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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先别说话。”

　　　　连亭躺着有些不安地理了理被子，把上面的褶皱都扯平。

　　　　除了前天唐初对他说的不需要跪下那一番话，这几天里他还没有见唐初这么严肃过。

　　　　真正认识唐初之前他对这位唐家大少爷的感官并不好，听闻唐初的消息太多，甚至先前在严肃的军团里都有部下在讨论唐初的“事迹”。他曾经有一个下属，因犯了错误被家人抛弃、被卖给唐初做了奴隶，结果没等到他能够抽手去与唐初协商，第二天便得到那位下属被凌虐致死的消息。

　　　　虽然这种事情在贵族中并不少见，一条奴隶的命在他们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向来对人没什么喜恶的连亭，立刻便对这个唐家大少爷有了不喜的情绪。

　　　　所以三个月前当唐涛假惺惺地向他哭诉他的大哥在红星上与他们走散的时候，他还抱着不那么情愿的情绪去救援。然而没想到的是，真正接触了唐初，他并没有在对方身上发现一点让人不舒服的特质。

　　　　这也是他在决定把自己降为奴隶籍时选择将自己送给唐初做“成年礼物”的其中一个原因。

　　　　帝国对于民众向来是宽容的，但对于奴隶则不是，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既为奴隶，人几乎便不可称为人。然而他战战兢兢地成为唐初的奴隶的这几天，他的主人对他这个奴隶超乎寻常地宽容。

　　　　这让他有些……惶恐。

　　　　“先问你一个问题。”唐初眉眼里全是认真。“你是故意在作贱自己吗？”

　　　　连亭低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不可否认，你做得很合格，作为一个卑躬屈膝的奴隶。但前提是你不是连亭。但如果不是你，而是任何一个别的奴隶在我面前，我不会像这几天这样对他。”

　　　　“你毕竟是帝国的上将，你的尊严不允许你自甘为人屈辱。但你现在是在努力适应卑躬屈膝吗？是想要习惯被人随意支使吗？——尽管你的主人并不想折辱你，你还是要让自己从内而外彻底沦为再也翻不了身的奴隶吗？”

　　　　“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彻底的服从的思想，尽管你已经做了我的奴隶，而且是永远如此的打算。既然这样，我又没有勉强你，也不想勉强你，为什么你就不能自己放过你自己呢？”

　　　　连亭原本只是听着唐初的话，此时却忍不住开口道：“主人……很抱歉，我现在在努力适应……”

　　　　“但你为什么要适应？”唐初打断他。

　　　　连亭难得有些哑口无言，只是道：“因为我现在是你的奴隶，而且你……对我很宽容。”

　　　　唐初冷笑道：“这样看来，我兴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你那么和颜悦色，而是严刑招待，那样你的心气还能在。”

　　　　连亭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垂下眼角。

　　　　唐初叹了口气：“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实话。”

　　　　连亭垂着眼睑，乖乖躺在床上的姿势让唐初感觉他莫名脆弱。

　　　　“我想认真当您的奴隶，因为我有些……愧疚。”

　　　　唐初挑眉，“怎么说？还有，是‘你’。”

　　　　连亭看似老老实实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实际上已经紧张得把被子底下的床单揪得拧成一小撮麻花。

　　　　“原本我选择做你的奴隶，虽然是利用了你，但我并没有感到抱歉，因为我可以……任你打骂出气，也算不上欠你什么交代。但是你并没有。”

　　　　唐初道：“算不上利用，我还很高兴你能选择我呢——有眼光！”

　　　　连亭轻轻勾了下嘴角，继续说：

　　　　“你先前对我说得那一番话，让我以为您是有想要和我、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奴隶相处的意思。”

　　　　唐初道：“这是真的。不仅如此，我还想要同你做朋友。”

　　　　连亭眼神不禁动容，想要继续说什么，唐初接下他的话：

　　　　“然后你接到了‘我送给你’的包裹，以为我对待你仅仅只是一个随时可能会用来发泄的奴隶，我对你的温和态度可能只是伪装，是吗？”

　　　　连亭羞愧地移开眼。

　　　　唐初哼了哼，委屈道：“那是唐涛寄过来的，说是你用得上的东西。你也不想一想，我真的有折辱你的意思的话何必还得提前给你甜枣儿？”

