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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天齐寿

　　如果真的是和西周墓镜像的地下王城，那估计整体规模不小，不管想要去哪里，都要走相当一段路。沉姬跟在张起灵身边走了足足十分钟才走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左右都是漆黑的石道，隐隐有风在流动。她看了看张起灵，得到了对方“安全”的眼神之后松了口气，坐下来在背包的各种小袋子里翻找。她记得下斗之前在包里的各个小地方都放了应急用品，这种小口袋都是拉链封口，应该不会丢——哈哈！
　　她将背包前方底部的一个小口袋的拉链拉开之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放松地笑声，然后招呼张起灵来看。里面是满满一口袋的电池，这么一来至少手电筒能给他们用上三四天的了。张起灵心说你这仓鼠习性倒还真派上了用场，就把手按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以作奖励。
　　沉姬一向很容易被张起灵哄，因此此刻笑眯着眼睛，那漂亮的桃花眼衬着她一身狼狈格外喜感。张起灵刚开始考虑要不要给她擦擦脸，就看到她突然变了脸色，猛地站起像是感受到危险的猫一样，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但这戒备并不锐利，反而能轻而易举看出掩藏其下的恐惧。
　　沉姬会害怕的东西除了张起灵的失忆失踪，就只有鬼神之物了。但这世界是不存在鬼的，至少张起灵不认为它存在，因此他第一反应是认为沉姬看到的大约应该是机关之类的东西。他把沉姬护在身后，问她怎么了，却听见沉姬压抑着颤抖的嗓音，迟疑着说：“我……我看到一个人过去了……”
　　这事情太过离奇，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因此说的支支吾吾。但的确，方才那种在先前石室里的感觉又来了。就像是一个东西越过了她的眼睛直接作用在了大脑里，然后她的大脑再反馈给眼睛。她没有看，但清楚地知道它存在。
　　刚刚，她就这样“看”到了一个穿着长袍的人在自己右手边的石道里一闪而过。
　　真的是一闪而过。速度很快，快到沉姬几秒钟之后才意识过来那里曾经有一个“人”路过。
　　张起灵拿过她的手电筒去看，但石道深邃漆黑，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他心里对沉姬看到的大致有个猜测，但却不知道怎么跟沉姬解释。他正想着，原本躲在他背后的沉姬却突然拉了他一把，力道之大让他也没能站稳，两个人一齐靠在了石壁上。张起灵疼的皱紧了眉头，去看沉姬，却发现她疼出了眼泪却还大睁着眼睛，盯着他们原本前进方向的石道。而此时她撑出来的那份戒备已经荡然无存，抓着张起灵的手不住地发抖。
　　“阿沉。”张起灵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就叫回她的注意力，把她的脸扳过来朝着自己。沉姬原本还在不敢置信的盯着什么张起灵看不见的东西，被他这么一扳，对上张起灵的眼睛，她就突然崩溃了。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沉姬只是抬手抓住张起灵的手腕，力道之大足以让张起灵吃痛皱眉。但他没去管，只是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女人发着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几滴眼泪怎么也不肯落下来，就挂在眼眶里。
　　“小官人……我刚刚真的看到那个人了……不对，不是看到的，是感觉到的，那个人穿着锦边素衣，外面罩着素纱衣，看着像是个女人，但是……但是……”沉姬怕张起灵不信，拼了命的解释，语无伦次。那个“人”一闪而过，却长久停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越是不想去回忆，那个影像就越清晰，以至于现在，她不需要抬眼往那边看，似乎都能看到那个身材高挑的人疾步走过的样子。飘逸的纱衣，扬起的裙带，还有……还有……
　　还有脖颈之上让人毛骨悚然的空旷。
　　沉姬吓得发抖，但却不敢真的在这种地方成为张起灵的累赘，就强忍着：“那个人没有头……离的太远了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但是之前说外面挖出了一百多个人头，会不会和他们有关？还有……”
　　张起灵没有说话，沉姬也并没有等他开口，她还有话没有说完：“还有刚刚，有一辆车就从我们旁边过去了，两匹马，高车厢短车衡的那种，驾车的人穿着盔甲，也——”
