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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你一样。”男人按灭了还剩一半的那根烟，将它丢进了垃圾桶里，轻描淡写地说着，“我也不是纯种的吸血鬼。我的母亲是个妓女，在夜里被一只那鬼玩意儿给上了，莫名其妙生下我，然后就死了。”
　　他耸了耸肩，瞟了维克多一眼，“所以我跟你一样，你做不到的我也做不到。你不能像你父亲那样救他……暂且称之为‘拯救’吧，非纯种的吸血鬼咬了人类，那个人类只会成为神志不清的吸血鬼傀儡。”
　　“……我知道。”
　　我知道。维克多心想。我已经知道了很多，很多很多，比丹尼尔教给我的还要多的事。
　　或许就到这里了。就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丹尼尔的手指已经失去触感了。他感受不到维克多柔软的发丝缠绕着指尖，也感受不到维克多在他嘴唇上绝望的亲吻。
　　他甚至不能睁开眼睛，再眷恋地看他的小吸血鬼最后一眼。
　　或许就到这里了。人爱其所爱，倾其所有，终于找到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意义所在。
　　而那便是终点。
　　丹尼尔想，他会怀念维克多的。从小就不听话、难管教，却又可爱善良、聪明的讨人喜欢的小鬼。
　　或许会比怀念更多，更深，更久远。
　　丹尼尔试着露出一个笑容。他抿着嘴唇，想要安慰维克多，想要替他擦擦眼睛里的水雾气。
　　他看不到，可是他知道。
　　“维基……”
　　丹尼尔的嘴角凝固住了。冰凉的、像是寒冬最冷的日子里的凉风一样的空气往血液里面吹了进去，四肢百骸里被冻结了一样，绝望的难以忍受的痛苦从心脏深处一直传到了每一根毛细血管里。
　　维克多咬住了他的脖子，那两根细细的尖尖的小獠牙破开了丹尼尔的皮肤与血管。
　　“维……”
　　丹尼尔的牙齿颤抖着，无法睁开眼睛看着趴在他身上的吸血鬼。
　　“对不起、……我知道，……但是，”维克多紧紧地抱着丹尼尔的身体，扣住他的手指，声音嘶哑，“但是不行……我做不到，不行，求求你，求求你千万别离开我……”
　　无论怎样，求求你。维克多还未长好的小獠牙寒冷得要命，似乎还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从牙齿里一路往下，一直钻到了心底最深处。
　　丹尼尔的领口被维克多的手指抓住，露出了一截细白的脖颈，以及拴着红线的小项链。
　　那两颗小小的平整的牙齿串联在了一起，吊在丹尼尔的胸前。那是他最为珍视的、一直压在心脏上面的小东西。
　　“我没有办法做到、……我想要按你想的去做，但我没有办法……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可以一直照顾你，总会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所以不要就这样离开我……”
　　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在一起很长很长的时间，一同度过漫长的一生。维克多的心脏跳动着，将流进去的血液输送向了每一根血管。
　　丹尼尔想过，究竟要什么时候告诉维克多这些事情。依蕾哈娅的事情、自己是人类的事情、以及……自己身上的病。
　　可在这些事情上面，丹尼尔永远像是面对朱莉小姐的汉克先生一样，总也觉得不是合适的时机。
　　维克多八九岁的时候，丹尼尔不希望他知道依蕾哈娅的事，不希望他知道古堡里曾经发生在他父母身上、发生在很多人身上的灾难。
　　他希望维克多可以永远一无所知，生活在自己的保护之下，生活在自己构筑的童话之城里面。
　　没有痛苦，没有憎恨，有的只是爱。
　　千疮百孔与一无所知究竟哪个更幸福，丹尼尔不是吸血鬼儿童教育专家，他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可最起码的，他希望维克多能够离痛苦的真相远一点，再远一点，在自己还有力气给他编织谎言的时候。
　　而他现在才忽然觉得，或许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没有教育好这只小吸血鬼。最起码的，在这件事情上，他让维克多陷入了最痛苦的境地里。
　　心里千疮百孔，却只能在自己面前装作一无所知。
　　丹尼尔仍旧是闭着眼睛的，却仿佛看到了维克多赤红色眼睛里面的泪水，和他哭着叫着自己名字的样子。身上每根血管里的凉意都在往心口里钻。
　　“丹尼……丹尼，……对不起。”
　　丹尼尔用力地勾了勾嘴角，不知这在维克多的眼中是否算得上是一个笑容。
　　他希望维克多终有一天能够释怀，哪怕现在选择了最不能释怀的方式。


第25章　
　　“维哥，哎，维哥你等等。”
　　“怎么了？”穿着白色长褂的青年人转过身来，推了推眼镜，“有事？”
　　“周六有时间？老板说要去给新生做讲演，让我当助手。但我没空，俪俪那天得搬东西，想问我能不能帮帮忙……”
　　短发的学生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师兄解释着。
　　“哟，约会去啊？”
　　青年耸了耸肩，将手里抱着的资料夹换到了另一只手上，伸手拍了拍学弟的肩膀，“行啊，但是这次该表白了吧？再不表白，女神就被人追走咯！”
　　“没，我这不，这不还在攻略中嘛。”学生仔红着脸，用胳膊肘推了推整天没正行的大师兄一下子，“你有时间替我吗？”