　　　　连亭的愧疚几乎都要从身体里溢出来了。

　　　　唐初道：“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连亭呐呐道：“……非常好，主人。”

　　　　“我之前也对你说过，并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奴隶看待，那为什么你还是这样一副诚惶诚恐的态度？是在怕我吗？”

　　　　连亭摇摇头，犹豫着，又慢慢点了点头。

　　　　唐初一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出去，又有一口气提上来。他气极道：“那你说，我有什么是让你害怕的？”

　　　　连亭认真道：“我真的很感谢你。”

　　　　唐初有些惊讶，不知道连亭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话，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到受用。唐初不禁有些得意，矜持地撇了他一眼，轻轻哼了声，示意连亭继续说。

　　　　连亭顿了顿，“你……和我之前所听说过的很不一样。很宽容，很和气，对奴隶也很好。”

　　　　唐初道：“那当然只是对你，我说过了，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奴隶来看待。”

　　　　连亭道：“我只是……很惶恐。是我草木皆兵了，我不否认……一直是对你带着偏见的。”

　　　　唐初眯起眼：“所以现在呢？还有偏见吗？还是只是不能够信任我？”

　　　　连亭抿起嘴，沉默了。

　　　　唐初知道了答案，委屈地想，他都对连亭这么剖心剖肺了，结果对方连相信他真的不会把他当奴隶看待都不能吗？正在低落着，连亭却再次开口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和你正式认识一下……可以吗？”

　　　　唐初眼睛一亮。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半途顿了顿，轻咳了一声，矜持道：

　　　　“唐初，二十五岁，精神系异能者，帝国第一军事学校五年级武器制造专业在读。”

　　　　连亭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坐起身来，伸出手与唐初的握住。“连亭，二十八岁，木系异能者，帝都星驻军荣光军团在伍军人，军衔上将。”

　第二十四章　回校

　　　　唐初握着连亭的手，很真诚地笑了笑，感觉有些满足。

　　　　他先前虽然和许多人同生共死过，并且自认为是“朋友遍天下”了，但还从没有哪个像连亭这样让他忍不住想要关心一点、再关心一点的，哪怕明知道对方同自己一样并不是怯弱的人。

　　　　在连亭没有成为自己的奴隶的时候，他就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如果能和连上将再见一面、再有一次交集就好了。他先前在红星的时候为什么没能抓紧机会同他好好认识一下呢？

　　　　没想到连亭成了他的奴隶，他在开心之余便忍不住想多为他考量一些，想要拉进关系。然而连亭很明显不想在“主仆关系”之间加入些真心。

　　　　不过还好，现在他们是真的正式认识了。

　　　　“对了，还有一点。”唐初突然说道。

　　　　连亭看向他，手往回抽了抽；然而他的新朋友很热情，他没能把自己的手拿回来。

　　　　“‘您’、‘回主人’，这类话你以后都不要让我听见了。”

　　　　连亭看着唐初一副不容置噱的表情，点了点头。

　　　　唐初满意了，终于肯放开连亭的手。他突然扭过头，拿起先前连亭拿给他的“刑具”，捏着那东西的一端一下一下点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阴恻恻道：

　　　　“嘿，还没完呢，我之前可是说过的，你跪一次我就要打你一下，君子从不食言的。”

　　　　说完唐初不着痕迹地打量连亭的表情，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一点误会的痕迹，于是彻底满足了。

　　　　果然，朋友之间没有什么误会是一次促膝长谈解决不了的！

　　　　连亭视线放到唐初手中形貌奇特的假阳'具上面，忍住困意，按着唐初的意思接下去说：

　　　　“所以要怎么惩罚？”

　　　　唐初哼哼半天，摆出架子，矜持地说：“伸出手来。”

　　　　连亭照着唐初的话伸出手去。

　　　　然后手心被唐初用他手里的东西敲了三下。

　　　　连亭：“……”

　　　　唐初用完刑具，被烫到手一样把它扔得远远的。拍了拍手，说道：“好了，惩罚完毕，你快休息吧，时候不早了。睡觉之前记得先收拾一下自己。”

　　　　说着唐初精神力竭尽之后带来的困倦也终于浮了上来，他打了个呵欠，爬下连亭的床朝外走。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又转过头朝连亭灿烂地笑了一下：

　　　　“晚安。”

