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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西恩站在高崖之上，看着这近乎神迹的景象。他的双眸原本沉淀着比宇宙还深远的浓黑，却突然倒映出一道银色的身影。那光影对他点了点头，便化作虚幻消失了。
　　哐啷一声。
　　瑟尔手中的长剑倒在地上，在狂风中挣扎着前行用尽了力气，他颓力地坐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哈尼懵懂地问，发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好像看到星星从天上落下来了，是神明降临了吗？”
　　“是陛下登临神位了。”多拉贡木然地说。
　　下一瞬，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从喉咙中撕裂的叫喊。那喊声短促、激烈，又化作断断续续的喘息，渐渐地一切安静下来，却并不是平息。瑟尔单手捂着脸，银发倾泻而下，高挑的背影此时却弯曲了脊梁。
　　拯救世界的英雄萨兰迪尔，像这世界上所有失去父母的孩子那样悲伤，然而他的眼中却没有泪水。
　　“爸爸。”
　　特蕾休抱住布利安的胳膊，哭得伤心无比。
　　“我好难过。”
　　她抽噎地哭泣，似乎要替不能流泪的瑟尔将所有的泪水都流光。布利安安慰地拍着他的肩膀。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瑟尔，就在他们想着究竟该如何去宽慰他时，瑟尔已经自己撑着长剑站了起来。他不是不再悲伤，只是身上的责任，让他永远不能沉溺其中太久。
　　“注定的命运？”将额前的长发一把向后撸去，瑟尔眼眶还泛着红，却望着天空有些恶狠狠地笑了起来，“你不愿回答，我就自己去寻找答案。”
　　“瑟尔？”蒙特上前一步。
　　“吟游诗人离开多久了？”瑟尔却抢先于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早在之前，尼尔先一步离开了树海。一方面，他是去联系大块头隆恩他们探听消息，另一方面，则是替蒙特给风起城的半精灵们通风报信。这是尼尔主动提出来的。
　　“我不那么引人注目，四处游荡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吟游诗人当时说，“现在的情况下，精灵们的援兵越多越好。”
　　“不到半天吧。”蒙特回答，不明白瑟尔此时问起这件事的用意。
　　“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走多远，不过刚才这么大的动静……”蒙特楞了一下。蔷薇骑士团们到来，精灵王登上神座，发生这么多事，至少尼尔也该回来看一看才对。可吟游诗人一去就好似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瑟尔的目光沉了下来，他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晰，之所以想起问吟游诗人的去向，是因为他回想起了一些细节。自离开洛克城以后，他的踪迹似乎就一直被人掌握着，对方甚至足够了解树海的情况，在精灵们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发起了战争。就在刚才，星辰落在瑟尔鼻尖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身上某种束缚被解除了。
　　那是追踪法术！而在这个关键时刻，消失不见的尼尔就太可疑了。
　　“呜，呜——”
　　树海的东方响起了号角声，那是在前线的精灵哨兵们发出的警示。大地在颤抖，古老的橡树悲鸣着倒地。橡树林的东方，一片硝烟寥寥升起。
　　“敌人来了！”坐骑白狼一个纵跳跃上山峰，艾斯特斯挽起长弓，对着不远处正在强行横渡已经变道的艾西河的一片乌压压的人影。
　　“为了我们的家园！”精灵王储高喝一声，率先奔向战场，其他年轻的精灵战士们紧随其后。
　　最前线的战役已经打响，而在遥远的大裂谷另外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也拉起了序幕。
　　“看我带谁回来了。”
　　有人得意洋洋地冲伯西恩打着招呼，站在崖壁上沉思的黑袍法师闻言回首，便看到他那令人厌烦的黑袍同伴身边又多了一个身影。
