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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白首
　　　　
　　　　一场旖旎终是落入了绮丽的梦境。身体好似徜徉在云端，随风漂浮，又宛如沉睡在海底，逐浪摇晃。
　　　　再度睁开眼时，窗外天光早已黯淡，如墨的夜色泼洒而下，尽染苍穹。龙清寒历来醒得早，这次也不例外。伸手探向一旁，摸索到一具同样柔滑细腻的躯体。温暖的肌肤熨帖在身上，紧密的拥抱带着眷恋与安宁，将前日梦里的阴霾驱散。
　　　　挪了挪尚有些酥软的身子，龙清寒转了个身。身旁的人就迅速贴过来，将额头抵在她颈间。被窝里的暖意令人分外留恋，难得的静谧时光更令人想要将这一刻私藏，将它酿成永恒。
　　　　额头在龙清寒滑若凝脂的肌肤上蹭了蹭，圈住纤细腰身的手又向内收紧了几分。上官流云撩起眼皮，正对上龙清寒流淌着柔光晕霭的眸子。上官流云这才发现龙清寒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的笑容，上官流云伸手勾住龙清寒的脖子，仰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跟着将龙清寒拉入怀中，弯着眉眼道：“式神大人这般看着我，莫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龙清寒摇头，将身子缩进她怀中，蹙起眉道：“你不喜欢？”
　　　　“怎会不喜欢？恨不得在这里停留一辈子。”伸手拂去龙清寒眉间愁绪，上官流云吻住龙清寒的眸，低声呢喃。
　　　　温暖湿润的吻，宛如春雨沾湿的花瓣覆上眼睑，白皙的脸上晕开一丝红润。被寒夜消去的热浪再度卷上，炽热的吻循着颈部优美的线条再度溯下。
　　　　唇瓣带着濡湿在颈间徜徉，紧贴的肌肤上似是燃起了无名火，胸前的柔软在上官流云的手中被捏紧揉散。
　　　　正情潮渐染之时，门外却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跟着便是一声柔媚娇喊透过门缝传来：“流云姑娘？”
　　　　竟是红莲的声音。
　　　　心思暗自一凛，上官流云捞过散在地上的衣衫穿好，起身开门，就见红莲倚在门前，似在深思着什么。
　　　　“红莲姑娘，这么晚了，有事？”
　　　　“小女子深夜叨扰，还望流云姑娘莫怪。只因明日是苍龙城的烛祭，小女子听说龙姑娘醒了，特来二位姑娘一同前去，不知流云姑娘可愿赏光？”
　　　　“什么是烛祭？”
　　　　“烛祭是苍龙城独有的节日。苍龙城是钟山脚下历史最为古久之地，循遵旧礼，是以对神明敬畏之心更加虔诚。烛祭自上古时期流传下来，定在年关之后，烛龙神生辰，是百姓祭祀钟山之神赐予设立的节日。相传烛龙神会在烛祭这一天回到钟山，百姓若有缘可以一睹其真容。这是苍龙城独有的风俗，流云姑娘长居中原海内，不知道这烛祭节也实属正常。”
　　　　“原来是钟山之神烛龙的生辰。”
　　　　“适才小女子和玉鹿城主商量了一下，诸位姑娘在卧龙阁里久居数日，怕各位姑娘嫌闷，所以特地前来邀请各位姑娘前去感受一下苍龙城的民风。凌雪姑娘和莫姑娘适才都已答应，不知流云姑娘可愿一同前往？”
　　　　上官流云静了片刻，仍自犹疑之际，忽又听得红莲接道：“况且龙姑娘刚醒，不宜久居静坐，出门透透气也会好得快些。”
　　　　“明日几时开始？”
　　　　“烛祭午时开始，子时结束，玉鹿城主已遣人将车马备好，负责接送二位姑娘前往。天色不早，姑娘既然答应了，小女子便不叨扰姑娘休息了。”说罢，福身施礼，不过片刻，身影便消失在了别院嶙峋的假山山石后。
　　　　上官流云关上门，心思有些深沉，眉间亦不自觉地皱成一道结。
　　　　回到屋中的时候龙清寒已经半倚着身子坐了起来，锦缎的被衾淹着光裸的上半身，青丝如瀑流泻，垂散着掩住半边圆润的肩头，半掩半露的风流令人心颤。
