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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深宅养团子-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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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瀼睡不着,一大片清冷的月光从打开的窗中流下来,照得屋子内都亮堂堂的。小丫头在睡着的时候才这样恬静,一定是梦到什么高兴事儿了,才忽而抿唇笑了起来。

    殷瀼亦勾了勾唇角,她迟疑地把手指放在了晚香唇边的浅浅梨涡上,须臾便挪开了。

    晚香确实做了梦。

    梦中一切都变得飘渺而虚幻。一条大河滚滚而下,夹杂着翻涌的泥沙,浑浊而可怖。其上蒙着霏霭的白雾,从这里望去对岸,她看到了她的堂嫂。

    堂嫂在对她微笑,低低的平髻,底下垂着一排银坠儿,稍稍晃动便清凌凌作响。她小巧的耳垂上挂了两个长长的耳坠,做成晶莹的贝壳模样。她一如往日,端庄矜持,眉眼柔柔,只静静地看着自己。

    旋即画面一换,奚晚香便发觉之前那般遥远虚无的堂嫂便已来到了自己身边,她微微寒凉的双手捧起晚香的脸。晚香现在比她矮不了多少,两人便是堪堪平视的。两人的距离那么近,近得可以觉察到堂嫂的呼吸,带着清浅的温暖。

    纱幔腾空而起,一切都变得变幻莫测。

    如雾里探花,水中望月。

    奚晚香悠悠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鸡鸣几遍了。

    也不知为何,她胆子小了,比之前九、十岁的时候做梦,竟再不敢在梦里明目张胆地做坏事了。明明两人在梦中靠得那样近,近得仿佛一倾身,便能吻到她梦寐以求的这双唇——曾经在梦里她品尝过的这双唇,绵软而甘甜。

    可如今晚香却胆怯,她不敢。此前因着她并未如此深切,便会由着自己的想法行事,可到了真正不能自拔的时候,却无端束缚起来。梦中皆是一场空,沉地愈深,便会让自己愈加迷失。而现实的不可得,便会让自己愈发痛苦。

    奚晚香觉得自己上一世白活了,整整二十八年她不曾爱过人,不曾动过心,甚至以为自己不具有喜欢这一情感。生活平淡而令人倦怠。而在这个世界,她经历了亲人之死,亦感受到不可抑止的喜欢,在胸腔中几欲挣脱出来的感觉,有爱有痛,她好像才真正地生而为人。

    殷瀼睡得浅,晚香呼吸一乱,她便醒了过来。

    四目相撞,晚香仿佛心事被撞破一般,有些赧然,亦十分茫然。她还沉浸在甜蜜而痛苦的梦境中,竟忽然有些分不清两者。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喜欢她呢?晚香自己都不知道。

    此前猝然回家,家中皆是一片狼藉混沌。母亲的溘然长逝,对于那古板得就像一块古董石头一般的父亲而言,是这个世上最沉重的打击,况且不久前才得知亲哥哥去世的消息。因此奚远年便是身心俱疲、根本无法拾起精神来打理丧事,甚至连自己都不愿意花心力照料。晚香看到他的时候,奚远年便已形销骨立。

    晚香一人挑起了整个家的梁子,母亲的丧事,父亲的心绪与身体。她忙到只能在晚上想想堂嫂的模样,整整一年,她都不得空回台门镇,亦不放心家里这个郁郁寡欢、惜字如金的父亲。

    今日突然逢面,让晚香欣喜若狂。可人就是这样奇怪,自从明白了自己的心事之后,便开始患得患失。这一年的分别,让她仿佛忽然理智了一些,她现在更想要知道堂嫂的心思。

    她不是不怕飞蛾扑火的疼,只怕堂嫂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受到伤害。无论是来自晚香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感情这种东西最奇怪。亦最残忍。堂嫂就是堂嫂,就算晚香能不在意这层人伦关系,能不管堂兄、祖母的眼神,可她可以吗?依照晚香对堂嫂的了解,她不行。

    而在昨日堂嫂说到自己“正逢嫁时”之事,那轻巧的语气,正中晚香心窝。原本的喜悦便一扫而空,那藏在心里的担忧又重新被牵扯出来。

    一想到这,奚晚香的心口子便疼得难受。

    晚香手笨,挽不了好看的发髻,殷瀼便笑着摁了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巴掌大的铜镜之前。就像几年之前一样,篦子不急不缓地在发间穿行,堂嫂的手偶尔碰到晚香耳廓,便引得一阵不易察觉的红。