　　沉姬的话没说完，她被张起灵拉到怀里来，脑袋被他按在肩窝里，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张起灵因为伤口发炎而偏高的体温和他沉稳的呼吸包裹着她。这个体温和呼吸曾经在无数个冬夜里温暖了她整个世界，自此成了她最割舍不下的东西。
　　她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周围像是一个陷入沉睡的城市被他们这两个外来者唤醒了一样，渐渐的“热闹”了起来，更多的马车行驶过他们，更多的“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有些似乎还停留了一下，用它不存在的眼睛和大脑打量了一下二人。这些人穿着或华丽或朴素的衣服，拿着不同的东西，来来往往，人流如梭，却全都寂静不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马蹄是踏空的，车轮行驶在地面没有带起一丝尘土，人们的衣摆都无风自动——
　　这些毛骨悚然的变化完完整整的出现在沉姬脑袋里，但沉姬现在却觉得身边十分安全，她在张起灵的体温当中长舒了一口气。
　　张起灵说，别怕。
　　沉姬点点头，抬起手搂着张起灵，似乎那钻心疼着的右手并不是她的一样。她安静了一会，平静地说。
　　“起灵，这个城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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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稍作休息之后沿着石道边——沉姬说要靠路边走，会有车——一路前行，走到第二个岔路口已经用了大概小半小时的时间。张起灵的伤口有些发炎了，沉姬不得已只好给他吃了些消炎药，然后消毒换药上绷带，一套下来张起灵疼得出了一身汗。沉姬也疼，但也没办法，他们不知道多久才能出去，绝对不能耽误伤口，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二人的水和食物都还富足，毕竟只有张起灵一个人吃，沉姬说自己实在吃不下，也不饿。她跟着张起灵不快不慢的走，自从发现这些半人半鬼的家伙大概不会伤害他们之后，她就放心了不少。在她的眼里，这个城处处都散发着诡异的生气。就像是一部哑剧，大家热热闹闹的生活，但天地间却没有任何声音。她有些紧张，但并不是因为这些“人”的原因。它们的行动都太过正常，就像今天只是生活中平淡无奇的一天，而不是几千年后被人发现埋在山体当中一样，而它们在她脑海里给她带来的感觉和先前那些惨死的小孩子一模一样，让她十分怀疑这个城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么活生生的被人填在了山下。但张起灵看不到这些，在他眼里，这里就是一个死寂的王城而已。沉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她那句“活的”其实说的一点依据都没有，但她就是觉得这个隐藏在山体里的西周王城并没有死。
　　张起灵这一路心里猜的也差不多了，此时考虑了一下就说先去祖庙方向。一个王城里主要的建筑除了帝王寝宫，就是祖庙和社稷坛。但社稷坛想来只是用于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祖庙就不同了。如果这里是一个墓，是周穆王出于某种目的为自己修建的，那么，那里的祖庙应该只会有一个。
　　祖庙在整个王城的东南方向，沉姬算了算他们经过的岔路口，然后猜测大概在下一个路口转就可以。张起灵见她说的没问题，就也没有过多搭话。他其实在心里把这一路上的事情大致理了个头绪，虽然听上去十分玄幻，但却不无可能，这里的一切自从周穆王得到玉俑开始就脱离正轨。那份从蛇柏当中棺椁里取出的帛书先前二人看过，西周的字体虽然不难辨认，但是可能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张起灵大致看了看，和自己了解的差不多。沉姬在旁边凑了两眼，约莫看清了什么玉俑、小儿之类的字样，但她没有深究。
　　张起灵的情绪变化她感知的很清楚，自从他开始看那个帛书，他就在生气。也许不能算是生气，更是一种世事变迁之后，对既定事实的一种妥协和无奈。沉姬想了很久，究竟是什么才能让张起灵流露出这样无力的心情来，她看了看那个帛书，但没有细看，就被张起灵收起来了。
　　他说，你想知道可以问我。
　　安静沉睡在山体里的西周王城在张起灵看不见的层面上生机勃勃了起来，他将黑金古刀背在背上，一手拿着手电，另一手牵着沉姬，边走边跟她解释帛书的事情。
　　周穆王如何得知玉俑和长生，那帛书上没有写。帛书上说，周穆王得到了玉俑，然后拿玉俑的一小部分做了一个小棺材。一个很小很小的棺材，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表面雕刻着奇怪花纹的盒子。然后他杀了一个临盆的孕妇，将其中足月的胎儿取出，放在这个盒子里。
