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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玄机-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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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恩曾在南京臭名昭著,不仅娶了三房姨太太,其中两位还都是从同僚家里强占过来的。据说南京政府原本很喜欢举办高层携夫人参加的招待会,因为余恩曾屡教不改,干脆每年的招待会改成只邀请官员独自参加。她去见余恩曾,就是抱着舍身救夫的决心。余恩曾也是狠辣,竟然在办公室公然召见她,还硬是留了她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她才披着余恩曾的大衣,带着余恩曾手书的一张破烂纸条,换回了李默群的自由。余恩曾恣意猖狂,也是有心要李默群难看,折腾得她伤了身子,隐疾难愈。
李默群出狱后,曾抱着她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地发誓从此必好好待她,即便她生育艰难也承诺“这世上永远只有你一个李太太”。有段时间,他忙得焦头烂额,却不忘带她四处寻医问药。她只觉得,自己为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及至他带她投奔的新政府,连姨太太都扔在老家了,分明是要和她厮守一生的样子。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把自己供在家里,却在外面养起了更新鲜水灵的女大学生!她砸了他在外面的别墅,那是因为她比别人家的太太更有底气!李默群果然信守承诺,李太太的头衔是不能动的,偏偏把她送到汤山养病!
那是南京啊!南京是什么地方?是她献身去救李默群的地方!她不过是教训了李默群在外头养的那么个野花野草,李默群居然反手就在她胸口插了一刀!她几乎气得要撅过去,然而慢慢的,也缓过来了。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李默群毕竟没有儿子,他想要儿子,在外面找个女人生就是。她也算眼不见心不烦!毕竟,李默群说话算话,李太太的位置仍旧安稳如山。
回到上海来,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谁成想,李默群又给她弄出一个俞璇玑!这次不是什么孤苦伶仃的女大学生了,是有名的作家、杂志社的总编!他还巴巴地去弄了个“和平文学奖”评审委员会执行长的头衔送过去!谁不知道他和…文…化…部…那几个人不对付?居然肯为了俞璇玑做这种事!送别墅之类的,她才不在乎呢!可是,居然就是这座别墅,招待了那么多她昔日里的好朋友好姐妹,人人出出进进,人人都瞒着她一个!她要这个“李太太”的头衔做什么,留着给大家当笑话讲吗?
俞璇玑!俞璇玑!俞璇玑!听听这名字!她突然觉得李默群之前把自己送到南京,还算不上什么惩罚。他是专门找个姓“俞”的女人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耻辱!他这不是要往她心口插刀子,他这是要把她的伤口血淋淋地剥下一层皮来!余恩曾远在千里之外,俞璇玑可是近在咫尺,近得都睡在他枕边了!他到底还是在意!到底还是不肯放过她!他可能都不相信她已经和中统脱离了关系……
他这样对她,她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李太太高高仰着下巴,继续把手里的枪柄向俞璇玑递了递:“你敢不敢?”
李默群的秘书见势不好,就要过来缴枪。李太太仍旧注视着俞璇玑:“今天要是你不接这个赌,或者别的什么人把我架出去,我转头就能再找一把枪,在皋兰路一号的大门口毙了我自己!李太太?哼……我要这么个称呼作甚?让给你做就是!”
这话一出来,李默群的秘书也不好动作了。他知道李默群和太太关系不睦,但面子上一直过得去。李默群真想让自己太太搞出个自杀的大新闻?恐怕也并非如此。
他这一迟疑,俞璇玑已经走过去,把李太太的枪接了下来。在周围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中,俞璇玑掂掂枪:“李太太说能为李先生舍命,这我是信的……说起来我倒是没想到,看着小小一把,其实这么重。”
李太太也没想到俞璇玑有这番胆量,倒是有点惊讶了:“你也敢?那就来吧!第一枪我让你!”她指指自己的心口,凄然笑道:“朝这打!咱们这么近,后座力再大,也不会打空!”
俞璇玑把枪端起来,冲李太太瞄了瞄。李默群的秘书也吓傻了:“俞……俞……俞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你……可别开枪啊……”
俞璇玑并没有马上开枪,她若有所思地问李太太:“有句话怎么说的?千古艰难唯一死!可是我不这样觉得,人死如灯灭,两眼一闭,就不用在这世上受罪了!最难的是,死不了,还要痛苦地活着。”
李太太傲然斥道:“我让你一枪,你都不敢?”
