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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璋还是站着的姿势，窦羽正抬起下巴看着他，火光下他看到窦羽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
　　还有，他那张漂亮的脸边上，正在疯狂上升的曲线。K88又来了。
　　“你如果再跑出来给我看收视率，”程璋咬着牙，“我出去就把你永久关闭。”


第十章　
　　“快出来。”窦羽在呼唤他想见的人，“我需要你！”
　　那人果然很快出现了：“怎么了？两天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失踪了。”
　　“我前两天有事出去了，”窦羽找借口，“那个地方……没有信号。”
　　“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海盗船长奇怪地问。
　　“是啊……”窦羽含糊其辞，“就，跟我那个笨蛋学生出去旅游。”
　　“怎么样？有收获吗？”海盗船长问。
　　“我把手摔断了。”窦羽说。
　　“？？！！”海盗船长吃了一惊，“没事吧你，那怎么现在还能打字？”
　　“……”窦羽发现圆不回来了。
　　他绞尽脑汁想要编出一番合理解释，我在语音输入、别人在帮我打字、我仅存了一根手指在敲键盘……
　　窦羽找了一堆理由，正在分析哪个比较合适，突然意识过来，自己在干嘛？有这个必要吗？
　　根本就没有海盗船长，只是曾经在二十一世纪的网上，存在过这么一个同样的账号而已。他和窦羽聊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系统通过“海盗船长”在网络上留下的数据提取出来的人格。海盗船长没有跟他聊过天，早就死了，这些话他可能跟室友说过，跟老师说过，跟父母说过，跟无数个陌生人说过，就是不可能和七百年后的窦羽说过。窦羽根本不需要去想什么说法，他说什么都可以，这才是最让窦羽沮丧的。
　　“怎么不说话了？”那边又在问。
　　“我胡说的，”窦羽提起精神来回复，“我没摔伤，在梦里摔断了手，醒过来就来找你聊天了。”
　　“我也一直在等你来。”海盗船长有点奇怪，没有关心窦羽撒谎，反而回了一句别的。
　　“我其实一直都在骗你，”窦羽继续说，“我不是什么教育机构的老师，也没有给什么新来的学生补课，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这里发生的事情，才这么说。”
　　窦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他的的确确知道自己在紧张，他终于说了出来，他很在乎海盗船长的答复。
　　海盗船长却又一次出乎了窦羽的意料。
　　“我知道，”他说，“我有同学还留在学校没走，我让他没事到学校周围的培训机构去看看。你跟我聊天的时间点，不管是哪里的老师，都应该在上课。”
　　窦羽觉得所有的血都窜到了脸上，他的脸在发烫：“那你怎么不说？”
　　“这不重要吧。”海盗船长的反应却很平静，“你是什么人，什么职业，我也不是很关心。之所以要问，也就是想跟你多聊一会儿。”
　　窦羽反应不过来了，愣愣地看着聊天的对话框里，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你是通过寻找附近的人找到我的，总归是离我很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我们都有机会见面。”那边的打字速度很快，似乎是想一口气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我觉得缘分既然让我们在网上遇到，总也会让我们在现实中相见吧。也许等我回学校，走过校门，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窦羽却难过了起来。
　　他试图跟海盗船长继续说下去，可又删掉了。你见不到我的，我不在你的世界里。这话发出去，显得很是残忍，哪怕海盗船长本人看不到，他也不乐意。
　　“其实……”窦羽想到了别的话说，他又改了主意，想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我也没有完全骗你，我最近的确有遇到一个人，也真的跟他有点沟通困难，还好有你……”
　　“不说这个了吧。”海盗船长突然打断了话题。
　　“？”
