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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红梅-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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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日只觉萧熠做神君太久,说话行事约束规整,不得自由,谁知如今不做神君,别的事上倒是随意了许多,偏于情事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别扭,说句情话也含蓄地像是一句禅语谶诗,更别提在海崖上的三日,自己简直像是一个引诱圣僧的妖孽,若不主动纠缠,他便不动如山,被吃干抹净后,还要身残志坚地躺在那听他一本正经地念叨“纵欲伤身”……
宫饮泓腹诽中忽又想起他日后看破红尘出家为僧的预言,心中一紧,不由吻得更卖力了些,存心要灭天理,存人欲,将他枝上的雪也染成红色,再不能飞回九重天上做云。
萧熠于此事上总不是他对手,将心经从头念到尾,再掉过头来念一遍,也不舍得推开度到口中的桂花酢酒。他想梅花不应当这般炙热如火,照雪融心,也不当这般镌心刻骨,心上朱砂,触之生疼。可是十六年如此漫长,他偶尔也会做这样的梦,无相沙漠,折雪城里,虞河镇上,或许在某一个关节,曾藏着一个本该发生的吻,若它当真发生,他就不会被舍弃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但宫饮泓却又回来了,比他做过的所有梦都要荒谬可笑却又不容抗拒,仿佛命运将他逼至绝处,却又假做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将一切触之即碎的好梦都捧至他面前,等着看他空欢喜一场。所以他喜形于色,把持不定,放纵任情,却其实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恨不能将一百年一日而过,与其说担忧未来如何,不如说担忧这未来不过又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影。
直到白雀不解风情地化隼而起,在空中盘旋着厉鸣起来,萧熠才及时恢复神智,惩罚地咬了口大清早就不安分的人,平复呼吸,拉着他站起来,轻拂衣衫,又恢复了那副矜贵出尘的正经模样,自袖中摸出两个昨日摘的果子递给他:“别作怪,今日还要赶路。”
宫饮泓接过野果,遗憾地舔舔唇,迁怒地瞪了眼坏事的东皇隼,率先红衣翻飞地翻身而上,伸手将萧熠拉在身前,揽住他腰身,将头搁在他肩上,这才又志得意满地高呼:“驾!”
“……”
萧熠忍俊不禁的轻笑与宫饮泓的放声大笑中,东皇隼不太情愿地腾空而起,载着两人向白云之上而去。
千重青山倏忽而过,到黄昏之时,东皇隼恰飞至秦河之侧的一座城池上空,炊烟袅袅,正是万家生火做饭的时候。
宫饮泓腹中饥饿,驱着东皇隼向下落去,却忽听城外林中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刀剑铮鸣间惨呼声令人不忍卒听。
不知谁一声带着痛苦之意的长啸冲破九霄:“神君不灭,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冒犯神君,定受天谴!”
宫饮泓面色乍变,忙让东皇隼飞速俯冲而下,定睛看时,却见林中刀剑刺目,数十个佩剑的官兵将十几个手无寸铁之人团团围住。那些人浑身浴血,分明已被逼至死地,却仍拼死护着一座神像,眸中燃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光芒,不依不挠地与那些咄咄逼人的官兵对峙。
“萧灵照早就跑了!他根本不是什么神君,不过一个卑鄙小人,我劝你们趁早悔悟,砸了这神像!”
“胡说八道!神君泽被天下,救世人于水火之中,你们不过是畏惧神君之威,竟颠倒黑白,污蔑神君之名!”
“哈,他若没跑,你倒叫他来救你们啊!我告诉你们,圣上已颁旨昭告天下,凡是执迷不悟,不知悔改之人,统统杀之祭天!”
“你!要杀便杀,无需废话!”
