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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前面就是护山大阵的边缘，她的眼睛亮了亮，又加快了步伐。
　　她要逃出去，外面有光明的未来在等着她！
　　阴森黑暗的树林仿佛一张黑黝黝的兽口，正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刚一踏出护山大阵的保护范围，午桃就听见一声轻笑，她警觉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是谁！”
　　“小姑娘，看你的衣裳，与刚刚那拨似乎有些不同嘛。”戏谑而黏腻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从树梢上落下，轻飘飘地凑近她，仔细端详着，“嗯，修为也比那群小孩儿高一些，莫非你是这‘华家’的内门弟子呀？”话音刚落，四周传来一阵笑声。
　　午桃瞪大双眼，背脊上冒出一层冷汗，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后悔了。
　　就在午桃逃跑之时，其余的内门弟子都不约而同地前往师父的住处，或许是想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子彦门下只有苏凉一个弟子，他独自一人往师父住处走，却走得极慢，仿佛就连脚下的一方青苔，都要好好记在心里。
　　“师父。”苏凉走进那扇熟悉的门，里面却没有童子再迎上来，空空旷旷的屋子里，子彦坐在他最喜爱的软榻上，四周散落的话本游记还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今晚，你就跟着午玄离开。”子彦在擦他的笛子，却擦得漫不经心，“别跟我说要留下，我们当年也是逃出去的，你们若是留下，留月门就真的结束了。”
　　苏凉一句话被他噎回去，顿了顿才闷闷道：“哦。”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徒弟难得如此乖顺居然没有顶嘴，让子彦很不习惯，忍不住抬起头扫了他一眼。
　　“一百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几大宗门为什么要联手攻打留月门？”苏凉早就忍不住了，憋了那么久终于问了出来，“还有……你们为什么不走？”
　　他有预感，先前一直埋藏在心中的疑惑，在这个时候终于可以得到解释了。
　　“数百年前，我刚来到留月门的时候，这儿是整个中原之中最最鼎盛的宗门，”子彦目光深远，仿佛看到了当年留月门的辉煌盛景，“那个时候的留月门，可不像现在这么一丁点儿大，整整七十二座山峰，弟子千万，山下有数百道灵脉……”
　　他笑了笑，继续道：“可惜盛极必衰，留月门太过辉煌，终于惹来那些眼红宵小，他们几个宗门联手，与门内内奸勾结，轻易破开留月门的山门，杀人放火，死伤无数，我还记得我跟着子筠师兄逃走的时候，连山上的溪流都是血红色的。”

　　☆、不以死为悲

　　“后来，大概过了一百年？这件事逐渐平息，我们才敢回来，以修仙世家华家做幌子，筑起护山大阵，躲在里面，虽说是将留月门传承了下来，却传承得极其窝囊。因为本门心法特殊，为了防止再次被他们注意到，我们甚至连突破修为都不敢……”子彦垂着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即使这样，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里，你不是问前一阵出现在山下的陌生修仙者是怎么回事吗？那些人就是百年前血洗留月门的宗门弟子。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们错了，一味的躲避退让根本毫无用处。我当年已经逃过一次，这一次，就让我在这座山上长眠吧。”
　　“师父……”苏凉想了想，忍不住追问，“留月门既然已经大不如从前，他们何必要赶尽杀绝？”
　　“自然是为了利益，我派独门心法，虽然从元婴开始渡雷劫，但也因此锻炼筋骨，淬炼元神，到了飞升之际比其他门派轻松得多，他们百年前没能抢到心法，如今自然会卷土重来。”子彦冷笑一声，丝毫不掩饰对那些人的厌恶轻蔑，片刻又看向苏凉，放缓了声音，“你走之后，若是没到化神期，万万不可说自己是留月门弟子。”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离开以后，你可以再投师门，寻求庇护。”
　　“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你平时没怎么尽过师父的责任，如今倒是想用师父的架子来压我？”苏凉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一脸“我就是不听你的，你能怎么着”。居然还想让他再找个师门，古代人也这么随便吗！他一腔无名火冒了出来，气鼓鼓地瞪着子彦。
