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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鹿-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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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楼僵了一下,瞬间以为林信看穿了他是重生的,“怎么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沈清阙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总能驱散阴霾。前世所有人都说他是弑师的魔,只有沈楼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他就像一名陷在沙漠里的人,遍体鳞伤快要焦渴而死。沈清阙就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明知跳下去会溺毙,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着那边爬行,哪怕为此丢了性命。
  林信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他。
  “咻——”轻微的破空之声,沈楼抱着林信瞬间翻了个身,抬手两指夹住了一枚银光闪闪的小剑。
  “摸鱼儿!”林信抓过那只剑来看,后面刻着个“重”字,是剪重发过来的,雁丘出事了。
  钟长夜已经死了,雁丘如何还能出事?
  林信指尖一片冰凉,紧紧捏着那只试图往炼器室窜的小剑,“我要回雁丘,立刻,马上。”
  沈楼快速起身穿衣,看看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色,“要不要叫你师父一声……”
  “不行!”林信骤然提高了嗓音,紧紧攥住沈楼的手腕,“绝对不能让师父知道,一个字都不能!”


第27章 无常(五)
  师弟出事了; 却不告知师父; 这种行为在他人看来,就像是林信故意要害剪重一般。
  沈楼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一口答应下来,“好,不告诉师父; 我调沈家的人来。”
  南域与北域相隔最远; 沈家鞭长莫及; 沈楼能调动的人手有限; 且此刻黄阁去查蛊雕的事了; 不在身边。
  “林公子,这是要去哪里?”朱江春正带着其他两个兄弟——朱江夏和朱江秋去演武场做早课,瞧见林信步履匆匆,便多问了一句。
  “我要回一趟雁丘; 你们谁也不许惊动我师父。”林信捏着那只摸鱼儿,语带狠戾地说。
  “摸鱼儿!可是剪公子出什么事了?”朱江春看到了林信手中的小剑。
  紫枢快步跑过来; “世子; 调人手过来,还需一个时辰; 您且等……”
  “来不及了,我自己去。”林信摆手,拿出那柄小剑就要走,若当真是上辈子那群穷凶极恶之徒,一时一刻都不能耽搁。
  “林公子; 我们跟你去吧。”朱江春说道,他的两个弟弟也纷纷祭出灵剑来,脾气暴躁的朱江夏撇嘴,“走走走,咱们朱家的事,还用不着沈家的人管。”
  这说话难听的三兄弟,上辈子每次见林信都要讽刺他一番,多数时候都要大打出手,林信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把自己划到“咱们朱家”的范围内。
  “那便有劳三位了。”林信拱手拜谢,叠剑三尊在朱家算是一流高手,有他们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
  沈楼揽住林信,跃上虞渊剑,“你还不足十五,尚不能御剑。”
  “我能,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会了,”林信左右看看,小声道,“你神魂有损,我来御剑吧。”
  “无妨,”沈楼抱紧他,灵剑宛如流星追日,倏然窜了出去,“我已然习惯了。”
  浓烟滚滚,满目疮痍,便是此刻众人在半空中瞧见的雁丘。
  此处原本是块风水宝地,花红柳绿、碧草连天。入侵者被草木山石组成的阵法所困,干脆就放火烧山。那些林信挨个爬过的大枣树,俱都化为焦炭,山石潦倒、屋舍坍塌。
  这情景跟前世看到的一模一样,林信赤红了双眼,跳下飞剑,转道往后山跑去。
  “阿信,”沈楼示意众人跟上,自己则快步追上林信,一把抓住他,“你要去哪儿?”
  “后山有条小路。”林信不解地看他。
  沈楼无奈,他们一行六人,也算是一支小队,照林信这么一言不发地就跑,一会儿就散了,“既能烧山,里面定然人数众多,我们走后山小路。诸位屏息凝神,切莫发出声响。”
  “好。”紫枢对于世子的话自是无不应的,叠剑三兄弟也不自觉地听从了,应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正被那未及弱冠的沈家少年指挥,不禁懊恼地互相瞪视。
  雁丘正面缓坡,背面险峻,只一条小路隐藏在石缝中。
  “路上有阵法,你跟着我走。”林信拉住沈楼的手。
  沈楼点头,告知后面的人踩着他俩的脚印走,一步也不能错。
  时而向左,时而偏右,有时候还要绕道路外面的树丛里去。这路只有师徒三人知晓,那些个侍卫和下人都是不知的。即便有人误入,也走不出这路上的阵法,很快就会惊动了山庄里的主人。
  一行人爬上山顶,伏在乱石后面,眺望死寂的山庄。
  “什么味道?这里是茅厕吗?”朱江夏拨开手边的杂草,露出一颗双目圆睁的人头,半张着嘴,满脸是血地看着他,“哇!”
