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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去过新西兰和日本？”

　　　　两人同时摇头。

　　　　“没有，电视上看到的。”

　　　　“切……”

　　　　“真漂亮。”

　　　　“嗯嗯嗯。”

　　　　“啊……”有人伸展开双臂，闭上眼睛尽情享受。那一刻，晋然看着那人，仿佛看见一只被放出来的鸟，要展翅飞翔。

　　　　卡车行进了大概半小时左右，海浪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完全感受不到大海的存在了。

　　　　到达的地方就像普通陆地城市一般，准确地说，更像是现代社会的郊区。这里的建筑低矮，设计简洁，红白、黄白的小房子一间间乖乖矗立，错落有致。房子们的身边遍地绿色，植被覆盖率和香樟山有得一拼，这样的条件，绝对称得上是旅游胜地。

　　　　卡车在一处建筑群最密集的地方停了下来，众人下车后，被领着进入建筑群。在公路上的车里看这些房子的时候，很像看玩具或模型，真正身处其中，才能感觉这些真的是可以住人的房子。房子的格局构造还非常像旧时上海小洋房的设计，两小层的小楼，支出的小阳台，后院儿的小走廊，小走廊之外的小花园……令晋然想起自己有次去上海参观过的各种名人故居，大概就和这里的房子差不多。

　　　　当时他想，在那种房子里居住，人很难不变得雅致而有文化。作家们住在那种地方，脑子里嘭嘭嘭涌出许多东西，他们只是随手写在纸上，就是一篇篇大作。

　　　　在船上的时候，晋然没有看到那群被带来的女孩儿，在上卡车之前，女孩儿们的队伍也提前乘船离开，始终没有正面汇合过。为何要将队伍分成了两部分呢？

　　　　男人们下车跟着金政宇来到此处。方才，在还能看见海的地方，晋然隐隐看见，那些盛着女孩儿的小船，驶向那座像富士山的山的方向，慢慢消失不见。

　　　　人们东张西望，一边打量着漂亮的房子，一边跟着队伍继续前行。越过建筑群之后，人们踏上一片草地，就像新西兰那样的草地，草地地势缓缓上升。随着地势的升高，建筑物也越来越稀疏。

　　　　这一次，他们看清楚了草地上移动的肥羊，它们撒欢地乱跑。这些羊都不用人管的吗？从上岸的地方起，有草地的地方，就有这些撒欢跑的肥羊，还有岩石上的海狮等等各种稀奇的动物，它们就像看不到人似的，悠闲自得。晋然的脑子轰地冒出一个词：“自由”！他看见身边的其他人，脸上的兴奋满足感渐渐加强。这些被囚禁多年的“精神病人”真的被拯救了吗？

　　　　晋然的目光跳过许多人，落在队伍最前方的带领人身上。他只看到了金政宇以及紧随他的翻译者，Ney去了哪里呢？还有杨小姐和张护士……晋然的眼睛不自觉地去寻找那座“富士山”。这里的地形像平原一样，晋然很快找到那个方向，那些乘着女孩儿们的小船到达那里了吗？他跑了几步来到金政宇的身后。

　　　　他指着那座山，问：“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翻译者回答：“像富士山的山。”

　　　　“嗯，对，像富士山。”晋然点着头，“它叫什么名字呢？”

　　　　“像富士山的山。”翻译者又重复，语调很重。

　　　　晋然扬眉看着他，“嗯？”

　　　　“Mountain　like　Mountain　Fuji，It’s　her　name。”翻译者指着那座山，“uand？”

　　　　晋然明白过来，“喔，‘像富士山的山’这就是它的名字。”

　　　　“yeap！”

　　　　在此期间，金政宇都没有来插话，这可不像之前在船上时热情的他。晋然的脑里又冒出那个想法：他是故意要看看自己有多么歧视或者厌恶同性恋。

　　　　翻译者打量着他说：“说英语你反倒明白了。”

　　　　“额呵呵……”

　　　　“这是好事！”

　　　　“什么？”

　　　　“来到这里，中文就不是通用语言了，你们得习惯使用英语。”

　　　　“为什么？”

　　　　“因为新世界16号集合了所有的亚洲新人，日本人、韩国人、泰国人，甚至还有来自印度的……如果你实在学不好英语……学日语也行。”

