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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鹿-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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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箱接着一箱,满满摆了一圈,将林信和渊阿九刃围在中间。林信大致瞄了一眼,这些鹿璃至少两倍于岁贡的数量。
  “孤看了那劳什子酌鹿令,你尽管挑便是。挑足你觉得成色可以的,给封卓奕送去。”朱颜改从矮几上拿出一条小鱼干,冲爬到林信肩上的菁夫人晃了晃。
  “喵呜。”菁夫人不理他,兀自在林信脑袋上蹭得开心。
  这般交法,自是挑不出什么错的。林信把这事交给渊阿去做,自己抱着菁夫人坐到朱颜改身边,瞬间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夫人的脾气似乎好了不少。”
  朱颜改伸手摸了一把猫头,菁夫人不乐意地回头佯装咬他,却没有如先前一般地伸爪挠人。
  “沈楼那小子,不让夫人吃火焰鱼。断了鱼之后,便好了不少,”朱颜改这般说着,眼中露出些许笑意,抬手将一只八角玲珑金香球扔给林信,“这是给他的奖赏。”
  金丝缠成的小球,只有鹌鹑蛋大小,与寻常纨绔子弟挂在腰间的香坠子一般无二。只是林信看得出来,那些看似杂乱的金丝,其实都是阵法图,种种复杂的阵法叠加,便成了一颗存储残魂的容器。
  “残魂入内,可保十年不散,”朱颜改对自己的新作很满意,“此物名为黄泉珠。”
  有了这个东西,林信就不必用灵力一直捧着寻来的魂片了。珍而重之地将黄泉珠系到腰间,而后眼巴巴地看向师伯,“那我的灵剑呢?”
  “你有吞钩了,还要什么灵剑。”朱颜改起身,离开了正殿。
  林信回头看一眼,朱家的人和渊阿九刃互相盯着,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立时快步跟上朱颜改,“君王赐,不敢辞。吞钩是个邪物,煞气很重,不能多用。”
  朱颜改斜瞥他。


第48章 伐檀(九)
  “亦萧传信过来说; 说你要扶封重上位; 孤想亲耳听听你的理由。”信与封重都是朱星离的徒弟,他们要谋反,定然会把朱星离牵扯进去,进而牵进整个朱家。
  朱颜改带他走上一处高阁,名为摘星; 廊柱上写着两句话:
  【登楼低声语; 莫惊天上人。】
  煞有介事地写出来; 好似真的高到了天上去; 颇有意趣。
  “师伯可知; 中原人如何看待南域吗?”林信站在没有栏杆的高台边缘,眺望远方。此处的确很高,可以看到整个菩提城。城中车马流川,人头攒动; 一派盛世之景。
  “他人如何看待,与我何干?”高台风大; 卷起朱颜改艳丽的鲛绡广袖; 宛如烈火中起舞的凤凰,随时要乘风而去。
  作为富有的朱家家主; 谁做皇帝都得看他脸色,等闲不与他相干。不到万不得已,朱家是不会掺和进夺嫡这种事的。
  “南域一片瓦,中原万顷田,”林信收起向长辈讨糖吃的表情; 正色道,“并非是封重想争皇位,也非是信贪恋权势。太子有治国之志,无经世之才,刚愎自用,心胸狭窄……酌鹿令不止验鹿璃这一条,师伯应当比信清楚。”
  酌鹿令要加一成鹿璃岁贡,起初几年可能还不明显,只消用岁贡的黄金换了鹿璃便是。但随着库存告急,鹿璃的价钱定然会疯长,到时候,永远不缺鹿璃的朱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上辈子,林信也曾努力做个忠君之人。毕竟他已经是不义的弑师之徒,不想再戴个不忠的帽子。
  但封章不信他,元朔帝死后,便想置林信于死地。
  “臣不过是先帝的一把刀,皇上继位,臣便是皇上的刀。”满身煞气的林信跪在封章面前,脱下吞钩平置于膝前的青石板上。
  封章穿着明黄龙袍,坐在宝座之上,周围立着十八名高手,防备林信随时暴起,“朕打算将南域的鹿璃矿收回来,但是朱颜改实在是块难啃的骨头。”
  朱家兵力强盛,鹿璃充沛,且一直按时缴纳鹿璃。除了朱颜改脾气不好时长给朝廷没脸之外,没有任何大错。无故攻打南域,定会令四域诸侯不满,一个不慎就会使大庸陷入亡国的危险。
  要从朱家手中抢走矿脉,新帝宠臣出的主意是,杀了朱颜改,让朱家大乱,朝廷以平乱之名,趁机接管朱家。
  “陛下要臣去杀绛国公?”林信垂目,眸中尽是冷意。
  “这种事,爱卿去做最为合适,便如当年你杀……钟长夜一般,”封章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朕信你的能力。”
  杀字之后短暂的停顿,让林信攥紧了拳下的衣摆。朱颜改是他的师伯,虽然起初对他有诸多误解。但这么多年来,已然渐渐明白了朱星离的死因,近日还将当年朱星离托他做的灵剑给了林信。
  如今,封章让他去杀朱颜改。
  拿起面前的吞钩,林信缓缓站起身来,没有再看宝座上的君王一眼,冷铁铸的刀,也是有心的。
  出了大殿,遇到满脸愁容的封重。
  “皇上让我去西域平乱。”封重的眉头皱得死紧,因为酌鹿令的推行,皇权收拢,国库充盈。然鹿璃价高,诸侯之地,民不聊生。新皇又提了岁贡,各地怨声载道,百姓揭竿而起。
  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不仁,视人命如草芥。
  林信回头,看着那金碧辉煌的正殿,满眼杀意,“天不仁,就破天;君不仁,便灭君!”
