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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臻抬起头，指着摊在桌上的纸版文件问：“你们在写回复函？”
　　“可不是么。”付小梓没好气地说，“林业局环保局街道办事处各方民众，一天几十条投诉，全都转到我们这儿了。还每条都得回，不能重样，不能敷衍了事。这不是要人命嘛！让我死了算了。”
　　“……小乌鸦干的？”顾臻不敢相信。
　　“不然还能有谁？”付小梓把珍珠当成小乌鸦，狠狠咀嚼，“最近都不要让我见到他，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跟他打起来。”
　　顾臻：“……”
　　方靖无奈笑笑，问梁振国：“梁叔，你没跟他解释？”
　　“你也知道我人糙，怕说不清楚。”梁振国说，“你给他详细讲讲。”
　　“也好。”方靖合上手边的文件夹，站起身，“大伙儿喝完奶茶抓紧把回复函写完，天亮前需要给各方一个回复。”
　　回应他的是一片哀嚎。
　　“顾臻，你进来一下。”方靖说着起身推开小办公室的门。
　　顾臻看向付小梓，后者不耐地冲他摆摆手。
　　梁振国郑重拍拍他的肩膀：“小顾同志，你看我们组的小年轻，再写两天报告就都得跟我一样了。你费点心思，事成以后，梁叔请你吃饭。”
　　“是啊小顾同志，我们组长不请我们请，啤酒管饱！”
　　“是啊是啊……”
　　“我尽量吧。”顾臻说。
　　其实他根本不敢打包票自己能帮上忙，不过看到大伙儿这么殷勤，再推辞就太矫情了。
　　小乌鸦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如果他心里不赞同，顾臻说再多好话也没用。更何况小乌鸦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近期不要回燕阳市，可他还是回来了，见面不定又要吵架，指不定还会起反作用。
　　顾臻默默叹口气，推开小办公室的门。
　　小办公室是一个小型会议厅，一会儿的功夫，方靖已经把投影设备打开了，白色幕布上投射着一张图表。
　　“随便坐。”方靖调整着投影的角度。
　　图表上几条曲线交错上爬，顾臻看不明白，问道：“这是什么？”
　　“看不懂也没关系，我给你解释一下。这是近一年市里的鸟类数量走势图。”方靖说，“燕阳市是个旅游城市，森林覆盖面积接近70％，鸟类数量一直处于相对稳定的数值。但是从半年前开始，这种平衡被破坏了。”
　　顾臻想到和大灰打架的那帮外来鸽子，妖怪论坛上讨论鸟变多的帖子，还有远山湖畔赶走松鼠的外来鸟群。
　　好像在不知不觉之间，燕阳市的鸟确实在慢慢增加。
　　方靖指着图标上曲线的第一个倾角：“这个时间节点，有印象吗？”
　　顾臻没看懂，很干脆地摇头。
　　“我和付小梓同志出貔貅任务的前，和后。”方靖在倾角左右各点了一下，随后手指后移，又点在第二个斜率更大的倾角上，“而这个变化的节点，则是精卫任务的前，和后。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顾臻其实有点明白了，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方靖的意思是，燕阳市鸟类激增和小乌鸦脱不了干系。
　　顾臻的反应在方靖的意料之内，他继续道：“小乌鸦的每一次活动，都在引导着鸟类入驻。经过几个月的发展，燕阳市的鸟类数量已经远超饱和，现在已经因为过多的鸟类驻留，对市民的出行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公共区域被侵占、其他物种生存空间被挤压、随处大小便、对路人无差别攻击。现在鸟类激增的负面影响我们都暂时压下了，但是任其继续发展，上面很快就会知道，这一回的处罚可不是一句口头警告就能解决的。
　　“不管小乌鸦想干什么，趁现在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们都希望他能尽早停止这种行为。”方靖说，“现在我们无法联系上他。你和小乌鸦熟，能否替我们找到他，并且劝说他……”
　　“这不是小乌鸦干的。”顾臻脱口而出。
　　方靖：“嗯？”
　　“这不是他干的。”顾臻说，“我们知道的时候，市区里的鸟已经有很多了，还闹出了一点不愉快，我……”
　　“而你没有告诉我们。”方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顾臻的脸，观察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不是你不想说，而是小乌鸦让你不要说，是吗？”