　　“行啊，小事。”青年从兜里掏出一只颇为古旧的怀表，按开后看了一眼，“哟，几点来着？”
　　“反正不会耽误了你晚上八点回家。”
　　小师弟吐了吐舌头。入学跟这位学院里专业TOP的师兄有过接触的，都知道这位的怪癖——身上总爱带着点古旧的小玩意儿以及每天晚八点准时回家，雷打不动。
　　身穿白褂的青年抿着嘴唇笑了一下，“那就好。回头拉我进群呗，给这届的好好讲讲课。这会儿我有点事情，必须得回去了啊！”
　　“嗯嗯，好。回去一定，这我也撤了，跟人吃饭去。”
　　“不是我说你，真行啊你，从研一吃饭吃到现在了，还没追到手，猴子进化成人都比你快了啊！”
　　远处的小师弟没有回头，只是远远地抬起胳膊挥了挥手。他背后的那张大纸条随着这动作而折了折，好险上面的“我爱俪俪”仍旧十分醒目。
　　维克多望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笑，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丹尼尔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场大梦。
　　而在梦里，他梦见了很多很多，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梦见了有吸血鬼的古堡，梦见了奶油色头发的姑娘，梦见吸血鬼长出了翅膀围着古堡转圈。
　　梦见了淋漓的鲜血与倒塌的建筑，梦见自己抱着一只被襁褓裹着的小鬼头东躲西藏，梦见那只小鬼头长大了。
　　梦见小鬼头坐在排球上听他讲课，梦见小鬼头跟他吵架，闹别扭离家出走。而后来，他又梦见了小鬼头长成了漂亮可爱的小少年，小少年闯了祸，害得他们不得不又到处寻找古堡居住。
　　再后来，他又梦见了一个风雪天，少年人倔强而决绝地摔门出去；梦见吸血鬼猎人要挖掉少年赤红色的眼睛，而自己拿刀沿着胳膊一路划了上去。他甚至梦见自己被一只长出黑色大翅膀的吸血鬼抱在了怀里，从高空一直落地。
　　他梦见每年的圣诞节，梦见小镇上的阳光，梦见奶油玉米，梦见汉堡。而最后，他梦见了小少年背对着他一直在捣鼓圣诞树的装饰品，而自己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抱着一杯沏好的奶茶，忍不住就挂着微笑，一直看着。
　　而小少年挂好了东西，转过身来见他睡着了，便气恼地咬了他一口。
　　“丹尼？丹尼！丹尼……”
　　“……你……呃，你……”丹尼尔愣了半天，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人，“你是谁？”
　　“你猜。”
　　丹尼尔眼前的男生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似乎与自己一般高。他的头发有点长，遮住了后脖子，尾端挑染了黄色，黑框眼镜后面，一双纯黑色的眼睛欣喜地盯着自己，笑着的样子露出了嘴里面的小虎牙。
　　“……维基？”
　　丹尼尔抿了抿嘴唇。
　　“那么好认吗？”维克多撇了撇嘴，指了指自己的脸，“染了头发，戴了眼镜，还有隐形眼镜。而且，我还长高了。”
　　丹尼尔没有说话。他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梦里熟悉的那个小少年如何长那么高了。可他看着维克多，眼睛便忍不住弯了起来，嘴角便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的弧度。
　　“不是梦哦。”
　　维克多笑着，将丹尼尔从床上拉了起来，让他坐在床边。而他自己，便从地板上勾过来一只旧排球，坐在了上面，仰头看着丹尼尔。
　　丹尼尔也看着维克多，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里的怀念与欣喜。
　　“嗯。”
　　丹尼尔茫然地点了点头。
　　维克多花了一会儿的时间，让丹尼尔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才终于使他缓过神来，听自己讲故事。
　　就像丹尼尔曾经做的那样，告诉他那些发生过的、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那晚平安夜的后来，维克多用袖子随便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将丹尼尔抱到了床上。他坐在地板上茫然地望着他，一直望着，直到窗外日光亮了起来，才如梦初醒，赶忙爬过去将床边的窗帘拉得死死的。
　　而后来，维克多去找了汉克先生。
　　“啊，汉克先生告白成功了没有？在你的恶作剧之下？”丹尼尔有些怀念地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当然咯。而且我明明是在帮助他。”维克多做了个鬼脸，“后来他跟朱莉老师生了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而汉克先生的研究后来也成功了，听说小镇学校的校长到处接受采访，说是他允许汉克先生借用学校里的实验室的。”
　　“哇，我能想象出来他说话的样子。”丹尼尔笑了起来。
　　要想得到别人的帮助，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讲实话。维克多没有丝毫隐瞒，将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了汉克先生。