　　　　从床位摸过被揉皱的亵衣裤和素雪白的衫子走到龙清寒身边，上官流云压下摇曳的心思，动作轻柔地替她穿上。
　　　　墨玉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上官流云皱起的眉头，眼中泛起涟漪，龙清寒抬手抚上上官流云的眉，淡道：“莫要皱眉，你在我面前无需藏着愁绪。方才是谁过来？”
　　　　上官流云一时愣住，手上的动作僵了半晌，才松下眉头低道：“是红莲姑娘来约咱们明日出去走走。”
　　　　“你在担心？”
　　　　略一点头，上官流云从怀中行囊里摸出天命策的上卷，递到龙清寒手中，道：“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先前你睡着时长姐曾拿着天命策的下卷来找过我。我按着原先的打算当着她的面将天命策的下卷烧毁，但却发现这其中另有蹊跷。”
　　　　“两卷天命策上封着咒法，一毁俱毁。如今上卷既在，你烧毁的就定然是赝品。”
　　　　“本以为毁了蛇灵这件事就算了却，没想到这般纠缠还真是阴魂不散。这件事我想了许久，但时至今日仍旧有些地方想不明白。”
　　　　“你且说来听听。”
　　　　“其一，长姐为什么要拿天命策的赝品给我？其二，赝品被毁之后长姐又像完全忘记了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其三，天命策既然上卷完好，说明下卷犹存，那下卷现在何处？”
　　　　“你怀疑天命策的下卷在红莲姑娘手上？”眉头轻蹙，龙清寒暗自思忖了片刻问。
　　　　上官流云摇了摇头，道：“只是直觉如此罢了，无凭无据我也不便胡乱猜测。不过一路行来，她行事总有些诡异，心里有些担心。”
　　　　“《天命策》既在你手中，你多些提防也好。不过眼下手中既无凭据还是先坐观其变，莫要轻举妄动。”
　　　　“我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会护好你，护好所有人。”
　　　　“流云，你记住我只要你护好自己。”
　　　　寒夜凄风，吹至天明。烛祭当日，天空晦暗得紧，厚重的铅灰色暗云低低地压着，仿佛在酝酿一场盛大的风雪。
　　　　翌日巳时，洗漱之后，上官流云牵着龙清寒出门，登上玉鹿安排好的马车，前往烛祭。上官凌雪和莫晓风一行与上官流云相约祭台会面后就早早出门，是以并未同二人一路。
　　　　烛祭的仪式尚未开始，街上却早已熙熙攘攘，道路两旁结彩扎花，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街市上响起，显得格外热闹。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远远便瞧见气势恢宏的祭台挂在山间。携手随着流动的人潮缓缓前进，二人皆身形飘忽，水色的裙角和素雪的轻纱被风撩起，甚是逍遥。
　　　　周围的目光渐渐被二人吸引，道旁百姓以为二人是坠落凡尘的谪仙，在这般神鬼之日里特地现身，故而纷纷下意识地撤身，为二人让出一条广阔的道路。
　　　　牵着龙清寒的手穿过汹涌人潮，不知不觉间已接近钟山山脚。
　　　　苍郁的山峦拔地而起，掩住了半边天色。铅灰色暗云厚厚的压着，突然间狂风平地而起，洁白如羽的雪花自云层间飘下，落到龙清寒颤抖的睫毛上。微微打了个寒噤，龙清寒抬眸就觉得头顶突然被一片油纸遮去。
　　　　回头细瞧才发现上官流云不知何时已用符咒幻出纸伞，撑在她身后。素白的指尖拂去龙清寒肩上的雪，上官流云将她揽入怀中，捉了她的手在唇间呵了呵，轻问：“还冷么？”
　　　　湿热的气息自手心弥散开来，一直暖到心底。龙清寒抬头望着她，蓦地牵起唇角，绽出一抹浅笑，转而抬手湮去上官流云手中咒力，淡道：“不冷。你身子近期不宜过多用咒，这伞还是莫要撑了，就这样陪我走一段吧！”
　　　　墨染的眸子对上龙清寒碧波涟水的目光，上官流云愣了愣。纵然不知龙清寒因何提出这般要求，但还是笑着应道：“也好，便依式神大人的意思。”
