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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办？
　　魏璎珞从未如此慌乱。
　　“口，令。”黑脸的士兵一字一字问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发问，不管面前这个行迹可疑的人说错或者不说，他立刻将他就地格杀。
　　“新口令还是旧口令？”
　　虎虎生风的长矛骤然停在了魏璎珞的胸前，黑脸的兵士似乎愣了一愣，他已经笃定眼前这个人不知口令，等着他信口胡诌，左右不过一瞬便能将他拿下，却没想到他张嘴说了这么一句，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这位大哥，我是傅恒大人带来的八旗兵亲随，入营的时候把总告知了口令，但是刚才千总又传了新的口令，不知道这位大哥问的是新令还是旧令？”魏璎珞一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一边用余光瞄着四周的动静，寻找逃命的机会。
　　“什么新令旧令，一派胡言！”黑脸兵士面色一沉，长矛一挥便朝着魏璎珞的头敲去，他开口便说了自己的八旗兵，跟着傅恒来的八旗兵定然是镶黄旗，像他这种绿营兵自然是吃罪不起，只好留个活口，先将人绑了再说。
　　“何事吵闹？”一个苍老低哑的声音自帐内响起，隐约可见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回禀将军，一个形迹可疑的奸细，小人先将他拿了再说。”黑脸兵士头也未回道。
　　“奸细？”帐内响起另一道嗓音。
　　魏璎珞眉间一颤，眼看着长矛到了眼前，闭了眼大叫一声，“傅恒大人救我！”
　　矛尖至颈，虽是横了劈过来，不至于死人，但是皮开肉绽肩骨碎裂在所难免，抓一个奸细而已，原本就不需要考虑这些。
　　唰——
　　傅恒身边的亲兵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腰间的刀便被傅恒一脚踢飞了出去！
　　刀出鞘，风势凌厉，擦鼻而过，魏璎珞几乎能嗅到刀锋上特有的养护油腥的味道。
　　喀嚓一声，耳边爆出一声裂响。
　　长矛脱手而飞，兵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道甩出去好几步，趔趄着堪堪站稳。
　　魏璎珞死死地闭着眼睛，根根睫毛发着颤，良久不敢睁开。
　　“总督大人，这……”那个苍老的声音迟疑着。
　　魏璎珞这才敢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面色苍白阴沉的傅恒，狠狠地瞪着自己，表情可怕得像是要吃人一般。
　　“总督大人，此人自称您的旗兵，但是胡言乱语连口令都不知道，甚是可疑，小的这才动手。”黑脸兵士上前一步，
　　傅恒袖下的手微微颤抖，方才那一幕让他险些魂不附体，若是慢一分，远一寸，魏璎珞此刻变成什么样，他真的不敢想象。
　　“总督大人？”身侧的老者又出声道，他与这位传闻中的最年轻的朝中一品初次相见，然这年轻人身上并无上三旗贵胄的骄纵之气，虽然年轻，言辞诚恳谦逊，且内敛沉着，岂止还未到一个时辰，便因一个小小亲兵变了脸色，“不知此人，是否真的是大人的随行亲兵？”
　　魏璎珞垂着头，不敢直视傅恒的眼睛，原以为可以多瞒些时日的，没想到军中如此森严，这么快就暴露了。心中叫苦，傅恒此刻定然是被自己气得不轻，方才瞧那脸都青了。
　　“来人，”傅恒的声音带着强压下的火气，“将人送到我的营帐里，好生看着，不许出帐一步。”
　　左右自然有人应了，魏璎珞乖乖地不用人押，非常配合地跟着走了，走了两步，还回头偷偷瞧了瞧傅恒，一瞧见他冒着火的眸子，不由缩了下脖子，赶紧转了回来。
　　“驭下不严，让岳老将军见笑。”傅恒顺了顺气儿，对老者道。
　　岳钟琪哈哈一笑，道声不妨，瞧着那磨磨蹭蹭远去的身影，那腰身，着实有些过分纤细了。
　　“大人恕罪，小人真的不知那人是大人的亲随，险些伤了人。”黑脸兵士忙跪下请罪。
　　“与你无关，你做得很好。”傅恒沉声道。
　　黑脸不敢承奖，只低了头不说话。
　　傅恒与岳钟琪复进帐中，几经商榷之后，岳钟琪亲自带领傅恒自昔岭断崖处俯瞰整个战役地势，二人又将下一步的计划细细商讨之后，傅恒这才心急火燎地回到帐中。
　　魏璎珞正冻得坐在炭盆旁边取暖，饶是快把自己整个扎进去了，后背还冷得发寒，这军帐毕竟不比屋子，四处透风，那门帘子底下更是呼呼地寒风不歇气儿地往里灌。