  旁边的朱江秋赶紧捂住他的嘴,向下看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趴卧的这高石之下,堆叠着十数具尸体,绯衣的侍卫和褐衣的奴仆。林信单手撑着石壁翻身跃下,翻开一具穿着粗布衣裳的尸身,黝黑的面容还有些稚嫩,乃是每日清晨给雁丘送菜的农户。
  “他父亲去得早,家里只有老母和八岁的妹妹,靠给人送菜为生。”林信抬手,给满脸惊恐的少年合上双目,也不知他那头拉菜的骡子跑了没有。
  沈楼蹙眉,足尖轻点掠到院墙附近,扒着墙头向内看。院墙里有人不时走过,各个穿着素白衣裳,背着长剑,蒙着脸,步伐似狼行,“你可识得这些人?”
  服色像是钟家的,但钟家人使的是短剑,比沈家的佩剑还要短上几分,不会背在背上。
  “不是钟家人吗?”当年他赶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师父设下的大阵绞成了肉泥,只留下几片白衣碎布。
  “似是,而非。”沈楼摇了摇头。
  林信呼吸一滞。
  白衣人察觉有异,倏然转过脸来,三两下跃上墙头,成半蹲状左右查看。墙外空空一片,蚊蝇在死人堆上嗡嗡作响,什么也没有。重新回到院中,继续巡逻。
  沈楼拉着林信从墙角拐弯处闪身出来,朝紫枢打了个手势。紫枢将紫衣外袍的袖口扎紧,绑起长发,鹞鹰一般窜了出去,隐没在房檐屋脊的阴影中。
  “紫枢练了匿踪术。”沈楼低声给林信解释了一句。所谓匿踪术,并非真的凭空消失,而是借着屋舍的阴影藏匿身形,同时收敛气息让人难以察觉,乃是北域斥候都会练的一种功法。
  小半个时辰之后,紫枢便跑了回来,“山庄里有白衣人二十三名,似有一首领,属下未曾看清;剪公子被关在西边的厢房里,尚且安好,有两名白衣人看守。具是仙者,说的是东胡语。”
  “东胡语?”沈楼蹙眉,“所有人都说东胡语吗?”
  东胡语,是北漠蛮人的语言,又称北蛮语,乃是常年与北域交战的北漠蛮族常用的话。
  “这属下不敢肯定,但听到了几句皆为蛮语。”紫枢据实禀告。
  怎会如此……
  林信蹙眉,他听剪重说起过,袭击雁丘的人中有一个身高九尺的,似是蛮族力士,其余人说的都是汉话。为何这次会有如此之多的蛮人?
  沈楼听到是蛮人,也跟着皱起眉头。北漠距此地甚远,他们跑到雁丘来做什么?
  “二十几人,我们恐怕不敌啊。”朱江春开口道。
  “怕什么,一群蛮人而已。”朱江夏不以为然,大庸的仙者多数瞧不起北漠蛮族,认为他们的修炼之法太过粗鄙。
  朱江秋不说话,两个哥哥说什么他跟着干就是了。
  “院子西南有师父布下的大阵,我去查验。”林信撂下这么一句话,闪身离去。沈楼来不及阻止,只得让其他人原地待命,自己去追林信。
  西南是一片竹林,此地雨水丰沛,竹子生得十分茂盛。林信趴在墙头,将小剑伸进去,点点萤光从墙内飘上来,乃是立在墙下之人的魂力。
  “哗啦啦——”一名蒙面白衣人正在竹林边撒尿,身上的魂力被林信不知不觉地抽取,尿完之后抖了抖,忽觉一阵晕眩。
  未及站稳,一把细短的小剑就架到了脖子上,干脆利落地划断了喉管。林信接住白衣人倒下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跃入竹林中。
  沈楼看着林信熟练无比的杀人手法,默不作声地跟着他。
  竹林中处处是落叶,林信凭着记忆寻到一处,快速扒开枯枝,露出了朱砂、石蜡混合而成的阵线。这是朱星离根据古籍残卷里的绝杀阵画出来的,因为古卷残缺,很多地方是他自己补充的,也不知能不能用。
  那时候雁丘的满地肉泥,多半就是这大阵造成的。不管这些人是谁,今天,依旧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林信接连查看了几处阵脚,掐指快速计算,“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坎位不对。”林信单膝跪在坎位,单指反复描摹一遍复杂无比的线条,终于找出了缺漏。没有朱砂,便咬破食指,以血描绘。
  沈楼的手指没能递出去,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改道回了虞渊的剑柄上。
  “给我三块鹿璃。”林信头也不回地伸手。
  沈楼掏出三块给他,被快速安在了阵眼之上。鹿璃入阵的瞬间,好似巨兽被突然唤醒,朱砂殷红,灵力流转,地上的枯竹叶无风自动。
  “走。”林信拉住沈楼,快速退出竹林。这位开小差撒尿的仁兄,很快就会有同伴来找,此地不宜久留。
  “这个大阵,会困住他们吗?”沈楼向林信确认。
  “不会,”林信抬头看他,深蓝色的眼眸里古井无波,“会杀死他们。”
  沈楼看了一眼在草丛里的尸堆,送菜少年的脸正朝着太阳,“好。”
  没想到沈楼会这么利索地答应,林信狐疑地看看他,“你不觉得我残忍吗?”
