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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遥无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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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那句话,该如何,你心中自知。”
  展开后的骨简在时询读完其中的内容后,即刻散开化作灵气,融进黄土之中。
  时询静静躺着,微微拍打着孩子的背脊,前生那些愉悦或是痛苦,真心实意或是摘胆剜心,如潮水般涌上来,一时叫人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真实。
  ※
  时询是破开混沌的天地灵气,得了天道的照拂,才勉强生出了一点性命来。天道创造的他天生强大,毫无因果,超脱秩序,该是唯一不符合天道的产物。
  大约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他时询也是,受了天道的眷顾才有生命,他自得还以桃李。于是他接了那个枷锁,终身以界王之名,天地共主的名头维持沧逐界和六界,无情无感,无终无结,永生永存,自愿跌进了天道的秩序。
  而他的第一个因果,就是肉身永远不能离开沧逐界,灵魂也不能随意夺舍。
  可谁料到无终无结是真,永生永存也是真,可无情无感不过是因为孤独而生出来的一个笑话罢了。
  天道星历六万四千九百七十一年,岁在实沈,端阳月十九日,也就是今天。
  彼时他修炼了近六万五千年,除却龙凤凰三人,再也没见着过其他任何活物。大概是心底那点不甘涌动起来,他依仗自己天地共主的身份,张扬肆意得很,竟叫他偷偷藏了肉身,离开了沧逐界。
  人有三魂,主魂主宰意识;觉魂也叫守尸魂,主宰善恶羞耻,长留肉身身边,难以远走;生魂主宰寿命。
  因为身体不能离开沧逐界,那时候的他嚣张地凭借着两魂和元神就妄想在六界存活。
  可惜,事与愿违,这般行事不过招了许多觊觎他元神的各类妖魔人鬼罢了。
  戏文里头总有这样的情节,哪家小姐外出遇了地痞流氓,总有少年挺身而出,演出一记英雄救美来,而小姐以身相许就这么成了一段佳缘。
  腹背受敌的他因缘间就遇到了郭墨,不得免俗地叫他一个男子落得了戏文里小姐的立场。也许真是受了龙凤的影响,那时的他自以为染了分桃断袖之好,真就生出了相守相依的念头来,就是这点点莫名的念想造成了后来难以言喻的悲哀。
  他曾经那样用力地爱过这个人,对他言听计从,对他千依百顺,你的卑微在尘埃里开出了花,最后也躲不过枯萎。
  现在细细想来,这不过也是个因果罢了。
  他私自离开了沧逐界,这是他的因,而后二十四年的愉悦或者痛苦,就是他的果。
  ※
  彼时郭墨刚刚叛逃师门,带着师弟商韵的尸体杳无音信,只是顺道救了他一命便能让他义无反顾地跟着。
  他许是早看出来郭墨对商韵的那点心思罢,只是当郭墨要把商韵的身体给他用的时候,那点小心思瞬间荡然无存了,他还不是安然地用了起来。
  顶着商韵的脸,用着他的身体,在郭墨身边一待就是十年。
  起先十年,两人情深义重、推心置腹,郭墨也许有情,然而最终还是敌不过他的执念深重,一次又一次利用他的御灵,到最后连元神也不放过。
  他时询,同天底下的所有灵气微粒一样,由灵气独自孕育出身体,他们,都叫做“散灵”。
  散灵自身不能够吸纳灵气并将之修炼为自己的灵力,只能够将它们牵引起来,而牵引这些灵气的能力被称为御灵。
  刚被囚禁的第一年,他不过以为是万噩兽对郭墨下了咒,直到郭墨痛痛快快地抖了所有事情,他才知道自己的那点由衷,别人根本不当一回事呢。
  那时候的郭墨,望着水牢里用着商韵身体的他,眼里尽是疯狂。
  “十一年前,师尊被请去斩灭小次山的凶兽朱厌,我不过闭了个关,不能拦住他罢了,可师尊呢?他是怎么爱护他的弟子的?商韵不过一个散仙,怎么有那个修为同他们去降住朱厌。”
  “那时我倒是信了师尊,可等来的是什么,只有一道守尸魂和残败的尸躯,没有元神,没有主魂,这样的商韵还怎么能回来?”
