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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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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他没有闹她,只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管是为着梅花镇中居民的安全,还是为着她,他都该给她一个完美的、平静的洞房花烛夜。
  水洞中一派安详,外界却已乱成了一锅粥。
  小南河四周建有民居,陡然溃堤,有十来家的门户被直接冲垮,许多人被堵在门内,只得爬上屋顶,哀声求救。
  一个鳏夫出去吃酒,只余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看家。
  裹着泥沙的水顺着家门渗入,她正在床上睡觉,直到水漫过了床铺,她才被凉水浸醒。
  慌张的小女孩儿赤脚下地,涉水去开门,发现门已打不开了,才爬上家中梯子,踩上屋顶,张目望去。
  只见家中四周已成茫茫泽国,在半昏半暗的月光下,闪着一块一块不祥的碎银光。
  有邻居抱着块门板在水里浮着,一个小浪打过来,他被瞬间没顶,门板脱手,寥落地向远方漂去。
  黑夜吞没了她的视线,她也不晓得那个被浪打下的人有没有再浮起来。
  她仿若身在梦中,带着两裤脚的泥,彷徨又伤心地大哭起来。
  在她哭泣时,旁边的瓦片“咯棱”微响了一声。
  如一着一身白金色僧袍,乌发披肩,无声落至瓦顶。
  女孩见了这俊俏的陌生人,一时呆滞,止了哭腔,打了个哭嗝。
  如一不管她此时是如何心潮翻涌,单膝蹲下,冷冷道一声“闭眼”。
  女孩受其身上不容置疑的威压所迫,听话的马上闭上眼,心中一时对这俊俏的佛家公子起了一点少女绮念。
  然而下一刻,他便将女孩单手抄起,像扛一件重物一样,随手搭上肩膀。
  若不是他胳膊上肌肉柔软,稍做了些缓冲,女孩险些当即吐出来。
  女孩:“……”
  如一纵身落于街面空荡荡的舢板之上,四下张望一番,“众生相”向水中一递,准确钩中方才溺水之人的腰带,将他拉出水面。
  他倒提此人腰带,足尖在虚空中点过几下,轻灵地跃身入月。
  在半倒悬的状态下,溺水之人不住呕出腹中污水,险险捡回一条性命。
  女孩在呕吐声、胃部的挤压感和悬空感的逼迫间,初生的绮念烟消云散、终归于无时,她被放了下来。
  再次脚踏实地的瞬间,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到了一间红绸漫天的小院内,院旁回廊之下,挤挤挨挨的,都是和她差不多一身水、一身泥的镇民。
  在镇民之中看到同样狼狈的父亲时,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如一抬手压下一道飞到他眼前的红绸,看到了院中的常伯宁。
  常伯宁与老镇长谈了话回来,回看如一一眼,眼中有了淡淡忧悒。
  如一问他:“义父,如何了?”
  他又拉他一把:“路上说。”
  灾变发生得太过突然,罗浮春、桑落久和海净去负责堵住堤坝决口,如一和常伯宁一面救人,还要一面分出余力、控住镇中弥散开来的瘟气。
  ……随着洪水一道泄出的,还有十六年前瘟疫的残气。
  燠热的空气中漫着一股特殊的、带有水腥气的淡淡臭味,寻常之人嗅见味道,只会觉得不适,但是,凡是修道之人,都知道这是何物。
  ……又是魔道作祟后留下的余孽。
  在去救援被困梅花镇镇民的路上,常伯宁与如一讲起了梅花镇昔年之事。
  梅花镇再生灾变,老镇长身为当年之事的亲历者,无法再保持沉默,将十六年前的人柱镇灾之事,对常伯宁和盘托出。
  听闻过后,如一缄默片刻。
  今早,封如故给自己化妆时,如一也听他讲起了他昨夜与河边老人的对话。
  那时,封如故和他都以为在梅花镇中行恶的是水鬼冤魂之类的恶物,谁也想不到竟是邪极毒极的儿童厌胜之法。
  如一压住心中愧悔:“早知如此,我不会动剑。”
  人柱的一肢一体,皆是镇邪之物,若是横加破坏,伤到的是封印本身。
  也即是说,这人柱关乎梅花镇水脉安危,不可轻易伤害。
  常伯宁安慰他:“不要为不知道的事情自责,既是徒劳,更添烦忧。”
  这口吻倒是像足了义父。
  听到这话,如一起了些许孺慕之心,侧脸去看常伯宁。
  常伯宁却幽幽叹了一声:“……不知如故如何了。”
  ……他们实在腾不出手来,去寻找失踪的封如故。
  如一已尽力不去想封如故,被常伯宁这样一说,他又不舒服起来。
  如一生于深山,向来不喜欢水,前段时间在剑川溺水,于他而言更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如今面对小半个被淹没了的城,再想起去向不明的封如故,他的胃不大舒服,紧揪揪地绞了起来。
  但他表情不变,冷淡地自信道:“义父放心,云中君自有自保之法。”他向来是很聪明的,何况还有归墟剑法傍身,既然此时还没有现身,大概是有他自己的盘算和主意。
  常伯宁难掩烦恼:“可我担心……”
  如一心尖一抽。
  可有什么不妥?