　　一见门帘掀起，颀长的熟悉身影走进来，魏璎珞哧溜一下，躲到了军帐正中摆着的一张桌子下面，死死地抱了桌脚。
　　“出来！躲什么躲！”傅恒原本怒极，一见魏璎珞此举，又险些被气笑，“你魏璎珞多大的胆子，千里迢迢敢从京城跟到金川，敢在军中胡言乱语被人当奸细抓，这个时候怎么怂了！”
　　“我……我不出来，我一出来，你肯定要把我绑了送回京城去。”魏璎珞死赖在地上抱着桌脚。
　　“你还知道……”傅恒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跟来！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胡闹！简直肆意妄为！”、
　　“我就是知道，所以才要跟来，前线苦寒危险，金川战事早已不是一月两月、一年两年就能结束的，张广泗和讷亲亲自督战近三年，结果呢，金川攻不下，自己的脑袋还搬了家，你让我一个人留在京城，我待不住。”魏璎珞道。
　　“简直胡闹！”傅恒被魏璎珞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上前蹲下身，一把揪住魏璎珞的领子，便要将她从桌下拽出来。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去！”魏璎珞抱着桌脚不松手，直拖得那桌子吱吱歪歪地响个不停。
　　帐内的响动，惊动了门口守卫的亲兵。
　　“我怎么听见里面的动静不大对啊？”期中一个边说边像里探头探脑。
　　“不就是刚抓回来那个吗，估计是被问罪了，讨饶呢。”
　　“可是这声音……咋听着那么像女的呢？”
　　“不会吧，咱们大人帐里怎么会有女人。”
　　“也是。”
　　“你听错了吧，没准是这风声太尖了。”
　　“嗯，有可能。”

　　☆、八十六、洛英

　　第八十六章：洛英
　　军角呜鸣荡山崖，狐裘生暖卧高榻。
　　魏璎珞缩着身子，往身边的热源靠了靠，将自己蜷在傅恒的怀中。
　　“还冷？”傅恒将她抱在怀里，“我叫人再送个炭盆进来。”
　　“不要，”魏璎珞摇摇头，“军中物资有限，我绝对不让你们因为我消耗这些额外的东西，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怎么当你不存在？”傅恒好容易消了大半的气儿又窜了上来，“你这么一个大活人待在军营里，我能当你不存在吗？璎珞，行军打仗并非儿戏，不是你想得那般简单。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回去，你休要再胡闹了。”
　　“少爷！”魏璎珞委屈巴巴地抬头，“你还是要赶我走啊。”
　　“璎珞，”傅恒无奈叹道，“你实在是不能留在军营里，军中向来不准携带女眷，如若真的被人到皇上参我一本，这是罪责。再者，战事马上开始，大军开拔一路险境，有时急军夜行，一夜百里，你能保证你跟得上？若半路掉队，或被俘或失去踪影，你叫我怎么办？叫咱们的灵安和隆安怎么办？”
　　“我……我一定不会的……”魏璎珞张了张嘴，突然发现真的是她想得太少了，这荒野作战，不似宫墙深深，如果说紫禁城到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暗魅，这战场上，才是真真正正的将性命碾压成齑粉的恶鬼，且不管身份贵贱，不论家世显赫，在这里，看得见的，只有，活着和死。
　　“一旦两军交战，我是主帅，不能只顾你一个人，三十万大军，每条性命都系在我身上，璎珞，你在我身边，除了会让我分心，失去判断，别无益处。”傅恒看着魏璎珞，他知道这么说，有些伤人，但这是事实，生死攸关，不能退步，他退一步，就是将魏璎珞往危险的边缘，推一步。
　　魏璎珞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傅恒，望着望着，眼里便蓄了泪，眼角盛不住泪，滑落下来，落在傅恒的肩膀上。
　　“真的不行吗？”她再问。
　　“真的，不行。”傅恒轻轻拭过她的眼角。
　　“这是第一次，哭着求你，你都不答应。”魏璎珞推开傅恒的手，赌气一般使劲蹭了蹭傅恒的前襟，将自己的眼泪蹭到他身上。
　　“我不能让你涉险。”傅恒低头瞧着自己被□□得皱巴巴的衣襟，柔声道。
　　“你身陷危险，我也无法安心回去。”魏璎珞还在弱弱地挣扎着。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傅恒紧紧地搂着魏璎珞，目光直视着军帐的上方，塞外的风声、号角声、喊杀声……久违的热血沸腾，再次鼓噪着他的血液。
