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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惠当然明白众人的意思，他计算一瞬：“可行。”
　　　　——
　　　　中都斟鄩
　　　　修长的手指伸出阳光下，一丝暖意从指掌传来，微风划过长发，后羿收回手。
　　　　他浅淡的瞳又比曾经淡出几许，几乎让人难以分出瞳孔眼眸。
　　　　他低头继续清理手上长弓的尘埃，并为其打上最好的松油脂。
　　　　那金弓好像很不满，轻微颤动之下就把油脂震开了。
　　　　“现在真是年轻人的天下，人就是不能得天争啊，你说是不是？”后羿柔声安抚它。
　　　　金弓不理他。
　　　　“最后一战了，我们天下无敌那么久了，孤阳难久，从天命是谓天意，逆天命是谓天诛，这不就是射日诛天的真意么？”
　　　　金弓跳起来打他。
　　　　“我需要不死药，哪怕吃了会死。”后羿轻声安慰它，“断掉神妖两族念想，还人间清静，就看这一次了。”
　　　　金弓僵了一下，不再打他。
　　　　“这些年有点累了，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我会为你找到最好的主人。”
　　　　金弓安静下来，光芒隐隐黯淡下来。
　　　　你终是连我也骗了。
　　　　最好那个人没有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第74章　人品
　　　　
　　　　春夏交季，繁花灿烂。
　　　　中州本就物产繁华，占据着此地的东夷人虽然不事种植，也能勉强靠天生活。
　　　　但再璀璨的阳光，也驱不走寒浞心中的阴影。
　　　　华贞微甲出走后，中州虽然再无人反对他，但少掉两位大将的影响之大却是出乎他的意料，让他知道什么是独木难支。
　　　　四方君主除了姒揆那个废物，来哪个他都难以应付，甚至会有一种自己老了的感觉。
　　　　可东夷如此势如危卵之刻，后羿却整日沉浸在破解不死药的幻想里，也不愿意为他去杀那几方国主，任他们欺凌自己和手下的儿郎。
　　　　射日弓这等神器，怎么能落到这种废物手里？
　　　　但转念一想，寒浞又释然了，如果不是后羿耳根太软，自己怎么可能独揽大权，得到如今的权势？
　　　　如果不是后羿威势，那几个小儿可能早就打入中都了。
　　　　只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到底怎样才可以让那男人出战？
　　　　寒浞想了一个又一个的办法，还是无解。
　　　　直至月上中天，他感受旧伤隐痛，叹息一声，终是上榻休息。
　　　　梦里却是如何也不安稳。
　　　　他梦见自己追逐一只金雀，全身金赤宛如金乌，只是身后数条尾羽长如飘带，在飞翔中流光溢彩，自己梦中一心想追，却如何也追之不至。
　　　　他醒来时回忆晚梦，心脏不由得呯呯作响。
　　　　射日金弓为天道神器，配合后羿九式威力无比，他曾经听后羿说过，本来普通的他，有一夜突然梦到一只尾羽如凰的金雀入梦，再拿起射日弓时，就得到金弓认主，从而成为天下第一强者。
　　　　他不能不多想。
　　　　射日弓……
　　　　……会不会有可能？
　　　　他本能就想去后羿那里确认，但在门口徘徊数次后，他终是恨恨地压抑住自己的冲动。
　　　　决不能让后羿知道此事，虽然他对自己表现的从容大度，可换成自己，可能让别人来觊觎此等神物吗？
　　　　他向来与射日弓联系紧密，必须趁他不在时去确认。
　　　　若他成为射日之主，那几个小畜牲又哪还有命蹦哒？
　　　　据他所知，后羿只有一个时候会放下射日弓，那就是他祭拜亡妻之时。
　　　　听说他就是用射日弓射死了姮娥。
　　　　后来还放什么传言说姮娥吃了不死药，飞升成仙，可笑。
　　　　想到这，寒浞心中有了盘算。
　　　　他从自己住所的暗阁中拿出一张绣满金线的丝帛，匆匆离开。
　　　　很快，他来到夏国一处废弃的祭台之上。
　　　　此地的夏民早就被他驱逐一空，荒废许久。
　　　　他将那张丝帛放入祭坛中点燃。
　　　　很快，烟雾缭绕，在半空中形成一名优雅身形。
　　　　“你们的意见，我已经做好决定，但如何可以保证你们的承诺？”寒浞声音中带着三分戒备，三分激动，还有几分疑惑。
　　　　“后羿不敬天拜神，已是犯下大忌，我等只为人间次序，又何需干涉其它。”烟雾中的女声毫无情绪，却本能的高高在上。
　　　　“我需要做什么？”寒浞问。
