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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泠泠听他说完，冷笑一声，将手中双剑挽一个花，“我知道你想撵我走。你怀疑我是不是？”
　　沈默闻言一静，没立刻回她话。
　　没错，沈默确实有所怀疑。
　　那几个盗剑贼有备而来志在必得，如今失手，断然不可能轻易放弃。眼看护剑队伍就要进南屏山了。到了浩气盟辖下地界，有派驻浩气的同僚接应，那走脱的贼人根本无从下手。
　　沈默觉得，如果他自己是那个盗剑贼，一定会设法在这个节骨眼上隐瞒身份乔装接近护剑队伍，好盯紧玄晶剑的下落，再伺机而动。
　　而苏泠泠就正好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但沈默却也不敢确定苏泠泠有问题。一则，这小姑娘似乎和叶昙是早就认识的；二则，这小姑娘说话行事个性张扬，太惹人注目，如若她是怀揣目的别有用心而来，未免也太不低调。
　　这一支护剑的队伍里，除了天策府和藏剑山庄的人，还有钦差使节的随行卫队、仆人，难保没有一个半个漏洞。或许贼人已然混了进来而他们还根本没有发现。再加上接下来将要前来接洽的浩气盟中人……线头纷杂，沈默没有那么多精力用在甄别一个不请自来的小七秀上，自然想让她走了就一了百了。
　　可苏泠泠却偏不走。
　　【—兔必肯踢牛—】
　　

　　☆、（13）

　　“我不如告诉你吧，省了你猜来猜去。不错，来找小五哥哥什么的都是借口，我确实是故意跟着你们来的。我的目的，就是那把玄晶剑。”
　　周围没有别人，苏泠泠柳眉一挑，正正看住沈默的眼睛，眸中骄傲闪烁，半点也不露怯。
　　“听说皇帝老儿要把玄晶剑送给南诏人我就打定主意了，如此稀世的神兵珍宝，凭什么要送给侵我国土扰我边民的南蛮子？就算你现在硬赶我走，我也还是会想法子让你们这剑送不成的！”
　　承认得这么爽快，倒是始料未及。
　　沈默一时失笑。他问苏泠泠：“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叶坊主的意思？”
　　苏泠泠把脸一仰，“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坊中姐妹。”
　　沈默摸着下巴咂摸，“那你就留下吧。听闻七秀坊也颇有些云裳医术，正好我们只有张大夫一个军医随行，不如你就跟着他帮把手。”
　　“……你不赶我走了？”这天策却也好说话得出乎意料。苏泠泠睁着大眼睛，把沈默反复打量，似在寻找破绽。
　　沈默微微一笑，“你也说过了，我赶你走也没用。既然如此，不如留在眼皮底下看管起来。”
　　苏泠泠抿着唇，紧紧盯住眼前这天策，末了勾起唇角，“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管我，可还不好说呢。”
　　直言自己是为了玄晶剑而来，是一种以攻为守的威慑。这小七秀似乎颇有些瞧不起他，沈默明显感觉到了。
　　从天策府打磨出师以后，朱军师便把沈默派去了浩气盟，作为统领将军李修然的副将，帮助浩气盟练兵驻防，与以恶人谷为首地江湖黑道对抗。因为沈默一向是不动声色沉稳见长的个性，就像宝剑需得好剑鞘才可收放自如，沈默最适合辅佐那些锋芒毕露敢闯敢拼的杀将。
　　而这次，将沈默调离浩气盟，派来担这护剑出使的重任，也是同样的缘由。
　　护剑卫队的主将哥舒翎比沈默年长五、六岁，也早入府许多年，已然战功累累，又是将门世家子，其叔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安西战神哥舒翰老将军，论起出身资历，皆是耀眼非凡。相比之下，沈默这个副将就显得平平无奇名不见经传。也无怪苏泠泠不把他放在眼里。
　　揽下护剑这烫手山芋之前，哥舒翎与沈默几乎没有任何接触，也从不曾听说过同门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只知道是曹将军带出来的徒弟。但无论是作为天策的默契还是作为主将的敏锐，都让哥舒翎有一个最基本的意识——朱军师既然派了沈默来做这件事，就说明沈默是最合适的人。故此，哥舒翎对沈默是十分倚信的，大小事务都多听沈副将一句，甚至放手就扔给沈默去管也无所谓。
　　然而留下苏泠泠这一件事，没有过先例。
　　天策府自有女将不假，但也都是自幼摸爬滚打和男人一样练出来的，上阵杀敌只有生死不分性别。可苏泠泠只是个娇滴滴的江湖少女，不是天策府练出来的兵。