　　　　穿过人潮，沿着山脚石阶拾级而上，鹅毛雪渐渐织成一条薄毯沿路密密盖上。青山远黛乍然变作茫茫一片，连带着山间行人亦身染风霜。
　　　　停下脚步，伸手掸去龙清寒肩头薄雪，上官流云望着龙清寒覆着玲珑冰晶的眉目，心思微颤。指尖摩挲着攀上龙清寒的脸，正欲将眉间白雪拂去，温热的手却被人轻轻捉住。
　　　　“不必掸去它们。”
　　　　“清寒？”神色间微微有些讶异，抬手的动作僵在半空，上官流云低低唤道。
　　　　“就这样陪我走下去吧，我不能许你一世白头，这样霜雪满头不知能否勉强算作白首？”语声淡淡，柔得宛如山泉淌水，龙清寒捉着上官流云的手用脸颊轻轻摩挲了几下，问道。
　　　　身子微微一颤，上官流云只觉眼眶蓦地泛出一阵湿热。她深知龙清寒性子淡漠，是以从不奢求能龙清寒口中听见所谓蜜语情话。可是当龙清寒口中听见这般不似情话的情话时，上官流云还是忍不住满心欢喜，落下泪来。不过是当日病榻旁朦胧中的一句叨念，没想到竟被龙清寒清楚地记在心底。这女子是她心头珠玉，体内骨血，注定无法割舍。
　　　　
　　　　第96章　神祠祭
　　　　
　　　　白雪迎送，引途而上。
　　　　扑面的风霜透着冰寒，上官流云的唇角却一直浅浅地勾着，墨染的眸子里涟漪荡漾。龙清寒在旁默不作声地握着她的手，掌心柔滑温暖如玉。
　　　　沿着蜿蜒的青石山道拾级而上，越过半山腰的龙雕异兽，踏上广阔的大理石祭台，抬头便瞧见雕龙刻凤的巍峨殿宇立在眼前。
　　　　“原来此处竟是神祠，难怪百姓们会不远数里冒雪前来。”抬袖拂去二人肩头的白雪，上官流云仔细打量着面前恢弘的殿宇，道。
　　　　烛龙神祠修得气派非常，龙雕凤刻琉璃瓦，金鼎檀门白玉阶，神祠外是苍翠葱茏的针尾松，松针上捧着晶亮透白的落雪，在初晴乍暖的日光下格外夺目。白玉阶两旁整齐地排了两列社鼓，末端则搭着一处祭坛，坛上白玉香案钟鼎牲礼早已备下，只待时辰一到便开始祭典之礼。
　　　　“小神应私愿，大神庇四方。众神遁入昆仑后鲜少还有人再顾及尘世众生。能让百姓世世代代如此虔诚供奉，这样的神祗如今倒是少见。”龙清寒深深看了神祠前来往上香的信徒一眼，轻声道。
　　　　她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声朗笑：“烛龙大人神威犹存，庇佑苍龙城年年无旱无涝风调雨顺，受此供奉乃是理所应当。”
　　　　上官流云回头，就瞧见一红一白两抹身影立在身后。
　　　　竟然是玉鹿和红莲。
　　　　玉鹿身上裹着银色的狐裘，细碎的阳光铺撒在上面，宛若流淌的华光，衬得她身姿愈发颀长。红莲依旧一袭如火妖冶的红衣，青丝流泻却遮不住瘦削的身子，远远瞧去竟让人生出遗世之感。两人比肩而立，宛若皑皑白雪中绽出的两瓣梅花。
　　　　红莲步至二人面前，福身见过礼，道：“二位姑娘总算来了，小女子先前还担心途中下雪，姑娘们身子骨弱上不了山，正打算让人下去接呢！”
　　　　“一点小雪罢了，多谢红莲姑娘关心。”交握的手紧了紧，想起半山路上龙清寒迎着风雪同她说的那番话，上官流云心头一片暖软。
　　　　“二位姑娘来了就好，眼下离祭典开始尚有半个时辰，莫姑娘在神祠里问卜，二位姑娘不若也一起去求支签如何？”玉鹿将身上的银色狐裘解下披在红莲身上，凌厉的目光滑向上官流云道。
　　　　“堂堂莫家大小姐居然也会去问卜？”脸上滑过一丝讶异之色，上官流云蹙起眉道。
　　　　“神祠里的签向来灵验，非龟甲能及。莫大小姐不信，偏要去试试。二位姑娘既也信得神鬼，不如也去瞧瞧？生死姻缘可没有烛龙神社里说不灵的。”
　　　　“生死姻缘么？”上官流云呢喃一声，目光不自觉滑向身边的龙清寒。她和龙清寒的命数虽然纠缠在一处，但却还是如是隔雾之花，蒙霜之月，令人难以看清。不过因着龙清寒允她一世相伴相守，上官流云也暂将所谓的天定命数抛在脑后。可是如今此事突然被人提及，上官流云的心又咯噔一声沉了下来。
　　　　牵系这两个人的命数究竟是什么，一旦命数勘破，是不是就会终结现在这样美好的时光？龙清寒的昏迷令她头一次遍尝孤单苦痛的滋味，倘若再生什么变故……面对未知的天命，上官流云心底头一次泛起了恐惧。