　　顾臻有片刻的停顿，不过仍然点了点头：“他们妖怪的事……”
　　“顾臻，你没觉得奇怪吗？”方靖打断他，“小乌鸦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或者换个说法，‘他们妖怪’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妖怪’的目的是什么？”
　　顾臻脑海里突然闪过小乌鸦反复强调，让他不要回燕阳市时候的表情，冷汗霎时浸透了后背。
　　“你，什么意思？”顾臻问。
　　“我跟你直说吧。”方靖取下投影设备上的图表，换成一张照片。
　　一张小乌鸦在人民医院露天花园里，和光头小女孩并排坐在长椅上，一边吃棒棒糖，一边冷漠看人来人往的照片。
　　“不是所有妖怪都像精卫一样，从小在人群中长大，对人类有强烈的认同感。越是强大的妖怪，这种认同感越稀薄。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容易相处。”方靖的手指贴在照片上，挡在小乌鸦半张脸，只在屏幕上露出那双狭长薄情的凤眼，“冷血、淡漠，才是大妖怪最常见的状态。扪心自问，顾臻，你了解小乌鸦吗？”
　　顾臻抿紧唇，一个字也没说。
　　“我和你说这番话，并不是想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提前给你打好预防针。如果劝说不起作用，”方靖说，“会里会使用强制手段，驱逐小乌鸦离境。如果驱逐没有效果，则会使用更激烈的手段，懂？”


第58章　凤凰涅槃12
　　顾臻离开小办公室，顺手关上门。
　　他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付小梓从电脑后面抬起头，问：“你还好吧，要不送你回去？”
　　顾臻说：“我没事。一下子接收太多信息，没法消化。”
　　付小梓满脸狐疑：“别逞能啊。”
　　“小付同志，你应该对你表哥有点信心，相信他能处理。是吧小顾同志？”梁振国说。
　　“就是。”顾臻强打起精神，双手捧脸使劲揉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啧，能耐了啊。”付小梓说。
　　她还要说两句，被梁振国截住了话头：“小付同志，你的回复函写好了吗？”
　　付小梓：“没……”
　　“没写完就抓点紧，啊。工作还是要放在首位的。没别的事，我就先送小顾同志回去。”梁振国说着捏了捏顾臻的肩膀，“走吧。”
　　“不用不用。”顾臻受宠若惊，“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别婆婆妈妈的。”梁振国说。
　　顾臻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享受特三组组长亲自开车送他回家的待遇。
　　*
　　汽车平稳奔驰，车载收音机在重播晚间新闻。
　　顾臻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
　　回燕阳市的时候，他没有特别留意一路上的变化，是而在方靖告诉他鸟类数量疯狂增长时，顾臻没有概念，也没有特别深刻的感触。
　　而现在，他就坐在开往燕阳市中心的车里，从车窗往外看，这种亲身经历的感触就变得异常强烈。
　　夜里本该是鸟类栖息的时间，而现在已近九点，路边树上还停满了各种鸟。
　　黑色的、白色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不同种类的鸟之间摒除了种族隔阂，收拢翅膀聚集一起。
　　也没发出鸣叫声，只是有车经过的时候，它们会转动脑袋，一双双冰凉没有眼睑的圆眼跟着车辆移动，从一边到另一边。诡秘整齐得叫人毛骨悚然。
　　不像单纯的待着，更像是有组织的蛰伏。
　　这场景不由得让人想起希区柯克的惊悚电影《群鸟》。
　　这些鸟，会不会真的是小乌鸦引来的？
　　如果真是小乌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次，第一次顾臻对小乌鸦的看法产生了动摇。
　　也许小乌鸦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简单无害。
　　他是妖怪。
　　妖怪的想法，可能并没有那么好琢磨。
　　“近日来鸟类围攻路人的状况时有发生，请市民朋友尽量减少出行。有关部门已着手……”
