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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怨-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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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难临头时,有的人还不如鸡。
  清未在司无正身下不停地咳嗽,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偏偏意识清醒得厉害,也能看清司无正绷紧的下颚,他看着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眼眶红了又红,心知此时说什么都阻止不了司无正,便用力抱住对方的脖颈,稍稍减轻司无正的负担。
  平日里几步就走到头的路,如今障碍重重,到处都是烧焦的木头,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好几次清未都觉得火舌要将自己卷走了,但是司无正永远挡在他面前,最后当他们爬到门槛边的时候,简直成了两个碳人。
  左邻右舍慌慌张张地把凉水往他们身上浇,司无正却怒吼着驱赶所有人,然后把清未护在怀里疯了一般喊他的名字。
  清未已经被烧得不成人样,呼吸也微弱得宛若夜里忽明忽暗的火光,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有人悄声嘀咕:“活不成了。”
  “你说谁活不成?”司无正突然抬头,瞪着血红色的眼睛,语气平静,“谁再待在这里废话,我就杀了他给清未陪葬。”
  话音刚落,司无正的手腕多出一只焦黑的手。
  “清未。”司无正跌跪在地上,“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七十六章 战将(4)
  院中人群已经被司无正吓退大半,剩下的也不欲多逗留,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烧焦的卧房里时不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这房子算是废了,连房梁都被烧掉大半,更不用提里面的一应摆设,全部在烈火中泯灭为尘。
  清未面色惨白,嘴唇上全是皲裂的纹路,司无正俯身靠近依旧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脑海中只是不断地重复刚刚不知是谁提到的那句“活不成”了。
  活不成了……
  司无正的眼睛微微睁大,想到一年多前回到家中,惊闻清未去世下葬的消息,那时连一句“活不成”都没有,如此想来现在还算不错,起码清未还有口气,他们还能说说话,即便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房屋燃烧殆尽以后院中只剩风吹不尽的浓烟,天下白一头扎到司无正脚边,摒弃前嫌,可怜巴巴地叼着他一角烧焦的衣摆,似乎在问清未如何了。司无正哪里还顾得上一只鸡,只把手垫在清未的脑后,小心翼翼地俯身,用嘴唇摩挲他干燥的唇瓣,感受些微的喘息。
  清未要死了,司无正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还有意识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清未也知道自己快死了,他用一根手指勾着司无正的衣袖,眼里滚落大滴大滴的泪水,口中来来回回过的就是一个名字。
  “司无正……”
  “我在。”司无正咬牙凑过去。
  他并不说话,就睁着眼睛定定地望着,眼底翻涌厚重的乌云,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雨。清未有太多想说的话还没有对司无正说,比如何时动心,比如今生何憾……还有过去的很多事,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大概是人死的时候眼前都会走马灯般过一遍过去的回忆,清未也是如此,他看见年幼时家境贫寒,冬天衣不蔽体,只能靠着稻草保暖,后来遇到司家的下人,清未的爹娘二话不说就把他卖了,他原本指望进司家以后能过几天安稳日子,起码吃得饱穿得暖,却不料还是饥一顿饱一顿,有时还要与下人一道争抢厨房的剩饭,就连成婚那日都是吃的司无正送来的糕饼。
  司无正啊……清未恍惚间看见摇曳的红烛,微弱的火光下,笔挺的身影犹犹豫豫地绕过屏风,明明身份地位都比他这个男妻高出太多,面上却满是少年的羞涩。
  那时清未心里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抬眼时撞见人的慌张,想把头上的红盖头放下,又觉得欲盖弥彰,后来还是司无正先开口,说带了糕饼,又说自己是司家的小少爷。
  青葱的少年眼里跳跃着莫名的光,那时清未还以为是烛火,如今再想,倒是品出零星回忆的甜。
