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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不待在遗址里；　那么想要找到他应该也会很困难，”纽约提醒拉莱耶，“你应该祈祷他就在楼兰遗址里，否则你要是因为迷路死在沙漠里，我……我们就亏本了！”
　　拉莱耶：“唔……”
　　她三两下解决手里的午餐，望向对面的博物馆：“如果有一天纽约的人们抛弃了你，分散在世界各地，你渐渐失去力量，再也无法被听见，最终被遗忘在历史里……”
　　拉莱耶还没说完，纽约就怒气冲冲地说：“我怎么可能变成那样？他们绝对不可能遗弃我的！否则——”
　　纽约愤怒地列举了一大堆人类不会遗弃纽约的理由，拉莱耶看他情绪这么激动，只好闭上嘴，等他说完了，才好脾气地安抚他：“只是一个假设，如果是这样，你会怎么想？”
　　发泄完情绪，纽约终于能冷静面对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嗫嚅着说：“我……不知道。”
　　拉莱耶继续问：“如果许久之后你发现人类并没有忘记你呢？他们把你的遗址从黄沙下发掘出来，从史书里整理推测出你曾经经历的灾难，为你建立了博物馆，让更多人再次认识你……如果是这样呢？”
　　纽约没有说话，拉莱耶也觉得他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的记忆只有短短四年。
　　但如果是她，拉莱耶想，她应该会想去看看。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拉莱耶全部消磨在了博物馆里。
　　因为博物馆里没什么人，等拉莱耶走到无人的角落，纽约猫猫立刻跳了出来，在栏杆上小心地踱了几步，随后跳到下方的展示柜上，像是张毛绒绒的长毛毯，整只猫猫趴在玻璃上，绿松石色的眼睛圆溜溜的，好奇地注视着下方的古尸。
　　城市意志不会出现在监控里，也不会影响现实里的事物，拉莱耶也就没有管纽约的行为，只是小心地帮着他望风，避免他被其他人看到。
　　纽约看了一会，大尾巴轻轻甩了甩，倏地消失。
　　“上面说她大概是在3800年前死亡的。”纽约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会才轻轻说，“那时候我还不存在。”
　　拉莱耶倚着栏杆，俯瞰楼下的展示柜：“是啊。”
　　就算不考虑寻找失落之城的目的，拉莱耶也不觉得参观博物馆属于浪费时间。来之前她查过资料，知道这座博物馆里最惊人的馆藏是于上个世纪发掘出的楼兰女尸，据推测，这位楼兰少女死亡时间距今3800年左右，在那之后又过了千年，曾经的古国在渐渐倾颓，与无数曾经的城市一样被人民所遗弃，只剩下叹息消散在风沙里。
　　在他消亡之后，世界史仍然在源源不断往下书写，曾经辉煌的帝国走向衰败，全新的王朝在这片大陆上崛起，跨越三洲的庞大疆域被一分为二，不败的都城被迫向掠夺者敞开大门，君王的铁骑席卷过漫漫沙漠，意图抵达世界尽头的无尽之海，而遥远的大陆上，多姿多彩的文明如同群星般升起，向太阳献上至高的礼赞。
　　而纽约诞生在千年之后，前身是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之后，欧洲殖民者建立的自由贸易港，此后他经历了数不胜数的战乱，也曾经被定为美国的首都，在经济危机中陷入低谷，最终乘着历史的洪流不断攀升，成为了新时代的重要地标之一。
　　而现在，这座新时代世界中心正在注视消亡在历史中的古城最后的痕迹。
　　漫漫的时间长河似乎在这个空间里停留了一瞬，继续势不可挡地向着未来奔去。
　　接下来拉莱耶和纽约又转了几圈，很快到了闭馆时间。
　　就算楼兰会来博物馆，恰好是今天的可能性也不高，所以拉莱耶一开始就没有怀抱太多的期待。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原路返回博物馆出口，正要离开博物馆时，余光忽然瞥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她身边闪过，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拉莱耶倏地回头，身后的长廊空无一人。
　　她盯着空旷的走廊，舔了舔唇，心里已经有了预感：“纽约？”
　　“就是那个！”纽约喊道，“他刚刚离开！”
　　听到纽约确定那就是楼兰，拉莱耶毫不犹豫扭头就跑，冲下台阶，跨上之前租下的摩托车，拧动油门，在引擎的咆哮中，如同银龙般绝尘而去。
