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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逆旅-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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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在自己的岗位上,对消防员来说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陆青时低笑了一下:“你倒是想得开”
  “那不然呢,日子总得照过,有人说,人去世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其实这样想的话,只要是晴朗的夜晚爸爸就会一直陪着我”
  “那要是没有星星的晚上呢?”
  “那他就是我心里的星星”
  “妈妈,我会死吗?”化疗药使小孩子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全掉光了,陆青时蹲下来捧起他苍白稚嫩的脸蛋,亲亲他的额头。
  “不会的,有妈妈在,不会让乐乐有事的”
  小小的孩子坐在轮椅里,像个小大人一样伸手抱住了她的脖颈:“妈妈别难过,爸爸说了,乐乐是小小男子汉,要坚强,要保护妈妈,想哭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星,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啦”
  那是她与乐乐之间的最后一段对话,这么多年了,她仍记得那是个繁星闪烁的夜晚,乐乐坐在轮椅里,她推着他在窗边看流星。
  关于乐乐,她从未忘记也从不提起,尽量避免任何与死亡和生命有关的话题,被协和医院开除之后她远走海外回国又选择了离家数千里远的仁济医科大工作,原因只有一个:避开伤心之地。
  她的家里没有任何孩童物品,甚至也没有儿子的遗照,干净得过了头,连秦喧都吐槽,不是人住的地方。
  她离开协和的时候什么也没拿,如今也是孑然一身,她刻意回避,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造成了生理性遗忘,如果不是顾衍之重伤濒临死亡,那至今仍是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尘埃,一碰,灰尘簌簌伴随着痛苦铺天盖地而来。
  她皱起眉头,忽然感觉喘不过气来。
  顾衍之看她神色不对,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陆医生,陆医生?”
  陆青时回过神来,汗湿重衣,脸色很差:“怎么了?”
  “我……我想上个厕所……”
  她苏醒后就坚持不用导尿管,即使病重她也要保持住生而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
  陆青时理解并尊重她的决定,于是伸手把人扶了起来:“来,我扶你”
  “不不不,叫护士来就好了……”顾衍之推辞着,她已经把自己的手搁上了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侧腰。
  顾衍之没办法,只好顺着她起身:“麻烦陆医生了”
  与陆青时每次查房轻装简从不同的是,徐乾坤恨不得叫上科室所有人,再拿个大喇叭全院通报:急诊科徐主任要开始查房了。
  那种医疗剧里常见的一堆穿着白大褂的低层医护人员跟着领导扎堆走廊的场景终于重现了,走了一个上午,徐乾坤跟每个病人都要握手,于归翻了个白眼,直觉得他太有做国家领导人的天赋,而不是做医生,不由得怀念起了陆青时管理病区的时候每次查房都速战速决,甚至有时候嫌实习生麻烦问题太多带上几个主治一圈走下来基本都谙熟于心了。
  哪像现在,刚出了病房门:“哦,那个刚十一床的,说什么来着?”
  跟着的主治医生立马接上:“患者主诉胸痛”
  “联系一下影像科,拍个片子看看”
  徐乾坤说完看了一眼腕表:“行了,今天就到这吧,我下午还有手术,剩下的胡医生带着查房吧”
  墙上的挂钟刚走过十一点,众人只好弯腰鞠躬跟他再见:“徐主任辛苦了”
  他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众人皱眉,似乎在找人。
  于归抱着病历夹,缩在人群里,猝不及防被点到了名字。
  “于归”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徐主任,您有什么吩咐?”
  “听陆主任说,你最近干的不错,下午的手术你来当三助”
  虽然只是三助,也足以让一干同期向她发来了羡慕嫉妒不满的目光,一来就当了科主任的徒弟,还被另一个科主任钦点上台,这是什么狗屎运?