  他猛地睁开眼,司无正眼里依旧翻涌着火光,执拗固执,生生不息,清未突然坦然,他抬起手臂:“我……”
  剩下的话都化为微不可闻的叹息,抬起的干瘦手臂跌落在身侧,属于生命的光彩从他眼底剥茧抽丝般褪去。
  院子里静得吓人,二鬼悲伤地飘在夹竹桃树下,而天下白依然瘫倒在清未手边,用喙轻轻啄烧焦的手背,小小的泪珠从公鸡的眼眶里滑落,像是一滴落错地方的雨点,终于回归了应有的归宿。
  司无正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在地上细心地将清未脸边的发丝拨开,伸手颤抖着抚摸熟悉至极的脸庞,司无正觉得清未睡着了,又觉得一切不过是红尘幻梦,等梦醒,他还是六皇子,清未还在乡间艰难地生活,他们此生不复相见,再无交集,二人皆是浮世中微小的存在,或生或死,再无牵连。
  可梦碎以后现实依旧残酷。
  “你们二鬼……”司无正嗓音干涩,“帮我去看着院前,若是陛下派人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都给我拦住。”
  裴之远和荀大义立刻应允,化为黑烟迅速消失在了院子里,而司无正则将清未抱起,走一步晃一步,艰难地挪到夹竹桃树下。一场大火不仅烧掉了府中的卧房,连卧房外的夹竹桃树的树叶都焦枯翻卷起来,司无正抬手心疼地抚摸着树干,继而跪在树边,含泪吻住他冰冷的双唇。
  “我只剩这些寿命……”司无正喃喃自语,“清未,我不想让你走。”
  然而司无正不知道此刻清未的魂魄还停留在肉身中,虽气息全无,意识还在。
  日光渐渐炽热,温暖的光芒笼罩在卧房的残骸之上,清未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树下,却看不到司无正从袖笼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向心口。
  “嗯……”司无正闷哼着弯下腰,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在清未身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缓缓地流到他身上,仿佛久旱的土地遇到甘霖,眨眼间就被吸走。
  司无正见状,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可是渐渐的血液开始不受控制地往清未身上奔涌,司无正面上血色尽退,呈现出一丝死期将至的灰败。与此同时,裴之远从院外飘回来,看到这一幕,立刻化为黑烟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只听院中传来一声钝器碰撞的闷响,鬼魂跌在地上身影黯淡,而司无正也跌在距离夹竹桃树不远的墙根边,颤抖的手握着沾满鲜血的刀,半晌都瘫软着动弹不得。
  “你……你还有几日的寿命够分?”裴之远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司大人,小公子已经死过两次了,你就算有十年的阳寿,如今全分给他,也不过让他多活一年。”
  “可你还能活十年吗?”
  “司大人,你这是……你这是糊涂啊!”
  司无正闻言,瘫在地上痴痴地笑:“我愿意。”
  “哪怕我明天就要死,我也要看着他活着。”司无正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发起抖,“我是个自私的人,从借尸还魂那日开始,我就变了。”
  “裴之远,没有清未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他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收紧,“其实一直一来都是我依赖他更多,他总说在这世间就剩我一个值得留恋的人,我又何尝不是呢?”
  匕首又被司无正握紧,刀尖对准了心口,他一字一顿道:“若是刚刚那些寿命不够,我还有心血能分给他,大不了一起死,也好过我孤独地活着。”
  司无正仰起头,望着无垠的青空低声说:“活着当一枚棋子,打仗,争权夺位……”
  “生不如死!”
  裴之远明知司无正说得有道理,还是忍不住飘来痛心疾首地摇头:“小公子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那就让他醒来骂我啊!”可能是隐忍了多时的缘故,司无正突然爆发,抱着清未凉透的身子哀嚎,“我再也不惹他生气了,我再也不瞒着他了……我要告诉他死而复生的法子,告诉他我是一个自私到自己都无法忍受的人。”
  “只要他醒,我什么都告诉他。”
  “只要他醒……”
  然而清未安安静静地躺在司无正的怀里,既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司无正在地上跪了半晌,等府前又开始喧闹的时候,他把清未抱进了书房,那里有张小床,床边燃着安神香。司无正将清未小心地放在床上,先脱衣服,再盖被子,一切整理妥当,终是杵在原地不动了。
  “司大人?”裴之远不忍心看他这样,飘进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还活着。”司无正冷不丁地说,“你们随便去附身谁,帮我照顾他。”
  裴之远微微一惊:“司大人?”