  郭墨言语间尽是猩红的暴虐,仿佛下一刻就能燃遍水牢的污浊,可转瞬间那满是暴虐的眼里升起了一点卑微的希冀。
  “天无绝人之路,竟叫我遇见了你,生魂强大如斯,又没有守尸魂,也没有肉体,和商韵如此契合,用来养他的肉身再合适不过了。只要我在你活着的这段时间里找到让商韵复活的方法…”说着一顿,他又残酷起来,表情里带了一点恶意的狰狞。
  “本来还是能留你一命的,只是不知道该说是可惜还是可幸,你竟是那般身份。御灵之力如此强大的散灵少有,只要借你灵气,如此我勤修苦练早早成神,商韵还是能回来。”
  从头到尾,他时询从来也不是时询,只是养着商韵躯体的一道魂而已。可笑最后他用不着养他的躯体的时候,却要赔上自己的元神,呵,多讽刺啊。
  这点记忆藏在识海最黑暗的地方,也许某一天它又会突然奔腾在新的世界里,带来的或许是放过,或许是执着。
  作者有话要说:
  岁星纪年法:根据岁星(木星)在天体中运行的规律用来纪年的方法,因为木星每十二年运行一周,故每十二年一轮回
  星纪(丑);玄枵xiao( 子);诹zou訾zi( 亥);降jiang娄( 戌);
  大梁( 酉);实沈 (申);鹑chun首(巳);鹑火 (午);
  鹑尾 (未);寿星 (辰);大火 (卯);析xi木 (寅)


第3章 重生(三)
  约莫是识海中思绪太多,还纠结着前世的杂念,时询不经意间便睡沉了。
  躺了不知道多久,白晃晃的日头也渐渐弱了下来,带着黄昏清和的熏风将落下的红枫微微吹起,复又重新星星点点落在他的白衫上。
  时询怀里的孩子比他先醒了。孩子白嫩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他无师自通地在时询敞开的外衫上爬行,很快就已经翻上了他的腰腹,手足并用地朝时询的脑袋那蹭过去,小手紧紧拽着衣襟,借力想把自己拉过去。
  终于挪到了想要去的地方,他先是一屁股蹲压在了时询的胸口,双手舞着,脑袋歪着像在沉思似的,几刹那间好像又想通了些什么,蓦地就将小小的手臂围在了时询的脖子上。
  白嫩的小肉手环着半透明的脖子,竟有一种非同寻常的融洽。
  趴稳了的孩子一下一下地用自己的脸蛋蹭着时询的脖颈,脸上带着稚嫩的亲近,在这样悉悉索索的“困扰”中,时询才堪堪被惊醒。
  他半坐起身靠在红枫木上,抖落了肩膀小巧的枫叶,然而方才还挂在他脖子上的小手却突然松开了。孩子的力气还很小,根本没法抱住,跟着就从他的衣襟滑了下去。
  滑下去的孩子没有一点不满的意思,向时询伸着他的手,嘴瓣儿笑得像是恬静的弯月。
  时询弯下腰,架起孩子的两个胳膊,将他拢进了怀里,接着站起身,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这地方像是哪一处山川的浅谷,光照格外充足。谷底有一弯清浅的水潭,倚在一丈高的断崖上,积聚的溪水从高悬的山涧,从峭壁矮崖上飞泻下来,轻巧地绕过崖壁上尖锐的凹凸,延伸到最陡峭的山壁,躲开了那些凸起的顽石,涂涂作响,跌跌撞撞落进了澄莹的水潭。
  颜如烈火的红枫,就落在水潭三丈外,它的一片红荫遮住了岸边的砂石,直直地要延进水中,几片仅有孩子手掌大小的红叶悠悠地落了下去,荡起了圈圈涟漪。
  这湾浅潭并非死水,潭水从矮崖上的溪流中落下,又从水潭西边的山涧流出去。
  水潭西边的山涧尽是碎石顽岩,杂着几根枯断的虬干,沉静的水流从潭中溢过去,带了些过浓的顺从和纤弱,清浅地融进了那些石缝,脉脉地顺着山石枯枝幻化出一线翠微浓郁的温润,晕出了漫谷缱绻的眷恋。
  浅谷里还有一片空旷的平川,有一座摇摇欲坠的木草屋建在那。时询抱紧了孩子,虚手招过红莲便向木草屋处走过去。
  远瞧的时候,屋子外头的样貌实在破败,承重的木柱有好几处都被蛀虫腐出了洞眼,而屋顶的茅草很久没有打理,带着一股子潮湿的枯味。走近了细瞧,才发觉里头委实算得上是干净整洁,屋里头虽没有几样物什,但比起外头的潮湿和虫洞不知要好了多少。
  木草屋里头有一张带着脚踏的楠木床,即便荒置了很久也依然保存的很好,还有一个比时询略高的樟木衣箱,以及成了套的桌椅案几,摆放的有些乱,但都很完好。
  时询托着孩子的屁股在圆椅上坐下,白袖一挥,实木器具上的灰尘蛛网顷刻消失不见,凌乱的桌椅案几恢复了最合适的样子,油灯、书卷安然落在案几上,楠木床上叠了几层被褥,衣柜里头也多了许多衣物。而屋外被腐蚀的虫眼和茅草上的湿气也一并不见,干净利落得很。
  做了这些,时询又幻化出一张轻巧的摇床,他撤掉床边的脚踏,把摇床搬了过去。
  外头已经日落了许久,黑黢黢的夜里只有冷溶的月光。
  时询把孩子抱进了摇床,自己趴在上头捏着他的手指。这孩子不过见了他没多久,对他已经格外亲近,黑亮黑亮的眸子燦若星辰,就这么直直瞧着他。
