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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纤-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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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算没福的。想来日后也能顺当,并不必十分担忧。”
众女听她这般说来,再没得旁话可说,略说了几句随常的话,便各自散去。旁人不提,只黛玉心里却沉甸甸的,一路郁郁,及等回到潇湘馆之中,她才深深一叹,眉眼中一片愁云漫卷:“二姐姐的婚事,竟便是这么定了下来。”
“姑娘,这事儿须怪不得旁人,到底姑娘是小辈儿,断没得插手这样的事。”紫鹃深知她的心事,忙端来一盏茶,又悄声劝慰:“老太太也是没法儿,只得如此了。”
春纤站在一边,心里却颇有几分不以为然。虽说迎春婚事,原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贾母也得退后一步的。但贾母那等精明强干、老于世故的人物,真要是有心待迎春,迎春必定不会是这么一个结果。难道贾母前头雷厉风行与迎春定下婚事,贾赦还能驳了不成?
不过是权衡轻重罢了。一个迎春,还不值当贾母与贾赦撕扯开来,又碍于体面两字,便索性照着规矩转圜一二,方定下了霍家。旁的不提,后头鸳鸯一件事,便可见贾母在涉及自身时的雷霆之威。
黛玉心中一半是酸楚,一半儿却是心惊,迎春是正经的公府千金,虽说是庶出,然则元春之下便是她,又是父兄俱全,虽有不足,求一个匹配的夫婿却也不难。湘云虽是嫡出女儿,然则襁褓间便失了父母,婚嫁上头论说起来,未必比得上迎春,她却能得一个好归宿。
可见史家待她厚道,而贾家待迎春的淡薄了。
迎春都只是如此,自己不过一个外人,又如何能将舅家当做依仗?
想到这里,黛玉心中越发酸痛,前头虽有种种事,但她想着寄人篱下,莫可奈何八个字,又觉到底是血脉之亲,尚有几分企盼。如今细细想来,那金银财物固然不算什么,然则舅家都能擅取了自家存放的财物,已是失了品德两字,又谈何情分?
“姑娘……”春纤瞧着黛玉神情越发黯淡,恰似凄风寒雨之后的春花,不觉心里也有些戚戚,忙低声唤了一句。
黛玉方回转过来,不觉泪盈于睫,凄然道:“二姐姐原是府中的正经姑娘,也不过如此。我又算得什么,竟是无处可保此身。想来,也是我生来福薄,父母缘浅不说,旁的也不能强求,倒是应该合了旧年上门的和尚的话,原不该……”
“姑娘。”紫鹃听她这般说来,忙打断了她的话,又细细劝道:“我也不说姑娘旁的什么。姑娘且想一想史姑娘,可真个也这么想她不成?”
黛玉待湘云颇有几分物伤其类之情,听得紫鹃提及湘云,她便不再言语,但眉宇间愁色如旧,并不曾消去。紫鹃心里想了一阵,便与春纤使了个眼色。
春纤只得微微点了点头,又细细看黛玉神色,估摸着差不离,方轻声劝道:“姑娘,紫鹃姐姐说的是呢。若是老爷、太太九泉之下听得姑娘这话,怕是要伤心的。老爷临去前,与姑娘百般筹算,心心念念,不过是盼着姑娘日后有所依仗,不至于此身无计。姑娘为着老爷、太太泉下之灵,也合该打点起精神来才是。至如二姑娘,姑娘已是尽了力。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二姑娘的事,到了如今也是在难回转。姑娘若是有心,不妨预备几样合宜的添妆,也是全了一场情分。至如日后,便是二姑娘自己的日子了。这也不独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薛姑娘,谁个不是如此呢?”