  他注定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
  这一世,一切还未发生,要劝服朱颜改绝非易事,林信也没打算让他马上鼎力相助,“还未到要谋反的境地,师伯不如暂且观望。侄儿会尽力,让皇上名正言顺地传位给封重。”
  硬碰硬的谋反并不明智,就算得到朱家的支持,要成功也非常困难。且不说皇室掌握的兵力,天子遇难烽火燃,诸侯如沈歧睿之辈,定会群起而救之。
  朱颜改抬手,将一把流光溢彩的剑扔给林信,一言不发地跃下高台,飘然而去。
  林信接住那把漂亮得过分的剑,脸上露出笑来,高声问:“师伯,这剑叫什么名字?”
  “旸谷。”
  古有旸谷,生扶桑,十日所栖。
  旸谷,日升之地;虞渊,日落之处。
  踩着灵力通畅的本命灵剑,林信迫不及待地赶回墉都,想给沈楼看他的剑。
  “走了?”林信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满眼失落。
  “出使北漠,得扛着皇旗骑马去,慢得很,耽搁不得。”朱星离拿着黄泉珠把玩,忍不住感慨自家兄长的天纵之才。
  “他的神魂尚未治好,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北漠?”林信把黄泉珠抢回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已经剔除了,”朱星离又把珠子抢回来,背过身去研究上面的阵法,“沈家小子当真聪明,神魂离体一学就会。”
  神魂离体之后,什么都看得清楚,那些补上的碎片也清晰可见,比用阵法提魂要方便许多。但这东西很难学,朱星离也是研究了许久才捣鼓明白的。
  “剔除?”林信蹙眉,要把粘到神魂上的杂质去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过程想必不能美好。
  “嗯,以魂补魂虽然快,却不是长久之计,我再想想。”朱星离说着,将黄泉珠挂到了自己身上。不待林信说什么,突然指了一下背后。
  林信转头看过去,就见封重别别扭扭地站在门口。
  “师兄。”封重走过来,坐到林信身边。
  林信瞥他一眼,不理他。
  “师父都跟我说了,那日是我不好……但你也该跟我说一声……”说了半晌,没得到一句回应,封重挠头,“莫生气了,我给你买好吃的。”
  “嗤——”林信忍不住笑出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贪吃啊?”
  不知道师父跟封重怎么说的,左右两人算是暂时和好了。有师父在,林信并不担心跟封重有什么讲不通的,只一心担忧着远上北漠的沈楼。
  噬灵这种无解的诅咒,就是北漠蛮人捣鼓出来的。已经拥有了噬灵的北漠,对于修仙之人就是龙潭虎穴。
  割鹿侯心情不好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朱家上缴的鹿璃数量充足、成色完美,无可挑剔。林信便以朱家为标准,前往望亭侯封地验岁贡。
  望亭侯自认为帝王心腹,对于新政酌鹿令鼎力支持,早早准备好了鹿璃。
  “这颗成色不足,这颗杂质过多,这颗还带着杂石……”林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准确地一颗一颗指出来。
  起初还满脸坦荡的望亭侯,渐渐冒起了冷汗,“小林侯,这般挑法,是不是太苛刻了?”
