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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闷头走了几步，听见细微的踏雪声。
　　面前停下一个人影。
　　“小娘子往何处去？”
　　凌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撞入一双盈盈笑眼。
　　“回家。”凌柔道。
　　“那正好顺路，需不需要我捎小娘子一段？”这要换个人来说，就要被打成登徒子了，凌柔一个脸色都不会给。
　　温雪晴住的是乐康公主未出嫁前的公主府，比凌柔的住宅离皇宫还要近。
　　也就温雪晴能睁着眼说瞎话，都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顺路。
　　温雪晴：“小娘子意下如何？”
　　“好。”
　　凌柔答应。
　　她打发跟随的仆婢去告知厉王妃派来的马车先回，低眉顺眼地跟在温雪晴后面。
　　“小娘子真狠心。”凌柔听见温雪晴调笑地感叹，“厉王妃等小娘子等得好苦啊！”
　　凌柔抽了抽嘴角。她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更疼了。
　　她长姐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她一人孤身在京，多赖厉王妃照拂。就算这次入宫她不情愿，可也上下为凌柔打点好了。
　　偏偏温雪晴越表现得不在意，她便越心虚。明明没有的事，她都不知自己在虚什么。
　　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温雪晴走。
　　沉沉暮色里，天际又开始飘雪，来往的宫人提起羊角灯照亮前方，高高的宫殿檐角积雪反射出一小块橘黄。
　　凌柔与温雪晴站在帝王寝宫外，等乐康公主出来。
　　“我说，你到现在都不解释一下？”
　　温雪晴终于忍不住了。
　　这一路上，一直都是她在说，凌柔吭都不吭一声。
　　凌柔犹豫道：“……你不是都看到了。”
　　温雪晴：“……”
　　她沉默一瞬，又道：“是不是我没看到，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了？”
　　实际上，她在看清凌柔身边的刘显聪时，是很生气的。
　　凌柔言而无信，竟然背着她偷偷约人！
　　虽然凌柔暂时还无法脱身，但是她会想办法帮她回临州的，何必要这样？
　　温雪晴的不爽只维持到凌柔再转头过来寻她的时候。
　　看来凌柔的脸皮也不是那么厚嘛，特别是看她垂眼低眉时，温雪晴的心情已经从恢复平静到高兴了。
　　于是温雪晴提出要送凌柔回家。
　　既然凌柔是不情愿的，那总归会答应她。
　　温雪晴想得简单，完全忽略了这其中并没有一定的因果关系。
　　凌柔定定地注视着温雪晴。
　　温雪晴都没注意到，她问话时带了急迫，双眼亮得惊人，双颊被冷风冻得泛红，红润的嘴唇微张，唇缝间露出一点白玉。
　　凌柔的心脏重重一跳。
　　温雪晴是明艳大气的长相，但很多时候，人们多注意到的是她身上的气质，长相反而被忽略了。
　　凌柔喉咙干涩到喑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忽然狼狈地转开头，不敢再看温雪晴。
　　原本以为凌柔是迫于无奈的温雪晴愣住了。
　　“喂！你虚什么？！”
　　温雪晴咬着牙，她自己想明白了，凌柔反而一句话都不说。
　　“之前还不是挺能说的吗？”逼着她承认吹箫人，承认她们是一类人，那会的凌柔可霸道得紧。
　　温雪晴要是不承认，她就不放人。
　　“温……嗯……”凌柔艰涩地开口。
　　温雪晴挑眉，好整以暇。
　　“殿下！”凌柔突然大声。
　　温雪晴一转身，瞧见乐康公主步履缓缓，从汉白玉台阶上下来。
　　“都在这里站着做什么？”乐康公主拧着眉心，“不冷吗？”
　　温雪晴摇头，暗暗可惜。
　　要是乐康公主再慢一点来就好了，就差一点。
　　凌柔则松了一口气，不再有面对温雪晴时的艰难。
　　还好乐康公主来得及时，就差一点她就撑不住了。
　　幸好幸好……
　　对于搭载凌柔绕路一程，乐康公主并没有说多问些什么，利落点头答应。
　　三人无言地坐在马车上，乐康公主坐中间，凌柔和温雪晴坐对面。
　　温雪晴瞅了瞅乐康公主的脸色，见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怏怏不快，也不好再当着她的面逼问凌柔。
