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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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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免抬头瞧长辞,他照例无甚表情,那一身疏离淡漠的气质,怎会需得同情与顾怜。
  “不须在意旁人,你这个模样,也很是稀奇,”我有心想说一些什么说来,又觉着我这话干巴巴的,连我自己听得都有些没说服力。
  “再过一些时候,我便回去找娘亲,”不料华颜脸上并未有悲戚之色,反而极为自然道,“我只是顾念娘亲,又不是非得生活在那一堆孔雀在的地方。若是娘亲愿意,我就与娘亲一道到别的地方去,在哪里不是活呢。”
  这一只小孔雀倒是极为通透,来日大有所成也说不得。我心中暗自赞赏,道:“正是,不须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多出去看看,倒也是好事。”
  “譬如从天界倒至冥界,”扶霖在一旁道,又接了一句,“司簿可谓身体力行。”
  好端端的,我哪处招他惹他了。
  我转头瞧他,却见扶霖未看我,正瞥长辞一眼,眼神倒未带笑意了,只瞧着有些沉。
  长辞眼皮垂下,又抬起,并未有什么异样。
  

  ☆、青青子衿(七)

  沿着一条小径上了,清幽竹林掩映中隐约可见房屋一角,想是慈航真人居所无疑。
  “几位可是来拜访真人?”一旁踱过来一只长腿仙鹤,忽地落地变作了一个青衣小童的模样,向着我们几个拱手作揖,又道,“真人近日不在,几位来得不巧了。”
  “非是拜访真人,实是见真人竹林生得极好,便想着讨要几棵,倒是不知可否。”我忙也拱手,又思忖是否当报上来路及名姓来。
  “几竿翠竹而已,司簿想要,岂有吝惜之意。”鹤使将一只拂尘朝边上一甩,搭在了一只胳膊上,十分痛快道,又朝着扶霖与长辞点头,道,“两位殿下至此,也是因这翠竹么。”
  看来这鹤使通晓得我几个来路,我又讶然几分。
  “应承了司簿,约莫着他一个人扛不回去,便来帮上一帮。”扶霖一手扶了一竿竹子,与鹤使言说的语气极为正经,倒是不忘看我一眼。
  本仙君闭着眼也可想出来,他脸上是何神情,两分戏谑,五分正经,并三分微笑,再差不离了。他如此说,我倒是并不计较什么。只是一旁还有个长辞,叫他出来时,可是打着出游的幌子。此时我与扶霖简直是自毁长城,瞧长辞这脾性,当是会闹堵的罢。
  我回了笑,又转头看一眼长辞。
  甚是奇怪,他好似未听见我们所说,微微低了头在思量什么一般。
  我稍稍松了口气,又见着华颜看看长辞,看看扶霖。华颜见我瞧她,又瞪了我一眼,只什么也未说。这倒是奇怪了,眼瞅着是欲说还休的样子,怎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难不成还是为着方才提及的旧事感怀么?
  一旁鹤使又笑道:“殿下可是多虑了,不须得扛着几竿翠竹回去。我为司簿挖几块根茎出来,回去冥界了栽下去,长出来的,便是司簿所想要了。”
  说罢只扭身钻进了竹林里。
  我将出口问一问是否需要相助的话也未来得及说出口,只好作罢。
  华颜便又瞧了几眼那两个,伸手摸着一旁的碧绿的竹节,又拍了拍手。
  “华颜姑娘有话将说?”我声音放低了些,觉着应当理解下姑娘家的情绪。
  “我有心想叫二殿下也栽些东西在院子里罢了,此时瞧见这些竹子,也觉着是很好的。”华颜也未躲避,看一眼长辞,又转头抿了下嘴,声音也压低了道,“谁知晓大殿下会不会阻拦,且回头再来寻二殿下的不是。倒不如不提算了。”
  你家大殿下虽行事无端了些,倒也非无理取闹之辈,这事可是为你冤枉了。长辞便是要扛几十竿竹子回去栽,扶霖当是不会阻拦的。
  自然此话我只能在肚子里转转,也不能对着华颜说出口。我又道:“你可与二殿下提上一提,他若是愿意栽,扶霖当不会阻拦。”
  “是么?”华颜怀疑地看我一眼,又瞥一眼扶霖,撇了撇嘴,道,“还是罢了,他若是再打二殿下呢,谁拦得住。撒起脾气来没谱的,动手也没轻没重。”
  我口里只好回笑,心头涌上一股子不合时宜的古怪感,华颜此话说的,怎的听着带些嗔怪。嗔怪这二字冒出心头,立时叫我一个激灵,赶忙又将它摁了下去。
  姑娘家脾性言辞,果真是一门学问,我便省些力气,不去揣摩了。
  未等得许久,闻得林中窸窣脆响时,我抬头一看,鹤使已然出来了,手里捧着几根沾着泥巴的竹根块茎。他又对着我点头,道:“司簿且稍等,我取个装拾的物件来,免得拿得麻烦。”
  “有劳,”我将要接,见着他自将几块根放在了地上,又收了手。
  鹤使口中说的装拾物件,原是块天青色的纱布,摊在地上,又捡了那竹根放到上头,裹了打好结,外头干干净净且便于携带,实乃省事不少。
  我便又与他道谢几声。
  鹤使只言不须谢。末了又瞧着长辞好一瞬,开口道:“二殿下可有承师么?”