宫饮泓双眸一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忙握紧了萧熠发冷的手,抬眸看时,却见他闭了闭眼,陡然自空中翻身而下。
林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听一阵金石炸裂之声,刀剑纷纷化作齑粉,狂风乍起,一股不可违逆的强力仿佛山崩海啸,陡然将官兵推得连连后退,纷纷摔倒在地,惊疑不定地看时,却见一个俊若神祇的白衣男子片尘不染地立在前方,漠然无波地垂眸看来,仿若俯视凡尘蝼蚁的一轮白月。
林中一时寂然无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惊骇失语。
只听他淡淡开口:“萧灵照在此,有何贵干?”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官兵们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在一股凛然杀气之下动弹不得,战战兢兢地盯着他。
他容貌实在突出,比那石像之上所刻惊人百倍,往那一站便是天人之姿,加上额间银印暗光涌动,威压铺天盖地,所以不论是往日的江飞梓,还是此时的众人,一眼之下便深信不疑。
就连那些笃信萧灵照只是凡人的官兵,此时也忘得一干二净,以为天神下凡,吓得不敢动弹。
萧熠不悦地拧眉,冷冷道:“看什么?没事便滚吧。”
话音刚落,官兵们便如蒙大赦,纷纷汗如雨下地转身而逃,眨眼间消失在林中。
萧熠深吸口气,转过身去,那些人自是惊喜若狂,当即跪地不起,口中高呼:“神君大人!”“神君大人,您终于来了!”“神君大人,当初若非您灭了万法门,我父亲大仇难报,我一直期望能见您一面!”
萧熠静默地看着这些素未谋面却偏偏死心塌地的追随者,缓缓道:“多谢诸位抬爱,我……”他顿了顿,忽展眉断然道,“你们可知,还有多少人甘愿追随于我?”
“我知道!”一个男子忙颤声道,“各地信众不愿臣服朝廷者尚有百余人,朝廷无德,在各地打砸神君府邸,我们便私下密信联系,要将各地神像救出,在南面游仙渡相聚,出海去寻神君。”
“好,你再传密信于众人,让他们无需护送神像,亦无需与朝廷明斗,仍至游仙渡相候。”
众人欣喜若狂,纷纷叩首:“是!”
宫饮泓手心生汗,眼睁睁看着萧熠八风不动地立在原地,受了众人一拜,待他回到身边,不由担忧地问出口:“你……你怎么不告诉他们?”
萧熠轻抚着身下的鸟羽,眼望着远方轻声道:“放心,我受了这一拜,自然会货真价实地度他们一回。”
宫饮泓若有所思,在风声呼啸间喃喃:“……这就是你要回昆吾山的缘由?”
三日之后,两人终于到了昆吾山。
日头正高,东皇隼在空中盘旋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在一片荒芜乱石之中找出了当日被萧熠毁得一干二净的昆华洞所在。
宫饮泓落在几乎被夷为平地,面目全非的昆吾山上,只觉触目惊心,几乎能想象当日小白是何等的恨海难填,以致崩山碎石,毁天灭地,将此地摧枯拉朽地弄成这般模样。
他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心中一阵刺痛,默不作声地伸手一拽,却觉萧熠手掌冰冷异常,指尖微微发颤,忙急转至煞气四溢的人身前,按着他肩头唤道:“小白!”
萧熠茫然对上他殷殷关切之色,浑身陡然一凛,方觉踏足此地,他背心已无声无息地生出冷汗来,心血一阵阵上冲,仿佛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那日,天地间只有他的恨意在肆虐,但任凭他如何旷世无匹,移山填海,他想救的人,终究是救不回来了!
他回过神来,心中一阵狂跳,忙掩饰地别开眼,神色如常地垂眸道:“昆华洞就在下面。”
宫饮泓却不由他糊弄,存心要将那段悲惨记忆抹去,眼眸一转,忽握住他的手,蓦地跪了下去,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扬眉笑道:“这可是你我初次洞房所在,不如我们在此拜天地吧!”
四野寂寂,荒草丛生,乌鸦群飞,乱石嶙峋,日光下一片荒凉。
“……”萧熠环顾了一圈这乱坟岗一般的所在,目光落在他赤诚欢喜的眼眸中,心里既无奈又可笑,几乎要脱口道“这什么鬼地方谁要在这拜天地”,却在他明晃晃执着又炙热的神情里,仿佛被魇住一般动弹不得,僵持半晌,终是啧地一声,不甘不愿地一拂衣袂,跟着跪了下去。
宫饮泓偷笑地凑过去亲他一口,又飞快地跪了回来,在小白彻底翻脸之前一本正经地道:“一拜天地!”说着便十分虔诚地匍匐下去,一边用力扯身边人的衣袖。
萧熠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平生之中第一次下拜。
“二拜高堂!”宫饮泓兴高采烈地念完,又嘀咕起来,“没有高堂……二拜、拜山河!”
“……”萧熠抬头质疑地扫他一眼,拜什么山河?