  “这是他们应得的”,沈楼摇头,唤了众人过来,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了院子的大致方位,“紫枢作饵,你们三人在外围,将蛮人往竹林驱赶……”
  清晰明确的分工,将每个人的用处发挥到极致。
  “一切待我与信信救出剪重之后再开始。”约好了号令,众人伏在枯草丛里,静待天黑。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引自宋·朱熹《八卦取象》


第28章 无常(六)
  鹞鹰的鸣叫声于黄昏的雁丘响起; 白衣人们在院中升起篝火; 从厨房里拿出鸡鸭来烤。
  西厢房里,剪重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一名白衣人在门外用力撕扯着烤鸡,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另一人的语气温和些,似在劝解。
  “再等等; 红衣人会回来的。”沈楼用灵力传声; 一字一句地翻译给林信。
  林信往沈楼身边凑了凑; “你懂蛮语?”
  沈楼点头; 继续听那两人对话; “我们要找的不是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留着他,做要挟,”劝解的那人说道; “我们必须尽快抓到林争寒的儿子,交给巫神。”
  巫神?林信吃了一惊; 这些人竟然是想抓他去北漠的。莫非蛮族也知道寻鹿侯找到了矿脉; 想要从他身上问线索?
  那当年袭击雁丘的,还是不是钟长夜的手下?
  林信突然看向沈楼; 往事如浮光掠影,在脑海中纷涌而至。
  ……
  “玄王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恐怕命不久矣。”
  “胡说,沈清阙只是被北蛮邪术封住了灵脉,解开便是了。”
  “哪有那般容易; 朱颜改说,那东西叫‘噬灵’,是上古邪术,他都束手无策。”
  噬灵封了沈楼的灵脉,他连起码的御剑都无法做到了。然而北域战事告急,还需要他在前线支撑。
  “殿下,您不能去!”黄阁跪在辕门口挡路。
  “战场上刀剑无眼,您现在没有灵力,如何与蛮人拼斗啊!”紫枢死死拉着战马缰绳。
  “两军交战,孤又不是去比剑。”沈楼挥剑,斩断了紫枢手里的那节缰绳,狠抽马鞭,骏马嘶鸣,直接从黄阁头上跃了过去,直奔战场而去。
  一道流光自天边而来,剑光如狂风卷韧草,将战马的两只前蹄齐齐斩断。
  “咴——”战马嘶鸣着跪地,将沈楼狠狠地甩了出去。
  下意识地祭出灵剑,浑身却使不出半点灵力,虞渊落日剑咣铛一声掉在地上,沈楼只好在空中翻身,被出剑之人接了个正着。
  “玄王殿下,这是要去哪儿?”锦衣华服的割鹿侯林信,用妖刀吞钩圈住沈楼的脖子,瞬间止住了黄阁与紫枢拔剑的动作。
  “与你何干?”沈楼试图挣开他。
  “我痴心于你久已,如今你要去送死,你说与我何干呐?”林信贴着他的耳朵,笑得诡异,“既然要死,不如死在我床上,如何?”