　　马车辘辘，在雪地上按压出长长的辙痕。冷天雪地，洛阳街上行人少了很多，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萧索得很。
　　卷起帘幔，温雪晴心不在焉地瞧着外面的景色，心里憋闷得厉害。
　　这一个两个的，跟蚌壳似的，搞得车里的气氛特别僵冷。
　　她很想做些什么活跃一下，却只能抓耳挠腮地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到底是怎么了？
　　温雪晴很想问出口。
　　凌柔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温雪晴。
　　瞥见她纠结地拧起眉毛，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干脆一撩帘子吹冷风。
　　凌柔忽然很想笑。
　　她一抬头，便看见乐康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凌柔赶紧坐直，面带微笑，目光与乐康公主的下巴齐平。
　　乐康公主咳声：“不必紧张，我只是疑惑，你进宫做什么。”
　　凌柔如实相告。
　　温雪晴也顺势把头转回来，盯着凌柔。
　　凌柔心中一叹，解释道：“太子妃与皇孙召见，我无法拒绝。殿下明鉴，我绝无其他心思。”
　　虽然温雪晴说过她要回临州，但是在这之前，乐康公主似是有意把温雪晴嫁给刘显聪。
　　有张绡的前车之鉴在，凌柔连忙自证清白。
　　“好孩子，不怪你。”乐康公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洛阳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洛阳了。
　　在凌柔说话的时候，温雪晴狠狠地瞪了凌柔一下。
　　不光凌柔不想嫁，她对嫁给刘显聪也没兴趣好吗？
　　凌柔这样说，要不是她一早交代过，她还真没底气再坐在这里了。
　　她也知道，乐康公主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然而她有时候也会疑惑，难道女子就该嫁人？似乎从一开始，她就奔着这个目的而去。
　　除开所谓的一生一双人这个追求，温雪晴也想知道，她还能做些什么。她学了那么多，最终不应该仅仅困囿在后宅。
　　她陡然想起李先生离去时的话。
　　他为她可惜，可是他也没办法。
　　难道她的一生就只能这样了？
　　如果有可能……
　　温雪晴暗暗握拳，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
　　===
　　掌灯时分，皇宫灯火通明。
　　刘显聪待太子喝完药躺下，才与太子妃慢慢踱步至外。
　　“越来越冷这天……”太子妃呵出一口白气，细长的眼睛望向远处的天空。
　　刘显聪颔首附和：“是越来越冷了。”
　　也不知道殿内的太子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和太子妃对视一眼，在眼中看到相同的担忧。
　　太子现在就是靠各种奇药吊命，能多活一刻便是侥幸。
　　真真正正的一刻千金。
　　太子妃：“陛下已经同乐康公主说了求娶温家小娘子的事，凌家那边，你要再加把劲，我看那个凌家女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听说温凌二人在临州就是相互不服气的，要是能利用确实是助力……”
　　太子日渐西山，天子也不得不重新考量起王朝的未来。
　　太子妃敛了敛鬓角些许凌乱的碎发，悠悠道：“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娘子，当年的乐康公主公主多风光，最后不也是嫁人了。”
　　刘显聪嘴角泛起笑意：“母亲说得是。”
　　天子已经隐隐透露出，要越过其他皇子立他为太孙，但在这之前，他要在太子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尽快做好准备。
　　温雪晴背后的温家和乐康公主他不能平白放过，凌柔的长姐厉王妃与厉王的小动作他也不是不知道。
　　至于魏溯，不管他有没有这个心思，刘显聪都不想让凌柔嫁给他。
　　想起凌柔的面容，刘显聪心中一阵火热。
　　比起温雪晴，他还是较为喜欢凌柔这种。