  此话何意,我一时疑惑,看长辞,他脸上也是意外之色。
  “不曾有,”长辞瞧着鹤使,回应道。
  “小仙冒昧了,此时一见得二殿下,觉着二殿下与佛当有缘才是,”鹤使说着自己冒昧,又毫无冒昧之意地将话说了下去,面上微笑只和善,恍若世外高人。
  然大家都是神仙,便再穿一身飘飘的白衣,挂几缕长长的胡须,也高人不到哪处去。
  话说的点到即止,若我不曾猜错,当是叫长辞拜师修佛之意,拜师自然也不能拜这鹤使,想也是慈航真人。
  “鹤使好意,”扶霖悠悠开了口,又略一颔首,微笑道,“他年纪还小了些,且天劫未至。恐仙性未稳,参不得佛理要透,走了偏路子,倒是不好了。”
  说至此份上,已是拒得很明显了。
  但这果决的婉拒皆是扶霖说的,长辞反而未说出什么来。
  想是与我存了一样的疑问,鹤使只又看长辞。
  过了一瞬,长辞淡淡道:“谢鹤使好意。”
  鹤使面上只做遗憾,又看了眼扶霖,道:“原是我问的冒昧,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一边说着,又将我们送了几步,方又化了仙鹤,一声清唳,展翅空中去了。
  我与佛家未有交情,也未有参悟。天界藏书阁里头也存着几本佛经本子,我瞄过几眼,不得要领,便也未再费过功夫。想来西天佛家与天界这头确然是不同的路子,休息养性也当是另外一套规矩。旁的虽不知晓,单单听闻过的佛家清规戒律,便叫我觉着有几分自知之明。
  扶霖那一番话说的,也着实不怎么客气。
  “佛家弟子莫不是都这般撺掇来的,”扶霖说得慢悠悠,又负着一手,不知何处来的气,“一个小仙使倒也虔诚至此,难不成还生了一双超凡脱俗的慧眼。”
  我有心想提醒一句,仙使即是超脱了六道轮回,又离了尘世,可不正是超凡脱俗么。然我又懂了一些他说的意思,且他冒着一股无名别扭,本仙君也不行这等没眼色之事。
  “王兄不必放在心上,”长辞转头看扶霖,又道,“我怎会有佛缘,想也是他随口一说罢了。”
  看来不是我一个瞧出扶霖哪处不对劲来。本着缓一缓气氛的缘故,我问长辞:“二殿下年岁几何了,我竟是还不知。”
  “离三千岁,差三百年。”长辞停了一瞬,与我道。未知是否我的错觉,竟听出一些细微的轻快希冀来。
  两千七百岁,比起我算不得大。但不过与扶霖差了三百年,从他口里说出个年纪还小,皆是轻狂啊皆是轻狂。
  回了冥界,又各自散了,我只揣着那青色包袱里新鲜热乎的泥根回了思齐宫。
  院中光秃干净,一整块褐色的泥土嗷嗷待哺,瞧得我又欣慰几分。将抖开包袱皮,把那几块竹子根取出来,便听得院门响了一声。
  我也未停下手中活计,探出头去瞧了瞧,竟是扶霖。方分别不久,此时来是来作甚。
  “殿下可是来帮我栽这物件么?”我一手拿了锄头刨出一条垄来,又朝两边搭着土,清出一道小小的沟壑。
  “正是么,不过瞧着你不大需求我这帮忙。”扶霖嘴角翘着,看来方才的别扭气当是过去了。
  我摇摇头,又朝那垄里搭了一锄头:“怎的不需求,求之不得。”
  “方才也忘了问一问那鹤使,若是见不得天光,会不会有碍它存活,”扶霖立在一旁,十分没有搭把手的自觉,虽则本仙君游刃有余,也实在不大需求他帮忙。
  “试上一试便知晓了,”我将锄头松开,叫它浮在一旁。蹲身捡了根竹茎出来,又奇道:“你便是来与我说此事的么?”