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黛玉。她细细嚼着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心里滋味纷杂,半日才是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说的是。去,到老太太那边儿,将我们家的账单子取一些来,只要那摆件首饰的。我想着为二姐姐好好挑几样东西。想来后头史妹妹、薛姑娘也是差不离的,不如早些布置了。”
她一时兴起,随口道来,却听得春纤双眼微微一亮,暗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正能探一探底儿,也不至于太过逼迫,让贾家生出恶念来。她忙就答应了下来,正要过去,却被紫鹃拦了下来,道:“还是我过去吧。”
春纤虽也是贾母房里出来的,却不比紫鹃在那里许多年,不说鸳鸯等大丫鬟待她颇有情分,就是在贾母眼底,也是紫鹃更得看重的。这样的事,她过去,自然比春纤更合适。
不想紫鹃一开口,黛玉心头微动,立时想到自己方才这一句话能引出的事,不觉眉头微皱,道:“罢了,这好端端的要账本来,旁人听见了岂不多心。却是我想岔了。”
“姑娘,旁人若是心不正,便姑娘不做什么,自然也会多心的。若是心正,又怎么会多心?”春纤却是悄悄扯了扯紫鹃的袖子,与她使了个眼色,又与黛玉道:“再说,姑娘想一想二姑娘的事,善始善终,总有个头儿才好呢。”
黛玉动了动唇,想到迎春种种,方垂下头不再说话。
紫鹃心里有些复杂,却是并不曾说什么话,只点了点头,便去贾母房中。小半个时辰后,她取了账本来,神情却颇有些异样:“姑娘,老太太使人送了七八个箱笼来,说是姑娘既要挑摆设首饰,先送些紧要的过来。”
林家的东西,哪怕就是摆设、首饰这两宗,百年积累,又何止这几个箱笼?贾母却送了箱笼来,连着账本也就薄薄的两本,一样记着摆设,一样记着首饰,连着十之一二也未必有。
“嗯。将这箱笼放到后头的屋子里去吧。”黛玉沉默片刻,方吐出这么一句话,手指却微微发颤,半日才接过那账本,看了两页,便心烦意乱地看不下去,随手便搁在案头。春纤望了紫鹃一眼,并不多话,反去外头取了一盏银耳莲籽羹来,悄声道:“姑娘且吃些东西吧。”
黛玉原不想动,但想着自己身子,还是勉强吃了两调羹,便要搁下。紫鹃却上前道:“姑娘,我听鸳鸯说了两句二姑娘的话——那日老太太留下二姑娘,想着二姑娘自己选路子,二姑娘亲口定了这一条路的。”
“二姐姐亲口应下的?”黛玉猛然一怔,将旁的思量都抛到一边,讶然道:“虽说情势逼人,又是外祖母跟前,但二姐姐这般性子的人,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她,也能说出那么一句话么?”
“这样的大事,就是姑娘并三姑娘都焦心担忧,何况二姑娘?”紫鹃笑了笑,看着黛玉神情一清,便又道:“虽是情势在那里,到底是二姑娘自己定下的。姑娘想着一样,也该松快些。”
黛玉却是为迎春松了一口气,但待舅家之情,却越发复杂,后头两日,她只细细从中择取了十六样摆设,又挑了长簪对钗等八样,令细细收拾出来,自己却总有几分倦怠,精神也越加乏了。
春纤瞧在眼中,知道她这是为着舅家面目而伤感,便想借事移开这一番心事,恰巧杨家下帖相邀:“姑娘这两日不自在,何不过去松散松散。”
第一百零二章 入杨家遥遥四目合
黛玉眉尖微蹙,神情恹恹,只倚在榻上翻着一册书,听得这话,也不过回头望了春纤一眼:“这两日懒懒的,竟提不起神来……”说了这一句,她忽而想起那杨家与顾家也有干系在,若自己过去,春纤说不得也能见一见那顾茂。想到这一处,她回头又道:“罢了,出去散漫一回,也是好的。”
见她回转过来,春纤便笑着取来一匣子笺纸并笔墨来。
黛玉从匣子里挑了一张天水碧小笺,挥笔泼墨,勾了一支墨色梅花,方又提笔应了邀约:“使人送过去吧。”春纤应了一声,唤了两个婆子嘱咐一番,便回来。恰巧紫鹃从贾母处归来,后头两个小丫鬟正捧着两盆兰花:“姑娘,老太太今儿有了兴头,令人拾掇花儿,瞧着这两盆倒还使得,便吩咐与姑娘顽。”
