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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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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皆不是。皇帝气怒之极,将你幽禁在了一处宫殿里,那宫殿叫何名字我倒记不大清了。”尘悬此时已然没了那副不快,倚着凉亭里的靠栏,语气悠悠,他低头琢磨了半响,一拍大腿:“我记起来了,醴泉宫。”
  “你说是何宫殿?醴泉宫?”我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捶着柱子深深吐息数下,方顺过气来,“你记性如此差,往后还如何当职。那醴泉宫,是人间那皇帝的寝宫!”
  “我过目不忘,你莫不是忘了。三个字而已,我还不至于记错罢。”尘悬瞧着我很是不屑继而慢悠悠,“你莫怀疑,皇帝将你囚禁在他寝宫里数年。我也不知晓你们发生了何事,想来……啧,司命倒没与我说你们在那宫中做了些什么。”
  我觉着胆水有些上涌,司命忒不是东西!我堂堂天庭司史,他竟给我排了个禁脔的命格,折辱我这七尺男儿身。
  “皇帝不是因我与他妃子……有了私情,才如此么。”我面上浑不在意,话说得轻飘飘。
  尘悬瞧着我,与我说道:“话是如此没差。你看上了他妃子,而不是看上了他,故而降罪于你,道理清楚明白得很。况且你们并未……那么……几年,先是朝中大臣进言,百般劝阻未果,继而边陲一个邻国来犯,这么一个国家,就如此亡了。你与皇帝皆做了俘虏,接着到了敌国,又是好一出苦情,与皇帝脉脉不得语。”
  我冷笑了一声,未有言语。
  司命,往后咱们走着瞧,老子在天庭一日,若是叫你安生了,我院子里的竹子栽到地底下去。
  “你先莫忙着想坏点子,听我说完不急,”尘悬好整以暇,语气愈发悠然,“再者,这命格不是也未派上用场么,你年纪轻轻便夭折了。”
  “往后的戏码,莫不是我又与那敌国的皇帝纠缠,乌烟瘴气胡扯一遭,最后死都不晓得如何死的?”我瞪尘悬一眼,离了那根柱子。
  尘悬讶然点头:“你猜得甚是,确然是那般。看来你是对那跌宕的命途有几分期待么?”
  我深吸了口气,瞧着尘悬真心实意地笑了笑:“我去瞧瞧奔月,同她说往后没了我照拂,莫要被谁诓了。”
  尘悬的脸色霎时变了一变,也瞪我一眼,好歹没再开口揶揄我。
  我说要去瞧瞧奔月的话,也不全是唬尘悬,我总不能在此处一直窝着。天帝要贬我去作何职,也该早叫我知道才是。
  我走出尘悬的院落没几步,尘悬突然停了步子奇怪地瞧我一眼,接着道:“你自己去罢,悠着些,别再毛手毛脚得害人家落了水。”
  “你犯了……”我费解地看尘悬,他是被我唬得狠了么,怎的说话如此没谱。但尘悬并未理我,没等我说完衣摆一掀,扭头进了他那光秃秃的院落里,没了踪影。
  我一头雾水,叹息地摇了摇头,看来往后还是不能轻易拿奔月与他玩笑,戳心窝子的活少做得好。我自顾自地思量了一番,转身过来预备去折衷地拜见一下成德星君。
  将转身未转之际,一口脆音入了耳:“司史。”
  我转过身去,嘴角咧开干巴巴一个笑:“摇倾仙子。”
  唔,怪不得尘悬与我说那些话了,原是摇倾来了。脑子里此时还可闪出她那张梨花带雨眼睛通红的脸,但她来作甚?
