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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公主为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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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太平公主下嫁,整个万年县和宣阳坊都忙翻了天。
    “快、快,手脚再利索一些。等今夜公主进了府,再瞧见这些腌臜的玩意,仔细你们的皮!”管事娘子手中提着一根细细的竹鞭,戳戳这里戳戳那里,口中一刻也不停,“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都要换成新的。大夫人说了,三郎院中一概比照侯府规格,不能有丝毫差错,听懂了么?”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又踮脚望了远处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眼,面上不掩焦虑之色。
    “娘子。”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问道,“封侯的明明是大郎,为何三郎也……”
    “你懂得什么!”管事娘子一根竹鞭指到了她的鼻尖上,“就算大郎封侯、三郎封子,他们也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再说了,天塌下来自然有大夫人顶着,你我不过是奉命行事,难道还能出什么差错?”她又踮脚望了府门一眼,咬牙说道,“来不及了,先把人送到大夫人院里去。”
    管事娘子口中的三郎,自然是今日这场喜事的主角之一,平阳县子薛绍。
    “谁?”小丫鬟睁大了眼。
    “侍奉三郎的女婢。”管事娘子冷笑道,“天后素来威严,调。教出来的公主还能差到哪里去?三郎身边随侍的女婢,无论媸妍美丑,一概换成小厮。这样一来,公主再怎么刁蛮任性、不能容人,也挑不出薛家半点错处来。”
    “娘子大才。”小丫鬟不失时机地捧了一句。
    管事娘子嗤了一声:“我哪里有什么大才,都是大夫人一字一句教给我做的。”大夫人心思缜密,行事素来没有半点差错。就算是公主下嫁这等大事,大夫人也能处理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
    只盼望这个下嫁的公主,不要再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难题才好。
    听说今天本该由太子送亲,可谁知道……管事娘子啪地一声折断了竹鞭,催促道:“再快些!”
    转眼间公主的婚车已经到了万年县。长安城西富东贵,万年县中住着不少王侯亲贵,可万万不能再焚烧草木了。万年令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便亲自去求河东县侯薛顗,另择一处作为婚馆。等大礼完成之后,再回宣阳坊宴客。
    薛顗是薛绍的长兄。他说的话,薛绍自然是要听的。
    当下公主婚车便停在了新设的婚馆前。司仪、傧相等人早已经准备妥当,驸马郎君也已经射出三道箭,只等公主下车,再行最后一道大礼。可就在这要紧的关头,公主居然迟迟不肯出来。
    司仪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向随侍女官递了个哀求的眼神。
    女官同样冷汗涔涔,朝婚车旁挪动了两下步子,轻轻叫了一声公主。
    婚车内无人应答。
    宾客们面面相觑,只觉得自己见到了千年难遇的怪事。太平公主的婚车一路浩浩荡荡,驶过了半座长安城,只等最后一步礼成便完事。可就在这当口儿,公主居然耍起了性子?
    所有人看薛绍的眼神里,都带了一点同情。
    薛绍手持长弓,静静地站在公主婚车前,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男傧相已经按捺不住,上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薛绍摇摇头,只答了一个字:“等。”
    夕阳渐渐没入远处的群山,只留下漫天的红霞,将长安城染出一片桃花色。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在公主的婚车前耐心等待,不时向薛绍投去同情的目光。
    摊上这样任性的公主,日后很难安宁。
    婚车的帘子终于被一点一点掀开,一位身穿青碧色长裙的少女跳了下来,表情几乎要哭;她战战兢兢地掀开车帘,伸出手,和另一位身穿青碧色长裙的少女一道,将新妇扶了下来。
    大唐婚服红男绿女,新妇一身深绿色罗裳,云鬓上斜插着四五枚细钗,容貌妍丽,身形秀雅,当真是个贵气逼人的妙龄少女。人人都说皇室公主是美姿容,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可公主的一双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齐齐将目光投向随侍的女官。女官脸色惨白,几步走到青衣婢女面前,厉声喝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衣婢女带着哭音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公主出大明宫时还好好的,路上突然就、就……”
    女官咬牙说道:“那还不赶紧禀报天后,延请医女,在这里愣着干什么!”