　　这就是他的使命，他的血液里，有风。
　　“我的保证你不肯相信，你的保证，却要我相信，真真是不讲道理……”魏璎珞小声嘀咕着，又瘪了嘴儿，“不过，就算要走，你好歹让我把伤养好再走吧？”
　　“你受伤了？在哪儿？”傅恒一惊，撑起身子便来掀魏璎珞的衣裳。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好疼呀，你刚才拽我的领子，使那么大的力气，勒得我脖子都红了，你看看！”魏璎珞使劲伸着脖子给傅恒瞧。
　　修长的脖颈白皙一片，哪儿有半点她说的红？
　　“谁让你往桌子底下跑，堂堂的大学士夫人钻桌子底，说出去给人笑话！”傅恒虽未瞧见哪处红了破了，依旧伸手煞有介事地给她轻轻揉了揉。
　　“还不是被你吓的！你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那一张脸有多吓人，简直能止小儿夜哭。”
　　“那不是被你气的，你自己胡闹，还倒打一耙。”
　　“哎呀！疼！”魏璎珞又叫唤起来。
　　“又哪儿疼？”
　　“这儿……这儿……”魏璎珞拉着傅恒的手，“快给我揉揉。”
　　“……璎珞。”
　　“我说真的呢，我这十来天都在那马车上，一路晃晃荡荡得人骨头都快散架了，浑身疼着呢……你快给我揉嘛……”
　　“……璎珞，别闹了，这是军营。”
　　“少爷……我只让你帮我揉揉身上酸疼的地方，你自己心猿意马的……干嘛要怪在我头上……”
　　“你……”帐里响起低微的咬牙声，“给我躺好。”
　　“嘻嘻——少爷，不得体呀，这是军营。”
　　“不得体也是你先不得体。”
　　“我冤枉，我就是让你帮我……呀……”
　　自京城到金川的路上并不太平，冬日年下，免难有盗匪拦路抢些银钱粮食过年，护送队伍的人数太多怕惹人注目，太少又对安全没有保障，于是傅恒决定让魏璎珞跟着前来协办军营粮饷的班第大人一同回京。
　　于是洛英这个小亲兵这几日就跟在了傅恒身边，他人机灵，嘴又甜，傅恒白日里与岳将军帐内议事，他就站在帐外逗熊三儿说话。
　　“熊大哥，小弟建议你啊，把你这矛尖儿的缨子换个颜色，这白色实在太不衬你这脸了。”
　　熊三儿看也不看他，绷着一张脸，跟没听到一样。
　　“熊大哥，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那日害你被岳老将军赏了十军棍，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
　　“……”
　　“你说岳老将军也是的，傅恒大人不都说你没错了吗……”
　　“不许质疑军令！”熊三儿终于瞧了洛英一眼，准确地来说，应该是瞪。
　　“对对对，这是军令，不能质疑。”洛英讪笑了两声，心道要说这兵卒比起红宫的奴才还不容易，奴才挨打挨罚还能辩个是非，这军营里，令出如山，哪个给你辩驳，听命便是了，就算是要你去死，也不能问个缘何。
　　熊三儿身板儿站得直直地，说实话他厌恶极了眼前这个叫洛英的小兵，一身娘娘腔，没一点军营汉子的硬气劲儿，心里冷哼一声，镶黄旗出身的八旗军，怪不得近些年越来越上不得台面，竟是些什么胚子！

　　☆、八十七、承诺

　　第八十七章：承诺
　　“洛英。”帐里传来傅恒的声音。
　　“在！”魏璎珞脆生生地应了，走进帐中，像模像样地一抱拳，“总督大人！”
　　“你去……备马，我与岳将军去噶尔崖查看地形。”傅恒自地图前抬起头看了洛英一眼，言词之间有些犹豫。
　　“是。”魏璎珞答得倒干脆，领了命便出去备马了。
　　岳钟琪带着熊三，傅恒带着洛英，四人四骑准备好了，傅恒上马之后突然一抬手，冲着魏璎珞说道。
　　“你不必跟着了。”
　　“大人？”魏璎珞朝着傅恒眨眼睛，我是你的亲兵啊！你去哪儿我都得跟着才对！
　　“我说不必就是不必，你下去吧。”傅恒看也不看魏璎珞一眼，拉起缰绳调转马头。
　　“噶尔崖路滑难走，人多了也是不便，不过大人，熊三对那附近也是熟悉，您不让洛英跟着，好歹允许属下带上熊三吧。”岳钟琪看了不情不愿的魏璎珞一眼，眸中带了笑意。
　　“那是自然。”傅恒道。
　　熊三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魏璎珞，眼中满满的嘲讽，这个娘们似的亲兵，真不知道留在身边儿有什么用处。
　　魏璎珞的住处就在傅恒的军帐中，里面像模像样地在门口的位置放了一张简陋的窄榻，不过就是……没人睡而已。
　　京中来的达官贵人，带个伺候的人本不奇怪，所以洛英的身份倒也没有引起大多数人怀疑，但是，人多的地方，就难免会有个别出众的聪明人。