　　楼兰离开的方向并不是遗址的方向，也让拉莱耶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大概不用想办法闯进遗址了。但这不意味着她接下来的追踪就一帆风顺，在镇上还好，等出了城镇，随着道路消失，摩托车的作用也趋近于无。
　　直到现在，拉莱耶依旧没看清楼兰的模样，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白影在暮色里疾驰，失落之城的意识不会使人疯狂，而楼兰的速度又太快，除了拉莱耶以外，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有道白影从身边掠过。
　　他们一路追逐，很快远离了人烟，随着夜幕降临，四周的景色也渐渐趋向荒芜，胡杨的残骸躺在戈壁上，月光下砂石泛着凄冷的色调，而不知是不是巧合，楼兰避开了所有可能被人类注意到的路线，拉莱耶原本以为他可能会带着自己直接闯进军事管制区，然而现在看来，楼兰一样没有接近人类的意思。
　　越是深入戈壁，地形越是不适合摩托车疾驰，拉莱耶意识到这一点，果断放弃了摩托车，背上背包继续追击。
　　“你想靠两条腿追上他？”纽约难以置信地问。
　　拉莱耶拉下防风镜，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楼兰的方向跋涉：“总要试试看。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放心吧。”
　　纽约猫猫愤恨地现出身形，跳到拉莱耶脑袋上，用爪子拍了她好几下。
　　追逐从黄昏直到深夜，月亮从沙丘后升起，高悬于夜空中，照耀得戈壁仿佛堆积着初雪。
　　拉莱耶的体力早在半小时前就已经告罄，完全是靠着毅力才支撑到现在，她破风箱一样喘着气，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眼前视野越发模糊，看什么都会看见重影。
　　纽约猫猫一路上已经扇了她好几巴掌，依旧没能把她劝回去，现在正在她的脑袋上生气。
　　“你知不知道沙漠里昼夜温差有多大？你带装备了吗？好的，你带了，但是这根本不够！你想把自己冻死吗？”
　　“没问题，等会想办法生个火。”拉莱耶望着眼前的月色，轻轻呼出一口气，“看起来是追不到了。”
　　纽约更加生气：“半小时之前你就应该知道追不到了，你刚才都是在做无用功，因为付出太多所以不甘心放弃，每个失败者都是这么想的……”
　　拉莱耶：“嘘。”
　　纽约还不解气：“嘘什么？这里什么人都没有……”
　　他的声音消失在了砂石摩擦的细响里。
　　月光在这一瞬陡然明亮，澄净的光辉洒落在戈壁上，宛若幽幽晃动的水波，腐烂的胡杨树干就像是婆娑的水藻，月光下水声淙淙，细碎而安宁，让人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烟波渺茫的水泽跨越了千年时光，重新出现在这片大地上。
　　拉莱耶无声地笑起来，伸手拍拍头顶的纽约：“看吧，不止是我不想放弃，他也没打算放弃。”
　　如果不是因为感觉到某个意识仍然在注视着她，拉莱耶早在耗空体力之前就会原路返回了，但被追逐了这么久，楼兰不可能不好奇她的目的，拉莱耶想见他，他也想要了解这个追逐自己的人类的意图。
　　鳞片与砂石摩擦的窸窣声在四周响起，环绕着拉莱耶，仿佛亡魂的低语。
　　拉莱耶在水泽中央抬起头：“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她听到了低而轻柔的男声：“是的，我可以。”
　　修长的身躯在月色下浮现，如同山峦般巍峨蜿蜒，一枚枚黯淡的鳞片被月光濯洗干净，恢复了莹莹如玉的纯白，宛如浮光跃金。
　　拉莱耶仰望着眼前神话般的生物，感觉自己可能触碰到了知识盲区。
　　“这是……蛇吗？”她虚心请教纽约，“但是他有四条腿……”
　　纽约也很不确定：“应该是……龙吧？白色的龙。”

　　第49章　049

　　拉莱耶和纽约的交流全部发生在她的脑海里；　大概明白眼前的生物不是尘世巨蟒之类的东西之后；　她主动询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会找到我；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以及在我身上发生的悲剧；　”白龙垂下眼睛；　“那就直接称我为楼兰吧。”