　　“你老是说你跟他怎么样，”海盗船长说，“我会有点嫉妒他认识你。”
　　窦羽更一头雾水了。
　　他问了为什么，对方却不愿意回答，甚至匆匆下线了，只留下窦羽看着冷冰冰的屏幕。
　　冷冰冰。窦羽想，自己开始乱用形容词了，这块屏幕本来就是冷的，误以为它存在过温度才是错觉。
　　想来想去，都是程璋的错！
　　“K88，我好恨你。”窦羽把自己缩在毯子里，蔫蔫地说，“你现在居然还操纵着摄像头拍拍拍，我哪天被你气死，你都要直播葬礼吧。”
　　“这是我的工作，”K88果然跑出来吵架了，“人类TV，展现人类生活，我有什么错，再说了，这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事故，怎么还不让看了。”
　　“我哪有什么事故？”窦羽问。
　　“现在观众都快打起来了，为你到底要在程璋和海盗船长之间选谁。”K88说，“人类历史博物馆的申请访问量最近也突破新高，全是进去查修罗场的。”
　　“选什么？”窦羽坐起来，他的困惑越来越大，决定放弃和K88这个坏系统交流，“我不跟你说了，K999呢？”
　　“他在剪你和程璋的视频。”K88对K999很是不屑，“什么破眼光。你有什么事情问我不行吗？”
　　“跟你说话，总觉得你在讽刺我，”窦羽说，“你真是延续了我妈坏脾气的那一面。”
　　K88在短暂的死机以后，开始尖叫，叫得窦羽头痛：“你干嘛？！”
　　“十年以来，这是你第二次提你母亲，”K88说，“上一次是你和程璋说话的时候，这次是你和海盗船长聊完天。我也犹豫了，让我分析一下到底是哪对更配……”
　　“你中病毒了吧！！！”窦羽彻底无语了，为了逃避K88的声音，他甚至跑出了自己的房间。
　　“咦？”程璋正在外面研究奇形怪状的灯，看窦羽突然出来，还伴随着熟悉的机械音在头顶响起，是K88：“窦羽，你不要逃避现实。”
　　窦羽拉住程璋的手臂：“把它关掉！”
　　“恼羞成怒。”K88说，“做贼心虚。”
　　“行了行了，”程璋打圆场，“K88你也别吵了，再说话我就静音了！”
　　权限狗果然可怕，K88立刻缩了。
　　窦羽还不肯回去：“我去你的房间，不然它又要跑出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程璋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男的，他又不是没和人住过宿舍，但是——
　　“不是说人类有所有的权限吗？”程璋问，“为什么你不能威胁它，反倒是我可以。我记得，在那个梦境里的时候，它说，是你自己关掉的？”
　　窦羽张了张嘴，然后发现，说出来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困难。
　　“是的。”窦羽说，“永久关闭我的权限。”


第十一章　
　　程璋不再问为什么，只是等着窦羽继续说。
　　窦羽跟着他回房间，找地方坐下：“上次跟你讲的故事，其实只说到一半。十年前，我最后还是没有销毁那个我制造出来的机器人，但是我也意识到，对人的感情并不能寄托在仿制品身上，它……被我拆成了两个部分，变成了K999和K88，我关闭了自己的权限，让自己无法销毁他们。”
　　“你……”程璋实在不能不惊讶，“分成两个，怎么做到的？”
　　窦羽觉得他现在并不十分想羞辱程璋的智商，但是说实话总是这么伤人的：“我说了你可能听不懂。”
　　“你别说了！”程璋迅速停止了这个话题，“那……你说过，它走之前说恨你，它还恨你吗？”
　　窦羽还没说话，程璋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回答：“当然恨了！窦羽，你这个不孝子！”
　　窦羽说：“你能不能搞清楚，你不是我妈！！你连声音都是男的！！”
　　K88不会轻易认输，很快换了一个女声：“宝贝儿，你是时候找个伴儿了，妈妈爱你。”
　　窦羽看着程璋：“你看，这就是那个比较疯疯癫癫的部分。一般来说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运行的系统，有时候为了收视率就会化身背后灵，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它在说话，想杀了它。”
　　“我才不是为了收视率！”K88说，“这是代表广大观众对你进行关心。”
　　“你们机器人都这么八卦的吗？”程璋问，“不如这样，我给你们推荐点节目，《非诚勿扰》、《我们结婚了》这种，不要无聊得只看我们俩了。没什么好看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K88和窦羽都吃了一惊。