　　而这位好心的邻居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最后告诉他，既然丹尼尔已经成为了神志不清的吸血鬼，那么还留在小镇上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再后来，维克多便用了几天的时间来打包东西，跟小镇上的人们告别，告诉他们丹尼尔得了重病，他们必须回到家族的身边，找医生来看病。
　　当然，他跟每个曾经友好对待他们的邻居以及店主们都道了谢。
　　“啊，还有汉堡店的老板。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丹尼尔晃着小腿，回忆着那秘制汉堡的神奇滋味。
　　“他后来生活得很好。”维克多笑着，“而他的儿子继承了店铺与配方，再后来是孙女，到现在已经成为百年老店了。”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维克多与汉克告别，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装好的血袋。再后来，他带着丹尼尔辗转到了别的大陆上，再这期间，遇到了一些吸血鬼猎人的组织。
　　他们之中，有些猎人很好，能够与他们交流后再决定是否为敌；而有的见到吸血鬼就会进行追杀，害得维克多只好到处躲藏。
　　他也遇到了很多的人类。那些人类之中，也有很好的，也有不太好的，有能接受他们的，也有不能的。
　　就像维克多的父亲曾经告诉丹尼尔，丹尼尔又告诉维克多的一样。生命只是生命，单独的生命，没有哪一个种族、哪一个集体是好是坏，有的只是独立的个体。
　　“吸血鬼猎人还有组织？”
　　“对啊，这几年每年还都有联谊呢，一起跨年。”
　　“……”


第26章　
　　而后的这几十年里，维克多渐渐学会了在人类社会中隐藏自己，同时不断地向人类社会学习新的知识。
　　他不断地带着丹尼尔移动住所，不断地变换着身份。而除了照顾丹尼尔，维克多也在寻找着其他的更为强大的吸血鬼，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使丹尼尔能够真正回到他的身边。
　　而同时，他也在试着研究曾经肆虐过的疾病，希望在丹尼尔变回人类之后能够治愈他身上的病。
　　吸血鬼的时间永远是漫长而充足，漫长充足到不爱读书的小鬼，也能在这似乎永无止境的孤独里来攻读医学专业，在各个地方取得医生资格，方面弄到血袋，来更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与照顾好丹尼尔。
　　再后来，他遇到了强大的吸血鬼，强大的猎人。而维克多对他们讲了这长长的故事，告诉了他们全部的事实，以祈求他们的帮助。
　　而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终得到了成功。
　　正如丹尼尔曾经所说的那样，总有人会愿意接纳你、对你友好、愿意帮助你的，哪怕当下遇不到，以后也总有一天会遇到的。重要的是不要放弃友好和希望。
　　“那么……现在是什么时候？”
　　丹尼尔听完这个长长的故事的时候，夕阳的斜晖已经照了进来，照在了距离两人远远的一块地板上面。
　　“千禧年已经过了十四年了。”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
　　丹尼尔眯起了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维克多。
　　而维克多也静静地看着丹尼尔。
　　“没关系，我会慢慢教你这个世界的一切。”
　　就如同你当初教我一样。
　　“那你……”
　　丹尼尔低下头来，打量着维克多。
　　“啊，你说的没错。”维克多笑了一下，歪着脑袋，“小孩子确实太不方便啦，抱你也抱不动，想当医生也不行，买很多东西都会被问，也不好买车，也弄不到钱。”
　　所以，就像你当年一样。我放弃了停止时间，选择了拼命成长。
　　为了保护你。
　　丹尼尔望着曾经的少年，走神了很长一会儿，才抿起嘴角笑道，“是吗。”
　　“嗯，而且我弄到了身份证，……唔，就是在这个国家，证明自己是人类的证件，还有各种证明啦，各种学位啦，有些花钱就能搞到的，我认识一些人。”
　　维克多拍了拍胸口，冲着丹尼尔笑了笑。
　　……是不是小时候太纵容他了呢。丹尼尔无奈地笑着。
　　竟然把善良优雅的吸血鬼伯爵与美好如阳光的少女唯一的孩子教成了一个小骗子。
　　“唔，对了，还有你的证件，我也早就给搞定了。”维克多邀功似的看着丹尼。
　　“那我们的关系呢？还是兄弟吗？”
　　“不是呀。”维克多笑了一下。
　　他将兜里的手机掏出来，解开锁屏，给丹尼尔看屏幕上两人的合照，语气十分肯定，“恋人。”
　　“……嗯？”丹尼尔睁大了眼睛，花了很久才眨了眨。
　　维克多站起来，弯着腰，凑近了丹尼尔的脸。
　　片刻之后，丹尼尔才反应过来。
　　维克多亲在了自己的嘴角上。
　　“你……”
　　“没关系的。有时候喂你血液的时候，我也这样做过。”
　　维克多冲丹尼尔笑着。
　　丹尼尔红着脸，抿住了嘴唇。
　　原来自己还把人教成了小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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