　　　　握在手心里的手突然紧了紧，纤纤素指穿过指缝将动作变成十指交握的姿势。上官流云扭头就瞧见龙清寒正巧也抬头向她看来，四目相接，心底纷杂的思绪立时无所遁形，悉数被龙清寒捕捉去，上官流云心思一晃，急忙垂下眼去。
　　　　“莫怕，我在的。”
　　　　上官流云一愣，跟着脚下步子一晃，身子便被龙清寒带着朝庙里走去。
　　　　神祠的内部亦是庄严肃穆，许是因为琉璃瓦上负了雪的缘故，神祠里光线有些暗，宽广的正殿里供奉着烛龙神像，地上铺着云水纹的大理石板。神像前摆放着三排蒲团，供来往香客跪拜祈祷。蒲团右方设着一处偏门，门上挂着卜字匾额，想来定然是那求神问卜之地了。
　　　　“清寒……”上官流云止住脚步，仍自有些犹豫。
　　　　龙清寒收回放在神像上的目光，垂下眸子，轻声道：“进去吧。”
　　　　随着龙清寒闪身进入偏殿，上官流云才发现这偏殿倒是素雅得很。蒲团前的供案上搁着几支签筒，角落里则挂着偈语，偈语下是个盲瞎的守台老者。
　　　　取了签筒跪在蒲团前，上官流云的手不自觉地有些颤抖。求签问卜之事她也曾试过，但不是签筒倾洒，便是字无兑解，屡试无果。若是此番还和往常一样，她自是无需紧张。可偏生今日踏进这神祠中她心里就生出许多异样的感觉，似是所谓的天命正在她猝不及防间向她扑来。
　　　　“莫怕，试一试。”似是看穿了上官流云心底的恐惧，龙清寒伸手捏住她的手腕轻道。
　　　　心底的忐忑随着龙清寒指尖递来的微凉体温渐渐平静，上官流云瞥眼看去，就见龙清寒安静地跪在自己身边，身姿笔直挺傲，白衣上似还缀着屋外的霜雪，不染杂尘。手腕里的签筒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刷刷声，跟着啪嗒一声，签筒里掉下一支签来。
　　　　上官流云见状忙弯腰便要去捡，却被龙清寒伸手挡住：“你求你的。”
　　　　龙清寒说罢，兀自取了地上的签，清风掠影般朝挂着偈语的角落走去。
　　　　无奈地端起自己的签筒，上官流云伸手随意地抖了几抖，突然签筒里蹦出一支签来，哒地一下掉在地上。上官流云见状，心里一惊，急忙拾起来。
　　　　竟是第一签。
　　　　心思忐忑地取了签走到对换偈语的角落，上官流云将木签递到守台老者手里，刚要向那老者报出签号，却听得那老者悠然开口：“第一签，上签，二位姑娘接连求取同一根签倒还真是少见。”
　　　　上官流云听他准确地说出签号又道明自己的性别，心下一惊，跟着又听得他提及龙清寒所取的签，急忙低头去细瞧这老者的眼睛。当她看见老者的双眼上因常年失明而覆上的白翳时，老者已然将解签的偈语写下，递到她面前。
　　　　上官流云接过来一瞧，只见上面书着八个字：“神格有损，天命归一。”
　　　　神格有损，天命归一？上官流云捏着签文琢磨了半晌也未能琢磨出这字句间的含义，转身看向门前候着的龙清寒。
　　　　龙清寒此时正倚在门边，一脸安静地望着她，墨玉般的眸子里宛若漆夜，点点星辰缀在期间。
　　　　上官流云将签纸收好，望着她忽又想起守台老者的话，二人本就命数相牵，如今抽到相同的签是否也是注定，解签的偈语是否相同？若是相同，那么这一句判语批的难道是两个人的命？
　　　　如此想着走到龙清寒身边，上官流云抬起头望着她，怔了半晌：“清寒，你……”
　　　　“死混蛋，原来你在这里，害本大小姐好找！”身后突然传来的娇喝声将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打断。上官流云回头只见莫晓风裹着红色的鹤氅站在祠堂回廊的尽头正朝自己走来。
　　　　“祭典都开始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磨蹭？快快快，玉鹿城主可都焚过香念过悼文要准备登台献舞了，咱们可不能错过！”几步奔至二人面前，莫晓风拉着二人便朝外走。
　　　　不一会儿三人便赶到了祭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