“枪是你带来的,子弹是你装的,俄罗斯…轮…盘…赌是你选的,连让我一枪都是你定的!”俞璇玑垂下手,慢慢地说,“但是打赌的是我和你,押注的也是我和你。这不公平,我只改动一点点!”
“不过是不敢!”李太太几乎有些厌烦了,“你要改什么?”
“我要改赌注!我不跟你赌死,我们赌活着的勇气!”俞璇玑飞快地举起枪,从侧面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谁也没有想到,她就那么笑靥如花地按下了扳机。围观的太太们根本没能反应过来,枪膛里空响了一声——并没有子弹。俞璇玑看看枪口,仿佛有点遗憾似的自问:“第一发居然没有中?”
她倒转枪柄递向李太太:“一样的,朝脸开枪吧!右脸进左脸出,神仙也救不了。让老李看看,到底是谁——今后只能顶着这样一张脸活下去!”
这才是一个深爱着男人的女人最害怕的事情!死了说不定还能成为那人心底的白月光,带着一张残疾的脸,就再也换不回对方的垂怜了。说到底,李太太不怕死,俞璇玑不想死;反过来,俞璇玑并不靠脸谋生计,但是舍得了命的李太太,真能舍得自己的容貌吗?
俞璇玑仍旧无懈可击地笑着:“赌注是我定的,所以我让你一枪。现在我问你,你敢不敢?”
你敢不敢赌?
你敢不敢赌他仍然会爱这样的你??
你敢不敢赌,赌自己有勇气用残破的脸,去面对最爱的人???
☆、假意交心
枪勾在俞璇玑手指里,就那样垂在空气中,弹匣里只有一颗子弹,不知道什么时间,会打在谁身上。
李太太只觉得自己的手臂有千斤重,但是她不能认输,在这个女人面前认输,就等于自己曾经付出的一切都白白浪费了。她是凭借一腔爱意而来,她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比自己更爱李默群,她没有道理在别人女人面前退缩——哪怕只是一小步!她晃悠悠伸手过去,接住了枪。
没有来得及劝阻俞璇玑的秘书已经快要疯掉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赌,难道不是只要有一方退让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赌命?李太太到底是在逼谁啊?而且怎么就又变成了赌破相?女人变来变去变太快,让他这个当秘书的如何应付?
“李太太,我送您回家吧!”秘书反反复复,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然而手中孤零零的枪,似乎已经产生了某种魔力。李太太的全部精力都被吸引过去。她努力地,一点点抬起自己的手,一点又一点。自从摸到枪的那一刻,某种寒意就从指尖一直浸到了心里。她一定是已经被冻僵了,不然她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做了什么,而只能靠双眼去捕捉呢?
抵在脸侧的枪管,居然可以清晰地看见。黑色的、熟悉的、纤细的枪管……这柄难得的小枪,其实是李默群缴获来的。他说这柄枪的工艺好,准星稳比带瞄准镜还管用;他说你不要看那么多女士用的小枪,其实漂亮的都是花架子,关键时刻你得靠它保命;他曾经在台灯下,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拆开枪身给零部件均匀地涂上油脂。“卿卿,”他叫她的闺名,“一定要小心。”他把枪塞在她手里,慢慢地抚摸她的指尖……
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回忆侵蚀了她的大脑,攫取了她曾经坚定的意志,现在,她的手指不听使唤了,她的耳中听不见任何声响了。
俞璇玑站在李太太对面,看着她的眼神从果敢到惊讶,从负气到茫然,再到现在的空无一物。俞璇玑想,攻心这招或许差不多了,应该赶紧拿走李太太的枪,免得不安全。她先示意了徐碧城,却发现徐碧城满眼泪水,哭得比李太太还厉害。她是被李太太传染了情绪吗?俞璇玑还要再找别人,此时她看见从门外大踏步走进来的李默群。
李默群黑着脸,至少有一个小分队跟着他。他没有假手于人,从背后一把揽过自家太太,单手卸了她的枪,狠狠摔在地上。
“扔掉!”他几乎是在怒吼,冲着俞璇玑。俞璇玑当即笑意盈盈地上前两步,用脚尖一踩一划。…手…枪…在地上滑出一条直线,太太们小声尖叫迅速躲闪开,如同摩西分开红海。小枪碰到墙边,才旋转着停了下来。
李太太缓过来,开始挣扎,然而李默群控住了她的关节,她像是被卸掉丝线的木偶,用尽所有力气的反抗,都仿佛只是一阵风带起来的微不足道的动静。以李默群的年纪和资历,他根本不需要再亲自使用这样的擒拿技巧。俞璇玑笑眯眯地看着他咬牙切齿用尽气力的样子,突然觉得这种生活化的苦恼烦闷,让他看起来分外滑稽。
众目睽睽之下,俞璇玑这种若无其事的状态就难免有些过于显眼了。李默群也看过来,虽然他双臂控制的是李太太,但分明还有一半怒意是对准俞璇玑的。当着满座的小姐太太们,他一字一顿,声音平稳地叮嘱俞璇玑:“招,待,好,客,人!”