  他极力装作毫不在意地问:“义父担心什么?”
  常伯宁叹了一声:“……无妨。”
  二人谈话到此,一低头,发现一间房的房顶上瑟瑟发抖地团着三个人影,便齐齐纵身,落于其上。
  待靠近了,看到被水沾湿的“指南馆”三字,如一陡然生出一股掉头离开的冲动。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蒋神仙和他的两个小徒弟仰着头,呆呆望着恢复佛门居士装束的如一,嘴张得活能塞下一个鸭蛋。
  如一见已无缓和之机,缓缓落在瓦上,简洁利落道:“走。”
  蒋神仙结巴道:“你,你不是……”
  如一偏过脸:“走。”
  蒋神仙在瓦片上蹭了蹭沾了泥巴的手,仍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你——”
  如一的视线冷冷扫了过来:“不愿走,就留下。”
  给淹迷糊了的蒋神仙这才知道自己多话了,忙牵住他的袖子:“走,走。”
  随如一踏上剑身时,蒋神仙大概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的关节,没忍住,问道:“您二位……”
  他留心看一下二人装扮:“……道长,还有这位长老,来梅花镇这里,是要设局抓那洞房女鬼的吧?”
  如一绷着脸:“嗯。”
  蒋神仙也是个机灵人,看如一一脸“别问我为何扮作女儿身,这事儿谁问谁死”的表情,马上乖觉地跳过了这一步:“那跟你们一道前来的那位少侠,也是……”
  “是。”提到那人,如一终于话多了一些,“风陵云中君,封如故。”
  听到“云中君”三字,蒋神仙双目圆睁,差点当即昏倒,求助地看向了常伯宁,实在不敢相信。
  常伯宁还以为他在请自己也自报家门,于是一手扶着一个蒋神仙的小徒弟,乖乖道:“风陵常伯宁。”
  蒋神仙听过“云中君”的遗世传闻,尽管不知其名,也是向往已久。
  但身为修道之人,谁不知道当今风陵山主的姓名?
  蒋神仙一时激动,差点抽过去。
  常伯宁在蒋神仙失神之际,挥袖驱散他四周环绕着的淡淡瘟气。
  放下袖子时,常伯宁又叹一声。
  他还有半城百姓要安置,但目前的状况,正是常伯宁所担心的。
  ……七花印确能防毒,却防不住这满城的潮气、寒气和病气。
  他正心烦意乱间,忽见长月之下,一道身影轻捷掠来,提着一双相貌姣好却被吓昏的美人儿,与常伯宁他们并肩而行。
  月光下,来人黑纱蒙面,还戴了斗篷黑帽,露出一双鸦青色的狡黠双眼,对常伯宁眨了一眨。
  常伯宁愣了许久,脑中回想了半晌这人是谁。
  倒是如一一眼认出了他,不由凝眉:“……卅四?”
  ……即使知道这人是义父与封如故的叔辈,与风陵渊源颇深,如一也对一切魔道无甚好感。
  常伯宁闻言,顿时展颜:“卅四叔叔!”
  “还是傻。”卅四笑嘻嘻地拿膝盖顶了顶常伯宁的臀后,大胆的动作看得蒋神仙又差点厥过去,“这不认人的毛病治不好了还是怎的?”
  常伯宁也不介意,乖巧道:“卅四叔叔怎么在此?”
  卅四没说自己受林雪竞之命跟踪封如故,便毫不手软地往自己脸上贴金道:“路过此地,恰遇此灾,顿生侠心,施以援手。”
  常伯宁问:“平生阿叔呢?”