  摇倾此时自然并未梨花带雨,三分同情五分昂扬并两分得意,她倒是没扛那杆斗宿枪,冲我一扬下巴:“我哥哥找你。”
  “多谢仙子相告,我正是要去拜见成德星君。”我目不斜视,点了点头。
  “我与你一起去,”摇倾又道,说着还嫌我不跟上去似的,“走啊。”
  我对她说“一起”这类话有些阴霾,听得时怔了怔,好在她没再言说别的什么,我松了口气,跟了上去。之前的事么,是我处理得有些失当,若我那时能淡然一些,离那瑶池远一些,也不会叫她落了水。但我也去凡间了一遭,算扯平了。我暗自思忖着。
  “你在人间,有些可怜,”摇倾突然开口,语气里惋惜同情,“我没想着叫你怎么吃苦的,我只是,只是想教训你一下罢了。”
  这二者有何差异,我心中想,不吃苦谈何教训。也只是如此想了想,脸上带了笑应道:“不干仙子的事,我于人间历练一遭,收获颇多。”
  摇倾好似没听见我的话,自顾自道:“你不愿意与我一处,我后来瞧出来了。本仙岂是那等屈打成招的神仙,强扭的瓜不甜。不过新来的司史脾气比你好多了,我同他说,他便应了。”
  我一手虚揽着袖子,默然不语。摇倾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听得我甚是难受。我若与她辩解,想必也说不出什么,倒不如由着她说去。我不开口,也出不了何事端。
  “往后我是要做这天庭的战神的,你不与我一处,那时准会后悔,”摇倾闭口好一会儿,又吐出一句来。
  我低了头,又是默然不语。
  为何成德星君的妹妹,竟是个使枪的?我有些想不大通,成德星君笔墨风雅当年与泸沽上仙好一出佳话,怎的他妹妹便要当暴戾的战神。且这个脾气,当真半点没与成德星君相似。
  摇倾仙子又絮叨了什么,我只微笑着应,并没开口,果然至得容文殿前,她没再说话了。立在殿门前,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去罢,我哥哥不叫我随意进他殿中了。你莫要害怕,他不会为难你的。”
  我又是浑身别扭地挤出一个笑,道了声谢,即便我不大清楚我为何要道那一声谢。接着一撩衣摆迈进了殿门。
  片刻后,我又悠悠地出了殿门,悠悠地踱回了我那栽着竹子的院落。
  奔月在门口惊异地瞧我一眼:“可是回来了?”
  我学着她的模样蹲下,琢磨着道:“不算得回来,我正是要走。”
  “去往何处?”奔月两手扒着自己的膝盖,歪着脑袋瞧我。
  “去救苦救难的一处地方,”我荡开了语气,摸了摸奔月毛茸茸的脑袋,眼睛转了转,“奔月,往后不晓得这院子的新主人待见不待见竹子。我给你指个地方,一准比现下这个地方好。”
  奔月眼睛睁大了看我:“哪个地方?”
  “那司文的尘悬仙君那里,你瞧着如何,”我作出思虑一番的模样,“尘悬他虽说爱说风凉话,但对姑娘倒是很有风度的,必然不会欺负你。再者我将你托付于他,也好放心。”
  奔月面皮立时涨红了,口里嘟囔道:“我不去,谁晓得他待见不待见我去。我若是去了被他撵出来,我往后没脸见别的兔子了,它们会笑话我的。”
  “尘悬怎会撵你,你去了便知晓了,”我又拍了拍奔月的肩膀,“到时候,你喜欢什么,叫他给你栽。保管他听你的,便是栽一地青草萝卜,他也是乐意的。”
  “真的?”奔月两手捧着脸忽闪着眼睛瞧我。
  我笑眯眯道:“真的。”
  离了那处院墙摇着修竹的院子,我想了想成德星君与我说的话。他说天庭又新晋升个什么仙人,我去凡间的那一遭便叫他顶上了我的位子,此时我回来也不好再给他换个什么。刚巧冥界缺个司薄,天帝便吩咐叫我过去了。
  我思虑了一会儿,换个地方么,倒是也无妨,只是不晓得那冥界能不能长竹子。
  尘悬听得我即刻便要走,还有几分良心。但听得我如此问他时,便又原形毕露,摇着扇子风凉道:“你不知晓,冥界不见天日的么。你可扛几根去,用仙术养在屋子里,约莫可以。”
  我没同他计较,随意道:“奔月去你那处了,你可别撵她。”
  “……”尘悬黑着脸,霎时闭上了嘴。
  我闷着笑,脸上一派肃然地离了天庭,赴了黄泉下的冥界。
  

  ☆、青萍末(一)

  冥界的天是泛了暗的昏黄,间或有眩墨的乌云移过,半弯月惨白地斜挂在云头,铺下冷冷的光。天幕上不时有明亮的闪雷撕开那严丝合缝的阴霾,“咔嚓”一声砸到地上去。