  扶霖此时倒是也蹲身,拨了拨那几块泥糊糊的竹子根,点头道:“不错。”
  “……那鹤使说不上也不晓得,只栽下去,旁的听天由命了。”我一个没注意,攥在手里的泥根竟又滑出手落了地。我捡起来,刚想拍一拍那上头的泥,又记起这是不可除去泥巴的,便又作罢,将它放在了那沟垄中。
  “我可觉着铃央说的好几句甚是有理了,你心疼二殿下心疼得紧,一个小仙使的一句话,也叫你翻腾起脾气来,”我又捡出一块来,扔在方才那一块泥根的旁边,打趣道。
  “你觉着那是翻腾脾气么,”扶霖语调上挑,只抓了个话尾巴问我,又道,“非是我心疼得紧,我与佛家不大有缘,仅此罢了。”
  我拍了拍手上的泥巴,又袖子抹了把脸,道:“也算不得翻腾脾气。非要说的话,只算作有个性。”
  扶霖笑得又开了些,不晓得是不是说到了他心里,还拿手帮我抹了把我袖子上蹭的泥。
  竹茎未有几块,我搭了两道垄出来,三五块也就都埋进去了。期间扶霖帮着浇了浇水,好歹没浇得过了头,叫那几块根茎漂浮起来。我又拿起锄头埋土时,他便在一旁看着,一时说这头冒出根须了,一时又说那头土未填平。我竟也耐着性子由他说,又将他吹毛求疵所说的地方拾掇妥当,由此可见,本仙君脾性多么雍容。
  比起我前几日倒腾这院子,此时栽下去倒省事许多。
  我拄着那一把锄头,心里有点迫不及待,想快些瞧见那竹子长出来的模样。
  扶霖立在我身旁,眼睛也瞧着那湿润松软的泥土。突然道:“再过几日,父帝将回来了。”
  我歪头瞧他,觉着还该有下文,便没接话。
  “母后的生辰也将到了,”他停了一停,补了一句。转头看我时,已漾开笑,眼睛里又映了天幕上头亮闪闪的星子。
  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移开眼睛,又拿锄头捋了把泥土,心想道。
  

  ☆、一季风归云(一)

  收拾了那几根竹茎,我整了整衣服,又洗了把手,邀扶霖到正厅里头小坐。
  方坐下不久,他问我道:“你这厢可有酒么?”
  我乍闻这一问,愣了一愣,道:“未曾添置过,也忘了瞧瞧这思齐宫里头是否藏有酒酿。”
  今日当不是什么节日罢,怎的突而起了要喝酒的念头。我起身去沏茶,茶烟袅袅入了眼,浅碧色的茶汤映在白瓷的杯子内壁里,晶莹如琥珀。我又想道,难不成是冥帝归来叫他有些发愁么,但那是他爹,能有何愁。
  我一手按着碧玉壶,往杯子里倾倒茶水。听他说话,声音已在我身后了:“来你这里,一杯水酒都讨不上,还得喝这苦涩东西。”
  本仙君亲自给你沏茶倒水,还这般计较,当真不识趣。
  我一手执了茶水七分满的杯子,转身递过去,一手揽了衣袖,客气道:“委屈殿下了。这苦涩东西,我却头一次泡。指不定泡不好,便更苦了些。”
  扶霖伸手持了那杯子,又未立即拿过去。垂眼看着那茶汤,又抬起眼梢看我,突兀地笑一声,道:“方才说的不算数,既是司簿亲手特意为我泡的,那定是不会苦的。便是有苦味,也化开了。”
  我仔细地瞧了瞧他此时的神情,登时有些不忿。若是在人间,此话像极了登徒子调戏良家少女所说。本仙君听得此话,没了初时的惊讶,只觉无趣。
  “殿下且莫要再打趣我了。我天劫未至,仙性不稳,一时走了偏路子,倒是不好了。”他未接过去,我只一递,旁的再不管了。若是未拿稳,也怨不得我。
  我松了手,扶霖倒是拿稳了。他长眉挑了挑,嘴角又浮现出笑意来,转身落了座,道:“司簿原来因这几句话,还会走了偏路子么,我倒是有些期待。”
  我将碧玉壶搁好,一手也拿了杯茶水,放在座旁的矮几上,正色道:“可不是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殿下如此说,万一……”
  扶霖眼睛定定地瞧着我,身子探过来,似是好奇。
  我才发觉这矮几太窄了些,他这一欺身,我两个便挨得极近了。那张脸线条柔得如春日里飘然的飞花,氤氲着笑意的眼睛眼睫晕染。再吸一口气时,我恍觉自己不知何时摒了气息,实在荒唐,本仙君难不成真的仙性不稳了么。
  “万一怎么?”他未挪开,只瞧着我道。
  我拿起我两个中间摆的那茶杯子,啜饮半口,迎着那双眼睛,道:“万一以后天君忽发觉我还有能将茶水泡甘的本事,叫我再去顶了那茶仙贡眉的位子,倒叫贡眉去做什么去。”
  扶霖退开身子来,笑出声,道:“往后司簿便莫再泡茶,只沏与我一个喝。旁的谁也不知晓你有这本事,便无这偏路子一说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仙君早知晓,邪不胜正这几个字只能往纸上写写充数。此时此刻,本仙君着实词穷,想不出甚么好说。也只得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由他去了。
  默了片刻,扶霖似是确然不爱喝茶,只饮了一口就又搁在了案几上。他这一默,我觉着当要说些严肃的话来才是,是将与提一提那幽冥血海的事了,还是与他爹有何隔阂心结?