  “侯爷误会了,这可算不得苛刻,”林信挑眉,勾勾手,示意望亭侯凑近些,笑着开口,语气轻得仿佛恋人间的耳鬓厮磨,“本侯还有更苛刻的。”
  说罢,抬手,已经有经验的渊阿九刃呼啦一声将整箱鹿璃倒在地上,平摊开来。
  原本只是挑拣表面的瑕疵,如今竟是挨个检验。
  望亭侯一次被削了两个县,各地的小列侯得到消息,顿时紧张起来。林信一路走,一路削。到年底,削了二十几个县,直接夺了三个列侯的爵位。
  大庸有国公四位,列侯三十几个,皆为独立可自治封地的诸侯。大的列侯能有几个郡,小的却只有几个县。县不够削,便只能夺爵。
  林信有自己的标准,并未按照罗侍君那套来。列侯们怨声载道,纷纷上奏抱怨林信太过严厉。元朔帝却龙颜大悦,直接给了林信先斩后奏的权力。
  诸侯们顿时没了声息,开始想办法自救。
  蛮人的使者已经抵京,沈楼也跟着回到了墉都,不日将举办宫宴。而此时的林信,踏上了东域林家的地界。
  林家所在,名为踏雪庐。东域温暖,并不多雪,这名字乃是指秋日荻花白,置身荻花芦苇间,如踏雪而行。
  如今已经过了荻花开的季节,踏雪庐景色依旧很好,流水淙淙,芳草萋萋。芦苇深处,琴声幽幽,清越的歌声如晚风起落: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
  河水清且涟猗。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最后几句诗,源于《诗经·伐檀》
  小剧场:
  《割鹿侯超凶篇》
  列侯甲:抗议,这挑拣方法也太苛刻了
  信信:拿显微镜来,没有八心八箭的鹿璃统统不合格
  列侯甲:好凶QAQ
  列侯乙:抗议,你的手下太凶吓到人家了
  信信:拔刀,谁不听话直接杀了,注意保持微笑服务
  列侯乙:好凶T^T
  楼楼:抗议,老攻都回京了,信信还没回家
  信信:脱衣服,今天谁先求饶谁是狗
  楼楼:好凶(…﹃…)


第49章 呦呦(一)
  枯荷衰芦深处; 亭台楼阁接连成片。远远瞧见一行人; 身着青色锦袍,外罩天青色广袖纱衣,于凉风中垂手而立。
  林家家主,青国公林叶丹,立于人前; 一瞬不瞬地看着踏舟而来的林信; 似在他身上寻着什么人的影子。
  林信也远远看着这位血缘上的伯父。
  林家人都生了一对桃花眼; 但桃花入眼各不相同。世子林曲俊如美玉; 顾盼间清雅风流;林叶丹却是一张棺材脸; 活似谁都欠他钱一般。
  上辈子林信刚杀了师父,在皇宫中浑浑噩噩,这位伯父是去看过他的。满眼嫌弃,好似他是什么丢人的东西。
  “既然你有灵脉; 就跟着我回林家吧,替你那不孝的爹给祖宗磕个头。”林叶丹的语调凶巴巴的; 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师父的孩子来说; 并不是什么可以依靠的对象。
  林信没有理会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伯父。
  “这孩子已经一个月没与人说过话了,朕还在想办法; ”元朔帝歉疚地摸摸林信的头,“别勉强他。”
  “既然他爹死了,自该由林家来管教。”
  “他父亲这一脉已经与林家分开,朕会好好照顾他的。”
  林叶丹拂袖而去。林信就这么沉默着拒绝了唯一认回林家的机会,等他弑师的凶名传出去; 书香传世的林家自然不会再认他。
  后来做了割鹿侯,十七岁那年开始收缴鹿璃,林叶丹已经隐退,将国公与家主之位,交给世子林曲。
  他这位堂兄,为人极为圆滑,一双温润的桃花眼总是带着笑意,要什么给什么,从不与林信起冲突。
  但如今,割鹿提前了两年,家主尚未更换,还是那个冷言冷语、视他为不名誉之物的林叶丹。
  林信足尖轻点,直接从船头跃上了码头水榭。身后的渊阿跟着上前,九人整整齐齐站在林信背后,手中握着宽刃宝刀,嘴角下垂,目光冷肃,完美无缺的讨债脸。
  “林信,见过青国公。”林信抬手,行了个半礼。
  林叶丹冷着脸回了个半礼。
  “林曲,见过割鹿侯,”世子笑着行了个全礼,“侯爷远道而来,还请入内,喝杯粗茶。”
  踏雪庐,没有朱家那般的雕栏玉砌,处处以草木为饰。木质的廊柱只刷了一层清漆,竟出奇的雅致。
  三步一亭,五步一景,皆有典故来处。林信看着影壁上的提诗,“寒风穿林雨打叶,枯荷争雪寂无声。”
  他的父亲原名叫林叶声,表字争寒。后来离开家族,便不再提原本的那个与家主相似的名,世人便只知他叫林争寒。
  “这是你爹的字。”林叶丹站在林信身边,负手看着那两行苍劲有力的提诗,仿佛在看着他那个叛逆不羁的弟弟。