  我落在幽都外头的时候,头一个念头是若我在此处栽些竹子,确然是活不了的。第二个念头是我落地位置好巧不巧,正在幽都外的羽沉河边,再偏一分,约莫要栽进这河里去。羽沉河比不得天界的天河,一片羽毛落下去便要沉了底,遑论一个比羽毛沉了不知晓多少的我。
  我扭头细看了看那羽沉河,只见得河水黑沉,连个影子都倒映不出来,无波无澜。天河虽泛着波澜,却闹腾不出什么来,这看上去黑乎乎不起眼的羽沉河,倒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正对着这羽沉河唏嘘,耳边轰隆炸开一声,眼前白色耀眼的光一闪,未及我做出何反应,便给一股霸道大力掀翻到了地上。结结实实栽到了地上,脸扑到地上的黄泉花上,好歹没把一张脸蹭花了。撞得我肩膀一阵闷疼,我嘶了口气,觉得肋骨都钻心地疼。
  以一个不大体面的姿势委顿在地,若是被哪个神仙撞见了,确然有些丢脸。我有心想站起来,胳膊肘疼着,胳膊还麻着,无奈只好那么缓了一会儿。
  想我初来冥界,往常也不曾得罪过何仙家,也不至于就叫谁给我使绊子,那便只能是个意外了。我思虑了一会儿,觉得胳膊有了些许力气,便胳膊撑着,膝盖抵着地,直起了半个身子。翻身坐在地上,也没顾得上坐歪了一地的黄泉花。
  脖子上有些温热的感觉,似乎正顺着后颈渗出来,我伸手一摸,鲜红粘腻,摸了满手的血。我脑子愣了一愣,接着后背才慢吞吞地传来火烧火燎的疼。我倒吸了口气,憋住了没一嗓子嚎出来。缓缓地吐纳出一口长气,我梗着脖子,直着上身盘腿打了个坐。
  闭眼调息良久,后背的疼痛才消下去。
  耳边静谧无声,我猛然惊觉,我方才是叫一道天雷给劈了。此时没再闻得那间或的轰鸣闪雷声响,我睁眼望天,果见那撕裂黑云的闪亮口子不见了。
  我慢悠悠地起身,觉着我这运气着实算不得怎么好。刚到得冥界的第一日,便被一道天雷劈了。我自忖未做甚天怒人怨的事,竟能被一道雷劈上,往后定要传一封书信回去,问问那掌雷的雷神,缘何劈我。
  好在背上的伤还不算重,雷神约莫也认出了我,劈坏了一道便也收了手。我打坐良久,方将那伤的疼痛压下去了。
  站起身来,抚平整衣衫,我赶忙摸出袖子里的文书来。它倒是还平平整整的,未受影响。我松了口气,虽说成德星君告知我冥界已然先通报了去,但我没个凭证,干巴巴地过去,总觉着是有些不大好的。
  进了幽都,将要与冥帝通报时,我才觉着我今日来得确然是不巧。
  冥界临赫宫门的守卫低头进去,又低头出来,说是请我进去,然我进去的时候,觉着气氛有些不大合宜。
  殿中三个神仙,我将将朝门槛迈出一步,便闻得一声冷严的女声:“跪下。”
  我唬了一跳,我方进得门来,便要叫我跪下,虽说我千百年的未行过如此大礼,但对着冥帝我跪上一跪倒也无妨。只是我还没迈进门槛,此时我是迈进了再跪还是退出去跪?
  我抬头瞧着那说话的女神仙,她却并未看我,只看着一个黑衣神仙,继而我便瞧着那黑衣的神君矮身跪下了。
  看来不是对着我说的,但这场面情势是要做甚,我一惊,一只脚落了地,跨立在临赫殿的门槛上。
  “帝后不必动怒,王兄去人界也是无心,并非有意。虽说冥界规矩在那,但偶有个例外,也不是不可。”一声娇俏的女声,说的极缓,字字恳切,似是在求情。我瞧那说话的女神仙,一身粉衣背着殿门,想来是正瞧着阶上发怒的女神仙。
  久久的静默,殿中的几个神仙皆未言语,我跨在门槛上,不知该进该退。
  “帝姬有心了,本宫自会处理。天界的司史已至此,帝姬若是无事,便先下去吧。”女神仙未看我,却对着那粉色衣衫的神仙道。
  我立时有些尴尬,原是她早已瞧见我了。
  听这言语,似乎是冥帝的帝后在教训儿子。此情此景,不免又叫我想起成德星君与他妹妹,父母难为兄长难做,实乃千古难事。
  我心中想着,低头瞧一眼形容,将另一只脚迈了进去。
  粉衣的女神仙行了个极为端庄的礼,低头道:“那铃央便先退下了。”
  我迈进殿中,恰与她错身而过,自称铃央的女神仙眉眼含笑地看着我略一颔首。我也虚虚侧头微一点头,转过身来,走到殿中间站定了。
  未及我开口,冥帝的帝后便瞧着我开了口,话语不同先前的严厉,带了几分客气与宽厚:“叫司史见笑了。”