这两盆兰花,一则是蕙兰名品程梅,一则为春兰名品宋梅,枝蔓舒展,花型幽静,自有些许暗香隐隐幽幽。黛玉细看了一回,便点头道:“果是好的。”便令一盆放在桌案之上,一盆放于案几上,手指轻轻拨动了花叶,神情不觉舒缓起来,随口又令抓一把子钱与那两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再没想能得这么一个脸面,不由喜动颜色,忙连声谢过。春纤抓了一把子铜钱打发了她们,回头便与黛玉道:“阿弥陀佛,姑娘连日没个精神,如今终有点笑影子了。”
黛玉便横了她一眼,目光有如春水,丝丝脉脉,便是春纤一个女孩儿,也是觉得芳心微颤,不由得道:“姑娘这一眼望过来,我心里都有些醉了。”
“又浑说。”黛玉面上微红,含嗔带怒地瞪了她一眼,道:“便没个旁人,也不合这般自吹自擂的。”春纤只抿着唇笑,眉眼弯弯间,自然有一派明媚:“我原说得真心话,再无半点假话。”两人说笑两句,紫鹃亦是前来,越发说笑起来,倒是散去了好些愁闷。
是日与贾母禀报杨家之事,便再无旁话。
及等翌日,黛玉先去了一趟贾母之所,陪着用了早饭,又是说笑两句,便告退而去。不想宝玉见着,也巴巴跟了过来,笑着道:“妹妹这些日子总闷闷的,今儿瞧着却好了些,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宝兄弟越发用心了。”不等黛玉说话,宝钗便含笑凑了一句,又往黛玉面上望了一眼,丰唇微抿:“方才我还没主意,现在看来,果是如此。倒是平日里不曾用心,怠慢了林妹妹。”
“薛姑娘原极有心的人,如何又说这样的话?”黛玉不咸不淡回了一句,转头看着宝玉犹自巴巴看着自己,心下一软,言语也柔和了三分:“表哥放心,不过是这两日天儿不大好,我瞧着阴雨绵绵,花柳无色,不免也有些愁绪积在心底。今儿云销雨霁,却有不见十分暑热,心底便有些欢喜。倒不是旁的什么事。”
宝玉这才笑着点头,又道:“自来伤春悲秋,便在这一番感念之中。妹妹一片诗骨文心,自然越发善感物情,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倒是我糊涂,尽是无事忙。”黛玉见他这般言语温存,体贴小意,也不由留下略说了几句话。又有宝钗偶尔添一二句话,三人站在外头的院子里,竟有些闲谈之意。
“姑娘……”春纤轻轻唤了一声儿。黛玉看她一眼,立时明白过来,笑着道:“想来那车马已是安置了,我先过去。后头薛姑娘并二表哥得空,我们再说说话罢。”由此告辞而去。
宝玉见她眉眼婉转,言语柔和,偏有带着一股清洁女儿姿态,心中愈发看重,不愿违逆了半分,虽说颇有不舍,还是点头笑应了下来。宝钗在旁看着,眼中波光流转,唇角笑意不减半分,眼见着黛玉离去,她细看宝玉两眼,便回头望向贾母的屋舍,心中思量不休,一时竟也有些失神。
对此,黛玉浑然不知,她虽也知宝钗博学,宝玉温存,但前头种种事端,着实让她生出几分离去之念,不过此身无计,不得不居于贾府之中罢了。也是因此,自入了车马,离了贾府,她不觉深深一叹,顿觉肩上松快三分,心里也少了几分愁绪,然则真个察觉到了这般心思,她却忍不住挑起帘子一角,竟回望贾府。
高门深户,煊煊赫赫,谁又知道内里究竟是个什么光景呢?
黛玉心里想着,目光之中便生出几分茫然,半晌才是垂下眼帘,复又轻叹一声。就在此时,春纤取了一把扇子与她扇了扇,笑着道:“在外头不觉得,轿子里便有些气闷。姑娘可觉得好了些?”说着,又取来一块纱帕,轻轻擦了擦她的额头。
“我好着呢。”黛玉笑着将那扇子夺了过来,反与春纤扇了扇,抿着嘴笑道:“我瞧着,倒是你合该这么扇一扇呢。”这却说的不假,黛玉生来体弱,这些年仔细将养着,也略有不足,不免身姿纤弱,冬日虽觉酷寒,夏日里却从来不觉十分暑热,体自清凉无汗。倒是春纤面色绯红,额上已是蒙上一层浅浅的细汗。
“姑娘又是排揎我。”春纤也不恼,自是去额间细汗,又与黛玉说笑两回,不觉便是到了杨府,自角门而入,又坐青绸小轿到了后院儿,早有严氏领着杨欢相迎。
黛玉伸手握住严氏的手,笑着道:“嫂子降阶相迎,我又如何受得?自来都是亲戚,又有长幼之分,何必如此?”严氏闻言笑道:“虽说你我本是同辈,到底相差十余岁,你又极好,我心里倒似将你当做女儿一般,很有些亲近之意。如今不过略走两步,又有什么?”