  说罢,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直接把人给绑走了。
  “你……唔……”沈楼怒极,竟生生吐出血来。
  没有灵力的沈楼,就像拔了牙的老虎,任他摆布。
  ……
  师父拼死要控制在体内,在师父筋脉里游走的东西,会不会就是多年后沈楼在战场上被下的“噬灵”?就断绝灵脉、损毁根基而言,着实有些相似。
  当时朱星离说,那东西一旦破体而出,必将传染天下仙者。噬灵会传染吗?
  如果这两者是一个东西,那当年袭击雁丘的,必然就是蛮人!
  林信一时间心乱如麻。
  “屏息凝神!”沈楼突然在他耳边低喝,待林信清醒过来,问道,“你怎么了?”
  那两个白衣人已经结束了争吵,推门进了屋内。方才拔剑的那人,一把抓起昏睡过去的剪重,将他拍醒,用中原话道:“小子,想清楚了吗?”
  剪重撩起眼皮,突然张口咬住白衣人手中的鸡腿,整个包进嘴巴里,“啵”地一声把肉吸了个干净,留下一根光秃秃的鸡骨头,“唔,想清楚什么?”
  白衣人被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震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他脸上,“谁准你吃东西了!快把林争寒的儿子交出来!”
  “我说了,我就是林争寒的儿子!”剪重吐出嘴里的血沫子,语调平静,他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甚至因为吃到了鸡腿而愉悦地露出了小梨涡,“我叫林虫虫。”
  白衣人耐心告罄,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把人踹得撞到柱子上。剪重“哇”地一声把刚吃进去的鸡腿肉给吐了出来,呛咳不停。这一动,才看出来,剪重的两只胳膊并没有被绑,无力地垂在两边,挪动之后就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反折着,显然是断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疼那本打算留着一会儿慢慢吃的鸡腿,白衣人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追上去对他一顿好揍。
  林信跟沈楼对视一眼,“这些蛮人手里有些古怪东西,你且小心,莫要空手与之相触。”说罢,就要下去救人。
  沈楼眸色微闪,拉住准备冲出去的林信,“且慢。”
  这屋中有两人,且与竹林中那种巡逻的小喽啰不同,灵力应该比较高。要想一招杀了他们根本不可能,如果发出声响,势必引来其他蛮人。
  他们本打算等两个看守离开,但再这般打下去,剪师弟估计要没命了。
  “你吸魂力,能挑出特定的人吸吗?”沈楼指指趴在地上一脸愁容盯着鸡腿肉挨揍的剪重。剪重年纪小,神魂中存储的日月精华定然没有这两个蛮人高,如果无差别地吸,最先受不住的会是剪重。
  “不能,师父还没教我御魂术。”林信抿唇,他想跟朱星离学御魂术,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只能控制远近范围,要精确到人却是做不到的,不管不顾起来,连自己的魂力都抽。
  沉思片刻,沈楼干脆发出了信号。
  “你做什么!”林信吃了一惊,这信号发出去,紫枢他们就要动手了。
  沈楼不答,翻身直接冲进了屋中。
  “什么人?”两个蛮人回头,一道剑光横劈而来恍花了人眼。
  从容不迫地合上房门,虞渊剑尖指地,沈楼用东胡语道:“撕咬伤残,乃疯狗所为,可对得起你们的狼主?”
  两名白衣人顿时被激怒了,提着重剑冲上来。这些蛮人擅使重剑,招式非常单调,约莫是从狩猎中得来的,“劈、砍、刺”三招,来回交替,但胜在重且快。
  沈楼使出专克重剑的“破冰剑法”,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林信扶起脸色青紫的自家师弟,手掌贴在背心给他一点灵力,一口气上不来的剪重抽搐了几下,长叹一声,终于缓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死不了吧?”林信割断绳子把人扔到一边,不等师弟回答,就拔剑去帮沈楼了。
  “……”剪重把刚张开的嘴重新合上,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着。
  “沈家的黑郭落!”白衣人一跃而起,叫骂着朝正与另一人对招的沈楼劈砍而去。重剑上嵌着带杂质的鹿璃,灵力并不稳定,像是狂风中四散的蒲公英,时短时长,纵横交错的灵力划破了沈楼背后的衣裳。
  “嗤——”剑身入体的声音,如同肉铺里尖刀入肉的声响,破瓜般清脆。
  白衣人低头看看穿胸而过的细剑,鲜血从喉咙里汩汩而出,粘稠地低落在青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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