    青衣婢女望了一眼夕阳,真的快要哭出来了:“可、可是会误了吉时。”
    “都什么时候了还……”
    “将公主交给我。”
    一个温和沉稳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片绛色的锦袍。女官正要斥责,忽然发现说话的人是新婚驸马,于是便闭了口。
    薛绍将长弓递还给男傧相,伸手扶住公主的肩头,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让她半倚半偎在自己怀中,然后冲司仪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
    女官恨恨地跺脚,道:“好,既然驸马执意要继续,那就依你之言。只是过后我会将此事如实禀告天后,不敢半点欺瞒。”
    薛绍微微点头,神情依旧不喜不怒:“有劳。”
    他已经猜到接下来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可如今黄昏将尽,大礼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今日中断了婚礼……薛绍稳稳地扶住了公主,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却没有人瞧见他的异样。
    婚礼就四平八稳地继续下去,火盆、马鞍、却扇诗,一道道繁琐的流程走下来,饶是司仪和男女傧相,也累得几乎要趴在地上。可新婚的薛驸马却依旧是那副温文从容的样子,稳稳扶着毫无知觉的太平公主,一直走到了最后一项婚礼流程。
    入房撒帐,饮合卺酒。
    薛绍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朝司仪轻轻点了一下头,亲自扶着太平公主去新房。此处婚馆距离薛府不远,他完全可以带她骑马过去。只是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公主脚下一个趔趄,无知无觉地栽了下来。薛绍手快,一把将公主横抱起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绍弟。”有人在身后唤他。
    薛绍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微微欠了一下身:“大哥。”
    河东县侯薛顗皱了一下眉,道:“你今日大可不必如此。”他停了一下,又说道,“如今拖延了小半个时辰,就算医女即刻到来,也未免会耽误一些时间。若是天后因此降罪,你——”
    薛绍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堂中一众宾客,轻声说道:“大哥你看。”
    薛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堂中宾客大多神色轻松,笑吟吟地相互祝酒,似乎并没有将今日的变故放在心上。他一愣,又听见薛绍低声说道:“如今就算天后要怪罪,也只能怪罪我一个人。可若是今日婚礼被打断,在场的所有族人,都难逃罪责。”
    薛绍一字一字地慢慢说完,又向薛顗欠了一下身,抱着公主离去。薛顗在原地愣了很久,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薛绍的声音:“……你带着我的名帖去太医署,请一位医师和一位针师过来,就说府上的贵人染了风寒。对,其余一个字也不要多说。”
    当下新婚驸马带着昏睡不醒的公主,一路穿过繁华的宣阳坊街,策马停在一处巍峨的府邸前。府前的两位门房一前一后地替薛绍牵过马,低头只装做没看到昏睡的公主,一路将薛绍引到焕然一新的庭院里。掌事娘子终于抛掉了她惯用的竹鞭,领着一众小厮垂首道:“恭贺郎君。”
    薛绍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道:“大嫂呢?”
    “回郎君话。”掌事娘子语态谦恭,“大夫人说,她和侯爷都会避让三日。”
    薛绍一怔:“避让?三日?”