　　　　“和上次我的要求一样。十方主阵，混元之极，后羿近年素来不离此地，除了他妻子忌日，我只要你到时杀了那商族女子，再拿到后羿金弓。”女声道。
　　　　“不会被他察觉吗？”寒浞问。
　　　　“十方混元之阵乃人道主阵，封锁之力极强，没有人可以感觉到你接近。”
　　　　“好。”
　　　　双方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最后丝帛烧尽，那轻烟也随之消逝。
　　　　寒浞冷淡地站在原地，他自然是不会相信对方的，可只要接近射日弓，确定了那件事，他才会去冒险。
　　　　后羿，你当王也当的太久了。
　　　　——
　　　　祭坛之上，山君平静地捻起一杯清水，将面前一盘点燃的香叶熄灭。
　　　　“噫，你不是说再也不用法术了么？为了那个小子，你太伤我心了~”孔雀拖长语调，在一边的树支上趴着，上下扇着尾巴。
　　　　山君不理他，而是凝视着灰烬里跳跃的细细血线，那线正缠绕着数根带着血迹的发丝。
　　　　“咒梦之术顺施，就是噩梦，逆施就是美梦，你这么确定他会梦到射日弓吗？”孔雀好奇地问。
　　　　“因为我可确定你总做那些无用的梦。”山君淡淡瞥了他一眼，略嘲讽地道。
　　　　“那怎么是无用的梦呢？不多多演练，我怎么给大王您生蛋呢~”孔雀从树枝上跳下，在恋人怀里风情地一蹭……
　　　　山君顺手在他柔软的冠羽上摸了摸，没有说话。
　　　　“怎么，心疼我了？”孔雀抬头去吻他。
　　　　姬惠任那化为人身的男人在他唇上肆虐，眉心微蹙，略微迟疑，终于还是把他一把推倒。
　　　　孔雀柔顺地躺平，仿佛自己真的是一个柔弱的小鸟。
　　　　姬惠看他羞答答的样子，神情冷淡，只是素来寂寥的眼眸里失落之意再难掩饰。
　　　　然后，他起身离开。
　　　　孔雀大怒，他裤子没穿就过来了，这男人居然就这样把他抛下了！
　　　　搞毛啊！
　　　　他一个鸟扑，将那人压到祭坛之上，低头就亲了下去。
　　　　姬惠正要反抗，孔雀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扯了扯才松口：“孔雀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不用担心。”
　　　　“你……”再有千言，姬惠也一时难以出口。
　　　　后羿的功体强大，普通毒物对其难以生效，而这世上最强大的毒物，便是孔雀胆。
　　　　只是孔雀胆固然是天下剧毒之首，但取胆也是极为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是两命，再者自己守护南荒毫无问题，与后羿虽有摩擦，也不是生死之敌。虽然孔雀肯定愿意献毒，可他纠结之后，还是不想冒这个险。
　　　　没想到孔雀居然冒着生命危险自己取出来。
　　　　“我如此真心，要一点奖励也是应该。”孔雀在他耳边轻咬，低声说。
　　　　姬惠神情微冷，淡淡道：“这种事，我何时与你讲过条件？”
　　　　“才不是条件，我大孔雀怎么可能用这些庸俗的东西来玷污我们的感情呢，那不过是讨你欢心的小东西罢了。”孔雀一手撑在他旁边，其它三肢在恋人身上撩拨，“为了你，我心肺皆可掏，一点胆算什么呢~”
　　　　姬惠轻哼一声，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取悦到了，随他开心了。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沉重。
　　　　方才观星，竟是天星归宫，乱中大定之局。
　　　　后羿，你到底行何事，为何天人妖神，皆要诛你？
　　　　
　　　　第75章　对的
　　　　
　　　　中都，斟鄩
　　　　宫廷湖畔，杨柳依依，草地之上，后羿与滕狰隔案而坐，商讨最近局势。
　　　　轻风吹过，带走体温，后羿将披风紧了紧。
　　　　“冷了对不对，”滕狰在一边冷笑，一脸你活该早干什么去了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地等着啊！明明只要多杀一点南荒人就可以逼姬惠解开封印，你偏要拖着，你还有多少时间能拖？”
　　　　“你真的不走吗？”后羿叹息道。
　　　　“走什么，走哪去？”滕狰一脸怨怼，想起之前西岭的事情就火冒，“你让别人去搅合了我的婚礼，我现在除了中都，还能去哪里？你知道有多少人笑话我吗？”
　　　　“如果我死了，你会给我报仇吗？”后羿知道难以说服自己的妹妹，于是换了问题。