　　这一回，子彦却没生气，他目光柔软地看了眼扯住自己袖子的苏凉，又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喃喃自语：“差不多了……”就在苏凉毫无戒备之时，他一挥衣袖，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苏凉不由自主地被推了出去，转瞬就飘出老远。
　　靠，居然动粗！修为的差距让苏凉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修道之人，当不以生为喜，不以死为悲，切记。”子彦凝视着他远去的方向。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收徒，这唯一的徒弟虽然相处时光短暂，却真的让他那潭死水似的内心重新有了波澜。
　　真好。他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直到这时，苏凉才恍惚在这姿容绝艳的师父身上，瞧见了那属于修仙者的缥缈仙气。
　　“师父！”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下一刻意识却沉入黑暗。
　　苏凉自觉穿越数年来，只有在留月门的时候最为轻松快活，可没曾想才过了短短十几年，他就不得不离开。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留月门了，看四周的摆设，这里应该是大师兄的灵舟，他身边或坐或站，都是已经换上寻常衣物的内门师兄师姐们。留月门内门弟子不多，他扫了一眼，就发现少了一个人：“午桃呢？”刚开口，他就发觉自己声音艰涩，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她趁着外门弟子离开的时候逃出去了，结果却被敌人抓个正着，我们离开的时候，她已经被挂在留月门的大门上……”午玄道。
　　未畔捂着嘴，每每回忆起那一幕，就是一场噩梦。
　　“我睡了多久？”他又问。
　　午玄与午溪对视一眼，才道：“七天。”
　　苏凉心猛地一沉，当即就要爬起来，却被身边的未畔一把按了回去，也不知这个姑娘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她满面泪痕，却紧紧拉着苏凉不让他动弹：“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知道来不及，可是不回去，难道要让那些人折辱师父他们吗！”苏凉反驳，只觉得现在自己怒火正旺，可以一个打八个。
　　“师父他们知道那群人的手段，最后关头会散去元神自毁肉身，你还是管好自己吧。”午溪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道。
　　苏凉却不甘心，他有补天诀，有涅槃重生，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虽然他从未试过，但这总是一线希望。
　　可没等他挣脱未畔的手，灵舟就一阵剧烈晃动，众弟子慌乱起来，面面相觑：“被发现了？”
　　“留月门小儿，还不快出来？”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老迈声音，仿佛笼罩在他们头顶一般，下一刻，灵舟四分五裂，众人慌忙各自取出飞行法宝。
　　苏凉环顾四周，周围已经围满了身着陌生门派服饰的修仙者，他将那些衣服和面孔都牢牢记
　　在脑海里，握紧了手中的虫笛。
　　“哈哈……”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抚着自己的长须，看向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蝼蚁，“师弟所言不假，果然是留月门的余孽。”
　　“交出心法，或许还能留你们一命。”一个身姿妖娆的美妇人道。
　　“跟他们废话做什么，抓回去慢慢问便是！”一个体形健壮的中年大汉急躁地掂了掂手中武器。
　　苏凉看着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由暗暗冷笑。若是不说，谁看得出来这是名门正派？
　　午玄看了眼靠在一起的众师兄弟，低声道：“待会儿各自散开逃命，切莫回头。”
　　在场领头的几个人，都是金丹以上修为的真人，凭他们几个硬拼是不可能拼得过的，只能想别的法子逃过去。苏凉惦记着留月门的亡魂，心下难免急躁，以至于不等那帮家伙客套完，竟然第一个出了手。
　　“哈哈，区区筑基期也敢如此狂妄！”老者大笑着迎上来，“就让老夫会你一会！”
　　“师父您身上的伤……”后面有个弟子担忧喊道。
　　老者当即不高兴了，狠狠瞪了出声的弟子一眼：“区区一道剑伤罢了，老夫就算折损半身修为，也不会怕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儿！”
　　苏凉收起飞剑，身形急急往下坠去，不多时就落入山林看不见身影。
　　老者却不紧不慢地捏了捏胡须，冷笑一声：“雕虫小技！”紧跟着也钻进山林之中。