　　“下午好。”
　　来人冲他打着招呼，拉下兜帽露出一头水蓝色的长发。
　　“好久不见了，哥哥。”吟游诗人道。
　　一切似乎切中了瑟尔最坏的猜想。
　　“他们速度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快！为什么敌人这么清楚树海的位置？”一边拉弓射下一个正在渡河的敌人，阿尔维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难道是那些混血……”
　　“说那些有什么用！”艾斯特斯及时打断了他，“别浪费了你的箭矢，阿尔维特！”
　　“艾尔……”阿尔维特惊讶地看着他，“要是以前，你比我还会更早怀疑那些混血。”
　　“你以为我不想吗？”艾斯特斯碧蓝色的眼睛瞪着他，“但是混血们是瑟尔带回来的，要我怀疑他们，就是要我质疑我的兄长。父亲已经不在了……”精灵王储的声音低了一些，“我不想再让任何一个亲人伤心。”
　　“谢谢你，艾尔。不过比起不让我伤心，我觉得你更该关注内奸都带回去了哪些消息。”瑟尔的突然出现，小小打断了精灵们进攻的步骤。
　　“不过还好有父亲临走前的小小礼物，就算他带回去了关于树海的情报，现在也完全派不上用场。”瑟尔看着地势和河流走向已经完全改变的树海，心里顿了顿。精灵王早就知道这些吗，所以在最后的时刻还帮助了他的孩子们。可如果他早能预知，为什么不帮助整个精灵族规避这一场灾难？
　　“真的有内奸？！”阿尔维特问。
　　瑟尔沉默了一瞬。他想起了尼尔，目前最大的嫌疑人。然而他们最初相遇的情态不像刻意安排，吟游诗人偶尔显露的情绪也不像是作假，这让瑟尔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犹疑。但是除了尼尔之外，又还有谁有这个可能呢？
　　大裂谷的另一边。
　　“哦，兄弟相见。这大概是你在世上最后一个血缘亲人了，伯西恩。”令人讨厌的黑袍法师调笑道，“是不是很感动。”
　　“如果你没有把他捆着带来。”伯西恩看了眼吟游诗人背后的绳索。
　　“还不都是为了你么。你知道我的人为了在树海附近抓走他，费了多大功夫吗？”黑袍法师摇了摇头，“真不愧有奥利维的血脉，他竟然察觉到了你留在萨兰迪尔身上的法术，还差一点就被他破坏了。”
　　伯西恩的手指伸了一伸。
　　“法术已经被破坏了。”
　　“是啊，就在我抓走这家伙之后，多巧合啊。我想现在就算我把他送回去，也一定会被精灵们当成叛徒吧。”黑袍法师说到这里，又去问吟游诗人，“不过你这个家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萨兰迪尔？”
　　尼尔面不改色道：“没有为什么，我本来就没有这个义务。”他紧紧盯着伯西恩，“我只是没想到会是你，他一直很信任你。”
　　伯西恩没有说话，他身边的黑袍法师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信任？信任一个可以面不改色吃人血肉，一个几乎杀了自己所有血亲，一个毫不犹豫出卖自己的学生的家伙？这真是最好笑的笑话。”
　　“利维坦。”伯西恩发出警告。
　　在狂笑中，黑袍法师身上的兜帽终于掉了下来，露出他与众不同的尖角——竟然是那个早就在风起城被瑟尔打败的恶魔混血。只不过现在，他的脸上多了数道白色的裂纹，显得有些可怖。
　　利维坦摸着自己的伤痕，渐渐停止了笑声。
　　“真想见到一见萨兰迪尔得知真相后震惊的模样，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精灵王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冠冕还没有拿到手，他还有下一任继承人。喂，伯西恩，不如你去树海吧。”他用着好像随口提起一件小事般的口吻，眼中却充满着恶意，“去杀了精灵王储，还有那个混血女孩。”
　　同一时间，巡逻的精灵们在大裂谷旁边发现了昏迷的阿奇。
　　“这里有人晕倒了！”
　　这个伤痕累累的人类出现的太奇怪了，精灵们没有立刻杀死他，却也戒备地围着他。就在此时，他们听见这少年昏昏沉沉的低语。
　　“小心，伯西恩……小心。”


第71章　真相（一）
　　没有人能猜透伯西恩·奥利维的想法，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比如此刻；　利维坦半是要挟地要他精灵树海行刺；　这明明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恶毒计划，却让伯西恩心中涌上几分雀跃和期待。至于为了什么期待；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理智上他应该拒绝；　等待阿奇将消息传给精灵们后再做别的判断；而情感上……情感？伯西恩为这个词语愣了一会。他有多久没对自己用过这个词了？