　　“这个修罗场更加复杂了……”K88说。
　　“是谁？”窦羽在问，“二十一世纪的人？”
　　“那不然呢。”程璋说，“但也只是我单方面的喜欢，我们都还没见过面。”
　　窦羽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是程璋的说法让他有了一点兴趣：“网恋吗？”
　　“她很可爱。”程璋说，“我跟她认识快一年了，她还会给我寄礼物，本来我以为，马上就能跟她见面了。结果没想到来了这里。”
　　“你别想她了，”K88对这个程璋口中的“她”很是不满，“你都来到这里了，再也见不到她了。不如还是珍惜眼前人……”
　　“你这是搞强制相亲啊。”程璋说，“不要世界上只剩两个人就凑一对！”
　　“怎么会喜欢上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呢？”窦羽这时候却不再跟K88吵架，只顾着问程璋，“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见过的人类太少了。”程璋没比窦羽大几岁，但窦羽让他有资格说这个话，“见过面、说过话，也不一定能真正了解这到底是怎样的人，不投缘的人就是不投缘，而有的人，哪怕见不到，命运也会把她送到眼前。”
　　“这话说你们也很合适啊。”K88又来打岔。
　　“你现在就给我静音八小时。”程璋忍不住了。
　　K88只能乖乖执行指令，闭麦之前还忍不住嘲讽一句：“你一个扫地机器人想法还挺多的。”
　　这个窦羽自己都遗忘的设定，被K88强行提起来，窦羽都觉得有点羞耻。
　　“你不要听它胡说，”窦羽说，他试图跟程璋解释，“这都是他们乱想的，我……”
　　他本来想说，你有喜欢的人，我也有。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毕竟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人。
　　“那你和她就再也见不到了。”窦羽想到另一个问题。
　　“可能是吧。”程璋叹了一口气，“但，谁知道呢？我既然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说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回去了。人活着总要有希望，更何况我毕业论文都还没写完。”
　　这话倒是有道理，程璋不属于这里，窦羽和他都知道，但一说出来，窦羽才意识到，如果哪天程璋又回去了，这里就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该习惯的，毕竟自己已经一个人很久了。可是想一想这个事情，又有些奇怪的感觉，也许是难过。
　　“这段时间我帮你研究一下现在的科技有没有回去的办法，”窦羽说，“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
　　“谢谢。”程璋说。
　　“我先回去了。”窦羽站起来，碰倒了东西，响声惊动了程璋房间里的猫。海盗猫从猫窝里跑出来，又黏着窦羽喵喵叫，肉垫子往窦羽的鞋上刨，甚至又跟着窦羽跑了。
　　窦羽挠着它的下巴，猫舒服得很，开始呼噜起来。窦羽跟它说：“小没良心的，天天在那边吃喝拉撒，结果要玩就跑这边来了。”
　　他又觉得程璋的确是个好人。好人应该和喜欢的人团聚，如果他们有机会，那自己……
　　窦羽的问题找不到出口，他又打开了那个古老的界面。
　　海盗船长的头像依然亮着，但是窦羽决定换一些聊天对象。
　　他想的是，也许自己只是搞错了。不过是因为海盗船长是他第一个在网上认识聊天的对象，都是数据而已，他多找几个人，就会发现没什么区别了。
　　窦羽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加到的人，全都粗俗无比。一来就是“约吗？”、“看看胸？”这种污言秽语，甚至还有一句话不说就发裸照过来的，把窦羽吓一跳，赶快关掉页面。
　　“这些人都搞什么！”窦羽非常不开心。他正打算把这些人都删了，又有新消息跳出来。
　　“美女，有没有兴趣3P？”
　　窦羽愤怒了：“什么美女！”
　　“不是吗？”那边问。
　　“我是男的！”窦羽回复。
　　那边停顿了十几秒，然后开始破口大骂窦羽欺骗感情，窦羽想骂回去，发现那人骂完已经拉黑了。
　　窦羽一头雾水，想起了什么，点开了自己的资料页面，晕了。
　　他居然把性别选成了女。


第十二章　