宫饮泓笑嘻嘻地伸出手,猛地按在他脑后,强行与他一并拜了下去。
“夫夫对拜!”宫饮泓转过身来,春风得意地瞧着他,明湛眸中坦荡又温柔的深情亮得晃人,萧熠怔了怔,心中忽地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震动,像是有人吻在心尖上,轻颤的涟漪会融入骨血中去,让一切伤口愈合。这儿戏般的拜天地也陡然变得珍重起来。
这一回,他望着他的眼睛,以他生平所有的虔诚缓缓拜了下去。
两人的头轻轻撞在一起,宫饮泓忽地伸手在他眼下凭空捏出一朵梅花来,轻笑道:“礼成。”
萧熠勾了勾唇,伸手握住他的手,抬头认真地吻在他额上——
我不拜天地,不拜山河,却要拜你。多谢你,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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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师父,来,吃喜糖。ヾ(??▽?)ノ
小白:干嘛给他吃? ̄へ ̄
小红:这还有别的鬼吗?(o?▽?)o
公输煌:……滚(ノД)ノ
第61章 千秋功业
当日峰岩崩裂,昆华洞被埋得极深,宫饮泓推开最后一块挡在半塌陷的洞口前的山石,拍拍手上的尘土,探头望了眼漆黑狭窄的洞口,取出火折子,拖着萧熠自坠落在地的“昆华”二字上踩过,再次走进了这个曾让他葬身的所在。
火折子的微光映在嶙峋怪石上,显出许多狰狞的黑影,幽窄逼仄、只由一人通行的甬道中幽幽寂寂,不知何处水声滴答,阴冷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熠借着火光细细打量这被他毁掉一半的岩洞,他上次来时,浑浑噩噩凝不出形态,也看不清所在,杀人毁山之时,却未再踏足一次。因此于他而言,这昆华洞总是笼在一团迷雾之中,诡异可怖一如梦魇,常令他满身大汗地惊醒……如今看来,却也不过是一个极为寻常的石洞而已。
宫饮泓轻咳一声,转头偷觑他一眼,心虚不安地哼起歌来,只盼早些自这鬼地方出去,以免小白伤心起来,他无计可施——拜堂是一回事,他可不想在这洞房!
萧熠瞧见他那副惴惴不安装腔作势的模样,转眸猜中他心思,唇角一勾,忽不怀好意地停下脚步,低头垂眼,神色隐在晦暗之中,显得黯然又孤凄。
“小白……”宫饮泓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霎时急红了眼,交握的掌心都生出汗来,若不是甬道狭窄,只怕已围着他转了起来,忽觉手腕一紧,萧熠头也不抬地上前一步,缓缓地将他抵在了冰冷潮湿的岩壁上。
两人侧身交叠,被两侧狭窄的石壁夹在一处,自胸膛以下都抵得丝严合缝,四支长腿交错叠在一处,仿佛自黑暗中生出的某种纠缠不清的藤蔓,不可分割,在这不见天日的所在,滋生着无人知晓的暧昧绮念……
宫饮泓心中一阵狂跳,手上一抖,火折子险些掉下去,盯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喉头微动,忽觉此地虽然逼仄阴森,却也别有一番滋味,正欲反客为主地亲上去,萧熠却偏过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叶清臣告诉我,洞中有与万法门立派相关的壁画,你知道在哪,带我去吧。”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宫饮泓崩得死紧的身躯陡然泄气,仰头靠在石壁上,好气又好笑地缓缓呼出灼热的气息,咬牙长叹,“小白,开花的时候是不能泼水的,你再逗我一次,花枝都要折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无奈又可怜,仿佛真受了多大的委屈,萧熠一时心软,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亲了亲:“别折,晚上再开。”
“好吧,你可要说话算数。”宫饮泓狠狠回亲了一口,尝到点甜头,舔舔虎牙,方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向前走去。
自深处飘来的细微阴风拂动微光,两人一前一后地拉着手,很快就走到了他记忆中的壁画所在。
“就是这些——”宫饮泓停步在最初的那副“临夏之战”前,收起了轻佻顽笑之色,心中又升起那日那种难以捉摸不可言说的诡异感,“不死神咒,痴情血契,万法诀……这三个法诀究竟有什么关系?”
萧熠神色幽深,沉吟不语地看着墙上隐约可见的线条,一手接过火折子。
宫饮泓配合地任他拉着手腕,指尖在那斑驳不成形的几幅画上轻轻抚过,转头看他:“师父至死也未能逆推出不死神咒,你真觉得我们在这里看一会儿就能解开?”