　　　　“日语是这里的第二语言？”

　　　　“是的！”

　　　　“凭什么？”

　　　　翻译者好像有些不满他的问话语气，“就凭它是亚洲最发达的国家！”

　　　　“呸！我们大中国是全球老二！还抵不过小日本。”

　　　　翻译者突然停下来不走了，看着晋然，晋然也跟着一个急刹车站定。

　　　　“可是在大部分外国人眼中，中国非常落后，远不抵日韩。”翻译者说完抬起脚，走了半步又停下来，“还有，中国人的素质是最差的。”

　　　　晋然一听，瞬间来气了！“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不好意思，我不是！”

　　　　晋然在心里认定，中国话说得很好的翻译者一定是中国人。没想到对方迅速快捷地回了这么一句，晋然有些尴尬，想起在qq空间流行过一阵的“不转不是中国人”。

　　　　“我是日本人。”走在前面的翻译者说。

　　　　晋然一听，原来是个小日本儿，难怪他会那么大反应。

　　　　“但是……我爷爷是中国人。”

　　　　“是吗？”晋然一听，瞬间对他增加了一半的亲切感。

　　　　“就是你们口中的汉奸！”

　　　　呃……转折来得太快，晋然看着翻译者因为走路一动一动的后脑勺，不知该如何应答。

　　　　“二战的时候，爷爷为日本军人当翻译。就和我如今的工作一样，但是现在，没人会给我扣一顶帽子，帽子上写着汉奸两个字。”此时他们已经落在了人群队伍的后方，晋然走在翻译者的侧面，看见他的眼睛里饱含着什么东西。

　　　　“在你心中，国家两个字重要吗？”他突然转过头来问。

　　　　晋然顿了顿，然后重重点头。“重要，当然重要！”

　　　　“噢……”得到回答后，翻译者又把头转向前方，“爷爷的后半生……很惨！听到这样的结果，作为爱国者的你，会感觉到一丝爽快吧？”

　　　　“嗯？”晋然睁大了双眼，这是什么逻辑，他怎么可能会有爽快的感觉呢？那与自己好像没什么关系。

香樟山　第122章

　　　　“爷爷说他只是想生存下来而已，那个时候，他的妻子已经怀孕了。家里半粒米都没了，恰好，他会日语，为日军做翻译的话，他的妻儿可以吃上白米饭。但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父亲，孩子最终还是夭折了，因为那位中国奶奶后来被爱国者抓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和孩子都死了。不过也好，如果不是那样的话，爷爷就不会来到日本娶了我亲奶奶，也就不会有我了。”翻译者嘴角微微上扬，但是这个笑容，很苦。

　　　　“我们一家人，都没有‘国家’的概念！爷爷说，那两个字是战争的起源，他恨战争！”

　　　　晋然不同意，战争的起源不是国家，而是诸如“贪婪”、“政治”、“权力”这些词。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反驳。

　　　　翻译者继续说：“但是‘国家’两个字带来的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战争，而且‘仇恨’！战争早晚会结束的，仇恨不会，仇恨可以绵延，持续好久好久……战争的敌人是侵略者，仇恨的敌人可就多了。同胞之间也可以，即使对方只是为了一口吃的，为了妻儿可以活下去，你也不管，你也不想，你就可以恨他。杀他全家，骂他百年。”

　　　　晋然有些同情这个中国后裔，但是又觉得他说的话哪里不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不然到最后，他爷爷这个汉奸反倒成了受害者了。

　　　　但是翻译者还在继续：“战后的日本民众过得很艰难，不是只有你们才是战争的受害者。两颗原子弹落下之后，我们宣布投降。国家一片狼藉，巨额的战争赔款……”

　　　　“够了！”晋然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这就是你们日本人的问题，总是标榜自己是受害者。战争本身就不会有赢家，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但是你们，只看得到自己战后过得多么悲惨，却忘了发起这场战争的就是你们自己！一切都是报应！你们在我们的土地上肆虐了八年，杀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庭？自己后院被炸了，就只记得两颗炸弹的事了？艹！”

　　　　晋然觉得他们俩会就此掀起一场骂战。但是并没有，翻译者嘴角抽了一下，“那你说我们日本民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当政者不要脸，死不承认历史！”