    “小时候给你梳头,你头发软滑软滑的,太细了,总扎得不好看。”殷瀼分着头发,一边从容地说着,“现在倒也黑密了许多,果真是长大了。”

    晚香望着镜中模糊的自己,堂嫂的身子在自己脑后微微晃动,她忽然觉得镜子里的面容又变得稚气起来,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晚香没有长大,以后还要让堂嫂梳头。”晚香道。

    殷瀼只笑了笑,不置可否。晚香知道,定是觉得自己又孩子气了。奚晚香不高兴地把脸鼓成个包子,还没说什么,堂嫂便替自己梳完了头。

    晚香偏了偏头,发现发髻上插了堂嫂的银簪,松石绿的琉璃珠镶嵌在末梢,恍若一滴垂泪。

    谨连起得早,已经熬好了粥,粥里煮了肉糜,就着小菜便格外香浓。

    奚晚香从小碗中抬起眼睛,四四方方的八仙桌边坐的便是朝思暮想的人儿,就算是吃这样简陋的早餐,堂嫂都这样一丝不苟。晚香想,若能与她一同在乡野间隐姓匿名,用不着顾及世俗人伦,简简单单地生活,日日相见,便也甚好。

    没等吃晚饭,总跟着晚香的那群小豆丁便又来敲了窗子。

    为首的便是那包子脸,险些把晚香好容易补好的窗子又给敲裂了,气得晚香差点没拎着他的童髻痛骂一顿。

    小童委屈得很,他从前不也是这样来敲窗的嘛,小姐姐还是和颜悦色的,怎今日便这样凶神恶煞了?包子脸难过又傲娇,便把脸举得高高的,扭一边不看奚晚香。他又想到昨天傍晚,小姐姐也是在见了这个漂亮姐姐之后对自己冷落了,包子脸便朝着坐在桌边的漂亮姐姐扮了个鬼脸。

    包子脸身后的几个小崽子都喜欢跟着他行事,便也跟着一起瞪眼睛吐舌头。

    小崽子!打搅了她和堂嫂难得的两人温存时间,还好意思给自己摆脸,给堂嫂做鬼脸?!奚晚香勾个手指,一鼓作气,挨个儿在这一溜儿的小脑门上敲一遍。

    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殷瀼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殷瀼瞧着为首的包子脸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便朝他招招手。

    包子小童不情不愿,可乜斜一眼,这姐姐真的好看!于是便毫无骨气地走了过去,哇,不得了,走近了仔细看,这姐姐竟比小姐姐都好看!

    小童顿时放弃了奚晚香,便高高兴兴地投入了殷瀼的怀抱,软糯糯地唤一声“姨——”。

    没等殷瀼笑眯眯地从果盘中拿糖给他,奚晚香便揪了小童的发髻,叉着腰,瞪着他:“张二二小色狼,年纪小小不学好!眼睛长得铜铃大,看清楚了么就乱喊,什么姨不姨的,叫姐姐!”

    张二二又委屈了,同样亦叉着腰,对晚香不依不饶道:“我现在有漂亮姐姐了,不要你了,你且哭去吧!”

    这大眼瞪小眼的,着实让人没辙。殷瀼笑着,起身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闹了。他生得与你幼时倒是几分相像,脸儿都圆鼓鼓的,何苦为难他。”

    ……真是黑历史。

    关键时候,还得靠雪花。那大胖猫还是护主的,“喵”的一声便从墙头窜下来,朝着张二二呼噜呼噜呲牙,张二二被雪花抓过,因着逗它逗得狠了,不小心弄疼它了,便被雪花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疼得他哭了一天。因此雪花骤然跳出来,抖着一身肥膘,张二二便吓得仓皇而逃。

    一眨眼,屋子里吵吵闹闹的小人儿都跑了出去。雪花居功自傲,便洋洋得意地走到晚香脚边,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自是功不可没,晚香便高兴地蹲下来,抓了抓它的后颈。

    张二二冲出去的时候撞上个人,抬头一看,竟是他最害怕的奚伯。奚伯生得便是骇人,严肃的眼睛随便一看便让人胆儿颤,听说小姐姐还被他打过呢!

    不是说奚伯去永州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恰好撞上了!张二二一张滚圆的包子脸吓得煞白,赶忙绕过板着脸的奚伯,夹着尾巴跑了。

    奚远年背着行囊,里面皆装着他这几天没卖出去的字画,背了多少过去,便又背了多少回来,卖不了多少,心焦。

    他从来不喜欢这些咋咋呼呼、没礼数的孩童,因此浓密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望了望屋子内,又听到笑语妍妍,家里来客人了?难不成是祖宅的人来了?