    “大夫人是这么说的。”掌事娘子姿态依旧谦恭。
    薛绍闭了闭眼睛,声音略略低了些:“替我谢过大嫂,还有大哥。”
    这世上断没有幼弟娶亲,兄嫂却要避让的道理。可他如今娶的是当朝太平公主,大唐最尊贵的一位女子。在他成年出府之前,阖府上下的人都要小心避让她,还有她的驸马。
    薛绍低头看了怀中少女一眼。她依旧紧紧闭着眼睛,面容柔和,在月光下显得分外秀雅。今日迎了亲、成了礼,她便是他今生的妻子,同他走过长长的一辈子的人。
    “郎君。”掌事娘子好心出声提醒。
    薛绍微微点头,抱着太平公主进院。公主的陪嫁宫女也已经跟了过来,连同一百零八抬惊天动地的嫁妆一起,浩浩荡荡地进府。前院的大管家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后院的掌事娘子也忙得连歇脚的时间都没有。簇新簇新的庭院里,十余对粗。大的龙凤红烛灼灼燃烧着,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薛绍拧干帕子,轻轻替公主擦拭了一下额角。
    今日新铺的床帐全都用了最柔软的云锦,不会磨伤公主柔嫩的肌肤;纱帘、纱橱、纱帐也全都换上了鲛绡,轻。薄透气,与宫中用度一般无二。天后生怕委屈了公主,还特意拨了两个御厨过来,供府上调用,务必做到样样和宫中相同。可如今最重要的公主,却莫名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试着摸了一下公主的额头,并不烫,不像是感染了风寒。
    两位青衣婢女悄无声息地走进房中,向薛绍福了福身,口称驸马万安。薛绍嗯了一声,将帕子递给其中一位,自己起身去院中透气。可就在那一刹那,公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薛绍心中一震。
    那双眼睛毫无波澜,透着一种极其深切的哀伤。墨色的瞳仁微微有些涣散,蒙着一层微微的水泽,像是浓得化不开的泼墨。她眨了眨眼睛,嘶哑着嗓子说道:“……是你。”
    薛绍,原来是你。
    公主慢慢直起身子,拉住薛绍的衣袖,环抱住他的腰。
    她闭着眼睛,伏在他怀中,低低地说道:“薛绍,我难受。”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没想到却再次见到了你。
    如果这是鬼界,是忘川,那么我宁可永远留在这里。
    永远,不离开。
    公主紧紧攥住驸马的衣袖,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十多支龙凤红烛噼啪作响,将室内室外映得一片光明,如同凤凰涅盘的火焰一般热烈。
    驸马低下头,轻轻拢好公主微散的鬓发,沉默不言。

  ☆、第3章 红烛

青衣婢女轻轻咳了两声。
    公主慢慢地睁开眼睛,涣散的瞳仁有了焦距,眼神也渐渐变得清亮起来。她抬眼望着她的驸马,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朦胧的水泽渐渐淡去,多了一点不可名状的欣喜。
    她看见他一身绛色锦袍,低头轻抚她的鬓发。
    她看见自己一身深绿罗裳,宽大的裙裾垂落在床榻之下。
    屋内的龙凤红烛在炽烈燃烧,桌上摆放着古朴精致的杯盏,澄澈的酒液流淌在其中,在烛光下透着琥珀色的光华。这里的每一处摆设都令她熟悉,她和他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她握住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低声唤道:“薛绍。”
    他的手背分外温暖,指腹上有着薄薄的剑茧。她记得自己无聊时总喜欢去抠他的茧子,最后总会被他在脑门上轻弹一记,然后继续任由她恣意胡闹。
    薛绍、薛绍、薛绍……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似乎这样做能够令她感觉到心安。
    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她记得自己被皇帝鸩杀在家中,屋外是整齐森严的金吾卫。她记得他的尸骨已经寒了二十多年,每一个忌日都是她最难过也最痛苦的时节。她想他,疯了一样地想他。
    可现如今,她一身新妇打扮,安安稳稳地倚在他怀里。她感觉到他温暖的肌肤,感觉到他的呼吸声缓慢而绵长,她感觉到他在低头看着她,目光温和且安宁。
    “公主、驸马。”青衣婢女怯生生地说道,“该饮合卺酒了。”
    她点点头,执起酒杯,同他遥遥相对,慢慢将一杯酒饮尽。
    酒入咽喉,有着不知名的醇香。
    她含笑望着薛绍,眼中流淌着莹莹的光华。
    不知这场婚礼是真还是梦。若是真,那她便是重活了一世;若是梦,那她宁可永远不要醒来。
    薛绍举袖,一口饮尽杯中酒,将杯盏搁在托盘上。
    他思忖片刻,慢慢地开口说道:“公主,臣请暂且告退,以宴宾客。”
    方才在婚礼上闹出了那样大的乱子,还不知道会如何收场;女官既然要“如实”禀告天后,一场责难已经无可避免。还有刚刚派人去延请的两位太医,算算时间,也应该到府里了。这些杂乱的后续事宜,都需要他一一亲手处理,免得日后被人提起,又要节外生枝。
    眼下既然公主没事,他自然应该着手去做了。
    公主闻言,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道:“你自便就是。”
    她的声音略低,似乎还带着一点风寒未愈的沙哑。
    薛绍向公主道了声谢,又冲两位婢女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等新婚驸马一走,两位青衣婢女便齐齐欢呼一声,一左一右地跑到太平公主身边,半是担忧半是抱怨地说道:“公主方才可吓坏我们了!您怎么好端端的就、就……”
    她们“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个什么来,反倒被太平一左一右地弹了两个暴栗。太平看着这两位年轻了三十多岁的贴身大婢,心中感慨,低声唤出了她们的名字:“海棠、芍药。”她停了片刻,才又说道,“芍药,去拿面镜子过来。”
    芍药应了一声,从妆奁里取出一面铜镜,双手捧着,递给太平。太平接过铜镜,看着镜中年轻了数十年的面容,不禁有些感慨。她实在是没想到,一杯殒命的鸩酒过后,她竟然回到了自己十五岁那年,刚刚嫁给薛绍的时候。
    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上天垂怜。
    太平搁下铜镜,想起二婢方才所说的“吓坏”,不由多问了一句:“你们怎么就被吓坏了?”
