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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诗织和森信辅都不算太富裕，又要为孩子的未来着想，教育、医疗、吃穿用度都要钱，所以一直攒存款，没有换新房。
　　森弥生的卧室也是由原先的婴儿房改造的，很小很小，才让其实不多的物品，塞得如此挤挤嚷嚷。
　　从天花板到略显旧色的碎花墙纸，仔细打量的话，都能看出过去那栋公寓的影子。
　　再是书柜上面的欧尔麦特手办，安倍晴明亲手绘就的小像，妖怪们曾经给予的礼物，沢田纲吉那张欧式公主床……
　　每段代表“美好”和“幸福”的记忆，都会化作一件物品，一点点装扮这间原本空荡的卧室，连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仿佛想用快乐填满所有的空间。
　　若说是小孩子的百宝箱，也的确没错。
　　——这是名为“弥生”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珍藏在灵魂深处的糖罐子。
　　见少女眼中浮现出温软的光，梅林却忽然闭上眼睛，指尖敲了敲手边的玻璃窗户，发出清脆的动静，打断了弥生的回忆。
　　“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小公主。”
　　他半偏过头，看向窗外，侧脸如同被巧匠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像，忽然开口，而后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
　　“……出去看看吧。”
　　顺着梅林的目光去看，弥生这才注意到，原来窗外是黑色的。因为屋内的灯光亮如白昼，她此前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可说不出为什么，弥生都走到卧室的门前了，离“出去”只有一步之遥，她却半晌挪不开步子。
　　未知的无名的恐惧，让她被固定在这个安全范围内。
　　然而，站在弥生身后的梅林，却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手，陪她一起转开了门把——
　　门没有锁，应声而开。
　　但门外并不是常理角度的“走廊”，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邃而无望的黑暗。
　　弥生下意识要退后，可梅林挡住了她。那位花之魔术师并没有停下，他继续扣着小姑娘的手腕，逼迫她朝黑暗伸出手。
　　弥生吓得闭上了眼睛。
　　可并没有没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没有会腐蚀肌肤的雾气，没有藏在暗中的怪兽，甚至连寒冷抑或温暖，哪怕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
　　然而这并没有让弥生感到安心。
　　不如说，这种一望无际又虚空的黑暗，才更容易滋生人的恐惧。
　　她不安地回头想让梅林停下，但黑暗同样吞噬了对方的身影。她只能靠从卧室漏出来的些许光亮，以及感受到的热度，来确认梅林的存在。
　　好在这种空无一物的状况，很快中止。
　　弥生碰到了什么冷冰冰的、竖条形状的东西，像是金属的质感。不止一个，横着摸过去有很多，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好了。
　　如果要猜的话——
　　“是囚笼哦。”
　　一点光亮忽然自黑暗中出现，是梅林指尖生出的一团蓝色的光球。光球又变成了蓝翼小鸟的形状，并不明亮，但足够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花之魔术师终于松开了控制住小姑娘的手。
　　他低下头，同弥生目光相触，一字一顿地说。
　　“——是小公主你亲自设在温暖甜蜜的糖罐子之外，用来关住自己的囚笼哦。”
　　……
　　…………
　　………………
　　森弥生本该是被黑暗吞噬的。
　　遭受了那样的对待，又亲眼见证了双亲的死亡，即便没有迁怒到愚昧世人，对整个社会进行宣泄，可灵魂也应当让愤怒扭曲的复仇之火，给燃烧殆尽才对。
　　但她没有。
　　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温暖的、美好的、幸福的东西，都收集起来，满满当当地塞了一整屋子，就像儿时拥有的糖罐子，在外面被欺负了，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就抱着糖罐子，躲在被子下面，悄悄吮一口甜。
　　然后就能假装不在意那些在窗外肆虐的可怕的黑暗了。
　　【自欺欺人。】