　　玉俑保住了这个胎儿，并且因为同一件玉俑的联动作用，周穆王在玉俑中的所有变化，都会被投影到这个胎儿身上。胎儿在盒子中变化，牵动着盒子的机括，机括则在盒子表面变动着那些看上去奇怪的花纹，然后将数字隐藏在里面。等到玉俑中的周穆王变动稳定，胎儿的活动就会使盒子表面显示出一串数字——那个数字，就是周穆王留给后人的信息，一个终结的信号，一个可以将所有暗线都挑明串联、指向周穆王所在之处的信号。
　　“帛书上的信息到这里就没有了。接下来的只是张家的调查和猜测，但值得一记。”张起灵看了一眼沉姬。沉姬当时侧了侧身，大概是在躲避她眼中的什么，听见他这么说，就抬头来看她，眼神清亮。
　　张起灵被她这样望着，的确挣扎了一下是否要把接下来的事告诉她。他是希望这个人远离一切危险的，但沉姬的意志他不能无视——她想要跟在自己身边，或者说，她想要接触他的人生，不仅仅只是以一个陪伴着的姿态，而是一个同行者。
　　她希望了解自己的过去和背负，以此期冀自己不会将她隔绝在外。他都能明白，但的确装了一段时间的傻。直到现在，他也还是在犹豫。
　　沉姬见他不说了，就催他继续，张起灵再看了她一眼，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这墓里主要的人其实只有三个，周穆王，和后来进入的铁面生、鲁殇王二人。他们先前在蛇柏中发现的活尸，照张起灵的谎言来说是替换进去的铁面生，但其实却是不折不扣的周穆王，没有变过。铁面生的确是想要妄图借着鲁殇王的手得到长生，但当鲁殇王打开西周墓时，精通奇淫巧术的铁面生发现了这个西周王城。
　　铁面生进来了，并且肯定得知了什么，因为最后，铁面生不仅放弃了这所谓的长生，还用假的玉俑将鲁殇王致死变成血尸，封在上层鲁国墓的副墓室里，然后布置下了七星疑棺，几乎是尽全力阻止再有人进入西周墓。
　　他到底在这王城里看到了什么张家并没有猜到，因为鲁这个墓当时并不好定位，张家那时候已经很混乱了，出了几次大的变故和意外，整个家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因此并没有下来探测。他们只是将调查的结果整合封好，然后继承给了张起灵。但不管是什么，肯定是动摇了长生这个概念的，以至于铁面生放弃了玉俑。
　　铁面生离开之后仍旧在调查长生，但终其一生都没能研究出一个结果。他当年的确杀光了自己的所有血亲，因此老年时过得十分凄惨。他死之后，研究资料被一个平日里熟识的人得到，那个人将资料留下，继续研究。
　　长生是如此有诱惑力的一个话题，以至于这个人的子子孙孙，几乎每一代的人都有研究。直到后来，这个家族里出现了一个人叫做汪藏海，这个人工于建筑风水，但却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将长生研究出了结果的人。
　　张起灵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下不说了。沉姬以为怎么了，就去看他，结果发现他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然后突然换了话题。
　　“那个盒子，张家最后打开它了。”他说着，似乎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玩又好笑的事情，竟然有些想笑。沉姬被他这笑意弄得十分不自在，缩了缩脖子。
　　张家的祖先得到了那个盒子，在百年前一个朝代的末期打开了它。那时候盒子远没有到规定的时间，张家几乎是将盒子破坏了。他们打开盒子，发现那个婴儿还活着。
　　没有什么比三千年的时光更重了。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将这个婴儿当做了长生的象征。张家的寿命向来比旁人要长，但他们的长寿却伴随着极低的婴儿存活率、失魂症等各种并发症。这样的长生并不完美，和汪藏海的家族一样，那时的张家也在研究长生，尤其是在家族摇摇欲坠濒临毁灭的时候，这样一个跨越了三千年的婴儿，自然而然成了整个家族的信仰核心。
　　但没有哪一个婴儿可以活三千年。周穆王在玉俑里的长生是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这个婴儿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玉俑锁定了他的时间，因此他离开了盒子之后很快就死了。当时张家的精神控制早已不如往日，几乎全靠这个婴儿维系，所以高层并不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就随意找了族内一个婴儿顶替了上去。