两人说得客气里透着亲密,杨欢在旁听着不由一笑,道:“自那日后,母亲总念着表姑,连着我也不似前头看着好了。我还纳闷呢,原来竟是这么一个缘故。唉,说是旁个人,我再不服的,偏是表姑,便是嘴里不服,心里也得服气。”
严氏便伸手点了杨欢额头一下,嗔道:“越发什么都敢说出来。”
这般说笑一阵,众人便俱是回到屋子坐下。
黛玉虽有几分娇惯的性情,学识灵窍却是一时之选,又生得姣花软玉一般,由不得严氏母女越看越爱,不过一二个时辰,竟越加亲近怜爱。严氏心中不免叹息,暗想:却是自家无福,这么一个姑娘,论说起来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偏隔着辈分儿,竟不能娶来做儿媳妇。
想到这里,严氏不由微微一叹,转头却见着春纤正立在一侧,眉眼如画,与黛玉一站一坐,一明媚一超逸,真真是相映成辉。她心内不由一动,那边黛玉已是为着那一声叹息,转头望向她:“嫂子可有什么事须得办去?”
“可不是,忽而想到一桩事,却得紧着办去。”严氏回了一句,黛玉自是笑着说无妨:“原是自家亲戚,又何必这般客气,听阿欢说府中有好花木,我心里正想去看一看呢。只不好张口,倒是得了嫂子这一句,正得了缘法。”
严氏见她说得情致婉转,心里越加喜欢,略说了两句话,便令杨欢好生领着黛玉去园子里顽一回:“也不过是寻常花木,好在如今正当时候,倒还可一观。”黛玉杨欢俱是含笑应下,且先送严氏离去,才是双手交握,一道儿往花园子里去。
黛玉一面与杨欢说笑,一面回头对春纤道:“我这里横竖无事,你只管去那边儿的亭子里坐一坐——这两日你身子也有些不好,竟还是歇一歇得好。”春纤心里纳闷,暗想:好好儿的,这话又是从何说来?
好在两人相处日久,目光一对,春纤虽然疑惑,却还是点头应了一声,自转身往先前瞧见的亭子走去。黛玉目送她而去,恰瞧见那边儿花树间隐隐约约有人影闪动,不过片刻,便远远见着个清俊少年沿着石阶漫步而上——不是旁人,正是顾茂。
因离着不甚远,黛玉看得分明,不由往后两步,正要转头避开了去,不想那边顾茂已是转首望了过来。登时四目相对,一时俱是一怔。黛玉面上微微一红,半晌后便颔首为礼,转身离去,心里却暗暗生出几分别样思量:与这顾家郎君前番有数面之缘,只是彼时不同今日,总不曾细看。如今细看来,倒是与春纤真有五分肖似,且春纤生性聪慧,自有一番灵窍,他于此处亦是不俗。想来真个是至亲兄妹无疑。既如此,自己日后少不得多劝一劝她,使其骨肉团圆,也是一桩好事儿。
她这般想着,却不知那边顾茂身形微僵,半晌后才是重头拾级而上,眼角犹自往黛玉之处望去,暗想:虽是闺阁女儿,却得数面之缘,又有春纤之事,难道这也是缘分使然?
第一百零三章 情更切春纤心动摇
自来心中掠过这般念头,黛玉面上不觉飞红一片,又羞又怕,两只眼恰便是含了一汪三月里的绵绵春水,说不出来的缠绵。休说杨欢这女孩儿瞧着骨头发酥,就是道旁树上两只鸟儿也忽而刺啦啦飞了起来,倒惊得黛玉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望了一眼,才道:“这鸟儿也稀罕,忽得就飞了。”
她这里说着,那边儿春纤已是登了那石阶,心中正有些不自在,只往黛玉处看去,却见着这般情景,心里不觉闪过书中所言:颦儿才貌世应稀;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也不知道怎么的,见着这情景,她反倒渐次稳下心来,一步步迈入亭台之中——顾茂正自站在内里,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见他这般形容,春纤不知怎么的,竟就想到了远在现代,自己心中真正的父母。她心里一酸,复又一软,且生出几分温软来:想来他满心期盼的心,与自己念着父亲的心,也是一样的吧。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他的妹妹,但原主究竟是不是,谁又能说清楚?谁知道缘分两字究竟怎么写呢?要是他还是这般满腔热诚,要是他家中长辈也是认准了的,虽说滴血验亲未必作准,可、可真要是成了,到时候自己也就认了吧。也算,也算让自己和他,都有个家,有个亲人……
想到了这里,春纤言语间不免软和了三分。顾茂见她这般,心里越发热切起来,絮絮叨叨,不觉说了半日话,却犹自不足。春纤看在眼底,又觉好笑,又觉叹惋,越发生出不忍来,叹道:“你这般用心,我瞧着反倒辛酸起来。”
顾茂知道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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