　　用短暂的、甜味的幸福当做诱饵，来麻痹血肉模糊的伤口，这样就能关住那团灼得灵魂哀嚎的火，不让它跑出去伤害别人。
　　【画地为牢。】
　　……
　　…………
　　………………
　　可真正的囚笼，却并非是名为“弥生”的意志。
　　当梅林触碰到囚笼的栏杆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年轻女性温柔的笑靥，耳边响起的，是她再耐心不过的循循善诱。
　　“希望弥生能做一个善良勇敢的好孩子。”
　　“弥生，生命是很重要的，不管是小动物还是人，都是很珍贵，都要尊重他们呀。”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弥生不能学这些犯错了的叔叔哦。”
　　“但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弥生还记得那些人是谁吗？妈妈会让他们跟你道歉的。”
　　……
　　当他松开手来，那位女性的音容笑貌便也随之消失。
　　——森诗织。
　　就如同双亲的死亡和种种负面情绪，糅合成“黑暗”这个象征，让弥生深陷恐惧；对父母的思念，和那些美好的记忆，同样深深植入她的脑海，刻在她的骨子里，甚至成为了一种病态的紧张。
　　像是害怕如果不用力，就会抓不住手中的流沙，就会辜负那两个人所付出的沉重的代价。
　　她对生命近乎严苛的重视也好，习惯去当一个普通人，遵循社会的法律和制度也好——
　　森诗织对弥生的爱，让她从那场噩梦中存活下来。
　　而弥生对她母亲的爱，从亲眼看见森诗织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就化作囚笼，束缚住她的仇恨和毁灭欲，让她存活下来的同时，也砍去了无数的可能性，束缚住她肉眼可见的未来。
　　想到这里，梅林蓦地笑了一下。
　　“以及，小公主也发现了吧？不同于以往的跨越时间，甚至跨越不同世界，这次的旅行比起之前，和现世无比贴近。或许小公主你的‘时间’，已经逐渐朝着稳定发展了。”
　　“嘛~不过我想，你现在大概也不在意这一点了。”
　　他一只手捧着弥生的侧脸，仔细去看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挑起唇角。
　　“出征的时间到了，公主殿下。梅林在此，祈愿您的凯旋。”
　　脸上是温柔的微笑，可梅林根本没给弥生反应的机会，就动作干脆地将双手落在她肩头，随后用力一推——
　　伴随着失重感，弥生坠入沉沉黑暗。
　　目送小姑娘消失在梦底世界，花之魔术师侧过头，看向不远处那间，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灭光亮的小卧室。
　　光球化作的蓝翼鸟停落在他的肩头，唧唧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只是伸手拨了拨小鸟红色的尖尖嘴，轻声补充完后半句。
　　“——并衷心期待，您将要如何，为这一场戏落下最终的帷幕啊。”


第182章　
　　正如梅林所说；　自坠落的失重感后；　弥生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乌鲁克式奢华的穹顶。
　　毛茸茸、暖乎乎的触感就围绕在身边，而她条件反射，求助般向前伸出的手，也被一根坚韧有力的尾巴虚虚绕上。
　　不知何时回到的宫殿中；　原来她是被雄狮护崽似的；　小心翼翼藏在最柔软的腹下。凶兽锋锐的森白利齿失去立场，只是用湿软的鼻头，欣喜又急切地顶着小姑娘的脸颊。
　　“……涅迦。”
　　安抚般摸上了大猫的鬃毛，弥生花了点时间；　才寻回了对她而言，是“几天前”的记忆。
　　回忆终止于一闪而过的金发红眼的身影，以及恩奇都那句“雅弥忒，我们在这里。先安心睡一觉；　好吗？”；　弥生揉了揉微微酸胀的太阳穴，大概有了个猜测。
　　她自己埋在毛茸茸里；　低声问：“涅迦；　吉尔和小恩是不是和长恭在一起？相泽老师呢？警方和雄英开始介入这件事情了吗？”
　　涅迦不那么乐意地甩了甩尾巴；　砸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动静，却还是低沉地嗷了几声；　权做回答。
　　因为成为宝具进而于人间现身，本就灵性十足的猛兽，又被赋予了在诗歌中经人民夸大的，更高层面的理性与智慧。
　　而作为宝库的半个拥有者、宝具的半个主人，弥生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爆豪胜己被敌联盟抓走，相泽消太现在还呆在宫殿里接受询问，被乌鲁克黑恶势力控制着，没来得及做任何其他事宜，包括与外界进行联系。
　　她醒来的时机并不算晚。
　　不如说刚刚好。
　　不再迟疑，弥生翻身骑上涅迦的背，俯下身子，揉了揉雄狮正在抖动的耳朵：“涅迦，我们去找吉尔和小恩。”
　　……
　　…………
　　………………
　　弥生赶去偏殿的时候，正好赶上吉尔伽美什、恩奇都和兰陵王，共同对相泽消太进行三堂会审的现场。