　　　　“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滕狰冷冷道，“之前兄弟死在我面前，我救不了，这种事情你觉得我还会让他发生第二次？”
　　　　“如果，我废了你的功体，让你隐姓埋名好好生活，你会如何？”后羿凝视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案，低声问。
　　　　“我会稀罕这样活着吗？”滕狰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傻透了，真到这种地步，她肯定找块石头拍死自己。
　　　　“说的也是。”后羿不再强求，阿狰如此骄傲，又怎么能忍自己被欺凌，她本就是肆意的女子。
　　　　“那位姑娘，你送她回北商了么？”后羿问。
　　　　“没有，最近你这里难以走开，我怎么有空理她。”想到那个叫殷樱的商族少女，滕狰一时起疑，“你难道看上她了？”
　　　　“不曾……我要去见姮娥，你送她走吧，我所行之事已牵连无辜太过，能救一人也好。”
　　　　“就会使唤我。”心想后羿确实今天会去祭拜亡妻，自己也不用在这大阵守着什么，在滕狰看来，后羿已经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她本是果断之人，念及此，转身离开。
　　　　后羿看他远去，也随之离去。
　　　　他一路东去，很快就到一片寂静山林。
　　　　桂树繁茂，树下碧草如茵，春花灿烂。
　　　　但只有很少人知晓，此里埋有一缕芳魂。
　　　　当年埋葬姮娥是何感觉，后羿早已记不清了。
　　　　那仿佛是另一个人生的事情。
　　　　桂树是她曾经最喜的花木，他亲手种下，每到八月，便十里飘香。
　　　　后羿将桂花酒倒在树下，自己也倚树而坐，拿起皮囊饮了一口。
　　　　清风拂过。
　　　　一道人影无声出现在他身边。
　　　　“你来了？”后羿微微扬唇，他容貌并不出众，只是那温柔宁静的眼眸太让人安心，安心到忘记他的力量。
　　　　姬惠不语。
　　　　“东夷的事情，谢谢你。”后羿向他举囊，算是敬他，他说的是前此时日，寒浞想要袭击华贞微甲的部族，山君阻止了姒揆想要落井下石的想法。
　　　　“并非为你。”姬惠淡淡道。
　　　　“我找你来，是有件事想请你相助。”后羿温和道，“不死药之封，只有你能解开。”
　　　　“我为何要助你？”姬惠不为所动。
　　　　“那你又为何来此？”后羿微笑着反问。
　　　　姬惠自然是因为心中疑惑太多，遵循如今线索，他已隐隐有些头绪，只是还差一点关键。
　　　　后羿凝视着树叶空隙里的天空，低声道：“那只鸟，是孔雀王吧？”
　　　　此事蛮不过后羿，姬惠点头。
　　　　“妖族双圣，大鹏不出，也算守约。”后羿微微点头，“阿惠可曾怕过？”
　　　　姬惠冷淡一瞥：“别如此叫我。”
　　　　不熟。
　　　　“当年我与姬杼也算好友，叫侄儿一声阿惠并不过分。”后羿回想了一下当年时光，“那时你的父亲立志要当最好的山君，灭尽妖族，被月教唆夏王冤屈，吃了好大的亏。”
　　　　“我与他，更不熟。”姬惠冷淡地顶回去，“若只是如此废话，那惠便告辞了。”
　　　　“我要死了，”后羿说，他的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说明天要下雨了，听不出任何恐惧遗憾，“当年我去取不死药，争执之中，我一箭射断天地灵桥，本身也被西王母天厉五残所伤，这些年虽有纯狐助我以缓息香拖延，但人力终有极限。”
　　　　姬惠听他说完。
　　　　“你信天意吗？”后羿问。
　　　　“哪种天意？”姬惠问。
　　　　“天意啊，是天神安排好的命运，还是我们所有人汇聚的选择，你觉得一切都是注定么？”
　　　　“说人话。”姬惠拿出教训孔雀的口头禅。
　　　　“天意，是诸神安排，还是管理诸神的天道命运？”
　　　　“自然是后者。”
　　　　“若前者想要取代后者呢？”
　　　　“不过自取灭亡。”姬惠断然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命运反噬是何等恐怖。
　　　　“给我不死药，否则我就要来真的了。”后羿认真地说。
　　　　他不是开玩笑，姬惠也不会认为他是玩笑。
　　　　“你并不想活。”姬惠突然道。
　　　　“事情总要有始有终。”
　　　　“我会考虑。”想到计划，姬惠不再坚持。