  “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出城。”司无正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停留在清未清白的面庞上,“若是能得胜归来,或许还能再见上一面。”
  “你……你还要去打仗?”裴之远呆呆地问,“为何……”
  “为何?”司无正自言自语,“陛下这般对我,我的确不愿带兵打仗,可我若是不去,可能连清未的肉身都保不住,这次是放火烧,下回呢?”
  “我如果不把兵权牢牢掌握在手里,陛下定会想出更多法子害清未。”
  “只有当他忌讳我手里的兵,清未才能安全。”
  司无正说到这里捂着嘴咳嗽了一声,片刻就有稀薄的血水从指缝间滴落,但他毫不介意:“我要让他知道,日后但凡清未出事,他的江山就会坐不稳。”
  司无正眼里迸发出疯狂的光:“他毁了我珍惜的东西,我也会毁掉他最看重的天下。”
  泪水从清未的眼角跌落,一闪而逝,可惜谁都没有看见。


第七十七章 战将(5)
  破晓时分的寒意在司无正出门时还残留在风中,裴之远和荀大义已经去找所能附身的躯体了,但如今的清未到底是生还是死,谁也说不清。
  “若是一月以后我还没回来,那大抵是战死了。”司无正叫住鬼差,平静地说,“到时候你们把夹竹桃树烧掉,我和清未就能再相见。”
  “司大人,切莫说丧气话。”裴之远苦笑着飘回来,虽有心安慰,但现下的境况任谁也说不出半句好话来。
  鬼差只能道:“我方才观察小公子,似乎是有气息的。”言下之意是让司无正安心地出城,家里有他们照料。
  “有就好……”司无正笑了一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半边院落被烈火吞噬,半边完好无损,阳光不遗余力地照着它们,仿佛金色的光带,平静祥和地在砖瓦间流淌。司无正的心绪平静不少,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这次离别不同以往,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相见,而相见时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再说另一头,荀大义吃了附身女人的甜头,这回又寻了个半大的姑娘,不顾裴之远的阻拦上了身,美滋滋地扭回来,一边照顾清未的起居,一边搭理家中的一切。二鬼在烧毁的房屋边重新搭了个茅草棚,每日夜里随意宿下,虽简陋,倒也能遮风挡雨,况且时下里的节气并不寒冷,他们附身在活人身上也不觉得日子难过,只是清未一直没醒。
  “唉,小公子的确还活着,就是肉身没了知觉。”一日,裴之远在替清未盖被子的时候轻声感慨,“毕竟是树芯幻化而来的躯壳,没那么容易死。”
  “树芯不腐,小公子就不会死。”荀大义站在床边整理书桌上的卷轴,都是裴之远偶尔翻看时弄乱的,“说来真怪,明明树芯都没了,外面那棵夹竹桃树还活得这样好。”
  “因为树芯在这儿。”裴之远叹了口气,目光在清未毫无血色的脸色逗留片刻。
  裴之远蹙眉思索片刻:“就是说小公子现在既是树,又是人?”说完,恍然大悟,“怪不得司大人临走时说了那样的话。”
  “你指哪一句?”
  “他若是战死了,就把院中的夹竹桃树烧掉。”
  “我觉得司大人是怕自己死以后,没有阳寿再分给小公子,到时候小公子就和一棵树没什么两样了。”
  荀大义想象了一下清未指尖冒出嫩芽的场景,无端打了个寒颤。
  “没……没那么恐怖吧?”厉鬼哆嗦起来。
  “怕是比我们想得还要严重。”裴之远不是危言耸听,“你想,小公子之所以能死而复生,一是骨血融入了树芯,二是司大人分了阳寿,若是阳寿没了,他不就成了一棵吸取人骨血的树吗?”