  扶霖果一瞬便开了口,又瞧着我,道:“先前未曾注意,司簿缘何至了冥界来着?”
  一口茶汤堵在嗓子里,脑子里现出摇倾那控诉的脸。我缓了一缓,方将它咽了下去,未呛出咳嗽来。
  “此事说来话长……”我沉吟一会儿,觉着还是长话短说为好,且源头说起来实在一言难尽。思索会话语,我与他道:“天君觉着我心气浮躁,当入尘世历练一遭。历练时么,出了点岔子,回来又闻这头缺个司簿,这才至了冥界。”
  “出了什么岔子?”扶霖这模样当是对自己所干预的毫不知情,还这么问我。
  我后来想想,虽说那时在尘世,朔令帝后是我师父,然那时她也是个凡人,当不会对我命数有何影响。这一个岔子,只能出在我坠下城墙后见得的那个身影上头。我半死不活之际瞧见了凡人不该瞧见的神仙,他来取走了那一杆笔,这才叫我那命格生了偏差。
  如此一想,倒也冥冥中生了因果机缘。
  我一想,也不免失笑,道:“你当是不记得了。我那时做了人间一个少史,于十丈城墙落下,将死之际瞧见了你。想来当是这一瞧,叫那少史小命早夭了。”
  我带着几分有趣地瞧扶霖,他听完此话,竟出奇没开口揶揄我,脸上笑意反而收拢了。扶霖低了会儿头,未说什么。
  一言不发的,不大合他脾性,莫不是在想那时的情景。
  “你确是瞧着我了么,”他再瞧我时,脸上已挂了浅笑,只未到眼睛里。
  我又想了一遭那时躺地上见着的那个身影,道:“虽说只瞧见个背影,那一个玉佩我当不会瞧错罢,后头你不是曾说,你去了人界么。你身上佩的这一个,我还是记得有些清的。”
  扶霖低头拨了下此时仍缀着的玉佩,鲜红流苏依然显眼。他将那玉玦在手指间把玩几下,方放下,笑着与我道:“原来如此。”
  这一偏差对我来说,未免不是幸事。否则本仙君在人间过个禁脔的命数,往后可没脸面见别的神仙了。也亏得他未问我原本的命格是哪样的。
  “干预了命数,则生瓜葛。若是那时未偏了你这命数,倒是好了。但若未偏命数,你此时约莫当在天界。真是叫我无奈了。”扶霖摇了摇头,不知是在感叹些什么。
  这意思莫不是担心,会因此生出些什么枝节牵连。我又不好直接便说,于是道:“也不妨事。若非这一偏差,我那少史的命数,可当真坎坷得很哪。”
  扶霖犹未立时接话,稍过片刻,才道:“人间那一个少史是你,这一干预,怕是会引起些甚么变数。这许久也未听得有何处置,父帝回来,少不得又叫你我去尘世走一遭,将那变数修回去。”
  在天界时入尘世历练了一番,此时至了冥界再入尘世一番,又不知会不会生出旁的变数,到那时,本仙君再往何处?但入凡这遭事,一回生二回熟,若真得再来一次,提前与尘悬打个招呼,叫他劝导劝导司命,莫做那异想天开的命格,才是正经。
  我想了这一些,又觉着思虑得有些远。眼下冥帝还未回还,说甚么都为之过早。
  “冥帝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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