　　　　“阿惠，别离妖族太近，不得好死倒是其次，只是被骗尽身心，却被那妖视如敝屣，未免后悔。”后羿轻声劝道。
　　　　“不会。”姬惠一口回绝。
　　　　“话不可说尽，妖族……”后羿还想继续劝劝，就被姬惠一口打断。
　　　　“我不会如你这般好骗。”姬惠甩袖离去。
　　　　“……”
　　　　——
　　　　回到夏宫，拿起阵中的射日弓时，后羿有些失落。
　　　　“我是不是真的很好骗？”他摸摸长弓。
　　　　长弓回复了肯定的答案。
　　　　“族人说过，要待所悦之人以诚，才有安稳岁月。”后羿有点不自在，找了理由。
　　　　长弓懒得理他，反而回复了之前寒浞来过。
　　　　“阿惠倒看出一些不对来了，但我已威胁过他，想来他们计划不会改变。”后羿点点头。
　　　　长弓不理他，没见过这样的主人。
　　　　“我也会骗人了。”后羿轻声说，“不说谎的人，才是最能骗的人了。”
　　　　长弓回复他。
　　　　“一个人又如何，天下皆要杀我又怎样呢？”他微笑了一下，“至少，我知道那是对的。”
　　　　
　　　　第76章　可笑
　　　　
　　　　滕狰提着小姑娘的领子，急奔在小树林里。
　　　　她手中轻丝伸弹，在林中借力挪滕，轻易地避开身后攻来的一支支长箭。
　　　　小姑娘在她手中奄奄一息，她根基还浅，抗不住这种远胜晕车的行路方式，哀求道：“姐，你是我亲姐，求你把我放下吧……”
　　　　“叫娘也没有用。”滕狰一口回绝，她答应后羿的事情，就会做到，而且这姑娘如果死了，她体内的封印破碎，放出她身上那个神族魂体，就是给义兄带来天大的麻烦。
　　　　“再这么下去，我觉得我也要死了。”小姑娘想吐，但早就已经吐不出来了。
　　　　“你不是已经传讯了吗？你家里的人怎么还不来救你？”滕狰其实比她更生气。
　　　　“青木枝虽然传给他消息，可刚刚的位置离北商太远，我家的乙木天德经是速度最慢的……”殷樱也很无奈，五族之中，他们北商一直都是最菜的，打打不过，逃逃不了，能治疗有什么用？能治疗的是死的最快的。
　　　　就在此时，一道长箭划过，其上真元高绝，啸空中带出尖利的哨声，眼见躲闪不及，滕狰甩开殷樱，双手重叠，金刺在空中勉力一接，就在此时，她体内真元突然一滞。
　　　　这是为何？滕狰一惊，但她本就身经百战，借势一退，虽被长箭震伤双手，但挣到的一丝空隙终是让她险险避过那一箭，只是在肩膀上擦出一道血口。
　　　　寒浞的面容出现在树林尽头，正好避开滕狰攻击的范围。
　　　　就是这样，滕狰真元根基远比寒浞更强，但速度不是她的优势，可寒浞的远攻可以轻易伤到她。
　　　　她追不上打不到，想要回到中都却发现早就掉到敌人的阵法中——她可以用蛮力突破，但需要时间。
　　　　想从天上走——天上难以借力，实在是太好靶子。
　　　　他怎么知道她的路线？
　　　　滕狰心中疑惑，但此时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周围又有箭兵袭扰，她手中金丝纵横，轻易地割断他们脖子。
　　　　“凭你也想杀我吗？”滕狰神情轻蔑地看那男人，“等我出来，看我怎么杀你。”
　　　　虽然一时被阵势所困，可她入天阙多年，想杀一个寒浞，只要有耐心就够了。
　　　　“你还可以活着出去吗？”寒浞脸上露出一丝恶毒的笑，“先下去等后羿吧。”
　　　　“你来啊。”滕狰神情冷傲，一如从前看他的样子。
　　　　寒浞面色不由得沉下来，这女人和华贞一样可恶，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想让他把她的眼珠挖出来。
　　　　她们有天赋有后台，而在冲突时，后羿总是偏向她们，无论这些年自己为他做过多少事情，无论她们带来多少麻烦，他都不会苛责一句，但这种事情，很快就会没有了。
　　　　他已经得到射日弓的共鸣。
　　　　只有后羿死了，射日弓就是他的，而在他主动提出要杀后羿的要求后，那群人已经开始表示愿意为不死药解开封印。
　　　　而且，他们给了孔雀胆。
　　　　那是谁都可以毒死的世间奇毒。
　　　　他再度拉弓出箭，这次的目标，却是那个在一边往树后躲的小姑娘。
　　　　射日九式何等霸道，岂是几颗树可以挡住的。
　　　　滕狰一时倒也有些兼顾不着，相助中又受了不少伤，但她对血肉的控制已到极高的境界，伤口形成就自动收缩，几乎没怎么流血。
　　　　这样下去不行。
　　　　滕狰眼珠一转，突然开始打断周围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