　　苏凉站在树枝上，看见他只身追来，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只要你还有那一身血肉，就必定会死在我的手中。

　　☆、回去

　　“喂，老头儿，”苏凉把玩着手中虫笛开口，看似漫不经心，脊背却紧绷着，“我问你，我们掌门呢？”细小的蛊虫划过一丝白光，转瞬就钻入了老者体内，因为毫无灵力，所以没有引起他丝毫察觉。
　　老者在离他不远的另一根树枝上站定，轻蔑地露出一丝不可言说的笑意：“掌门？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倒是颇有几分姿色，若不是自爆得太早，我们倒是很乐意留他一条性命，带回去做个炉鼎想必滋味也是妙极。”
　　苏凉闻言双眼骤然血红，捏紧了虫笛，恨不得将面前之人撕扯成碎片：“你该死——”话音未落，身影已经消失。
　　那老者全然不将这个区区筑基期的小辈放在眼里，正欲抬手，面色却是一变。
　　幻蛊的定身效果发作了，浑身僵硬的老者在接连不断的笛声中失去控制般直直坠落，一道道蛊毒施加在他的身上，让他的面色逐渐青紫。他压断好些树枝，砸在了地面上，神志清醒，瞪着双眼，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身影裹挟紫色光影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边。
　　“你的修为比我高，我的蛊虫制不住你多久，放心，这幻蛊效果很快就会过去，只不过到时候你是不是还活着，我就不知道了。”苏凉站在他身边，看着黑色的死气爬上他的脸，那张脸逐渐变得狰狞，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痛苦，他蹲下身来，以手为刃，全身灵力汇聚于掌中，竟然破开了金丹真人的护体真气，直接探入丹田，捏碎了里面一颗金丹。
　　老者目眦欲裂，怎么也想不透这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的小辈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让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可惜的是他永远也想不明白了，只能怀揣着满腹惊疑，死不瞑目。
　　金丹一毁，这个人没了灵力支撑，立刻像破了的气球一样瘪下去，满身血肉尽失，只剩一具枯骨，还被体内的剧毒染成了黑色，连他身下的草地都干枯了一大片。
　　金丹期真人出手，就算一招他也抵挡不过。苏凉深知其中利害，先发制人将他解决，抬头看了眼被树枝遮盖住的天空，深知这个计策干不掉第二个人了，而且凭师兄师姐们的修为，就算赢不了，逃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他当即召出麟驹，借着头顶的枝叶掩护，收敛起一身灵气，策马直往留月门的方向奔去。
　　为了防止被那些修仙者发现，他不敢动用法术，装作凡人一路策马，先来到了自己曾经被人搭救过的那座城镇上。
　　这座城镇多年来时常受及留月门的恩惠，不知道这回留月门出事，有没有牵扯到这群百姓。
　　苏凉将马收回去，徒步走进城门，在街上走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发现什么修仙者，这才松了口气，准备回当初救过他的医馆看看，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这才十几年，怎么会变化如此之大……苏凉看着陌生的街道，恍然间多了一丝茫然失措，却忘了十几年对凡夫俗子而言有多么长久。
　　无奈，他只能先找家茶馆打探消息，最起码要知道留月门还有没有别派弟子留下。
　　“要不是这些仙师，我们还不知道要被那帮人蒙骗多久！”苏凉一进门，就听到有人义愤填膺地喊。
　　“就是，那群留月门的渣滓，居然在我们这儿躲藏了这么多年！还自称什么华家，我呸！幸好仙师们将他们剿灭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呐！”
　　“居然以修仙世家做掩饰，真是心机狡诈！”
　　苏凉的脚步一顿。
　　“可是，留月门还在的时候，他们不是时常下山散发丹药吗？”有一个声音提出怀疑。
　　“呸！谁知道那是救人的丹药还是□□？他们要是什么好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仙师来杀他们！”那人暴怒道。
　　“不错，我就觉得奇怪，为何这留月门一直对我们这些凡人如此客气，现在看来果然是不安好心。”
　　苏凉微微闭眼，刚刚踏入的脚又缩了回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只觉得与一切都格格不入。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即便是孑然一身，在内心深处，他也一直默认自己是那个世界的人。可当他听见留月门被人如此肆意侮辱的时候，却怎么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哪怕明知那群人不过是被窥伺留月门的宵小欺骗，也依然气愤于他们居然如此轻信那些流言。