　　温婉得体，进退有序。
　　这才是他心目中的正妻模样。
　　早在温雪晴入京，乐康公主表现出些许意思的时候，他就开始派人去临州探听了。
　　神壶高家那一场乱，他即使听着都觉背凉。当众举剑威胁，这样的温雪晴要是没有压着可不行。
　　而凌柔就是最好的人选。


第39章　丧钟
　　“五兄，请。”温雪晴让仆婢从外面买来胡人喝的鲜奶；　请温五郎前来。
　　知道温五郎仍然对上次的烤肉有怨念；　温雪晴特意做了好些招待他。
　　“听闻胡人吃肉要配奶；　五兄也试试？”温雪晴殷勤地跑前跑后。
　　不知温雪晴又要搞什么鬼；　温五郎踟躇半晌；　小心地捡了些边角肉，又谨慎地喝下一口鲜奶。
　　温雪晴眼角抽搐：“我没放毒。”
　　温五郎放下筷子：“你现在的样子；　就是即将放毒的样子。”
　　温雪晴：“……五兄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吗？”
　　温五郎想了想，诚恳回答：“不能。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温雪晴：“……”
　　温五郎坐在桌前；　慢条斯理地吃下一口肉，配上鲜奶一点一点啜饮；　评价道：“这样吃有点腻。”
　　温雪晴陪他坐下，倒了热茶递上：“只是一个小忙而已——我只要你对伯母说一句话即可。”
　　温五郎不为所动：“哦。先说说是什么再说。”
　　“很简单，你对伯母说；　你觉得凌柔不错，可做新妇。”温雪晴道。
　　温五郎动作一停；　眯着眼睛将温雪晴上下打量一遍：“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温雪晴为何要这样做。
　　“你不是不喜欢那凌家小娘子吗？”温五郎执筷点了点；　“先前在临州时，还三天两头为她生气。”
　　在温五郎看来；　若是凌柔嫁到别处也好，自家小妹和她不对付，两人也不至于要斗一辈子。
　　凌柔现在情况复杂，他不想掺和。
　　“你是要做什么？不要搅和人家的婚事。”温五郎道；　“人家好不容易找到好郎君。”
　　温雪晴：“凌柔说她不想嫁。”
　　“所以你就要把我卖出去？”温五郎一口回绝，“不行，你自己想办法。”
　　温雪晴：“我的办法就是这个。”
　　只要温五郎说他有意，说动乐康公主重新考量凌柔，魏溯和刘显聪说不定都会放手。
　　——只要对方得不到即可。
　　“那凌家小娘子有什么好的，一个两个这样……”温五郎小声咕喃，忽然反应过来，温雪晴这是在帮凌柔。
　　“温蓁蓁，这还是你吗？”
　　温雪晴莫名：“这怎么了？”
　　温五郎挑起一边眉毛，眼里尽是戏谑：“你竟然会帮凌柔，这可不是以前的你。”
　　“呃……这个……”温雪晴耳根发红，“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有什么难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去和母亲说吧。”温五郎拍拍手，把烤好的肉尽数吃完，一撩衣袖迈出门，“一句话的事儿嘛，你一定能做到，五兄看好你。”
　　“哈？”
　　温雪晴怔在原地：“我……我又不能娶……娶她。”
　　温五郎站在门口，反问道：“难道我就应该娶她吗？你想帮她，就自己去。”
　　看来温五郎是打定主意不帮她了。温雪晴勉强点头：“好，好吧。”
　　她一回头，望见被温五郎一扫而空的烤肉，再一看门口，温五郎早已不见踪影。
　　“不帮就不帮，你不帮居然还吃我的肉，也太缺德了吧！”
　　===
　　其实，在温五郎看来，凌柔能否嫁入凌家，温雪晴的态度也很重要。
　　温雪晴和凌柔不睦，乐康公主如果觉得两人不能协调好，她可能真的会放弃凌柔。毕竟她还是想要娶个能让家宅安宁的新妇。
　　只要温雪晴表现出对凌柔的一点好意，乐康公主未必不会再心动。
　　……而且，温五郎想知道，温雪晴能为凌柔做到什么程度。
　　温雪晴果然自己去找了乐康公主，请求她上书请天子赐婚。
　　“陛下不一定会直接答应，但是魏王世子和皇孙却有可能就此罢手。”温雪晴道，“伯母不是一直很喜欢凌柔吗？”
　　乐康公主没有立即回答。
　　先前她是想要为家中的郎君求娶凌柔没错，可一转眼凌柔便来了洛阳，还引来魏溯和刘显聪。
　　虽然天子开口要温雪晴嫁给刘显聪，可刘显聪与太子妃又另外约了凌柔……
　　她不得不多想。
　　“蓁蓁，”乐康公主看着温雪晴乌黑的发顶，“我们回临州吧。”
　　她想念临州了，想念那里的一切，那里的温暖。