  没由来的烧红了脸,时询从没这么开心过,他将孩子扶起来端坐着,口气正经得很却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执拗:“我不知你的来历,不过缘分叫我捡着了你,你以后得和我一块过。我现在既回不去沧逐界,也再没那胆子再往六界深里走,只能先委屈着你,咱们就在这谷底养养吧,等你日后长大了自有本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孩子乖巧的很,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只一个劲地点脑袋,瞧着他傻乎乎的模样,时询“噗”地笑出声来,对他笑着说:“‘苍生愿东顾;翠华仍西遥。’起个名字就叫顾遥行不行?”
  孩子弯起他的嘴角,两只小手又直直伸着要抱抱。时询脱了鞋袜和外衫,将孩子从摇床里抱出来,一同裹进了被褥里。
  白日里经历了太多起伏,精神力耗得很快,没过多久,一大一小就都睡着了。木屋里的暖光将这个清冷微凉的夜照的分外暄和,温热的呼吸在这静谧的山川浅谷间传得很远。
  ※
  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一年,两年。时询安然地在浅谷里养着自己的元神和他的包子。一切都很平和,但只除了一件事。
  整整两年,顾遥没有一点要长大的样子,依旧是以前那个两尺的婴孩。
  时询放下右手的瓷勺,将快要爬出软布的顾遥捞了回来,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等他张开了嘴,一勺子米糊便强硬地喂了进去。
  顾遥才只有几颗牙齿,也和以前一样,两年了愣是再没长过,每天只能喝喝各种不同的米糊糊,别的什么也吃不了。
  好在顾遥虽小却乖巧的很,即便嘴里被塞满了米糊也能自发地咀嚼吞咽。吃完了还很神气地对着时询咿咿呀呀,像是在气他野蛮的样子。
  时询蕴养元神的时候,顾遥就扒在那朵红莲上,浮在浅潭边缘,撩着潭里的小鱼或是溪水,红莲的灵气耀眼却又温润,随着时询的吸纳融进了他的灵识。
  时询的元神在重生后变得完整如初,只是异常脆弱,仿若一触即碎的样子,这两年的蕴养已让它变得渐渐丰盈起来。灵气的吸纳和进食一样普通,只是他没有看见,在这再普通不过的蕴养中,一缕缕细不可见的灵气悄悄融进了顾遥的身体。
  大约又过了十个月,时询的元神已然完全恢复,半透明的身体也渐渐实质起来,可他却没有立刻回沧逐界。
  在天道的窥视下战战兢兢又呆了两个月,直到天道的骨简再次落下时,他才意识到,他真的该走了。他是不敢再做任何有可能辜负天道的事情,只是顾遥,却叫他离开的时候又丢了一次心。
  仅仅三年,磨平了他十四年里的沉默寡言,抚顺了他元神被夺的愤懑难当。平淡的日子就像是溶了安逸的清水,浇灌在他内心被暴虐灼裂的土地上,那些安宁的理智、沉稳、冷静、以及责任,在这些年的日子里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心里,不急不燥不卑不亢地生长着。
  即将离开浅谷的时询,给红莲下了一道结界,也给顾遥下了沉睡的禁制。
  半浮的银珠色红莲将它内层的莲瓣张得更开,柔软的莲瓣缠在顾遥纤细柔软的胳膊上。此时,时询凭空化了一张生辰签,里头是他用精气写了顾遥的生辰日子和名字,放在他的身边。做完这一切后,红莲外层的花瓣倏地变大,一层一层围住了顾遥小小的身子,将他护在里面。
  一道光落进水中,浅潭的清水徐徐向外旋开,腾出一块空间,时询把红莲放了进去,红莲自发结出了一个气泡来,而水潭的清水复又将红莲沉了下去。
  尤是不放心,时询在山谷里又做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屏障。
  “顾遥,大概我与你的因果也只有这三年。”
  “我要回自己该回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只是再养着你却不是我能选的。”
  “你没法长大,自己也不能走,我只能把你藏在这。”
  “我下的这个结界,那些名望高深的修仙者都能看破,希望哪天他们路过,还能把你带走,或者能够长大修仙,实在不行,就这么养着也很好,是吧。”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点由衷的不甘和苦涩,最后一句更是沉得直压心底。“你还只是个包子,或许听不明白我说的这些话,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能和你相遇真的太好了,你选择来我的身边也真的太好了,如果有一天,我还能回来,而你还在,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再给你喂米糊糊,好吗?”