    想到自己丧妻之后愈发落魄的模样,他坚固自傲之下的自卑便复又浮现出来。他既是期待,又是不快地握了拳头,快步朝屋内走去。

 ☆、第八十一章

    

    奚远年进门的时候,恰巧谨连打了盆水进门,乍一看看到肃然而立的奚二爷,谨连便有些慌神,手一抖,险些没端稳,水溅了自己一身。

    

    屋内晚香正跟着殷瀼一针一线学做绣活。缝缝补补她还是行的,可做不精致。乡下注重的是实在,一些精巧的活儿她却是拿不起来,亦觉得繁琐,便没有琢磨。奈何无聊时候绣的歪瓜裂枣被堂嫂瞧见了,免不了被她笑一番,又拉着晚香,教她绣活的技巧。

    

    虽对绣活女红之类的无多大兴趣,可堂嫂亲手教她,她便打起精神认真学。因而当谨连在外面碰到奚远年的时候,她都是心无旁骛的。

    

    殷瀼听到了动静,正分着线穿针,分了分心,针尖儿便挑错了一根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活儿便算是失败了,再补救都只能算下品。

    

    “你父亲回来了。”既已毁了,殷瀼便干脆地放下了针线,轻声提醒道。

    

    奚晚香愕然抬头,父亲便已经到了跟前,他的胡子微微颤着,衣服上沾了风尘,灰扑扑的。

    

    “爹爹,这趟怎的回来得这么早?”奚晚香莫名地有些紧张。

    

    奚远年并不应答,只捡了晚香放在小篮中做到一半的绣活,浓郁的眉毛皱了起来:“你母亲多少回想教你,你不是全然没有耐心学吗?怎么这会儿倒愿意做女红了?”

    

    奚晚香哂然一笑:“母亲去后,晚香才发觉母亲的话在理。可苦于无处可学,而母亲的女红又是一等一的好,这会儿刚好堂嫂从宅里过来,又最擅长做绣活了,便顺着让她教教。”

    

    奚远年面上深刻的皱纹舒缓了一些,想来晚香的话落到了他心坎里,让他高兴了些。

    

    说到殷瀼,殷瀼便起身朝奚二爷作个揖,恭敬道:“殷氏见过二叔,不请自到着实叨扰。”

    

    说着,殷瀼朝垂手站在一边的谨连使了个眼色。谨连这才恍然记起来,她们这次来,是带了礼的,因而忙飞身下去取了两块漆烟墨,为奚二爷呈上。

    

    奚远年爱惜墨,漆烟墨名贵,少见,因而他亦是动心的。喉结动了动,便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墨,端在手上,又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把目光落到了殷瀼身上:“替我谢过老太太。”奚远年的语气虽然缓和了不少,可斜睨着殷瀼的眼神中却还是透着明显的疏远,甚至有些厌恶。

    

    爹爹一进门,原本温馨融融的气氛便全然被打破。晚香自然察觉了父亲对堂嫂分明的排除,眼睛一转,拿着堂嫂方才绣到一半的女红递给奚远年看:“爹爹且看,这就是堂嫂绣的黄鹂鸟儿。”

    

    黄鹂栖身迎春枝,娇啭自一片柔嫩鹅黄花瓣中传来。殷瀼只绣了一个大概,可尽管只是轮廓,可依旧能看出其纯熟的手法。

    

    殷瀼对这副东西是好是坏心知肚明,想拦下晚香,却不得,只盼着奚二爷并非能人,不能一眼看穿。

    

    怕什么,来什么。奚远年只瞥了一眼,便冷冷一笑,把这幅女红从晚香手中取走,又漫不经心地放在一边:“空而泛泛,不切实用。再论精致,真正好的绣品讲求一丝不苟,画龙点睛,这连针脚都挑错了,只能归于残次。”

    

    奚晚香的期待被爹爹这一番毫不留情的话泼了灭,她咬着唇,面色迅速泛了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殷瀼注意到了,心觉晚香这是愤怒的前兆,便忙拽了她的衣袖,朝她摇了摇头。

    

    奚晚香的确很愤怒,她能够容许奚远年对自己不温不火,亦能忍受奚远年古怪暴戾的脾气,可她唯独不能忍受的便是父亲把这等脾气撒在堂嫂的身上。若不是殷瀼出手及时,她定然要破天荒头一次与奚远年吵个耳红脖子热的。

    