　　他说的是中文，但在拉莱耶这里；　和机场时一样；　因为CPH4的作用，楼兰的话全部被自动翻译成了她能够理解的语言，因此不存在语言不便的问题。
　　拉莱耶刚想点头；　却听到了纽约迷惑地问：“你在和他说话？”
　　“你听不见吗？”拉莱耶稍稍一愣；　迅速看了眼楼兰，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举动，似乎也没有发现拉莱耶身边还带着一个城市意志。
　　纽约猫猫语气满是困惑：“我能看见他；　但是我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若有所思：“原来失落之城是这样的。”
　　城市意志听不见失落之城的声音，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谈判只能靠拉莱耶一个人了。
　　虽然知道对话都发生在自己的脑海里，只不过是因为频率不同，二者无法相互理解，但拉莱耶依旧感觉像是自己正戴着耳机；　左声道纽约右声道楼兰；　两边都听不到对面的声音。
　　左声道的纽约刚刚闭上嘴；　右声道又一次响了起来。
　　“现在你可以表明你的来意了；　你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为什么你要来到这里寻找我？”
　　白龙的声音温柔而淡然，水波淼淼，他的长须在月光里漫漫飘动，一举一动都蕴含着飘然若仙的美。
　　可惜拉莱耶继承的是索莱达德的审美，这一幕没能触动她，既然楼兰主动询问，她也没有委婉的意思，单手抚胸，开门见山地说：“很荣幸您愿意倾听我的诉求，之所以我来寻找您，是为了和您达成一项对您有利也能够给我提供重要帮助的协议。”
　　她躬身行礼，“请允许我先介绍自己，我来自纽约，是诸多城市意志所选择的代行者，愿意献上我的身躯达成您的夙愿、能够将不被这片土地束缚的自由带给您的人。”
　　拉莱耶这一趟主要目的就是为主题公园找个管理员，所以她是带着和聘请万磁王时相差无几的诚意来的，在她想来，整个流程应该和邀请万磁王时没什么区别，首先展现出求贤若渴的诚意，接着介绍优势介绍待遇介绍企业理念……
　　总之一句话，有房有自由有朋友，来吗。
　　不过艾瑞克会答应还有他渴望安静的生活的原因在，楼兰的情况又和他不一样，拉莱耶也考虑过楼兰拒绝的可能，但即使真是那样，她也不会多失望，最多把他从名单上划掉，接着去寻找新的失落之城。
　　拉莱耶讲完之后就闭上了嘴，贴心地留给楼兰提问和考虑的时间，谁知道楼兰听完，不假思索地说：“可以。”
　　拉莱耶：“……”上次这么顺利还是成为布鲁德海文的代行者。
　　然后她就被布鲁德海文同调了。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拉莱耶深吸一口气，谨慎地询问：“那您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吗？”
　　琉璃珠似的眼珠里漾起笑意，楼兰温声说：“有，我希望你能办到两点。”
　　“第一，如果你想要带我离开，你需要把你的脑海对我敞开，这样我才可以借助你的意志解开这片土地对我的桎梏。”
　　拉莱耶：“我应该怎么做？”
　　楼兰：“把你的手伸出来。”
　　拉莱耶依言伸出手。
　　月光在鳞片上流泻，美丽不可方物的巨兽低下头，轻轻用额头抵住拉莱耶的掌心。
　　“说‘我接纳你’。”楼兰说。
　　拉莱耶：“我接纳你。”
　　她的声音摔碎在月光里，四周的空间仿佛传来了玻璃破碎般的声音，无形的禁锢从大地上消失，楼兰陡然扬起头颅，冲着夜空无声长啸，声音里透着获得自由的快意和狂喜。
　　到此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拉莱耶听着楼兰的啸声，心中不自觉萌生出些许异样感。
　　“第二呢？”
　　她刚说出这句话，纽约急切的声音砸进她的脑海：“你刚才做了什么？”
　　拉莱耶顿了顿：“他让我解开这片土地对他的桎梏。”
　　纽约：“他在说谎！带他离开根本不需要这一步——”
　　他还没有说完，听到拉莱耶的声音的楼兰低下头，俯瞰着身前渺小的人类，慢慢咧开嘴，露出森白的利齿。
　　他的眼睛不知何时转变成了泛着黑气的血红。
　　楼兰恶意地笑起来：“第二，把你的身体给我吧。”
　　龙影拉长一道长蛇般的白线，蓦地钻进拉莱耶的身体，她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眼瞳瞬间失去焦距，直直倒了下去，甚至没有听见纽约焦急的呼唤。
　　“拉莱耶！”