　　魏璎珞在伙头军的军帐后面，守着炉子烧水，算计着傅恒应该快回来了，先将水烧了准备沏茶。
　　这处不抬起眼的角落里，许是魏璎珞的身影实在太瘦小了些，加上天色渐晚，黑色的戎铠实在不容易分辨，于是她便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
　　“听说班第大人明日回京了。”
　　“你说这回，班第大人还会参咱们的主帅吗？”
　　“不可能，傅恒大人他参得动吗？那是大行皇后的亲弟弟，拍马屁还来不及。”
　　“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听说他还得带傅恒大人身边的亲兵回去呢。”
　　“谁？带谁回去？”
　　“啧，你不知道啊，就是傅恒大人身边的那个，叫洛英的小亲兵，据说是他从府里带来的。”
　　“快算了，什么亲兵，这种说法也就蒙一蒙你们这种傻子。”
　　“不是亲兵？那是什么？”
　　“你见那个主帅为了个亲兵还亲自嘱托朝中大员一路关照的，我说那个洛英，压根儿就不是亲兵，或者说，根本不是兵。”
　　“不是兵？那是什么？”
　　“你傻呀，你平日里留意那洛英了吗？那皮肤白的，那声音尖细的，那能是兵？那就不是个男人！”
　　“啊！你的意思是说……是个太监！”
　　“……我说你傻，你还真傻。”
　　“不是？那是啥？”
　　“不是男的，不是太监，你说还能是啥？”
　　“女的？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八成是路过那个府衙的时候，当地官儿上的贡。”
　　“这……”
　　“阿嚏——”一声突如其来的喷嚏声，吓了两个人一跳。
　　只见他们口中那个“洛英”，自后面的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一张脸上毫无表情，拎着个水壶，踢踢踏踏地走了出来，看也没看两个人，径直走了。
　　知道自己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被人听了去，二人一时之间颇为尴尬。而洛英此刻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去的方向，自然就是主帅的军帐，二人对视一眼，陡然发慌。
　　“洛英！”其中一个连忙跟了出去。
　　“干嘛？”洛英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这人。
　　“那个……你刚才……是不是听见什么了？”虽然明知道他听见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这种事情，甭管真假，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愿洛英听了就算了，一个假装没说，一个假装没听见，就这么过去也就算了。
　　可没想到洛英那双大眼睛瞅了瞅他，竟然一点头，“听见了，一字不落。”
　　“……”这回答，竟让人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还有事吗？”洛英问道。
　　“那个……那个……我们口无遮拦，得罪了，你……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既然人家都说听见了，赔礼道歉总没有不对吧。
　　“我说我没往心里去，你信吗？”洛英的语调很平，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锋利得很。
　　“……”这厢两个人快哭了，这人怎么这么……跟别人不一样呢。
　　“你假惺惺地赔个不是，我假惺惺地说个无妨，军营之中，大家都是并肩作战的生死之交，至于这么虚伪吗？你倒不如直接问，洛英你到底是不是个娘们。”洛英道。
　　“呃……”这边两人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真、真能问啊？”其中一个磕磕巴巴地说道。
　　“能，大不了问完了挨上几十军棍，落一个胡言乱语扰乱正听的罪名呗。”洛英大大方方地说道。
　　“……洛小哥儿，您请，您请，小的们以后再也不乱嚼舌根了。”
　　洛英冷冷一笑，这才转身去了。
　　谁说只有女人才长舌，这男人成堆的地方，也一样。
　　傅恒自帐外回来，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