　　不知不觉，他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一草一木都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
　　他的脚步越走越快，耳边却不住传来那些流言碎语。虫笛蠢蠢欲动，几乎恨不得杀了那些妄言的凡人，可是他却也明白，就算杀了他们也毫无用处，流言不仅不会就此遏止，甚至还会愈演愈烈，他的行为只会坐实那些传言。
　　苏凉的眼底一片死寂：母亲死了，师父也死了，为什么他身边最重要的人总是会离他而去？好像抓的越紧，越是抓不住。
　　他踏上上山的道路，一步一个脚印，没有用轻功，也没有御剑，就这么一步步爬了上去。留月门的护山大阵已经被毁，穿过山林，走到山腰上，很快就看到了通往留月门的那条熟悉的路。
　　内门弟子全被送走了，外门弟子也走了大半，留月门里剩下的人不过几十个，流淌而下的溪水并没有被染红，可四周却一片死寂，仿佛这座山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昔日精致秀美的留月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他踏过碎砖乱瓦，一步步往废墟里走。
　　太阳落山，夜色降临，苏凉甚至连一具尸体都没看到，所有的屋子都倒塌了，他凭着记忆找到自己和师父所住的那个方向，却发现那儿已经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焦土，连一点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一片死寂的黑夜之中，他将虫笛放在唇边，吹奏起那首从未尝试过的陌生曲子——涅槃重生。

　　☆、不入轮回

　　涅槃重生的读条时间很长，穿越过来之后变得更长了，听起来就是一首凄婉哀绝的曲子，哭诉着对亡者的思念。一整夜，废墟上空都回荡着孤寂的笛声，一遍又一遍。
　　第一遍没用，没关系，可以再来一遍，哪怕吹奏时体内的灵力像是被吸走一般迅速消失，他也毫不顾忌。到后来灵力不足，他索性在身边摆下一个聚灵阵，一边吹奏，一边吸收灵气。
　　涅槃重生，不入轮回得重生，苏凉心知肚明，就算他有这么逆天的技能，也得有肉身才行，如今师父形神俱灭，就算他的游戏技能再逆天，也没办法复活一个连肉身都消失了的人。
　　子彦曾经评价自己这个徒弟太过偏执，如今苏凉真的是将偏执二字体现得尽致淋漓。废墟中没有人来劝他拦他，一曲涅槃重生，他居然翻来覆去整整吹了三天三夜。
　　日夜轮回，四周皆是一片寂静，唯有笛声飘荡，徒劳地召唤着已逝的亡魂，笛声飘渺，就像吹笛人那可求而不可得的心思，凄婉哀绝，如泣如诉。
　　三天过去，其实他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然而不得不停。灵力耗空无数次，丹田早就隐隐作痛，若不是因为这十年他一直没有晋升修为，一直在稳固经脉，说不定连境界都会跌落。
　　当月亮第三次挂上树梢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没能将最后一曲吹完，就头一歪晕了过去。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终于彻底摆脱敌人的午玄，满身血迹地缩在一个狭小的山洞之中，无比痛苦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以防自己哀嚎出声。逃亡之中师弟师妹们尽数失散，他这个大师兄恨不能以死谢罪，可衣服里的掌门令却在提醒他，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多后悔当初在留月门没有更努力一些，使得如今想要保护的东西却一一失去。曾经俊秀和善的少年，终于一下子长大成人，但眼底却镀上了一层永远都无法褪去的阴翳。
　　“若是我能活着回来……”午玄双膝跪地，朝着留月门的方向，斩钉截铁地立下誓言，“定要让欺辱我留月门的宵小——血、债、血、偿！”
　　苏凉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他是被砸在身上的雨滴弄醒的，绵绵细雨给四周都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宛如梦境。鼻尖满是湿润泥土的清香，恍惚之中，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你这么一闹，害得这四周的山灵精怪都逃得远远的了。”
　　谁？这声音太过温柔飘渺，似有似无，害得他都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了。
　　丹田的剧痛减轻了许多，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努力睁开眼，撑着胳膊坐起身来，湿漉漉的衣衫和长发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