    她记得自己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忘川,身边满是深深浅浅的绯红色,秋日海棠大片大片的绽放,朦朦胧胧地听见了长箭破空的声音。她努力想要睁眼,却半点也使不上力。等到有人服侍她躺下来,又低声对她说了些话,她才慢慢地转醒。
    哪知一睁眼,便瞧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锦衣少年郎。
    “公主您还不知道呢。”海棠抢过话头,噼里啪啦地说道,“方才婚车一出大明宫,您突然就昏睡过去啦。我和芍药还以为您今天早上被累着了,想要歇一歇,就没有打扰,只想着到宣阳坊再叫醒您,可谁知……”
    太平忽然感觉有些不妙,便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驸马扶着您过完了礼,又将您抱到了府里。女官姐姐直说要禀告天后呢……”
    大婚失仪,禀告天后!
    太平心中陡然一惊,想起方才薛绍离去前那副平静的样子,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支使道:“芍药,你回一趟大明宫,对阿娘说,方才是我胡闹,才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幸亏驸马镇定,又心思缜密,才没有酿成大错。”
    “这……”芍药愕然。
    “快去。抢在所有人之前过去。”太平催促道。她得抢先将这件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不然照着阿娘的性子,薛绍少说也要挨一两百杖。他此时不过是个未弱冠的少年,一百杖下来,哪里还有命在?
    芍药踌躇片刻,又同海棠对望一眼,应声去了。
    太平盯着海棠,一字一字地说道:“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完完整整地说给我听,一件也不许遗漏。”她声音略沉,一双凤眼不怒而威,淡淡一眼扫去,竟令海棠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海棠迅速收起了那副顽皮的笑容,正正经经地向公主述说今天所发生的的事情。她一面禀告,一面试探性地向公主问一些话。公主方才的眼神实在太过严厉——比宫中最严厉的天后还要威严,她禁不住有些疑心,公主是否被人掉了包。
    可是她一番试探下来,却又否定了自己的结论。
    公主的言行举止、神态仪容,都和先前一般无二,只是目光却沉淀了许多,就像是突然多出了数十年的人生阅历,早已经习惯了宠辱不惊。海棠一面暗自讶异,一面琢磨着是否还要继续试探,忽然听见公主对她说道:“取些温水来,我要沐浴。”
    “这……”海棠有些为难。
    今日公主大婚,是必须要盛装以待的。可公主一脸嫌弃地抹了一下面颊,似乎沾了什么腻腻的东西,感觉到很不痛快。海棠低头说了声是,转身出去唤人烧水——公主果然还是那副老样子,任性娇气,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温水很快就备下了,浴桶和澡豆也已经准备整齐。海棠亲自挽起衣袖,替公主沐浴更衣。她细心地擦掉了公主面上的脂米分,又细心替她擦了一遍身子,发现公主还是原先那个公主,从头到脚,一丁点变化都没有,连身上那枚小小的朱砂痣都和原先一样。
    她大概,确实,是真正的太平公主?
    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或许仅仅是错觉?
    海棠一面思忖,一面细心地替公主梳拢好了长发,用一枚青玉簪子绾在脑后,又服侍她穿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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