　　行军半途捡了个姑娘带着，这是坏规矩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哥舒翎原本以为沈默会把这小七秀撵走就算了，却万万没想到沈副将竟要把这小丫头留下，还安排去给张大夫打个下手，说得振振有词无可辩驳。哥舒将军左思右想琢磨不透，不明白沈副将打得什么主意，终于忍不住发问。
　　事实上，沈默也确实有所打算。
　　他觉得苏泠泠可疑至极。
　　这个少女出现的时机太微妙，身上疑点重重，原本沈默也确实想摆脱她就好，但在苏泠泠坦诚自己此来正是为了那把玄晶剑的一瞬间，沈默改变了主意。
　　擅长说谎之人往往九句假话掺一句真话，才能着实做到真假难辨毫无破绽。
　　不愿国宝外流所以想来干扰送剑这理由合情合理，更符合苏泠泠所表露出的个性。沈默一时之间无法辨识她所言真假。要么她确实只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小姑娘，虽然初心是行侠为善，举事却冒失得很，弄不好就要惹出麻烦；要么她就是一个心思极深善于做戏的高手。而无论真相究竟是哪一种，放她在外任意妄为，都比收在眼前紧紧盯住更危险。
　　又及，沈默心中一直还有一个疑虑。
　　叶昙曾奇怪那漏网的盗剑贼明明可以杀他灭口却为何放过了他，这一句话点醒了沈默。
　　能杀却不杀的原因，无外乎四种：没必要杀，舍不得杀，不杀有利可图，或是想杀却没能杀成。
　　叶昙是与那几个盗剑贼接触最多的人，听过他们的声音，识得他们的武功路数，难保就会让他抓住什么线索。譬如头晚上那几枚冰棱，也是叶昙最先看出了端倪。沈默觉着，倘若他自己是那盗剑贼，为保自身不败露行藏，一定要杀了叶昙灭口。
　　盗剑贼却并没有这么做，必是有什么缘由让这个人甘愿冒着被拆穿身份的风险也得让叶昙继续活下去。
　　而苏泠泠恰恰有这样的缘由。
　　这个小姑娘正是利用叶昙旧识故友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几乎让所有人都对她放松了警惕。这一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睡觉都还要睁一只眼盯住玄晶剑的大小军爷们会怀疑各种半路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人，却很难疑心一个追着小少爷而来的小姑娘，叶昙是她最佳的掩护。
　　又及，叶昙断然是个不会演戏的主，以沈默瞧着，这两个孩子一个青梅一个竹马，从前玩得好不是作假的，苏泠泠关心叶昙也不像是作假的。
　　截至目前为止，苏泠泠是所有可疑之人中最有理由让叶昙活下去的一个，也是所有看重叶昙生死的人里最可疑的一个。
　　如果不是因为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实在很难相信她能驾驭三个老道干练的江湖杀手，沈默几乎要怀疑她就是那第四个漏网逃走的盗剑贼。
　　苏泠泠不是那个神秘的第四人，但苏泠泠的出现一定有所目的。虽然沈默现在还猜不透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但这个小姑娘身上有太多巧合，而沈默从不相信巧合。
　　面对面在明处的敌手从来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暗箭难防。既然苏泠泠要留在这护剑队伍中，不如就顺水推舟让她留下，且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沈默隐隐觉得，从这个小七秀身上一定可以找到线索，而顺着这根线恐怕会摸出更多始料未及的东西。
　　然而种种猜测皆无实证，布局之中，知道的人越多，露馅的风险也就越高。于是沈默只推心置腹地与哥舒翎一人说了，反复叮嘱即便是对叶浅公子将军也决不可透露半个字。
　　哥舒将军听得一脸严肃，末了拍一拍沈副将的肩膀，“兄弟，你到底是曹将军的徒弟还是朱参军的徒弟来着？我听说朱参军有个亲传弟子也姓沈呢，你直说吧，你俩是不是亲哥俩？”
　　沈副将苦笑表示：“将军您别挖苦我。”
　　哥舒将军挥挥手，睁一眼闭一眼地埋汰，“什么弯弯绕的扯了一大堆我也没听明白。反正他们都说你捡了个漂亮妹子要留着当媳妇，你爱留着那丫头你就留着吧，只要别闹出大动静耽误了正事，别的我一概不管也不知道。”
　　沈默想了想，“‘大动静’包不包括惹得叶浅公子又生气了要和将军割袍断义？”
　　瞬间哥舒翎闭着的那只眼就睁开了，“那必须包括啊！这个是原则问题，沈贤弟，来，咱俩先好好聊聊。”