  卅四:“啊,你们不是丢了一个人吗?他帮你们看着呢。在城北一条水脉里的一方水洞里,随时可取。”
  常伯宁闻言大喜:“多谢卅四阿叔!”
  如一在旁听出些端倪来:“你们当真是偶然路过?他被掳走,不过半个时辰,你们是如何知晓?”
  卅四眯眼看他:“自家侄子,我们自然心里有数。”
  如一不语,心中并不相信。
  常伯宁更关心另一件事:“如故可还好?我马上接他回来……”
  “放心,我家那小尸体给看着呢,没出多大事情。”卅四道,“不过你们不用急着去,先救了其他凡人再说罢。他和那个人柱睡在一起,正圆着房呢。”
  常伯宁:“……”
  如一:“……”
  卅四补充了细节:“两个人睡前打情骂俏了一番,很是亲昵,哈。”
  他满意地看到如一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促狭地一乐,正要再添油加醋几句,耳边就传来了自家小醒尸徐平生冷冰冰的腔调:“和他圆房的那个人柱,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卅四:“……假的吧?”
  徐平生抱着膝盖,坐在被一股力量封印好的水洞门口,连个气泡也不冒。
  洞内的人柱拖着封如故回来时,也未曾留意过这个一路尾随着自己的死人。
  他望着高高的水顶,不高兴道:“假的,我骗你的。”
  卅四一听就知道他在生气,冲常伯宁与如一丢了个眼神,便自行离他们远了些,跟徐平生说悄悄话去了。
  得知封如故身在何处后,常伯宁略松了一口气。
  可对于如何对付人柱,他仍是毫无头绪。
  哪怕伤了他们分毫,梅花镇就会趋于崩溃。
  他侧过身问如一:“对付人柱的办法,你可有吗。”
  如一口吻清冷如冰:“他不是去跟人圆房了吗?或许他已经把人说服,劝人向善了呢。”
  说罢,他掩了掩绞痛着的胃,提着不敢说话的蒋神仙径直往前走去。
  常伯宁露出了不解的眼神:“……”
  想到如故的身体,他仍是忧心,轻声叹了一声:“……唉。”
  ……
  水洞之外,徐平生正一心一意地和卅四吵架。
  面前深黑的静水稍稍波动了一番,荡出几波水纹,旋即恢复了正常。
  徐平生有所觉察,看向波动发生的地方,略诧异地皱了皱眉。
  但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洞内。
  人柱悄悄窃来的红纱帐,被有人侵入所带来的一阵清风轻轻掀起。
  生着常伯宁面容的人柱睡得极香,指尖勾着她新丈夫腰间的环佩,根本想不到有人敢偷偷潜入此地。
  一身红衣的韩兢立于睡着的封如故身前,探手抚住了他的额头。
  封如故被触碰后眉心一动,想要睁开眼睛,神情却变得有些痛苦,眼皮重逾千斤,每一寸骨骼都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
  韩兢低声道:“莫动。”
  封如故身上已有大片淡黑的瘟气沉浮,试图侵入他的身体。
  韩兢把表层的病气轻轻拂去,又扶抱住他的身体,为他根除深入身体的瘟气,并将一粒药丸轻轻送入他的口中。
  药力在体内缓慢起着作用时,封如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费尽全身气力,却只够看到一道虚影:“韩师哥?”
  韩兢点一点他的额头,让自己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自己则无需动口:“……是梦。”
  封如故想抬起手指抓住他的衣角,终是无力垂下,用接近耳语的声音低低询问:“韩师哥,你当初在遗世里……去哪里了?”