“公输煌资质平庸,野心虽大,悟性却低,岂可与你我相比?”萧熠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轻蔑的恨意,“他费尽心机,也只不过想出个微末的青蚨之术,日日对着这些画,却还看不破你的痴情血契,实在不值一提。”
宫饮泓挑挑眉,只觉这洞中的冷风更加阴冷了些,不知是否是公输煌在天之灵在指着两人破口大骂。
萧熠忽道:“我后来查遍城中古籍,那句万法诀非是人言或术语,语调语义皆与上古祈雨之术相近,意思应是,‘凝聚,坠落’。”
宫饮泓拧眉喃喃:“这算是什么杀人之术?再者,痴情血契的法咒之意是‘以情为引,以命为续,’听上去可毫不相干啊……”
“若说相似之处,这三个术法皆乃生死之术,”萧熠沉吟着低语,“何为生?何为死?”
宫饮泓摊手一笑:“这还不简单?有气就是生,断气就是死。”
“不……不对。”萧熠忽地抬起头来,转眸看向他,眸中倏地闪过一丝流光,宫饮泓刹那恍悟,乌眸转动间改口道:“是……灵魂不灭而肉身尚存为生,灵魂已散而肉身腐败为死。”
譬如他以痴情血契保住小白的魂魄与驱壳,虽则身魂分离,他也仍然活着,又譬如……两人心中同时浮现了一个名字——“棠绰灵。”
“她也一样……不死神咒保住了她的魂魄与肉身,让她身魂分离,逃过了棠氏一族的天谴,所以她身魂合一后,又活了过来。”宫饮泓倏地转头,望着临夏之战,脸上是一抹惊悟之色,“这些人也一样,只不过不死神咒是在他们濒死一刻生效,就在他们命力耗尽而离魂的刹那,又以某种力量延续了他们的生命。”他说到此处,忽半真半假地笑问,“难不成不死神咒便是痴情血契,只不过萧筠兼爱天下,普度众生,故而以自己的命力供养了这许多人?”
“一人之命再长,分给数百人,每人又能分得多少?”萧熠摇摇头,若有所思地道,“依我看,一样是保人性命,不死神咒用的未必便是命力……”
“可……棠绰灵身魂合一时,萧筠也早过世了,不管是他的灵力还是命力,都不该能护她这么久。”宫饮泓脚尖抵在墙根,抱臂靠在身后岩壁上,头向身边人肩上一歪,头疼地道,“这世间还有什么力量,既不会因他身死而消亡,又能让人肉身不死,魂魄不散呢?”
萧熠转过头,薄唇轻启,若有似无地触着他额角:“上次你在这里站了许久,难道不曾悟出什么?”
“仿佛是有想到些什么……”宫饮泓想了想,忽握紧了他的手,面带愧意地嘀咕道,“可上回我刚做了坏事,害你在我掌心化成一团白光,又要舍身赴死,哪有这许多心思……”他说到此处,忽地顿了顿,仿佛一滴水递在发上,陡然穿心而过,心中陡然一阵狂跳,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与同样面色乍变的萧熠对视——那时他迫不得已引诱对方,正是为了夺走他魂魄中不受他操控的另一种力量。
洞中陡然一阵静默,只剩下滴水穿石的滴答声。
“怎么可能?”萧熠不可置信地蹙眉疾语,“以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化形,那是鬼道而已……如何用以续命?”
“……鬼道与人道,又有何不同?”
萧熠倏而斜眸看向万法门初立的画面,眸中一片惊涛骇浪,渐渐地归于通明沉静,字字惊心地道:“万法归一……是凝聚……”
宫饮泓只觉心惊胆战又豁然开朗,仿佛两人窥破了什么天机,伸手触上痴情血契的画面,声音都放轻了许多:“……而后,以天地为续。”他浑身都因这顿悟而轻颤起来,脑中念头飞转,来回寻思这着一推断的漏洞,却只是越想越笃定——所谓不死神咒,便是万法诀中驱使天地万物之力“凝聚”的前半句,加上痴情血契之中,转化他力以续命的后半句……而万法诀,也只不过是将不死神咒用于续命之力改用于夺命而已!
他一拍萧熠的肩膀,眉飞色舞地大笑起来:“什么神咒,说得玄乎,原来如此简单!”
萧熠的神色比他更为震动,以天地灵气获得永生,道理听上去或许浅显,可谁又真的知晓该如何去做?
可眼下,两人面前却清清楚楚地展开了一条挣脱生死藩篱的道路,在这狭窄幽暗的洞穴里,他们却能比世上任何人走得更高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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