　　这会儿，温家的厅堂会燃起炭火，一群人围坐在一块，说一说一天的趣事，孩子们会互相打闹开玩笑，欢声笑语充满厅堂。
　　温雪晴：“现在吗？”
　　乐康公主点头，坚定道：“现在。”
　　温雪晴讶异，乐康公主先前还是慢悠悠地收拾行李，这会倒是迫不及待了。
　　“可是……”凌柔怎么办？
　　乐康公主已经起身，吩咐仆婢封装物件，水路已经结冰，她们要回去只能走陆路，所有的东西都要收好。
　　她一转头，看见温雪晴还站在原地，问道：“怎么了？不去收拾东西吗？”
　　“我……凌柔呢？”温雪晴再问。
　　乐康公主已经迅速换了一身衣裳，她要进宫同天子辞别。
　　“……”乐康公主沉默一瞬，低低道，“蓁蓁，我们自身都难保。”
　　温雪晴呆在原地。
　　天子并没有立即同意乐康公主的辞行，他刚病愈，清淡了些日子，日夜颠倒，忙不迭地补偿下这些日子失去的玩乐。
　　“就算要走，还是走水路较为便利，阿妹等到开春再走也无妨。”天子笑意盈盈倚靠在坐榻上，怀中还揽着一个新晋的美人。
　　乐康公主摇头：“眼下就要正旦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我回去主持，不能再耽搁了。”
　　“这朕倒是没想到，阿妹是温家宗妇，腊月正旦都是要祭祖行傩。”天子缓缓道，“但是这些事温家其他人应该也是可以做的的吧？阿妹嫁出去这么多年，才回一次洛阳，缺这一次也无妨。”
　　乐康公主垂下眼睫：“我既然做了温家妇，便当履职。皇兄好意，臣妹心领了。”
　　“有道理。”怀里美人轻哼一声，细嫩的皮肤上一抹红痕尤为明显。
　　“可阿妹也是我朝公主，温家不过一臣子，还能拘着你不成？”
　　乐康公主定定地注视天子：“我该回去了，这些日子多谢皇兄款待，洛阳很好，只是，我在临州住惯了。”
　　“阿妹是执意要回去了？”
　　天子终于放了怀里的美人，坐直身子。
　　“是。”
　　“温小娘子也会同你回去？”
　　“是。”
　　乐康公主神色坚定。
　　天子：“阿妹执意如此，是真不信皇兄吗？皇孙一表人才，更是朕看好的……”
　　现在太子的情况已经不太好了，天子含糊了一下：“温小娘子嫁给皇孙，定是良缘一桩。要是温家不愿意，朕下旨赐婚即可。”
　　“我知，只是我不愿。”乐康公主强调，“不是温家不愿，是我不愿。”
　　天子收了笑：“为何？”
　　“我家小娘子在临州时，便同神壶高家有婚约，可后来却突然解除了，皇兄可知为何？”
　　乐康公主深吸一口气，慢慢道。
　　===
　　与此同时，弥漫阵阵苦涩药味的东宫。
　　太子面色苍白倚靠在床边，床榻上，深黑色的药汁蔓延出一大滩。他奋力地把手中的白玉瓷勺扔出，额头豆滴大的虚汗一颗一颗落下。
　　特别烧制的瓷勺最终也不过在离床几步的地方落下，碎成片片。
　　刘显聪与太子妃垂着眼皮，立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太子的手虚虚地抓着锦被，喘息声渐弱。
　　太医院的御医整整齐齐地伏跪在床下，视线却悄悄往上，偷看床上生机一点点流逝的太子。
　　四周静得可怕，唯有太子不甘的喘息。
　　“殿下……”太子妃声音哀哀，弯腰伏在太子耳边，握住他的手，“你且放心，我儿定不负期望，来日登顶御极。”
　　听见她的话，太子的眼睛骤然突出，手上青筋暴起，牢牢抓住太子妃的手。
　　喘息声最终停止。
　　太子妃握着太子的手，动作轻缓，将他的手重新放入锦被里。
　　刘显聪重重地在床下一跪，泪流不止。
　　宫人步伐急速，到处传信。
　　“陛下！陛下！太子……薨了！”报信的內侍神情悲恸，俯伏在地。
　　乐康公主跟着愣住，太子竟然就这么走了。
　　“阿妹，”天子抓着乐康公主的手，眼眶通红，“太子殁了，你还走吗？”
　　未等乐康公主回答，他又急急道：“再多呆些日子好吗，多陪下朕。”
　　“皇兄……”乐康公主心软，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寄予厚望的太子，她实在不忍心这个时候放他一个人。
　　她轻拍天子的背部抚慰道：“我留下来，过些日子再走。”
　　“好……好……”天子挽袖抹泪，“阿妹肯留下来就好。”
　　虽然知道了温高两家解除婚约的原因，但是……
　　天子闭上眼，为了王朝的未来，他不能这么心软。
　　皇宫丧钟大作，悠远宏亮的钟声传遍洛阳，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手头正在做的事，望向皇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