“是,李先生,请放心。”俞璇玑拍了一下白夫人的手,于是白夫人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先把“重庆太太团”招呼回去打牌。留下她环顾四周,笑语温柔:“一点家务事而已,让大家见笑了!我做东,请一顿下午茶怎么样?让和平饭店的甜品师过来做!给诸位压压惊,压压惊……”
一个刚刚朝自己脸上开了一枪的狠角色,现在说要给观众压惊?太太们故作镇定地笑了起来,努力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露出什么怯意?当时不够镇定的,这时候反而更热情,恨不得把全套的社交招数都拿出来秀一遍,以示自己已经从那两个拿枪女人的可怕对峙中挣脱出来;还有些小家碧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焦虑地打听皋兰路一号“背后的故事”好拿出去卖弄一番,然而听明白李默群究竟是干什么的,她们不得不遗憾地把这么热门的新闻按在肚子里。戏是好戏,偏偏不是人人都能谈论得起的!
李默群拖走了李太太,没有哪怕一位女宾跟出去探望或者劝解。俞璇玑从台阶上俯视着女宾们照旧跳舞、喝茶、聊天、卖弄珠宝、品评艺术……这一幕又一幕,仿若只是电影里最无聊的镜头一般,连演员都没有投入丝毫感情。李默群在上海何等声势威望?李太太的交际圈子难道还小得了吗?不要说人死如灯灭,连声势弱下去都会被昔日的朋友们遗忘。所谓的太太交际,除了为男人博取一点额外的利益,对于太太们自己来说,到底算得了什么呢?俞璇玑捂着嘴咳了一声,掩去压抑不住的一丝冷笑。
“你真是……”白夫人从牌室逛出来。她比俞璇玑高上一头还多,架起毛茸茸的白皙手臂,刚好搭在俞璇玑的肩膀上,“平时也没看出你胆子那么大,快要吓死我了!”
“你也很厉害啊!那么多人都在,只有你替我说话,我记得的。”俞璇玑顺势丢出一个英雄惜英雄的眼神。
白夫人得意起来:“哎!那算什么!恋爱的时候,我常常偷偷进军校,和男朋友约会呢!他们上打靶课,我带着野餐的篮子去,铺上一块毯子,坐在地上,听枪声在耳边啪啪啪不停地响……”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脸上漾起甜蜜的笑容。
“罗曼蒂克。”俞璇玑点评。
少女式的笑容和天真无邪的眼神,在白夫人的脸上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故作亲近的客套笑意:“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都会爱上别的人。李太太也是想不明白,你又不去她家里……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鸟什么鸟窝的……”
“鸠占鹊巢!”
“对,鸠占鹊巢!”白夫人像是因为想起这个词而高兴的样子,继而又摇摇头:“当年我想要嫁到中国来,我妈咪不同意,她说中国男人三妻四妾,我还替男朋友辩白来着。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年轻……他倒真是受了西洋影响,不娶妾了,要登报离婚……哼!其实我们那边好多贵族也有情妇……啊,璇玑,我没有别的意思……”
女人之间的友谊,似乎总要建立在互相倾诉心事的基础上。俞璇玑认真想了想,决定也扔出一个“心事”作为交换:“我不在乎的……当面说的才是心无杂念的爽快人,背后说的人不定讲得多龌龊呢!我既做得,别人自然也说得。所以李太太这样找来,我根本不怪她。”
“李太太也是!刚刚从休养回来,何苦来找你赌命?结果谁也没想到,你还真敢把脸压上去……你怎么就不声不响地扣扳机了呢?万一要是射出子弹来,你这辈子就完了……”
“李太太玩枪那么熟练,我想她应该能控制第一发打不中的……否则,她干嘛要让我一枪?”