　　　　“这就是国家的问题啊。所以，国家是不可信的。”

　　　　晋然无话可说。

　　　　“而且说到信息封闭和洗脑，中国人没有发言资格吧？”

　　　　晋然呆了，这他妈的扯了半天，是要转回来证明他的观点？

　　　　“如果大家都向往和平和自由，国家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啊。许多国家能做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企业，企业公平竞争，你给他一分钱，他还你一份相应的服务。没有欺骗，没有强制……”翻译者还想继续发表他的长编大论。

　　　　晋然赶紧打住，“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

　　　　“这重要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我们每一个人，存在于世间，大家记住的是他的名字，还是他留下的……”

　　　　晋然直翻白眼，原来这个闷闷的翻译小哥，内心里住了一个唐僧。他赶快伸出右手，“我叫晋然。”

　　　　“我知道你叫晋然。”他看着晋然的右手，最终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了握，“我叫佐藤凉太。日文发音：さとうりようた。等你学了日语，你可以再用这个发音称呼我。”

　　　　“我还是选择学习英语吧，而且……同你交流，我可以直接说我的国语不是吗，佐藤君？”其实在心里，晋然连英语也不想学，他始终坚信，自己是可以离开这里，回到中国大陆的。只要抓住机会，悄悄登上返航的船只，然后在某个合法国家的某个港口上岸，他就可以求助当地的中国大使馆然后回家。

　　　　佐藤凉太笑了笑，没有回答晋然的问题，而是侧头想了想，然后说：“你说什么话，学英语还是日语都不是最重要的。我想你当前最棘手的问题不是这个。”佐藤凉太斜扬着他的嘴角，一副知晓什么而得意的样子。

　　　　晋然心中一震，未必这个小日本儿已经看穿自己脑袋中的想法？

　　　　“什么意思？我有什么棘手的问题？”

　　　　佐藤凉太指了指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金政宇。“政宇哥一路上都很照顾你啊。”

　　　　“呃……嗯。怎么了？”

　　　　“他家可有一位不好伺候的主。”

　　　　“嗯？”

　　　　“哈哈！总之，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吧……”佐藤凉太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向队伍前方跑去。

　　　　“喂喂喂……什么，什么意思啊？做什么准备？”

　　　　奔跑中的佐藤凉太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跑到了金政宇身边，两人像好哥们儿一般并排走着。

　　　　晋然的疑虑锁在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此时的队伍人群来到了草地的最高处，晋然定在原地，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住了。眼下的草地开始缓缓倾斜向下，而最低处居然有一片形状不规则的湖，湖很大很大，稍不注意，还以为它与远处的“富士山”直接相连。它猛地出现在视线之中，带来使人惊叹的感觉。

　　　　除了富士山的方向看不到湖岸的尽头外，目光所及之处，湖的两岸四周都是居民房，就像之前靠近公路的地方一样，红黄白三色的建筑物错落有致地矗立在草地上。这些小小的屋子，鳞次栉比排在湖的周围，站在高处望下去，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壮观气派了，但同时又充满了生活气，给人静谧舒心的感觉。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在这块草原的最高处站定了，看着下面那块像镜子一样的湖泊，映射出另一片蓝天白云。而它的周围围满了守护着它的小房子们。小房子的后面，是密密麻麻的树林。树丛也不是一马平川，它们缓缓攀升，形成高低不一的山林。

　　　　走在最前方的佐藤凉太好似心情变好了，居然开口向大家介绍，之前下船上卡车，经过建筑群，他也没说什么啊。晋然在心里咂舌，莫不是跟自己交谈后，心里舒服了？

　　　　“这是北岛最大的一条淡水湖，叫做里湖。”

香樟山　第123章

　　　　众人继续跟着佐藤凉太和金政宇缓缓下坡。

　　　　由于里湖面积太大，位于它四周遥远的山体就容易被站在草地这边的人低估了它们的高度。就像远处那座“连接”湖面的像富士山的山，谁知道它到底有多高呢？虽然就众人现在的视线看来，它还没有一颗树高。而那些房子也像极了小孩子的模型玩具。