　　程璋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的意识清醒，可却不愿意从梦里醒来。滴水成冰的夜里，居然还停了电，他的手机电量提示已经变成了红色，就在刚才，他把自己的收件地址发给了小鱼。想来想去，又多加了一句：“那我们可以见面了吗？”
　　程璋当然知道，小鱼回复的，不过又是一句“会有机会的”。可这是他的梦境，他自然可以篡改记忆，在手机即将自动关机之前，小鱼终于发来了信息：“我们见面吧。”
　　程璋从床板上一跃而起，甚至撞到了头。下面的室友吓了一跳，骂程璋在搞什么。
　　“她答应和我见面了！”程璋说。
　　现实里，他说的是：“她还是不肯和我见面。”
　　不过，室友的欠揍回答是一模一样的：“你有完没完，我跟你说，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程璋撸着袖子就要跳下去揍他。他往下坠落，深不见底，直到惊醒。可爱的小鱼，烦人的室友，停电的宿舍楼，没吃完的泡面，通通都不见了。
　　醒过来的程璋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儿呆，又坐起来，开了机。
　　在网上碰到小鱼的那天，其实他并不算很开心。他已经大三，也是该筹划未来的时候了。之前去兼职了几个月，每天做着重复冗杂的事情，到最后结算工资，还找了各种名目扣得七七八八。程璋第一次体会到社会的复杂，他总在想，后面如果找不到工作怎么办，他不想毕业即失业。
　　班级群里辅导员在通知让他们去下文件，他刚准备下载，就被一个好友申请打断了。
　　程璋原本以为是什么垃圾广告，正准备拒绝，看到了头像，一只背对着镜头的猫，拍照的人很是随意，甚至有点虚焦。乱发广告和黄色信息的号，大概是不会用这种头像的，程璋好奇起来，通过了申请。
　　他本来喜欢的是猫，可是后来程璋觉得，比起猫，小鱼更像一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动物。
　　会听他那些奇怪的牢骚，讨论人还是机器更厉害；会苦恼地跟他求助怎么和陌生人沟通；有时候说一些荒唐的话，有时候又格外地坦白。还会伤心难过地告诉程璋，说都在骗他，像是下一刻马上就要删好友消失了似的，把程璋吓了一跳。哪里又骗了什么，没骗财没骗色，如果真有什么损失，也是程璋自找的。
　　比如出去跑步，他给小鱼拍海岸线的风景，小鱼说很漂亮，也想看看，程璋觉得奇怪：“你不就在附近吗？”
　　她说，我能看到的海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程璋总觉得她在隐喻什么，可又听不懂，只好说，以后带你来看，还可以和你一起赶海。
　　他做了很多的承诺。
　　“K999，”程璋叫来了那一位看起来稳重一些的机器人管家，“能帮我查一个人的资料吗？我们那时候已经上网实名制了，应该能查到这个号背后是谁吧。”
　　哪怕红颜已经变成了白骨，程璋仍然还是想再见一眼。
　　K999走过来，没说什么，开始搜索资料，程璋等了一会儿，听到K999说：“查不到。”
　　“啊？”程璋疑惑了。
　　“这个人故意隐藏了身份，而且技术也很过关，”K999说，“他应该是一个公司的程序员，但也是假的，这个身份证号的人同时在另一个城市上班，从籍贯和生活经历来分析，另一个城市的才是真人，还结婚有老婆了。”
　　“等等！”程璋听到了细节的关键，“有老婆了？她是男的？”
　　“他盗用的身份是男的，”K999解释，“按照一般情况来判断，他本人也应该是男性，这样才能在生活中使用这个身份。”
　　“你怎么不问了？”K999看着一声不吭的程璋，语气居然有些不耐烦，“这不会就是你那个喜欢的对象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看还骗你……”
　　程璋发现自己看错K999了。他原本以为，不叫K88帮他查，就不会被追着问这些事情，谁能想到K999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们就没有那种……”程璋无奈地问，“光做事，不八卦的人工智能吗？到底是谁开发出你们这种技能的！”
　　“这是对你们人类的关心。”K999不满起来，“不要再想那个骗子了，你和窦羽的匹配度才是最高的。”
　　“可以了，”程璋发现对K999不能像对K88一样粗暴，毕竟这是它难得有点情绪，只能敷衍着，“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
　　“你考虑一下。”K999还是这么说。
　　程璋在心里一通哀嚎，他还没经历过家里人催婚，居然就在这里被强制相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