  于归暗自叫苦不迭:“是,谢谢主任的栽培”
  三助而已,只是帮忙吸引什么的,应该不会让她缝合吧,就她那缝合技术,用陆青时的话来说就是:狗都嫌。
  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并不想在徐乾坤面前丢人现眼。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于归和其他几个助手早早地到了手术室做术前准备,麻醉医也很快就位了,全身麻醉插管完成后患者就被推入了手术室,器械护士把器械推了过来,很不幸地,今天郝仁杰巡台,两个难兄难弟对望了一眼,默默干着自己手上的活。
  那边于归的师兄们开始给病人消毒摩拳擦掌,于归凑了过去:“不等徐主任来啊”
  师兄看她一眼:“徐主任只做关键部分,其他工作我们完成”
  手术室分级制度,陆青时虽然偶尔也会让下级医师动手操作,但大部分情况下人也是会到场看着的。
  于归点点头,表示了然。
  这是一例简单的腹腔镜下胆囊切除术,她的师兄们动作都很快,麻利地在患者脐上,剑突下,右上腹开了三个孔,于归帮忙扶着镜,同时做做吸引。
  主刀的是徐乾坤的徒弟,三十出头的主治医师,虽然年轻但在仁济医科大这种患者流量爆满的三甲医院里也还算经验丰富,再加上患者并无其他并发症,手术过程还算顺利。
  切开浆膜之后,暴露出了胆囊三角区,电钩切换成了混切模式,主刀医一点一点剥离着避免误伤旁边的肝脏组织。
  “师兄,为什么不用电凝啊?不是能减少出血吗?”
  旁边的二助白了她一眼:“你看着就好了,这是徐主任的独门绝技,用混切不容易灼伤肝脏组织”
  “喔”于归拖长声音应了一声。
  “把观察镜再往上移一点”
  “好”
  主刀医一边小心翼翼操作着,一边观察着大屏幕,电钩轻轻翻动着胆囊却突然顿住了,额上冷汗唰地一下淌了下来。
  “不好,胆管暴露在了肝脏表面,切不了,会造成大出血,快去叫徐主任!”
  徐乾坤闻风而来,观察了一会儿到底是主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腹腔镜撤了,把开胸手术需要的器械推过来”
  郝仁杰和器械护士一起把需要用到的东西推了过来,同时准备好了引流管。
  “手术刀”
  “开胸器”
  “单极电刀”
  一股烤肉的焦糊味弥漫了出来,于归有点开始犯恶心了。
  开胸做的一大好处就是出血能及时发现迅速止血,剥离到胆管的时候众人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血液回收罐里瞬间涌进了大量血液,于归拿着吸引器的手开始发抖,她微微偏过了头。
  徐乾坤倒还是不慌不忙地拿纱布按压了上去:“给我可吸收夹闭夹”
  他一边做一边解说:“大出血的时候不要怕,先拿纱布按压,再夹闭,注意夹闭的时候不要把右肝动脉结扎了,好了,这样就行了”
  他拿组织剪端掉了胆囊放进了弯盘里:“送病理”
  郝仁杰赶紧接了过来跑出了手术室。
  徐乾坤松开夹闭住上行血管的止血钳,并没有血液再流进回收罐里,他也松了一口气:“好了,剩下的你们年轻人做吧,注意缝合的时候内松外紧,不然容易裂开”
  刚刚主刀的师兄简直要感激涕零了,拿看神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谢谢徐主任教导”
  一旁的二助等徐乾坤下台之后碰了碰她的胳膊:“看见没,徐主任医术好为人也好,可不知道比陆青时强了多少倍”
  于归搞不明白了,一个普通的胆囊切除术而已,难道不是一个三甲医院科主任医师该达到的水平吗?
  至于为人……她还真不好说。
  那边麻醉医在催他们了:“手上动作快一点,这个病人心肺功能不好,麻醉时间要到了”
  于归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四个小时过去了。
  “器械护士清点纱布数量,准备关腹”
  “好”器械护士数了一遍:“不多不少,可以关腹了”
  “等下”于归看一眼关着的手术室门:“巡台还没回来呢,不需要再确认一遍吗?”
  “没时间了,再拖下去患者可能会因为心肺功能衰竭死在手术台上”
  那是麻醉医最不愿意看见的事:“就是就是,你们赶紧的”
  于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郝仁杰送病理回来了,于归捅捅他:“你再数一遍纱布数量”
  郝仁杰翻了个白眼:“你医疗剧看多了吧,这种把纱布忘在病人肚子里的事不可能发生在咱们医院”
  众人发出一阵嗤笑,于归微微红了脸,还是坚持:“数嘛,你再数一遍!”