　　　　连亭愣愣地说：“晚安。”

　　　　*

　　　　兴许是昨晚的“真情流露”让一向感情淡漠的连亭感到了不好意思，第二天早上清醒过来、重新恢复严谨冷漠的连亭一次都没有把目光和唐初的正面对上过。但唐初细心的发现，对方并不是对昨天晚上“不负责任”，而是因为没有和人亲密相处过而感到拘束。

　　　　因为唐初太黏人，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早晨是唐初亲自去叫连亭，其时连亭刚好洗刷完毕，唐初笑容灿烂地邀请他一起去训练室晨练。

　　　　早餐是唐初亲自端出来摆在连亭面前，并且整顿饭连亭一次都没有机会自己夹菜，碗里已经堆了小山高。

　　　　饭后唐初殷切地递上纸巾，如果不是连亭态度坚决，他都想要亲自给连亭擦手。

　　　　终于，连亭把唐初按在沙发上，严肃道：“唐初，这些事情我自己做就可以了，你不用这么……照顾我。”

　　　　唐初乖乖坐好，道：“可我看你很拘束的样子。”

　　　　连亭无奈道：“我不拘束。”

　　　　唐初问：“真的？”

　　　　连亭认真道：“真的！”

　　　　唐初抬高了胳膊拍拍连亭的肩，欣慰道：“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是我等会儿就要去学校准备军校演练了，一个多月都不会回来，所以现在想和你多相处一下。唉，你自己在家，想干什么都随便，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就直接买，我的账户对你是开放的。”

　　　　连亭妥帖道：“放心吧。”

　　　　吃完早餐，唐初终于要走了。他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头看向屋门前轮椅上的连亭，对方忍俊不禁地勾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唐初被这一笑笑得呆愣愣，然后便见连亭无情地转身回屋，关门落锁。

　　　　唐初：“……”我还没和我的新朋友相处够啊，这就要一分开一个多月，回来后新朋友会不会忘了我啊？

　　　　*

　　　　军校演练是帝国中数得上号的大型比赛。

　　　　向来一个国家中，所关注的总逃不过有个“学生”，这一群体才是一个国家的后续力量。而帝国的教育又偏重于武力，职业上尊崇军人，因而军校活动是颇受公民关注的。

　　　　军校演练是模仿“辉煌号”军事演练所进行的大型军校生素质比赛。赛程分为初赛和复赛，初赛赛程在本校之内，复赛则是各大军事学校的联合比拼。参赛者面向军校五年级以上的学生，获胜团队将会有随从军队参加军事演习的资格。

　　　　——其实说是随从参赛，只不过是被带着开开眼而已，毕竟军校生和在职军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而被任命带着军校生的军团队伍，实际上是默认了为这个队伍增加难度。毕竟是要在完成自己队伍任务的基础上还要保护军校生，所以这个军团是有额外的加分的。

　　　　保护军校生也算是军事演练的项目之一，军校中选出来的天才们其实只是一个任务道具。

　　　　唐初只是觉得自己好歹占了唐家一个大少爷的位置，就这么一直在这个世界“养老”下去也未免□□逸了；而且他对于新奇的东西向来很有好奇心，也想要体验一番军校演练是怎么样的，所以报名甫一开始他便给自己报了名。

　　　　但现在他有些后悔。

　　　　不过唐初很快安慰自己，他要相信连亭，相信他们刚萌芽的友谊可以坚持一个月的分隔两地。

　　　　他还要在这次演习中大展身手，一改唐家大少爷废物的名字，让连亭对自己的认识焕然一新！

　　　　唐初到了学校没一会儿，便开始召集参赛者进行登船了。

　　　　帝国第一军事学院没有愧对它的名称，财大气粗到了一定程度，直接包了几颗环境恶劣的无人星以供学生训练用。不过为了演习的公正性，也是为了防备有学生提前到学校买下的无人星上“熟悉环境”，所以这次演练选择星球不是学校承包的，而是一颗叫做“红星”的星球。唐初觉得耳熟，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刚这个世界的时候所到的地方不正是“红星”吗！

　　　　同时这也是连亭当日“决策失误”的那一场战役的场址。

　　　　旁边的任池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苦着一张脸：“我可是提前一年终于把学校承包的星球全部去了一遍，熟悉了一番，结果告诉我演练要去的是边缘星红星？！野星球设置安全罩了吗？上面有合格的安全设施吗？这可是发生过大型虫潮的星球啊！”