  越说越是可怕,荀大义听得浑身发寒,拿帕子捂着嘴跑出门外,片刻像个女人似的呜咽起来,连天下白都被感染,一鬼一鸡在院子里此起彼伏地哀嚎。
  裴之远叹了口气,将清未无力的手臂塞进被褥,起身往门外走。这回半个鬼差选择了一个书生附身,对外称自己是司无正请来的账房先生,而荀大义附身的女孩则是府里负责起居的丫鬟。左邻右舍知道清未被烧伤的事,都觉得他就剩半口气吊着,所以请人来照顾无可厚非,没有人怀疑,何况边境战事紧急,城中人人自危,根本无人关心一个男妻的死活。
  裴之远附身的书生穿过院子,来到井口边挑水,看似瘦弱的双手捏着麻绳轻轻一拎,一桶水毫不费事地升上来。此时天色渐晚,家家户户飘起炊烟,荀大义在前院做饭,也差不多快做好了,裴之远闻着味道,觉得像是饺子。
  厉鬼不会做饭,勉强学来几招,永远都是面条饺子一类的面食,好在裴之远不挑,床上躺着的清未也不需要进食,所以日子还能过下去。
  二鬼对坐吃饭,谁都没说话,气氛沉闷,都为司无正和清未二人担忧。
  府门忽然被人敲响。
  荀大义吓得把碗摔在桌上:“坏了,不会是司大人出事了吧?”
  “不应该,我今日出门打听,听闻八皇子带兵收复了一座城池。”裴之远起身往屋外走,“你去把小公子屋里的灯吹熄,莫要让人进去。”
  他们能感知到清未身体里还有生气,可是在寻常人看来,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就是个死人,若是让旁人知道他们在屋里养着一个“死人”,到时候事情闹大,连在前线带兵打仗的司无正都要受牵连。
  “好。”荀大义连忙往卧房跑,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如果……如果来者不善,你千万不要拘泥于鬼差的身份。”
  荀大义说得隐晦:“我们二人以前受司大人和小公子帮助颇多,今日他们蒙难,正是我们报答他们的时候。”
  “还用你说?”裴之远无奈地将厉鬼往后院推,“我有分寸。”说完拎起灯笼,往院前走了两步,天下白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蹿出来,跟在鬼差身后往外走。
  裴之远没走几步,感知出屋外是个活人,心里轻松几分,借着微弱的火光打开门,谨慎地问:“谁啊?”
  只听屋外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阿正,阿正!”
  “你找谁?”裴之远不耐烦地追问。
  “我找阿正。”门外的男人殷勤地凑上来,肥胖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泛起一层令人反胃的油光。
  “这里没有阿正。”裴之远的耐心耗尽了,作势要关门。
  “哎,哎!”男人急了,“这位小兄弟,麻烦你通报一声,我是阿正的兄长。”
  “我说了,我们府上没有阿正。”
  “怎么会呢?”男人讪笑着搓了搓手,“我弟弟在城中做官,我问了一路,他们说这就是他的宅子。”
  裴之远愣了愣:“阿正……你是说司大人?”
  “对!”
  “你是司大人的兄长?”裴之远的语气怪异起来,虽然司无正在他们面前从未直说过清未的身份,但这些时日的“嫂嫂”不是白叫的,二鬼早已猜到了他们的关系。
  如今正主找上门来,还是在司无正不在家中的时候出现,裴之远定然要考量考量了。
  “小兄弟,今年沛县收成不好,我是来投奔阿正的,你说我们好歹兄弟一场,再怎么着,他也能给我找个差事吧?”男人腆着脸将手挤到门内,“你快让我进去。”
  裴之远还真的不能让司无正的兄长在屋外干站着,他嫌弃地打开门,放男人进来,却不料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娇滴滴的女子。
  “我的妻妾。”男人自豪地介绍,“这回随我一道来,就是想见见阿正。”
  裴之远被胭脂的味道熏得眉头紧皱:“司大人手头有案子,日前不在城中。”
  “不在城中?”男人闻言,陡然变了态度,“既然阿正不在城中,你一个下人也敢把我关在门外?”
  裴之远拎着灯笼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他生前也是堂堂正正的官员,如今被庄稼汉呵骂,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且不说司大人不在,我无法确定你的身份,就算你真的是司大人的兄长,地位也不比我这个账房先生好到哪儿去。”
  司无正的兄长名唤司有成,生得肥头大耳,和司无正当真一点都不像兄弟。
  “什么事啊?”这时荀大义从后院来了,拎着盏小小的灯笼,柔声细语,“裴大人,谁来了?”
  厉鬼习惯叫裴之远“大人”,在外人面前也一样叫,那司有成一听,以为账房先生也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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