　　　　晋然小跑上前，问佐藤凉太：“你说这里是北岛，莫非新世界16号还有一个南岛不成？”

　　　　站在佐藤凉身旁的金政宇闻声转头，他了晋然一眼，随即就像躲瘟神一样，加快脚步走开了。佐藤凉太看着他的背影，咧嘴笑了。晋然疑惑不解，搞不懂金政宇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就180度大转弯。

　　　　佐藤凉太努力让自己不笑，一本正经回答晋然：“是的，还有一个南岛，但是面积只有北岛的三分之一。不过南岛也有樟县那么大。”

　　　　“那这边就是三个樟县？相当于姜堰市那么大了？”

　　　　“对啊，所以你就当是来到了一个新城市生活就好。”

　　　　“城市？可我感觉我们马上就要上树摘果子，下河捕鱼，爬山追野兔了！哪一点儿像城市了？”

　　　　“农村行了吧？”

　　　　“我们的农村可没这么好。”

　　　　靠近湖边了，站在此处，不同的视角又是不一样的美。靠近湖边的房子，环抱房子的大树，大树下房门前胡乱堆砌的石头阶梯……都令晋然舒心，仿佛进入了世外桃源，空气中带着他小时候生活在农村的清新味道，却没有农村的那种脏乱差。

　　　　晋然第一次冒出这样的想法：或许就在这里生活下去，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突然想起有个家庭困难的大学室友，也是和他一样好不容易考上了警校。

　　　　曾经有一次他和他一起喝酒，喝了好多好多，他们都是平日不谈自己家庭的那类人，那一次他们敞开心扉聊了很多很多。最后，那位室友用哽咽又无力的声音说：“晋然，你知道世界上的家庭分为哪两种吗？”

　　　　晋然想也不想回答说：“幸福的和不幸福的。”就如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

　　　　“孩子呢？孩子分为哪两种？”室友紧问。

　　　　晋然这一次不能马上给出答案。

　　　　室友自己回答了：“有两种孩子，长大了之后遇到事情要做选择时，第一类会想‘反正还有爸妈’，第二类会想‘但是还有爸妈’。”然后他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我属于第二类。我想要学自己喜欢的专业，我想放纵一点，不要这么累了，不要这么努力了。我想要一双nike的球鞋，我想要一件阿迪达斯的衣服……不管做什么事情之前，我都会想，但是我还有父母啊，我不仅还有父母，我还有个小我十多岁的弟弟。所以我必须努力，上大学，做最稳定的工作，尽快赚钱养家。”

　　　　晋然苦笑着看着室友，他自己也很羡慕那些不管做什么都会想“反正还有爸妈”的人。但是呢，他连拥有“但是还有爸妈”这种想法的资格也没有，因为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相较于室友而言，他的这种情况是好还是坏？

　　　　对于很多人来说，家庭像是一个助推器，可以帮助孩子，或者至少是一个安全港湾。而对于有的人来说，家庭像是一块大石头，通过血缘这根线，一直系在孩子身子，让这个孩子一辈子拖着它走，步步维艰。

　　　　爸爸走之后，晋然身后什么也没有了。人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动物，当自己身后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就算是石头，晋然也想拖着那样一个东西向前走，即使慢一点，即使辛苦一点。因为那块石头是有温度的。

　　　　他对室友说：“其实还有第三类孩子，他们不会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想那两句话，而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象自己此时此刻‘如果还有爸妈’呢？”

　　　　回到此时，晋然环顾身前左右的同行人，他们都是被家属抛弃的人，身后没有避风港也没有累赘。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安顿下来，重新开始，是再合适不过了，就像他自己一样。反正不会思念谁，反正没有谁会想念自己。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呢？”晋然问。

　　　　佐藤凉太邪恶地笑了笑（至少晋然是那么认为的）说：“急什么嘛？马上就到了。”

　　　　果然没走多久后，众人上到一座木桥：就像许多景区都有的，那种用木头搭建在湖面上的木桥路，一米多宽的样子。众人排成排，顺着木桥一直向前，木桥曲曲折折，七拐八绕，最终穿过里湖一侧，进入满是不明植物的丛林里的碎石路。虽然路面不宽，倒也整洁干净。又拐过一道弯后，又有建筑群出现了。这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