  “是我来得不巧,”我拱了拱手,心下却有些尴尬,这帝后在教训儿子,我此时前来,她是接着教训儿子呢,还是与我搭话。
  “冥帝近日不在幽都,稍后我为司薄指引去处。”帝后倒好似并未将我的尴尬境地看在眼里,只看着我道。
  我仍是觉着有些别扭,我来后帝后便再未看过她儿子一眼,我一个外人,如何都觉着难安。我瞥了眼角瞧地上跪着的那位。他直着身子跪着,一言未发,神情不见惶恐,只淡漠。此时我同那帝后说了几句,他一眼也未看过来。
  看来还是个叛逆不好管教的么,我暗自思量,又不禁对这帝后带了几分同情。
  台阶级级分明,殿堂玄森,我站着觉着有些冷闷。这帝后说了稍后为我指引,又不知这稍后是何时,难不成要我在此瞧着她教训完儿子,我想了一想,觉着还是不要看的好。往后在冥界,这位殿下见着我了,我又该如何自处。
  再抬头瞧时,帝后正下得台阶来,长长的裙袂拖过地面,径直在我面前停下了。她走得近了,我才看清楚她面容,横眉淡目,瞧着很有几分眼熟,周遭气息也冷淡得很,又叫我多了好几分熟悉。我也低头瞧那跪在地上的神君,恍觉果然是母子,气质相仿到如此地步。
  “在此候着,”冥帝的帝后吝惜言语似地对着自己的儿子道,接着转头语气立时又温和了几分,“司薄随我来。”
  我挤出微笑,点头应了声,又对着地上的那位点了点头,即便他未有任何反应。
  帝后一路引着我,我斟酌下言语道:“帝后不必亲自指引,小仙惶恐。”
  “无妨,”她未回头,只淡淡地说了句。
  “司薄初到冥界,想必会有诸多不适应,”帝后至一处宫殿前停下来,殿门上书着“思齐”二字。她停了停,抬手推开了门,“此处为司薄的公务地。”
  “有劳帝后,”我真心实意地又是拱手。
  门后是书案屏风,书案上堆积着的高高书卷叫我看了好几眼,想来往后也不得如天庭那般空闲了,我如此一想,便觉着有些叹息。
  “此前司薄之位空缺,原本倒是本宫一直在打理。但我到底有些力不从心,往后的事务就交于司薄了。若是有何不清楚或是难为的地方,只报与我知晓便可。”帝后迈进思齐殿中,随手拿起案桌上一卷书册,翻了几页,便又搁到了案桌上。
  我自然只能再次道谢,并言说自己惶恐。我捎带着瞧了瞧这屋子,不经意扫过案桌时,却刹然一惊。
  案桌上笔墨横陈,无甚稀奇之处,只是那一杆笔,木质的杆身轻润并几分糙然,笔尖约莫四五寸,搁在砚台上笔尖浓墨渲染,还微微闪着黝黑的光泽,分明与我所在人间时,师父交于我的那一杆一模一样。
  我怔忪了一会儿,走过去,没顾得上在帝后跟前有些失仪,拿起了那根笔。握在手心里恍如隔世,那时师父冷淡的眉眼与城墙下滔天的火光皆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该不会认错罢,但这世间如此之大,一杆笔模样相仿确然也不惊奇。
  “司薄可是有何疑问?”一旁冥帝的帝后片刻后开了口,语气有些犹疑。
  我拢了拢心思,咧开笑来:“一时失态,帝后恕罪。只是我往常去过人间一次,那时轮回在天子庙堂下做了个翰林少史,我此时瞧着这杆笔与我那时于人间见得那杆颇为相似,一时有些慨叹罢了。”
  帝后眼睛抬起看我,脸上带着意外,她开口道:“司薄轮回的那处,此杆笔可是在一个女主史手中?”
  “确然,帝后怎知?”我脑中一闪,只问了声,没将霎时间涌出的一个想法说出口。
  帝后却微微笑了笑,目中带着了然:“原是如此。那时司薄遇见的女主史,本不是旁的仙家,正是本宫。我亦因……一些事端而去人间轮回一遭,人间时便觉着司薄甚是聪慧,此时倒是能理解了,原是罄竹仙君。”
  好似大风刮过脑子,我大大地吃惊,与此同时也晓得了为何我会觉着帝后的气质熟稔。原来还有些机缘,此时我来冥界,倒也合了缘分。
  但我记得那时,那杆笔分明是从我手中落了地,此时又怎在冥界。我有些疑惑地瞧帝后,她脸色却没了之前的温和,似是带了些沉郁,眼光掠过那杆笔,又移开了。
  我虽有心问上一口,但眼前帝后约莫是记起来什么不大愉快的事情,我还是莫要追问的好。
  “原来从前便有幸见得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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