  父亲的字规整大气,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可惜他没有继承到,反倒学了一手朱星离的狂草。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林家的儿子还是朱家的。林信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那边是林家祠堂,”林叶丹指着不远处的高脊厅堂,语调生硬道,“若是你放弃那劳什子的割鹿侯之位,便可以回到林家,把你爹的牌位搬回来。”
  世代读书的林家,对宗族祠堂很是重视。林叶丹发出这样的邀请,大概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吧。
  “多谢国公爷抬爱,”林信笑起来,眼中尽是讥诮之色,“在哪里都是做走狗,不如做皇家的,起码还自在些。”
  “你……”林叶丹脸色铁青,“跟你爹一样,混账东西!”
  林信用拇指顶开吞钩,冷眼看着林叶丹的棺材脸,“国公爷自重,本侯如今是一方列侯,虽然封地没有林家的大,但并不是您的下属,顶多算个晚辈。”
  言下之意便是,给你脸就接着,不要蹬鼻子上脸,真拿自己当长辈了。
  “你敢对我拔剑!”林叶丹怒极,唰啦一声拔出腰间的灵剑。
  “父亲!”林曲一把抓住林叶丹的手腕,蹙眉道,“您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信身后的渊阿九刃齐刷刷拔剑出鞘,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林信不紧不慢地抽出弯刀,漫不经心地弹了弹刀刃,“就算本侯认回林家,这该交的鹿璃,一两也是不能少的。酌鹿令想必国公爷已经看过,闲话少说,还请国公爷拿鹿璃来吧。”
  气人的功夫,林信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最是要脸的林家,自然听不得这种猜测,林曲拉住气得发抖的父亲,温声道:“侯爷误会了,林家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鹿璃而攀交情,岁贡已经准备妥当,侯爷尽管验便是。”
  说罢,微微抬手,侍卫便将成箱的鹿璃抬到了院落里。林信收起吞钩,做了个翻转的手势。渊阿立时将所有的鹿璃倒出来,平铺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检查称重。
  鹿璃落地的清脆声响,好似将林家的脸面也倒在了地上。
  “你这般做,是要与所有的世家大族为敌吗?”林叶丹甩开儿子的手,沉声道。
  “为皇上效力罢了,说不得为敌不为敌!”林信转头看向林叶丹,“我父亲离开林家,被仇敌追杀,带着我和母亲东躲西藏,是皇上给了他爵位,给了他荣华。”
  他对林家并无恶感,毕竟是他父亲自己叛出林家的。当初说好了生死有命,再无瓜葛。他不能责怪林家没有在林争寒落难的时候救他们一家,相应的,林叶丹也没资格管教他!
  为了迎接北漠使臣,宫中要举办宴会,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沈楼在北漠耽搁了些时日,回到京城的时候,墉都已经下起了小雪。站在御花园的小湖边,看着雪花无声地融化在水中,期待着林信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撒娇说一声“好冷啊,你抱抱我吧。”
  突然,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沈楼眼带笑意地回头,却没见到想见的那个人,而是一名陌生的女子。
  女子穿着粉色罗裙,腰间系着玉带,头上插着金牡丹步摇钗,面容清丽,气质高华。
  “臣沈楼,见过云熙公主。”沈楼快速退开两步,朝对方行礼。
  “你认得我!”云熙惊讶过后,顿时涌出了难以掩盖的喜悦,“世子见过我?”
  她甚少出现在人前,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参加宫宴,没想到沈楼竟然能注意到她。
  “臣不敢,只是猜测的。”能在宫中随意走动的女子,穿着华丽定然不是宫女,妃嫔不可能接近外臣,那么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公主。而宫中这般年纪的公主,就只有云熙,其实也没什么难猜的。
  云熙公主顿时有些失落,“原来如此,是云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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