    一场相见不甚欢。又恰好到了饭点,奚晚香闷闷不乐地下去替谨连帮忙烧水了,她本不放心让堂嫂一人与爹爹一块儿,生怕爹爹又尖刻酸薄地说话,伤到了堂嫂。可谨连一人着实忙不开身,况且爹爹独身走到了书房,把自己闷头关在里面,且见到堂嫂毫不在意地在庭院中逗雪花,笑得温和恬淡,这才不舍地进了厨房。

    

    切菜,晚香把砧板剁得“梆梆”响。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奚远年的脾气便越来越不好了,稍有不顺心便脸色铁青,让人心惊胆战。人的脾性在书画上自然流露,因而他的字画便愈发显得灵气缺缺,自然没人要买。母亲的死,似乎也带走了他全部的耐心平和。

    

    开饭了,谨连作为下人,是没有资格上桌的,因此她便在殷瀼身后恭身站着。几个菜都是新从田间摘上来的,豆角甜脆,油菜绿生生的,虽无荤腥硬菜,却尽尝乡间鲜活的气息,吃得人心情畅快。

    

    放下筷子,奚远年抬起了眼睛,他眼角的皱纹很深,一条一条的褶皱像是被描了黑线,他瞟了瞟殷瀼:“你什么时候来的?”

    

    殷瀼亦放下碗筷,用绢子擦了擦唇角,才说:“回二叔,昨晚才到。”

    

    奚远年收回了眼神,淡淡道:“今日来不及,是走不了了。那你明儿一早就回去罢。稍晚些,我去找车夫。”

    

    奚晚香握紧了拳头,看着堂嫂依旧平静不迫的模样,方才好容易压下去的不快复又升腾起来,她哼一声:“堂嫂刚来,爹爹为何就赶她走?堂嫂究竟哪里惹得爹爹不高兴了?”

    

    殷瀼在底下轻轻碰了碰晚香的手腕,示意她不要鲁莽。

    

    晚香自然明白,可她就是见不得堂嫂无端受气。

    

    奚远年看着晚香压着气的模样,抖着嘴皮子说:“你忘了你母亲怎么嘱咐你的吗?那事儿究竟会不会传染,尚不能定论,你还是谨慎些为好。”

    

    原来还是因为此事!

    

    奚晚香眉心一跳,此前娘亲就是当着堂嫂的面说了此事,挑了她娘家的短,才让堂嫂寒心。而爹爹这会儿又重新揭了堂嫂的伤疤,虽然晚香并不知道殷家究竟是何等情况,可她知道的是,堂嫂决不喜欢不明真相的人随意说三道四!

    

    堂嫂握住了晚香的手,她的手心出了汗,滑腻腻的,真是快耐不住性子了。殷瀼便捏了捏晚香的掌心,她不愿晚香与这个不通情理的爹起争执,落个不孝的名声。

    

    奚晚香好歹在堂嫂面前忍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奚远年便出门去找车夫了。奚晚香让谨连照看堂嫂午休,方才父亲的那些话还是噎在晚香嗓子眼,让人浑身难受。趁他没走远,便飞身出去,决心好声好气与他说道说道。

    

    奚远年丝毫没注意到晚香跟了出来,他脑中空空白白的一片,自从夫人走后,他这一年时间几乎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被晚香唤了一声,才如梦初醒。

    

    他从前也不十分相信抽大烟能传染这类传言,可他想念夫人想得深切,便在她走后把她所言所行的一切都当作了真理。看着殷瀼,便觉得她端的有几分招人烦了。

    

    对于姑娘在自己面前的恳切之词,奚远年自是通晓明白的,可又怎么样呢?人死不能复生,接纳了殷瀼,便能让他的夫人重新回到身边,侍候左右吗?到了这个时候,奚远年已经没了多少远大的鸿鹄之志,甚至连基本的认识见地都要像燃尽的灯火一般,被耗尽了。

    

    很快,他便听不见晚香一字一顿的话了,他只露了少有的慈爱的笑,伸手摸了摸晚香的头,不着头脑地说了一句:“姑娘大了。”语毕,便转身而去。

    

    奚晚香话还没说完,被父亲截然打断,愣在了原地。雪花不知何时从土墙上纵身跳了下来,围着晚香转圈圈,只是晚香这会儿有些郁结,便没有心思蹲下来逗雪花玩。

    

    谨连站在殷瀼身后,从窗中望去,方才的一幕恰好尽收眼底。她笼着袖子,望着少夫人挺得笔直的脊背,甚是担心。她想踌躇着说些什么,可又怕自己笨嘴拙舌的,说错了话,又惹了少夫人不快。正当犹豫之际,少夫人转了身过来,面颊上不晴不雨,一如往日,这才算安了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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