  ※
  日月如流,白驹过隙,时间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四季的年轮,推动着一切人事无法抵抗地向着遥远又不可及的前方。
  朝陈暮旧两个四季轮回,浅谷的红莲自劈开了水流的遮掩,劈开了固若金汤的结界,沉甸甸的红莲载着顾遥和他的生辰签在药王谷的浅谷中漂浮。
  不过一日,便被谷中巡视的弟子带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苍生愿东顾;翠华仍西遥。”——《晚雪吟》孟郊


第4章 重生(四)
  星夜沉寂,凉风挽过万物,只留下枝叶细琐的回应。
  入夜的清冷笼罩了一切,白日里舒展的树叶、枝干、花朵和生命,都逐渐柔软了下来,藏匿在黑夜为它们编织的梦境里,呼吸间只剩下静谧的香气。
  抬头所见,浩瀚的星河逐渐占据了整片天空,平视前方,重峦叠嶂的群山,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时询弓着背,左手手肘架在屈起的膝节上,指背抵着额,全身懒散的很,象牙色的外衫在星夜和红枫的映衬下更是冷清地地令人心悸,他右手握着一份涅色骨简,天道的气印将这片天地也压得沉沉的。
  骨简中只有寥寥数字,却带着仿佛能动摇世间的一丝力气。
  “今日起,六界任意所往。”
  自他出生算起来,在这沧逐界也整整熬了六万五千年了呢,如今这般简单就许他出界,真是人逢奇事,不怪他多想。
  想起重生前的那点暗无天日,呵,万噩兽,除了它怕也不会有什么用得上他时询的。
  天道星历四万五千年,神魔界为六界中最先具有雏形的两界,然而恶性竞争,杀戮良多,灾祸殃及整个六界,无数亡魂飘零世间。亡魂中的怨气、戾气、以及其他许多情绪聚拢成型,铸造了一只精神力强大的初生恶兽“万噩兽”流连在人界的土地上。
  而人性这种掺杂了无数情感的姿态,让它们比世间任何一种东西都脆弱,以至于随随便便那些傲慢、嫉妒、暴怒、贪婪、狠毒都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他们,也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万噩兽的主意识。
  经历征战后的万噩兽虽被凤与凰的涅槃之火屠戮殆尽,却仍有一丝元神以纯真的姿态逃过上古神兽的控制,滞留六界。
  两万年后日积月累之下的如今,万噩兽早已死灰复燃,明明暗暗惹得六界杂乱,轻则动得灵气根本,重则扰得六界大乱。
  叫他下去对付它吗?是天道该让他做的事呢。
  时询潜意识里是认的,但自他接了天道的骨简到现在,捱了半月却仍旧没有表态,是他委实说服不了心里藏的那点犹疑。
  经历了前生现世,他怕的不过两件事,重蹈覆辙或再难相见罢了。可巧的是,这两件事都稳稳地叠在了这“下界”上了。
  近三十年,他不知道现世的郭墨是否还活着,但若是在错的时间再遇上他,时询怕他三年好不容易埋起来的痛苦会疯狂的让他立刻杀了他。
  对他来说,如果不遇见郭墨,那他前生的痛苦或许已经掩埋在那三年的陪伴里,然而快乐比痛苦更难忘记,那些陪伴平淡地如同“附骨之疽”,却深深地印刻了在他的轨迹里。
  那个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和那些快乐一样,在他常年孤寂的心里生根发芽,可是他现在找不着了。
  时询给了顾遥承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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