　　于是一盏茶功夫之后，沈副将郑重其事地把苏泠泠领去张灯面前，亲手教给张大夫收编麾下了。哥舒将军红着脸搓着手着对大家解释：“这个……军医人手确实有点紧张嘛，沈副将的人品大家都知道的，不要想太多……”然后看着大家都一脸“懂了”的讳莫如深傻乐。
　　唯一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懂的只有叶昙。何止是不太懂，简直就跟被霜打蔫了一样，茫然得心里一片空白。
　　【—兔必肯踢牛—】
　　

　　☆、（14）

　　才进入浩气盟辖界，就看见了浩气盟派来接应的人马，还有天策府迎风招展的天字大旗。为首骑着高头赤红大马的天策将军，一身蓝色军装精神抖擞，正是天策府派驻到浩气盟的统领将军李修然，身边跟着的却是新上任的副将沈无昧。
　　见了自家人整个护剑队伍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轻。稍事安排之后，几个天策立刻凑作一堆叙旧去了。连叶浅也都跟着神情缓和了许多，觉着到了这浩气长存的地头上，总算可以稍稍喘一口气。
　　只有叶昙依旧心神不宁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他身上大小几处伤张大夫叮嘱他每日按时换药，尤其是那根断掉的手指千万耽搁不得，不然真要落下残疾。叶昙在浩气大营里逛游了一圈，既没找着三师叔又没瞧见沈默的影子，左右没处可去，便跑去找张大夫。
　　谁料张灯也找在浩气营中供职的同门师兄话唠去了，军医营的客房里就剩苏泠泠一个，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横杆上，摇晃着两条修长的白腿。
　　叶昙吓了一跳，被蝎子蛰了一样下意识转身就逃。
　　苏泠泠是他从前跟着师叔师兄们一起去扬州玩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不晓得是她是秀坊子弟，后来山庄又举名剑大会，恰好苏泠泠也跟着同门师姐们来凑热闹，又遇上了，还很是惊喜了一番。那之后苏泠泠就常去山庄找叶昙玩耍。叶昙本就孩子心性贪玩得很，有个与众不同的玩伴自然开心，便常常偷闲跟苏泠泠玩在一处。偶尔还一起偷摸遛去扬州城里玩，然后各自被自家师长大人发现了揪回去，受一顿好罚。
　　苏泠泠长得甜美可人，叶昙以前就知道。偶尔有师门兄弟姊妹打趣他，说这是两小无猜金童玉女，他其实也没往心里去过。三师叔也曾经试探过他对这事有没有什么想法，他也懵懵懂懂没明白师叔到底寓意为何。叶昙打心底觉得玩伴就是玩伴，没有什么男女之说，至于长大了娶不娶媳妇又应该娶谁，那还远得很呢现在琢磨它干嘛。庄中长辈见他年纪尚小情窦未开，便也不太管束他，任着他如何开心如何去了。
　　然而，叶昙从来没有这样不敢面对苏泠泠过。
　　自从苏泠泠突然冒出来被沈默收了编，就老有人挤眉弄眼地冲那俩人乐呵。人人都说沈副将是瞧上这个漂亮的秀姑娘啦舍不得放走才要想法子带在身边。叶昙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难道沈默当真喜欢上泠泠了？是不是再过个两年三年，他们俩就真的会在一起？
　　只一想到沈默和苏泠泠在一起的情景，叶昙就忍不住一阵揪心难过，比被人生生掰断一根手指可还疼得多了。
　　其实按理说，郎才女貌、美人英雄，正是大好画卷美不胜收，他有什么好不乐意的？可叶昙也说不出个缘由来，就是觉得不和谐。
　　泠泠才多大，沈默可比泠泠年长了十几岁呢，他们俩在一起怎么能配呢！
　　从前庄里有个师姐曾经笑话叶昙傻，说：“什么时候你要是瞧见泠泠和别人在一起心里酸酸的，喜欢不喜欢自然就懂了。”
　　叶昙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反应算不算是师姐说的那种“心里酸酸的”，但不痛快不乐意他总还是弄的明白。他就是不乐意把苏泠泠跟沈默拉扯到一块，想一想就难受的要命。
　　那他这样……算不算是喜欢苏泠泠呢？
　　叶昙又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和苏泠泠在一起的情景，瞬间小时候一起吃糖葫芦掏鸟窝的画面就泉涌而出，觉得跟往常没什么差别啊……完全琢磨不明白的小藏剑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眼前的七秀姑娘，干脆拔腿就跑。
　　但那么大个人魂不守舍地晃悠到跟前，苏泠泠可是结结实实瞧见他了。
　　“小五哥哥，你干什么看见我就跑呀？”
　　少女新莺出谷般的嗓音脆生生的，哪儿能假装听不见呢。