  主刀的医生不干了:“哎新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质疑徐主任的能力还是质疑我的操作方法?”
  “我……”于归梗着脖子道:“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你行你来,来来来,让咱们也见识见识陆主任的高徒的缝合技术”
  主刀的还没说话,二助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把手术刀塞到了她手里。
  “我……”看着掌心里沾满血迹的手术刀,于归犹豫了:“还……还是你来吧”
  陆青时躺下准备做CT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她翻身起来对外面比了个抱歉的手势:“什么事,快点说”
  “陆老师,一台腹腔镜下胆囊切除术,因为胆管粘连在了肝脏表面所以临时改成了开胸手术,现在准备关腹了,但是我觉得……”
  她犹豫了一下:“刚刚徐主任止血的时候我看见他塞了一块纱布进去,可是没有拿出来”
  她捂着听筒说得小心翼翼。
  陆青时听完并没有什么波动:“我已经停职了,和我无关”
  “陆主任,手机要收起来”护士进来收手机了,她把手机交给了对方,躺在了CT床上缓缓传送进了扫描机器。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拖得时间有点久造成轻微骨裂了,最近不要剧烈运动,按时吃药来复查就行了”
  骨科主任把片子递给了她,陆青时弯腰鞠躬道谢。
  走到医院走廊上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徐乾坤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走在了一起,有男有女的。
  “抱歉抱歉,一台手术耽误了,咱们走吧”
  “哪里哪里,徐主任日理万机,能请徐主任吃饭是我们的荣幸”
  女秘书替他们开了车门,徐乾坤坐进去,奔驰汽车绝尘而去。
  陆青时捏紧了手里的影像袋,按规定她已经不能再进入手术室,但……
  她转身把手里的影像袋以及药瓶塞进了过路护士手里:“急诊陆青时,帮我放到分诊台,谢谢”


第33章 当年
  “今天感觉怎么样?”秦喧推开病房门,陈巧儿的床位上空空荡荡; 她愣了一下往护士站跑:“三床的陈巧儿呢?人去哪了?”
  护士看了一眼诊疗记录:“哦; 刚刚她妈妈替她办了出院手续; 估计没走多久”
  秦喧拔腿就跑; 一溜烟冲到了电梯前拼命按按钮; 可是人太多一直停留在高层不下来,她看一眼旁边的应急通道; 索性咬牙跑了下去,终于在母女俩即将踏出医院门的时候拦住了她们。
  秦喧气喘吁吁的; 在她们面前展开了双臂:“别……别走……”
  巧儿妈妈抱紧了巧儿:“秦大夫……您不用劝了……该缴的医药费我也都借钱交清了……”
  秦喧摇头; 看一眼在她怀中沉默不语的小姑娘,撑着膝盖喘气:“她……才十二岁……以后的人生还很长……就这么毁在人渣手里……您甘心……”
  她咬了咬牙:“我都不甘心”
  原先天真活泼的小女孩住院的日子里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也不想再去上学了,怕被人指指点点,她所经历的一切与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何其相似; 每当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的时候,秦喧无数次咬牙切齿想手刃了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可是她不能; 畜生被关了六年之后就又被放了出来逍遥法外,好在老天有眼; 终于让他死于艾滋,是秦喧亲手替他阖上的眼睛,她的亲生父亲恐怕到死也不会知道,他如胶似漆的那个情妇是她寻来的艾滋病人。
  如果不是老包; 她的命途多舛,恐怕也和这个小女孩差不多。
  秦喧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我不是为她一个人,是为天下所有可能受到伤害的小女孩,一个人渣逍遥法外就会多一个人受害,巧儿不会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求求您了,跟我去报警吧!”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红着眼眶,深深地弯下了腰,哽咽着:“我是真的想为那些曾经受到伤害的孩子们做些什么,尽管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能帮一个是一个”
  郝仁杰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拿了二十八块纱布出来,现在无菌布上放着的只有二十七块,于是围绕着一块失踪的纱布手术室炸开了锅。
  主刀缝线缝到一半:“不可能!现在拆了重新开胸探查会对患者造成严重的二次伤害!”