　　毛茸茸的小动物凭空出现在戈壁上，急匆匆地跳到昏迷的女孩身边，先是伸出爪子拍了拍她的脸，“咻咻”叫了几声，见她没有反应，急得在她身边一个劲转圈，几乎把自己转成一团毛球。
　　纽约猫猫转了会圈圈，跑到拉莱耶的脸旁边，用脑袋去推她的脸，推不动就换嘴，就差像狗狗一样伸舌头舔了，可拉莱耶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苏醒的迹象。
　　纽约推不动了，才后退几步，蹲在原地生闷气。
　　他先是生气自己的代行者又给她找麻烦，接着生气她要是死在这里哥谭肯定还要揍他，最后生气她可能要自己去救她。
　　纽约根本不觉得以人类脆弱的身体能够承载城市意志的降临，同调就已经足以给他们的精神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了，更别提像楼兰这样的降临。
　　但在他看来，就算只是一座失落之城的意识，拉莱耶的精神也承受不了，想要驱走楼兰意志，只能靠他也进入拉莱耶的意识，然而这样的话，等到战斗结束，拉莱耶可能会直接疯掉。
　　继续躺在戈壁上拉莱耶很可能冻死，他去把楼兰赶走拉莱耶可能会疯掉，如果什么都不做，等会苏醒过来的肯定是楼兰……
　　纽约烦躁地在沙地上磨爪子，始终没能下定决心。
　　片刻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抬起爪子，正要搭在拉莱耶的额头上，地上的女孩忽然睁开了眼睛。
　　拉莱耶刚睁开眼睛，立刻重新闭上，一翻身从地上坐起来，捂着额头猛喘气，浑身发抖，额发被汗水打湿，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纽约后退一步，警觉地叫了声：“咻？”
　　“是我。”拉莱耶疲惫地说。
　　她吐出一口气，伸手摸了摸纽约猫猫的脑袋，感受着掌心里柔软细滑的触感，扯了扯嘴角。
　　纽约被她撸得毛都乱了，然而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顶着乱毛，不敢相信地问：“咻咻咻？”
　　“别问我为什么，是我赢了，他没能成功。”
　　拉莱耶慢慢站起来，将手伸向纽约，纽约会意地跳上来，顺着拉莱耶的手蹿到她的肩膀上，正打算跳到她头顶，脚下却猛地踩到了什么，立刻炸起了浑身长毛：“咻咻咻！”
　　拉莱耶拍拍纽约，把他送到自己脑袋上：“没关系，那是楼兰，只是你看不见。”
　　纽约：“咻咻？！”
　　这次拉莱耶没有理会纽约的警惕，而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
　　刚才的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楼兰骗拉莱耶对他敞开自己的脑海，让他能够有机会夺走拉莱耶的身体，以她的身体行走在世界上。
　　从听说了失落之城之后，拉莱耶就有所怀疑，在那之后，她试着代入失落之城的想法，接着发现她最先感受到的情绪是——怨恨。
　　所以在楼兰让她伸出手时，拉莱耶就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于是她说：“我接纳你。”
　　拉莱耶伸出手，将楼兰接纳进她的精神里。
　　布鲁德海文的同调和之后的无数次同调，都让拉莱耶意识到，就算是城市意志，也无法轻易侵蚀她的精神，在她的脑海里，她主导着这片战场，所以在猜到楼兰的意图之后，拉莱耶主动把他放进了自己的识海。
　　当巨兽被拉进被血月映成墨绿的诡谲深海时，拉莱耶听到了楼兰的咆哮。
　　雪白的鳞片簌簌剥落，露出被掩藏在鳞片下干枯腐烂的躯体，早已死去的城市仰头悲鸣，血泪从干涸的眼尾滑落。
　　“行动被限制，诉说被消音，最后就连存在也被忘却，我的城市最终变成了禁锢我的监狱，而我只能在监狱里无望地等待有朝一日能够消亡！”怨龙对着她嘶吼，“如果这就是我庇护他们的代价，那么当我重获自由的那一天，那些忘恩负义的人理应被我的怨恨所诅咒！”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拉莱耶不觉得恼怒。
　　故事里，被囚禁在瓶中的魔鬼最终抹灭了所有希望，对世界充满恶意，一口吞下了将自由还给他的渔夫。
　　经历了漫长的囚禁之后，拉莱耶并不觉得那些失落之城的意志还会毫无改变。
　　楼兰的确想要获得自由，但对他来说，自由来得太迟了。
　　斗争失败之后，楼兰也陷入了沉睡，化成一条小蛇盘在拉莱耶的脖子上，但是无论拉莱耶还是纽约都看不到他，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