　　　　唐初撇他一眼，“你又不是战士，急着想在演练中表现好干什么？”

　　　　任池道：“你懂什么，在帝都星上享受着资源、不问世事地制造武器算什么好的制造师？我就要提高身体素质，往各个低等星球去旅行，实地考察然后制造出适用于每一个星球环境的星球防护罩！到那时候，人们还用得着担心基因和环境不相宜而需要进行一系列的后天基因改造吗？”

　　　　整个帝国，宜居星并不超过十个。

　　　　事实上，大多数生活在非宜居星球上的公民，因为非宜居的环境加剧了本来便不纯净的基因的不稳定性，时常会出生有基因异变的婴儿，基因崩溃率也高达百分之零点五。所以他们需要等到成年之后身体素质恒定，进行后天的基因改造，以使自己更加适应这个星球的环境。

　　　　因为每个星球都是不同的，所以进行了后天基因改造的公民，往往就是断绝了到其它星球生活的可能。

　　　　尽管按照帝国的政策，对于不同星球的人口流动本来便控制严格。因为贵族联盟捐献星币让各个星球上的公民能够免费进行一次基因改造，所以尽管非宜居星球上没有贵族生活，但这个阶级的影响力反而很大。

　　　　所有的道貌岸然的贡献，都只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地位罢了。

　　　　只是非宜居星球的人们没有想过，其实以他们的基因素质，只要他们的所属籍不是一颗非宜居星球，而是一颗宜居星球，在宜居星上生活，是完全不必冒着基因崩溃的风险进行基因改造就可以安然无恙地生活百年的。唐初不禁有些好奇，难不成他们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难道就没有对“所属籍”这个东西产生过怨念？

　　　　唐初想到这里便懒得细想下去，鼓励地对任池比了个大拇指：“我看好你，你加油吧。”

　　　　*

　　　　连亭在目送走了唐初之后回到客厅，四处看了看，开始动手打扫起来。

　　　　这个家里没有家庭机器人，所以这几天都是他亲手负责收拾的。他之前在杂物间也看到过唐初自己做的清洁机器人，可惜它的功能除了能够托着托盘用轮子滑来滑去，一点清洁工作都不会。

　　　　倒是托盘设计得异常结实，让连亭不禁怀疑唐初制造这个清洁机器人的初心究竟是不是用来打扫。

　　　　所幸连亭从小在袁越元帅的教导下，自己的事务向来不怎么倚靠机器人，所以在打扫方面还是能够拿的出手的。他一面整理着沙发垫，一面不禁再次想到昨天晚上和唐初的谈话，感觉有些心热。

　　　　唐初这个人啊……

　　　　刚把客厅整理好，控制着轮椅往二楼去，连亭的终端却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唐初，无奈地笑了笑，举起点开接入之后才看见显示的名字是三皇子。

　第二十五章　登船

　　　　连亭这才想起来他从到了唐初家之后竟然一直忘了联系三皇子，不禁感到有些抱歉，三皇子这几天一定很担心。

　　　　他刚要说做什么，对上了光屏内三皇子一张憔悴的脸。

　　　　连亭惊讶道：“三皇子，你这是？”

　　　　在连亭印象中，三皇子一直是为人处世都很得体的人，展示给别人的形象一向是彬彬有礼而又温文大方的，他不曾见过三皇子这么不修边幅的一面。

　　　　三皇子神情显得很急切，他眼神迅速在连亭脸上扫了一遍，然后轻轻吁出一口气：

　　　　“你这几天……还好吗？”

　　　　连亭道：“我还好，只是你……是出了什么事吗？”

　　　　皇室血统并不是亚裔，三皇子亚肖斯·乌兰托便有着典型的西方血统。他五官很立体，皮肤白皙得显得有些病态。闻言他轻轻笑了一下，只是这笑让他显得更脆弱。

　　　　“我当然没什么事，只是你去到唐家公子那里之后我很……我搜寻了一番他的资料……”亚肖斯欲言又止，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发给了连亭一个文件。

　　　　“我问到你先前的部下才知道你现在有终端，所以先联系你了……你擅自同外界联系，唐初不会对你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