  于归:“那这腹腔里塞块纱布也会对患者造成严重的二次伤害!”
  器械护士:“不可能你绝对数错了,你刚刚去送病理我一直盯着的”
  郝仁杰又数了一遍:“姐姐呀,不信您自己数数?”
  麻醉医站起来拍着仪器:“吵完了没?!吵完了没?!麻醉时间还剩下三十分钟缝还是拆你们倒是快点啊!”
  事关自己名誉与前途,如果患者体内真的遗留了纱布,那么就是严重的医疗过失。
  如果开胸探查之后并没有,那么就是在质疑科主任的手术能力,徐乾坤这种人把名利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一旦传到他耳朵里,仁济医科大他是绝对待不下去了。
  年轻的主刀医额上滑落豆大的汗珠,微微喘着粗气,咽了咽口水,把手术刀递给了于归。
  “要不……你来?你是陆主任的徒弟……我……不太方便……”
  于归犹如捏了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站在原地也有些不知所措,眼看着麻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别开胸,时间来不及了,用腹腔镜探查”一道略有些冷淡的声音插了进来。
  于归猛地看向了手术室门口,并没有人。
  主刀医抬头,眼里涌出喜色来:“陆主任!”
  对方拍了拍观摩室里的麦克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还不动吗?人要死了喔”
  “来了,来了”郝仁杰赶紧把器械拿了过来,刚刚开的那三个孔还在,腹腔镜顺利地伸了进去,于归扶着镜。
  平时冷冷清清的人一旦做起手术来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如果陆青时在这里肯定手速跟语速一样快,可是他们不是陆青时,只有被骂的战战兢兢狗血淋头的份。
  “观察镜往哪放呢!给我往左边摆!”
  “一助的手不要晃,给我扶稳肝脏!”
  “主刀医太慢了,再快一点,往里伸,对,绕过大血管!”
  “三助别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引流,引流”
  “主刀医你是没吃饭吗?动作这么慢!换电凝止血,快点!都说了让你不要碰到血管!”
  “还有十五分钟再搞不定这个人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轻飘飘地吐出恶魔般得话语,陆青时看着底下几个人手忙脚乱,唇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看……看见了……”于归扶着观察镜,喘着粗气,在陆青时的语言攻击下冷汗直流,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好,取纱布”
  一块巴掌大的纱布从胆囊的断口处取了出来,主刀医把它放进了污物盘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器械护士再清点一次纱布数量,准备缝合”
  于归抬眼望去,观摩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秦喧陪着母女二人一起去派出所报案,说明来意之后立马就换了一位面善的女警做询问,因为牵扯到未成年人,因此做笔录的时候她和巧儿妈妈得以旁听。
  在众人的鼓励下,三缄其口的巧儿终于断断续续哭着说出了事实,那天她和妈妈吵完架后,就拿走了放在柜子里的钱想去找爸爸,孤身一人在火车站的时候被陌生男子诱拐弓虽女干,事发后她不敢回家也不敢告诉任何人,直到被随后赶到的妈妈痛打了一顿带回家,再后来即使发现了身体的异样她几次想告诉妈妈,对方也都不屑一顾根本没放在心上。
  巧儿妈妈抱着孩子泪流满面,但凡她能早点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秦喧唏嘘叹气,那位女警则摸了摸巧儿的头,眼中也有爱怜:“你放心,阿姨一定会抓到坏人惩罚他的”
  趁着休息的功夫,秦喧偷偷跑过去问她:“抓到的可能性大吗?”
  “火车站人口流动性太大,孩子基本体貌象征也记不大清了,锁定嫌疑人目标会很困难,不过我们还是会尽力试一试”
  秦喧放下心来:“那就好,谢谢你们”
  对方看着她身上的白大褂,突然眼前一亮:“你是医生?”
  “对呀,她是我的患者,因为宫外孕入院的”
  对方眼里盛出笑意来:“这年头像你这么热心的医生不多了”
  秦喧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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