　　梁振国抬手把收音机关了。
　　“多久了？”顾臻问。
　　“啊？”梁振国。
　　“这些鸟，这个样子。”顾臻模仿着扭头来回。
　　“最近吧。”梁振国想了想，说，“一开始也没发现毛病，只感觉鸟每天都在增加，路上鸟屎多了，周围鸟叫声响了。突然某一天，电视里就爆出了飞鸟伤人的新闻。
　　“这一抬头啊，真是不得了。到处都是鸟，花园里，绿树上，阳台上，家里。用各种办法驱赶都没用，今天赶跑了，明天又能飞回来。恐怖片似的。你看过《群鸟》吗？我猜你也没看过。老片子了，你们年轻人肯定没兴趣看。”
　　“我还真看过。”顾臻说，“小学时候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在大礼堂观看惊悚电影。我的童年阴影，没有之一。”
　　梁振国：“你们学校还真损哈哈哈哈。”
　　笑完了，他扫了眼顾臻，说：“方靖说话是直接了点，可能语气是不太委婉，但是这样子说的清楚明白。他没有恶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臻没接话。
　　“不是我们对小乌鸦有偏见。你也看到了，现在市里这个鬼样子，再继续发展下去，迟早完蛋。”梁振国说，“你见到小乌鸦以后好好劝劝。他有什么诉求尽管提出来，能解决的我们尽量给他解决。”
　　“如果真是他做的，我可能劝不动。”顾臻实话实说。
　　“劝不动也别捂着，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梁振国说，“下周三实习学员报道，在那之前鸟群没有撤出燕阳市，我们就会采取强制手段。到时候管他是黑凤凰还是火凤凰统统都……”
　　梁振国抿了抿唇，隐去了后面的话。
　　不管他原本想说什么，都不可能是好听的。
　　“那就是还有两天。”顾臻说。
　　“是啊，两天。”梁振国说。
　　*
　　梁振国要回去陪组员加班，他把顾臻放在月华小区门口，调转车头。
　　顾臻目送他离开后，低头穿过马路。他心里盘算着见到小乌鸦该如何开口，在门口差点和保安撞了。
　　“哦哟，走路当心啊。”保安虚托着顾臻的背包，“还挺沉的。”
　　“不好意思，没留神。”顾臻忙抬起头，给人道了歉。
　　保安打量了他两眼：“哦，是顾先生啊，好久没见，你是刚从外地回来？”
　　“对，出了趟远门。”顾臻拍了拍背包。
　　“那你回来一定被吓到了吧。”保安双手叉腰，感慨地抬头四顾，“最近市里太邪门了，到处都是鸟。”
　　“是，确实挺吓人的。”顾臻应了一句。
　　他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聊，但显然安保不清楚他的想法，继续侃侃而谈。
　　“不过顾先生你放心，我们这儿绝对安全。”保安往院子四面指点，“上个月小区里已经安装了最新型的驱鸟器，挨家挨户也临时加装了隔离护栏，鸟绝对不会飞公寓里。”
　　“我家也装了？”顾臻看向他家所在的楼层，太远了，看不真切。
　　“对啊。顾先生不是出门人不在嘛，我们联系了你的家人，征得同意也给装上了。”保安说，“天台上也拉了防护网，把原先那批鸽子也赶了。现在院子里半只鸟没有，你就放心住。”
　　“什么？”听到这里，顾臻不淡定了，“都赶走了？”
　　“我们也知道这样做不近人情。”保安有点尴尬地搓搓手，“但是其他住户都来反应，我们也没办法。不过你也别担心，等上头把鸟患解决了，天台还会继续开放。那群鸽子想回来，还能回来……”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顾臻没继续听，第一时间冲进公寓楼。
　　他站在电梯间，焦急地等待数字一格一格缓慢跳动。
　　上个月就装了防护网和驱鸟器。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开始，小乌鸦和大灰他们就已经没在家里住了。
　　后来小乌鸦还去培训中心给他上了大半个月的课，但是这期间一句也没和他提过。
　　正常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为什么不提？
　　是不想他担心？还是不想他知道？
　　电梯在二十七层停下，顾臻飞快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屋里门窗紧闭，飘着一股非常淡的消毒水味道。
　　家政每周初始会来家里搞卫生，然而过了整整一个星期，这个气味都还没散去。
　　看来小乌鸦是真的没在家里住了。
　　顾臻丢下背包，浑身脱力地重重坐进沙发里。
　　回来之前他曾非常纠结，他害怕看到小乌鸦，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