　　利维坦见他久久不回话，以为他正陷入左右为难。毕竟；　伯西恩可是好不容易在萨兰迪尔那里刷到了不错的好感，这回一去树海可将前功尽弃。但这正是利维坦的目的！他要这个法师再无退路，做不成两面三刀的买卖；　他要把伯西恩牢牢绑在他们的战船上，与“救世主”萨兰迪尔彻底决裂。
　　大裂谷地下此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些被精灵王的光辉镇压了片刻的恶魔们；　此时又在不耐地怒吼；　光听声音就可以感觉到；　可怕的怪物正从地底深渊一点一点攀爬而来。
　　利维坦极度兴奋。
　　“看见了吗？！这才是我们的未来；　人类、光明、生命，全抵不过这伟大的力量。你要做出明知的决定；　伯西恩。”他妖异的混血眼睛闪闪发光；　像是个邪教徒一样，“深渊之主将统治一切！”
　　利维坦显然是个狂热的恶魔信仰者，或者说，任何狂信者都是这副模样。伯西恩见过不少都伊的信徒，他们疯癫起来的时候和这个混血恶魔没什么两样。光明神和深渊之主；　似乎只是一个硬币的两面。神明这个词就像是一味毒药，将所有信仰它的人都麻痹沉溺。
　　唯一不同的就只有萨兰迪尔。他对以利都不怎么客气，对任何神明都只有客气而没有敬仰，他骨子里就有一种无法无天的平等观——神明，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在第一次察觉到萨兰迪尔的这种想法时，伯西恩诧异之余感到兴致盎然。他开始像研究一个史无前例的珍品一样研究萨兰迪尔，观察他的行为，了解他的过去，体会他的痛苦。然而就是在这一过程中，实验开始失控了。伯西恩对瑟尔的认知，从最开始奥利维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印象，一点点充实变得有血有肉，又慢慢与他自身的血肉相连。等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无法分割。
　　可是无法分割的不仅是伯西恩对瑟尔的感情，还有伯西恩现在所涉及的庞然而诡怪的密谋。
　　在这个秘密同谋里，每个参与者都有自己的目的。有的人是为了更强的力量、更多的财富，有的人纯粹是为了疯狂的信仰（比如利维坦，并且不止他一个）。趋同的利益让他们走到一起，一步步布下这个惊天布局。最初，伯西恩的利益与他们一致，不介意帮一点小忙。而现在，他们的利益已经出现了分歧。但是他涉入太深，想要脱身已经很困难了。
　　利维坦还在等他的回答。
　　伯西恩思考了一会。下一刻，他明知道自己在做一个危险的决定，却仍是开口。
　　“好。”
　　……
　　“醒醒。”
　　天色还是蒙蒙一片，靠在树枝上小憩的菲西就被人推醒。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摸长弓，却只摸到冰冷潮湿的地面，菲西一个激灵醒了。
　　“敌人！”
　　他想要站起身，却被按住肩膀。
　　“敌人已经暂时撤退了。如果你疲惫，就退回树海里面好好休息吧。”瑟尔对年轻的精灵轻声说。
　　他手里接过菲西的长弓，准备代替这个小家伙去完成巡逻的任务。瑟尔在梵恩城买的那柄短弓早在路上损坏了，还记得当时卖他短弓的矮人特意提醒他注意保养呢。如果还有机会再见到那个老矮人的话，瑟尔恐怕还会被大声教训一顿。回过神来的时候，瑟尔注意到眼前这个年轻的精灵并没有离开，而是定定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中有着在树海长大的精灵们特有的纯稚无瑕，此时却藏着一丝小小的愧疚。
　　“不，我用不着。请把弓还给我吧，我可以继续巡逻。”菲西闪避开瑟尔的眼神，“……抱歉，您刚回来的时候，我对您态度不那么友好。”
　　树海发生剧变后，瑟尔所有的行动，这些年轻的精灵们都看在眼里。他们出生的时候，瑟尔早就已经离开树海，他们成长的时候，族里的长辈都不愿意提起瑟尔。久而久之，年轻的一代精灵对萨兰迪尔难免产生了一些误会。就像最初的艾斯特斯一样，对待萨兰迪尔，心中既有对强者的崇敬，又有被抛弃和背叛的不忿。
　　然而自从战争开始，瑟尔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保护着整个树海，他带来的那些同伴和混血们也一同帮助精灵们守护家园。这些年轻精灵开始意识到，偏见已经深深阻碍了他们正确去认识这个世界。