　　依照乌鲁克建筑的习惯，作为王处理政务、会面大臣的偏殿，为了便于人员往来，并没有“门扉”这个概念。
　　所以当涅迦轻巧而悄无声息地跃进偏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可以直接落在雄狮背上的少女身上。
　　而被压抑氛围和难缠的三个询问方，搞得头都大了的相泽消太，见到漩涡中心的当事人终于清醒过来，且安全无事时，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比起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至少青木弥生还能听得进别人说话。
　　但同他微不可见的放松比起来，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却并没有任何外露的，可以称之为“欣喜”或“放心”的情绪。
　　事实上，正如相泽消太之前所为之担忧的那样，清楚弥生“时空旅人”那一层身份的乌鲁克二人，此刻的心情的确算不上美妙。
　　不但算不上美妙，还想抓一个幸……不，一个不够，要抓一堆幸运鹅来揍个半死，才能稍微宣泄一下心中翻涌的，如鼓泡岩溶似的盛怒。
　　因为，吉尔伽美什感应到雅弥忒动用了宝库，可本人又的确安然沉睡在宫殿的软塌上，也寻不到被使用的宝具所在，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如从前所言，意识前往了另一个世界。
　　而她现在从梦中清醒过来了。
　　但……这就意味着，她在他们明明有所察觉，却伸手不可及的遥远的地方，再一次地步入了死亡。
　　这是结束旅行的唯一方法。
　　也是他们最无法接受的一个结局。
　　空气仿佛化作某种半固体的胶质，全身上下都被什么沉重到不可思议的东西死死压住，相泽消太开始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
　　源头毫无疑问，是居于王座、高高在上的那两个人。
　　……或者也不该称之为“人”的存在。
　　弥生最开始的那一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为什么会摆出这么一副生气的模样——
　　除了以英灵之姿在现世重逢的二人，以及无所不知的梅林大哥哥，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怎么才能从“梦”醒来。
　　漫长的、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让死亡对她而言，似乎已经成为了……可以坦然地张开手去拥抱的东西。
　　没有敬畏，更没有恐惧，只是平静地接受事实，然后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轨而已。
　　以至于弥生在感受出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的怒火时，甚至觉得接收到这样的“心疼”和“懊悔”，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旁人如此调动情绪的大事。
　　两座喷发准备中的火山就在跟前，弥生没敢去跟相泽消太打招呼。她坐在涅迦的背上想了一会儿，翻身落地，慢吞吞地走到了二人跟前。
　　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也就这么同样沉默地凝视着她靠近。
　　斜着跪坐在吉尔伽美什的脚边，弥生把脑袋搭在对方的膝头上，又伸手去扯恩奇都的衣袍，扬起脸，只是平淡的、微微笑着开口。
　　“我回来啦。吉尔，小恩。”
　　金发红眼的王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腹无意识地在脸侧那块软肉，反复摩挲。那双赤色的蛇瞳布满阴翳。
　　旁边的恩奇都反握住弥生的手，低下眼睛，同样风雨欲来。
　　他是陈述的口吻：“我不喜欢这样。雅弥忒，这一次，我甚至不知道该向谁宣战。”
　　诸神用阴谋夺走了乌鲁克的国之意志，所以他们用诸神黄昏作为最恢弘的祭典，也是最盛大复仇。
　　可如果连敌人都不知道是谁，又该如何呢？
　　比过去还要更甚的屈辱感和愤怒，再一次席卷了本就无比骄傲的这两个人。
　　弥生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
　　“不论如何，我都会回到这里来的。因为我知道，这里还有人在等着我。”
　　她安静了许久，却忽然打破了无望的沉默，口吻轻快。
　　“虽然我也不晓得这是为什么，以后又会怎么样……但我现在就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这就是最重要的啦！好不容易才能再遇见的，我想大家都开开心心的。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奇迹了。”