“可是还有第二枪第三枪……”白夫人恍然大悟,“你早就知道她不敢赌对不对?是啊……她肯为男人赌命,那真是爱得深切……”她慢慢地看向俞璇玑,眼神里似乎有很多质疑与猜测。
俞璇玑轻轻一笑,点头:“爱之深,求不得,就是一场折磨,连李太太那么大的勇气都可以被消耗殆尽。”
白夫人用手指梳理着俞璇玑的鬓发,大概是脑补了什么,近乎爱怜地凑在她耳边说:“你不喜欢李默群对不对?是他在纠缠你……可怜的姑娘……会好的,会好的,上海滩的事情瞬息万变,你不要看他现在有权有势,说不定哪一天——”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在空气中定了一个点,“嘣!什么都没有了!”
果然是日本间谍,好大的口气!俞璇玑捏住白夫人那两根手指,只当自己根本没听懂:“这话可不能乱说……李先生的位置巍然不动,我们才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两人相视一笑。俞璇玑握拳叩了叩额头:“你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跟你说!最近一段时间,你关注金价了没有?”
白夫人眼前一亮:“别卖关子啊!有什么消息,快点交代出来!我许你两成的利!”
“才两成啊……那我就不说了!”
“好啦,按老规矩,四六分成。”
……
☆、灵机一动
李太太这一闹,俞璇玑毫发无损,反而把李默群牵绊住了。百灵那边临盆在即,怎么也找不到李默群,还是俞璇玑接到电话,送她去了医院。这年头,妇产科室里坐镇的仍旧是有经验的产婆,亏得百灵身体好、胎位正,在产床上翻来覆去整整一夜,天光刚亮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头尖尖的男孩子。百灵睡过去了,俞璇玑原本也困得昏昏沉沉,孩子红炽炽的被抱出来,倒是把她吓得清醒过来了。护士清洗的过程中,她就站在旁边看,怎么也无法从这个闭着眼睛的小婴儿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长得像百灵或者李默群的地方。
李默群没有来医院,他的另一个秘书来了。俞璇玑不认识他,他认识俞璇玑,见面没说话就堆起满脸褶子,先笑成了一朵谦卑的菊花。“李主任去南京了,听说小公子出生,十分高兴,当时就说一定要马上回来。李主任工作事忙,还请您费心安抚木子小姐。”他变戏法一样翻出两个红色的盒子来,“一个是给小公子的贺礼,一个是给木子小姐的贺礼,请您转达。至于您的谢礼,李主任说您自取就是,不需客套——这我就不明白了,想来您这么通透,一定是懂得的。”
俞璇玑并不接手,喊女佣来当面打开。果然一个盒子里是小儿的项圈长命锁、鱼跃龙门的手镯、绞丝金镶了宝石的臂钏连一柄玉如意;另一个盒子里放的则是两卷字画和几页手书的信笺。两边核对清了,俞璇玑对女佣道:“木子平时如何对账入库你便还如何做,若是没有个惯例,你就逐条登记一张清单,”有转向秘书说,“拿来我们分别签字,算是交接的见证,李先生那里你也好交代。”
秘书恭维道:“不愧是俞小姐,做事滴水不漏。怪不得李主任常说,他最放心的就是您了。”前半句是感慨,后半句纯属胡扯。话说得漂亮,他心里佩服的却是李主任。从国民政府到新政府,官员在外面金屋藏娇的多了去了,谁能让两房外室相安无事?谁能让两房外室互相照应?
从秘书的眼神里,俞璇玑几乎能看出他对于李默群“坐拥齐人之福”的向往。她不想多应付,由着他去猜想好了。
直到百灵出院,李默群也不曾来探望,连秘书都不曾再派过来。俞璇玑听说李默群是又去清乡一线指挥行动了,她安抚百灵勿要产后多思多想,却不讲李太太大闹皋兰路一号的事情。说也奇怪,百灵那么个迎风流泪的性格,看着孩子却只有停不下来的笑意,眼底唇角都流露着初为人母的骄傲与快乐。俞璇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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