  韩兢并不回答,只俯身抱住了封如故。
  他面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手则控制不住,哄孩子似的,在封如故肩上疼惜地轻拍两下。
  “你好好的,我要走了。”韩兢说,“你好好的,不世门才有未来……你好好的,伯宁才能放心。”


第100章 别出心裁
  既知己是梦中客; 封如故在韩兢离开前; 索性好好缠了一番他。
  韩兢也是有求必应,斟了温水; 助他吞下药丸。
  他不似往日爱笑; 眉眼间的冷光很重; 动作却如旧日宠溺弟弟时一般温柔。
  封如故身上过了病气,意识渐渐不大清楚了; 在粘腻黑暗的梦境中载浮载沉。
  待他完全清醒、从床上惊坐而起时; 他本能地朝凌空中一抓,只抓了个空。
  梦中人形影消散; 口中唯余淡淡香味; 辨不出是药香还是别的; 只让人疑心梦中人当真来过。
  这场大梦,他先觉了,而将斯人留在了梦中。
  封如故坐在床上怔了半晌,慢慢慢慢地笑了开来。
  从遗世出来; 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若是遇到不如人意的事情; 要先笑,不是笑给别人看,是笑给自己的心看,告诉它,一切不过如此,不需烦恼。
  他扭头看向断腿梳妆台前的小六。
  小六早早起身了; 去水洞外抓了一条水蛇。
  她很喜欢这特殊的小早点,兴高采烈地一口咬掉了蛇头,唾在地上,任蛇头在地上扭动翕张,自顾自把嘴巴撅成花骨朵的模样,吸面条似的,把还在游动的蛇身吸溜吸溜地吞咽进去。
  封如故看向她时,她嘴边还剩下一点尖细的蛇尾巴在来回甩动。
  注意到封如故的视线,她咕噜一下咽去剩下的、在她唇边来回摆动的蛇尾,笑容甜蜜而殷切:“醒啦?你也要吃一点吗?我去外面给你捉。”
  封如故镇定道:“不急,我昨天喜酒吃多了。”
  他问小六:“昨夜,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小六摇摇头,擦掉唇边乌红色的蛇血:“没有,我睡得可香了。”
  封如故:“……嗯。”
  他发现了一点问题。
  他的左脚腕,被一条用来固定渡船的、半朽烂的锚链锁在了床脚。
  但封如故并无多少意外,甚至只瞄了一眼那锁链就撤回了视线,拉过两个半干不湿的枕头,给自己垫了腰,好叫自己在床上躺得舒服些。
  从封如故醒来,小六便一直在偷眼看他,发现他既不下床,也不问自己链子的事情,自己倒先心虚起来,乖乖卖了队友:“是三哥出的主意,他说你一觉醒来,怕是要跑……所以我们才……”
  封如故宽慰她:“你放心吧,我懒得跑。”
  心虚的小六却被封如故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吓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害怕。
  封如故说他不跑,她明明该欢喜的才是。
  她尚不知道,当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时,总会无师自通地习得许多自寻烦恼的本事。
  小六张皇解释道:“我这还是第一次……我不知道结亲之后,接下来该做什么了……我该做什么呀?三哥说,第一件事,就是不能叫你跑了,所以我才……呜——”
  说着说着,她又摆出要哭不哭的神气,委屈得要命。
  他们从小就被钉在泥里、浸在水里,与尘世人间无缘。
  他们看过拜堂,看过成亲,却从不知道真正的夫妻生活意味着什么。
  七只小鬼早起商量了许久,就连最博学多才的二哥也拿不定主意,念了几句半文不白的打油诗,就缩回去,乖乖闭了嘴。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唯一商量出的像样办法,就是把姑爷绑起来,别让他跑了。
  封如故懒懒歪在榻上,摸一摸身上,发现没将烟枪带过来,稍稍遗憾了一番。
  他倒是真不在意自己被绑的事情。
  若不是此地潮湿,给他一张床,再给他一把烟枪,他能七日不下地。
  他问小六:“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我陪你。”
  小六实话实说:“我想去扯条红头绳。”
  封如故:“走啊,一起。”
  小六踌躇。
  封如故:“我不会跑的。”
  小六低了头,默然不语,显然是不大相信他的话。
  封如故盘腿坐了:“那你换件别的想做的事情。”
  小六拉开断腿梳妆台的抽屉,掏出五个发霉的、用碎布头缝的小沙包:“我想玩抓子。可四姐五姐从来不带我。”
  封如故:“好,我们就来玩儿这个。”
  一身嫁衣的封如故坐在床上,和小六盘抓子。
  小六不敢相信自己得了一名这样好的丈夫,一会儿看他一眼,一会儿悄悄摸摸他的衣带,觉得他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
  封如故任着她打量,任她柔肠百结,他只轻巧捡起发霉的布包,灵活地抛起,又接住。
  小六微张着嘴,傻乎乎看向他,好像在看一个好得不像话的梦境。
  他坐在发霉的床铺上,新鲜干净,像是个年轻的神偶,与这泥泞潮湿的洞府格格不入,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就看得她眼发晕。
  她在心里默念着,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封如故一一拾起抓子,突然问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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