　　小姑娘笑容灿烂，眼中如同藏着乌鲁克最璀璨的那片星辉。
　　“从横滨重逢的那一刻起，每一秒对我来说，就都是偷来的宝藏。人类的寿命是很短暂的，我们不要把它浪费在不高兴的事情上，好吗？”
　　……
　　…………
　　………………
　　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在那双眼睛前，再一次让步了。
　　他们被说服了。
　　因为——
　　在孤寂的英灵座上等待了几千年，才好不容易抓住了这次能够重逢的机会，对乌鲁克的王和他的挚友而言，与雅弥忒共度的时光，是同样的珍贵难得。


第183章　
　　但暂且放过了这个问题；　并不意味着警报就此解除，吉尔伽美什把玩着小姑娘的长发；　冷不丁一针见血，将话题直切红心。
　　“所以，‘死柄木弔’和‘敌联盟’又是怎么回事？雅弥忒。”
　　他可没有忘记；　向来无害得好像被人打了都不会还手的国之意志，在刚刚过去没多久的夜里；　一举暴走；　造成了那样夸张的结果。
　　兰陵王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呢。
　　目光落在模样狼狈的从者身上，弥生呼吸一窒，抬手就要为其治疗。
　　可她道歉的话才说出口了一半，那位少年却已经单膝跪下；　用行动制止了她。
　　“没有拦下死柄木弔，也未能及时唤醒吾主；　让您陷入那种情境中……竟还夸下海口要成为您之利剑。长恭……惭愧。”
　　一只手抵在屈起的右膝上；　兰陵王垂首；　握住剑鞘的指尖用力得微微发颤，声音很低。
　　“请您责罚。”
　　然而他的手在下一秒；　忽然被另外一只手所覆盖。
　　纯粹的魔力自肌肤相连的部分，如涓涓细流涌入灵子塑造出的躯壳，伤痕的边沿处开始泛起幽幽的蓝光，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恢复如初。
　　兰陵王错愕地抬起头来，正撞入弥生沁着笑意的眼睛。
　　“——那就罚长恭在接下来的战斗中；　去为我带来胜利吧？我的剑。”
　　恩奇都却听出了那言语之下隐藏的信息。
　　他微微蹙起眉：“雅弥忒？”
　　“嗯。这次是我一个人的战争。就算是吉尔和小恩，也不可以插手哦？”
　　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弥生细声细气地提出请求，可再没了平日里软乎乎的口吻。
　　从未见过的强硬姿态，好像每一个字，都是死死压抑在心底已久的，掷地有声，如磐石不可转移，开弓便绝不回头。
　　可话到最后，她又偏偏弯起了眉眼，神情中满是信赖，仿佛是小姑娘在同人撒娇。
　　“……拜托啦。”
　　让所有会对她心软的人无法拒绝。
　　而那两位都属于这一类。
　　可乌鲁克的王高居黄金座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红色蛇瞳中晦涩难明，叫人捉摸不透到底是何情绪。
　　“雅弥忒，”他淡淡道，“向本王承诺。”
　　吉尔伽美什并没有说要她承诺什么。弥生看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笑容渐渐抹平，转为郑重。
　　她轻声开口：“吉尔，我承诺过，这一次……不会让你再孤单地死去。‘雅弥忒’永远与乌鲁克、与你同在。”
　　双手搭在黄金座的扶手上，吉尔伽美什微闭上眼睛，如同一座被工匠细细雕琢的完美石像。过了良久，他微不可见地一颔首，算是同意。
　　“教你的东西，别再忘了。”
　　说完，吉尔伽美什起身，大迈步离去。恩奇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沉默着不说话的弥生，也还是跟着离开。
　　擦肩而过的时候，神代最强兵器只是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微微笑着送上祝福：“武运昌盛，雅弥忒。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宫殿里只剩下了弥生、兰陵王，与终于能够正常呼吸，但不好的预感如乌云盖顶袭来的相泽消太。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太想听你接下来的发言。可显而易见地是，你不会让我拒绝。”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相泽消太叹了口气，放松下僵硬的肌肉，往后靠在宫殿的石柱上，言语中颇有几分看透红尘，自暴自弃的意味。
　　“所以——这次你又想给我招揽什么新的麻烦？青木弥生。”
　　弥生没有说话，还是那种愧疚、歉意但绝不更改的眼神，安静地凝视着她这位从各种意义来说，都很倒霉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