　　叶昙脚底一滑，险些摔在地上，不得已垂头丧气地站下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小七秀从横杆上跳下来，拍拍裙角，大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望住小藏剑，“……小五哥哥，你见到我不高兴吗？”
　　“我不是不高兴见着你……”叶昙支支吾吾地辩解。
　　“可是你也没有觉得高兴对不对？”苏泠泠轻声叹息，“你都没主动来看过我，也没好好和我说两句话。”
　　“那，那不是没顾上么……再说我这不是来了……”叶昙心虚地应着，心里却想着：你本来也不应该在这儿啊……
　　这话他当然不敢直接说出口来，但脸上恹恹的神情也已足够透露心绪了。
　　苏泠泠看他一眼，抓过他受伤的那只手，仔细查看了一下包扎的情况，确认无碍之后才又轻轻放下。“小五哥哥，你别管我为什么来，反正有我在，就再不会让你受这种伤了。”
　　叶昙隐约觉得似乎又哪儿不太对，“你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应该是我保护你，怎么反而是你说这种话呢？”
　　“因为你蠢啊，什么都不懂！”苏泠泠笑着屈起手指在叶昙脑门上弹了一下。
　　这种感觉就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小时候，当年可以毫无挂碍在一起疯玩疯闹无话不谈的时候。
　　“泠泠，你喜欢沈副将吗？”几乎不假思索这句话就从叶昙嘴里冒出来。
　　话音未落，连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你觉得呢？”苏泠泠歪着脑袋盯住叶昙看，大眼睛亮闪闪的，似有荧光流转。
　　叶昙吭哧了半天应不上话。看泠泠对沈默那么凶，还老是骂他，她应该是不喜欢他的吧。可泠泠也经常会凶自己骂自己啊……那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叶昙完全弄不明白。
　　那一副笨头呆脑的模样落在小七秀眼里简直没药可救。“所以才说你什么都不懂！”苏泠泠重重叹一口气，负气推了叶昙一把，瞪起眼，“我为什么要喜欢那种黑心烂肝的臭流氓啊？第一次见面就划人家衣裳。”
　　叶昙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嘟囔着还在替沈默辩解：“他也没有你说得那么糟吧……划破衣裳啥的，不都是意外吗，谁要你躲在草丛里头……”
　　“你到底向着谁的啊？”苏泠泠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毫不客气又给了叶昙一拳，正正捶在脸上，揍得小藏剑龇牙咧嘴的。她揪着叶昙的脸蛋叮嘱：“小五哥哥，你离那个姓沈的远一点，我师父教我的，越是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男人肚子里坏水才越多呢。你们这次都是被那帮天策连累的，平平安安回去才最重要，做什么自找麻烦呀！”
　　叶昙挤眉弄眼的想了想，“……我三师叔就很正经啊，哪有什么肚子里的坏水？”
　　“哎呀，你三师叔不一样！”苏泠泠气得都要笑了，又拍了小藏剑一巴掌，却是叽叽喳喳地把话题岔开了去。
　　只待把叶小少爷逗乐了哄得服服帖帖送走，她才慢慢转身，走到屋檐交叠处地阴影之下。
　　就在阳光无法照见的暗处，隐约有个人影，戴着鬼面冷冷对她嗤笑：“这个小少爷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苏泠泠拧眉冷然反问：“我说过主人要那把剑我有办法，你们做什么非要至叶昙于死地不可？”
　　鬼面人影闻言嘲道，“还说呢，就为了保这小子活命，你抢先杀了红腰他们阻止我出手，就这一件事我若是回报主人，你现在可就没命在这里大言不惭了。”
　　一瞬间，苏泠泠眼中的怒意与杀气已无可抑制地迸射而出，扬手就将内劲凝成一枚银钉般细小的冰锥往那团暗影掷过去。“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和主人交待，不用你多嘴！你又是什么身份，就敢对我指手画脚？”
　　黑暗之中良久没有回响，过了好一会儿，那鬼面人影才又“呵呵”笑起来，“对，你是主人最器重的’灵燕’，凡事你只听主人的旨意，你还见过主人的真容，我可不敢和你比。不过你可记着，那个万花军医已经找到了红腰他们的化尸蛊，你自己身上也有同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