　　那个婴儿的母亲是族外人。张家对于族外通婚是很忌讳的，因此婴儿出生之后没多久便被带离母亲回到张家，他的父亲因此受到了家族的惩罚，没多久就死在了斗里，他的养父是族里一个无子的普通人，而婴儿本身则是随意放在了内院，默默无闻地养着。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婴儿，再适合不过了。于是那个婴儿被作为替身养大，接受了族内最好的教育，被当做神一样供奉，直到真相败露的那一天——
　　张起灵没有再说了，后面的事情沉姬多多少少知道，毕竟在那之后不到二十年他就已经遇到沉姬了。现在说起这些事情，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他自己也只记得一个大概，多数事情都遗忘了，就连眼下这也也是半回忆半调查的结果。张家并不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家族，作为一个没有父母的婴儿，如果不被当成那个替身，他不一定能活下来，而那之后接受的教育也成了他现在安身立命的资本，因此是福是祸并不能一言断之。至于混乱之中被推举为族长……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替死鬼，是不是他，其实无所谓。张家做得最好的一点，就是对于人心的掌控。族人对于家族这个概念看的比什么都重，虽然当时因为社会性质变化和族内长生话题的冲击，家族几乎散了，但这概念还是在所有族人的心里扎根。因此即便他不是族长，他知道了张家的这个任务之后也还是要去奔波一回的。
　　沉姬很安静，在他的叙述过程中没有插话过哪怕一次。张起灵也不是多话的人，让他今天解释这么多也是拜沉姬牌特权所赐了，因此他讲完之后，二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张起灵是对这些事情真的做不出评论。故事能倒叙，但改变不了事情的本质，即便他现在去怨去恨也无济于事，因此干脆不想，只把它当成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就好。沉姬其实知道张起灵现在对这些事情的看法，但她就是无法平气。
　　任谁都要挣扎一把的事情，为什么在张起灵这里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接受了！即便幼时无法反抗，大了之后可以拒绝履行这个族长的职责吧！原本这个族长就只是为了背张家这个烂摊子才摊到张起灵头上的，尽管他本人的确很优秀，足够做张家的族长，但没有人在意这个，当初的张家人，只是利用了他又丢弃了他之后突然发现他还有一点利用价值于是拿来榨干而已！你不仁我不义，即便他现在抛下这个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只剩下一个负担的家族，也没有人会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抛宗弃祖！
　　“你……”你什么时候可以为自己考虑考虑，你什么时候可以正眼看看你自己，你什么时候可以活的更像是你自己。沉姬想这么问他，想掐着他的脖子这么问他，可话到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起灵知道她想说什么吗？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他只是带着沉姬向右一拐，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岩洞，正中间是个圆形的三层祭台，应该摆放着西周的九鼎，现在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到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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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庙最早可以追溯到夏朝时的“世室”，至周时则称为“明堂”，直到秦汉起才被称为现在的“太庙”。光听这个名字也知道用处了，其最早是供奉皇帝历代先祖的地方，后来才在皇帝的批准下允许供奉皇后和功臣。当年周成王即位时后营建洛邑，“改正朔，立宗庙，序祭祀，易牺牲，制礼作乐，一统天下，合和四海”，自此太庙成为了西周宗法礼制的浓缩之地。二人眼前的岩洞大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是一个口字型建筑，南面三座城门，也都早已腐朽。张起灵带着沉姬走进去后，迎面便是正中祭祀的广场。场正中一个圆形的二层祭台，放置了九口青铜鼎。
　　相传大禹收取九州的贡金，各铸成一鼎，载其本州山川人物，及贡赋田土之数，足耳俱有龙纹，又称“九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