　　现在倒好，大概哪路神仙听到了他的祈祷，干脆不用见面了。
　　顾臻打开电视。
　　时隔三个月，曾经离开一小会就仿佛要没命的电视手机平板对他失去了应有的吸引力。顾臻看了一会儿，兴趣索然，默默把电视关了。
　　梁振国，不，确切地说，梁振国所代表的反狩联盟只给了他两天时间和小乌鸦沟通，非常紧迫。
　　顾臻打心底抗拒，但是他知道这事拖不得，必须得跟小乌鸦说清楚。
　　顾臻拿出手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顾臻心里说不上的烦躁。他又拨通大灰的号码。
　　也是关机。
　　这个点了，他们会在哪儿，会在干什么？
　　顾臻越想越蹊跷，他抓上钥匙，往天台跑。
　　他现在心里没有底，因为没有亲眼见到小乌鸦而无法确定的因素太多。
　　必须找到他们，必须找到小乌鸦。
　　拖鞋的踢踏声在楼道里回荡。
　　顾臻没留意脚下，不小心绊了一跤。好在他眼疾手快，摔倒之前双手撑地，顺势一个鲤鱼打挺站稳身形。
　　“乌龟仔？！”看清害罪魁祸首后，顾臻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楼下亮了灯，我猜你回来了，想下去看看。”乌龟仔的声音闷在龟壳里，差点没听清。
　　顾臻捞起乌龟仔躲到角落，戳了戳龟壳：“出来。”
　　乌龟仔没动。
　　顾臻又戳了戳：“出来，有话问你。再不出来我拿棍子撬了啊。”
　　乌龟仔这才畏畏缩缩伸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四下窥探。
　　“不用看了，没人，摄像头也拍不到。”顾臻说。
　　乌龟仔变成人形，蹲坐地上，擦了一把冷汗：“突然被踩一脚，吓得我胆都裂了。”
　　几个月不见，当初的大胖子这会儿瘦了一圈，隐约都能看到脖子了。
　　“……怎么瘦那么多？”顾臻不忍直视。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乌龟仔就觉得委屈：“灰鸽子和麻雀都被赶走了，就剩下我跟我爹。我，我愁的。”
　　公寓楼建好之后，灰鸽子麻雀和乌龟仔父子俩一直都住在天台上，突然被赶走，也不知道现在住什么地方。
　　顾臻不由得也叹了口气：“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他们？”乌龟仔问，“你是问灰鸽子还是老大？”
　　“他们没在一起？”顾臻问。
　　“灰鸽子们认得你的健身房，搬那边楼顶去了。”乌龟仔说，“老大他，老大他……”
　　“别吞吞吐吐的。”乌龟仔说话欲言又止，顾臻忍不住催促道，“他在哪儿？”
　　“老大他，好像跟他哥住一块。”乌龟仔说。
　　“他哥？”顾臻不太能消化，“你说的是，小乌鸦的哥哥？”
　　“嗯。”乌龟仔点头。
　　“小乌鸦有哥哥？”顾臻问。
　　“嗯。”提到这个“哥哥”，乌龟仔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打起了颤，“凤凰家的老五，特别特别看不起人类，也看不起妖力低的小妖怪。你，你千万别去招惹他。”


第59章　凤凰涅槃13
　　“唔……”顾臻摸摸下巴，“你说，如果我去找小乌鸦，会惹到他哥么？”
　　乌龟仔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你不要想不开。他会吃小妖怪和小孩，如果是大人的话，高兴了就活活打死，不高兴就慢慢折磨死。”
　　顾臻不由打了个哆嗦：“……你哪儿来的消息。”
　　“论坛上传的，都传疯了！”乌龟仔煞有其事地说。
　　“我觉得吧，”顾臻说，“你们那个非主流论坛，还是少逛比较好。你把他们哥俩的住址给我。”
　　乌龟仔想也不想：“我没有。”
　　顾臻不信：“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我不知道。”乌龟仔说。
　　“行吧。”顾臻拍拍屁股起身，“反正小乌鸦一时半会儿也不回来，我先去把wifi密码改了，用户多了速度就是不行……”
　　“远山湖另一头的天阴山山顶。”乌龟仔飞快地说，“有妖怪在那片见到过也是论坛上传的不知道真假我就了解这么多了杂毛哥。”
　　“天阴山是吧？”顾臻点点头，“早说不就得了。我走了，你自己慢慢爬回去吧。”
　　“别改密码啊杂毛哥！”乌龟仔说。
　　*
　　第二天一早，顾臻开了导航，把地址定位到天阴山脚。
　　天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