　　“我还要对那些混血们道歉，就像误会您一样，我以为他们……”
　　“嘘。”
　　瑟尔止住了他接下来说的话。
　　“谢谢你，菲西。不过你已经体力透支了，如果不想回树海休息的话，就去帮我们的混血同胞们重新制作陷阱，如何？”
　　菲西连忙点了点头。
　　瑟尔道：“巡逻就交给我。”
　　在他离开之前，菲西忍不住问他。
　　“殿下！我们……我们真的能守下树海吗？”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在记忆里，瑟尔也曾一次又一次地回答同伴们。
　　【瑟尔，我们真的能战胜恶魔吗？】
　　【这一场战役，我们能赢到最后吗？】
　　【瑟尔，士兵们有的快坚持不下去了，你说些什么吧。】
　　瑟尔知道，问他这些问题的人并不是真的需要一个答案，而是需要汲取一份力量，所以每一次他的回答都不曾改变。
　　“有我在。”
　　他拍了拍年轻后辈的肩膀，背上长弓离开。没有迷惘，没有犹疑，萨兰迪尔留给同伴们的永远是勇往直前的背影。
　　正在指挥德鲁伊们重新布置陷阱的布利安，注意到瑟尔回来了。
　　“怎么样，慰问三军的成果如何？不过我估计有你出马，我们暂时也不需要担心士气的问题了。”
　　瑟尔和他并肩。
　　“士气并不能带来胜利。”
　　他看着眼前蔓延的艾西河，暗潮汹涌的河水虽然一时阻碍了敌人，但并不是一道不会被攻破的屏障。他们的敌人中有矮人制造大师，也有人类法师，想到办法安全渡河只是时间的问题。而留在树海的可以出战的精灵不到三千，混血们和德鲁伊加起来也不过一千，蔷薇骑士团人数更少。这样的兵力，从数据上来看完全不是对方数万人马的对手。
　　“但是你可以带来胜利。”布利安看向瑟尔，“正是因为有你在，现在才没有人会去在意兵力悬殊的问题。毕竟‘一个萨兰迪尔可以抵挡一千个恶魔’，人人都这么相信。
　　瑟尔皱了皱眉，过分夸张的描述让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布利安哈哈大笑道：“这可是《游记》对你的光荣记载，特蕾休每天晚上都要我读一遍呢。”
　　“吟游诗人们总是浮夸……”瑟尔顿了一下，提起吟游诗人，他就想起来去向不明的尼尔。布利安明白他在想什么，“别担心，蒙特已经准备出发了。等他查明消息回来，尼尔究竟是出了事还是背叛了我们，也会真相大白。”
　　刚从前线上下来的艾斯特斯走了过来，闻言道：“现在外面这么多敌人包围，那个半精灵根本出不去，就算能出去，他又怎么带着消息和他的同伴回来？”
　　“你放心。我们这边有资深法师提供的瞬移卷轴，完全可以……”
　　艾斯特斯打断他：“这里是自然女神的领域，瞬移法术是被禁用的，不然外面的人类法师早就闯进来了。”
　　瑟尔和布利安齐齐楞了一下。
　　艾斯特斯看见他们面露错愕，不由吃惊道：“你们连这个都没注意到？！”
　　“不……”
　　该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一叶障目。瑟尔和布利安此时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在神的领域内，法术是受到限制的。伯西恩的瞬移法术虽然在沃特兰的阵法内成功一次，但那时情况特殊，而且沃特兰的神格和作为三大主神的自然女神也根本无法比拟。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伯西恩·奥利维的法术拥有可以与神力抗衡的力量。
　　瑟尔此时又想起了精灵王化为星辰时自己所感受到的——精灵王的神力替他祛除了身上的追踪法术，而在那之前，自然女神神域的力量却未能使那法术失效。
　　瑟尔恍然明悟了什么。
　　因为伯西恩总是能出人意料，瑟尔已经习惯了相信他的力量，但是出人意料的伯西恩，会每一次都站在他这一边吗？
　　“蒙特呢？”瑟尔高喊，“阻止他使用卷轴！”
　　然而迟了一步，整装待发的蒙特已经拉开了“瞬移卷轴”。


第72章　真相（二）
　　蒙特拉开卷轴的那一瞬间，几十道黑影从扭曲的空间裂隙中闪现出来。
　　一时之间；　树叶簌簌作响；　树荫下，灌木旁；　甚至艾西河岸的溪石旁；　穿着黑袍的法师们静静站立在两个空间的细缝之中，阴冷的眼神穿透帽檐向精灵和混血们冷冷往来。
　　他们的面庞苍白而毫无血色；　干枯似骷髅的手指缓缓抬起，举起法杖对准所有毫无防备的人们。即便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