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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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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他那样质问剪银,却连自己都不知到底希望听到什么答案。
  剪银出现之前自己也不是没做过那似真似假的梦,先前也未曾觉得有何古怪之处。
  且那日梦中的小蛇虽与剪银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大约是蛇都长得比较相似,自己也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而那湖中的怪石,也可能是自己曾听人说起过又忘了。
  况且正如剪银所言,梦之所以是梦,正是因为那并非真实,把这些都怪罪到剪银的头上,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他一向独来独往,今日才知有人煲好汤盼着他从风雪中归来是何种窝心滋味。
  既然剪银说不会害他,那他便信。
  人世苦短,又何必让看不见的未知而烦忧了眼前的欢愉?
  待到初春,只当大梦一场。


第七章 友来
  往常雾年睡到卯时便会转醒,这日却足足睡到了辰时,实在舒畅,只是醒来后的情景颇让他不知所措。
  也不知后半夜俩人是何种睡相,醒来时竟是缠得难舍难分。雾年看了眼胸口还在贪眠的剪银,只觉得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
  他小心翼翼地从剪银的脑袋下抽回了左手,又慢慢收回了环在少年腰间的右手,暗自懊恼。
  定是这小妖精自己靠过来的。
  雾年如此想着,刻意忽略了昨夜是自己先转身又摸脸的事实。
  他低头看着剪银无邪的睡颜,眼底不自觉染上了几分温柔。
  昨晚他已想清楚,鬼迷心窍也好、色令智昏也罢,既是自己让这小妖精进了门,那即便剪银是雪客,自己也没有欺负他的理由,往后还是要待他更好些的。
  但也不能太好,防止这小蛇妖得寸进尺。
  他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轻轻戳了戳剪银眉心的朱砂痣。
  那一霎,雾年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由指尖蔓延开来,瞬间包裹住了自己的全身。
  那感觉无比炙热,却不灼人,似日月星河的光辉,又如山川大地的静谧,带着排山倒海的勃勃生机充溢了他的身体。
  那种感觉太过矛盾,像是被浸入了深不见底的水潭,密不透风却不窒息,反而身上的每一寸发肤都感受着与天地山河共鸣的舒畅痛快。
  他突然觉得,此刻,自己才是完整的。
  雾年着魔般地触摸着那鲜红的眉间痣,眼中不自觉氤氲起一层翻腾的黑雾。他浑身战栗却无法停止,甚至连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
  而他怀中的剪银,面色却越来越惨淡,苍白中透露出一丝不自然的潮红,眉头绞紧,似乎正经历着什么难熬的刑罚,浑身的生命力都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突然,一道细细的金光极快闪过,击在了雾年的腕上,把他的手猛的打落。
  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的覆面男子看了看已失去意识的雾年,和他怀中面色仍是苍白的剪银,轻叹道:“龙神大人当真是乱来,若是伤了这心肝宝贝,回头恐怕还要拿我开刀。”
  一边说着,他一边双手快速结了个印,轻轻叩在了剪银的额心,剪银紧皱着的眉这才慢慢舒展开来。
  男子又稍立了片刻,直到确认两人都已无大碍,才悄悄退出了屋子。
  屋外,一位面相和善的矍铄老人已恭候多时,见那男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摇光大人。”
  “已无大碍,回去吧。”摇光微微颔首道。
  那老叟长舒一口气,用拐棍在地上敲击了三下,周围的空间瞬间扭曲撕裂,再重组时已是另一方天地。
  摇光缓步踱向内殿,老叟紧跟在后面,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大人,我认为,您此举不妥。”
  摇光除下覆面,面容艳丽得惊人,他步伐从容地回道:“有何不妥。”
  “龙神大人向天请劫,又怎容旁人干涉。”老叟道。
  “你的意思是,剪银该死?”摇光反问。
  老叟摇首:“非也,天命如此。”
  摇光但笑不语。
  这些道理他又怎会不知,龙神此劫非顺应天赐之劫,而是他为了拔除情根以毕生修为请来的,若是历劫成功,那便皆大欢喜;可若是失败,便是九死一生。
  本来今日由着雾年杀了剪银取回心头血,这劫便是结了,自己贸然干预,实是犯了大忌。
  可天命当真如此吗?
  谁又知或许在天命里,他就注定要去救剪银一命呢?
  当年龙神来请劫的时候,自己不是没告诫过对方。
  “龙神大人若想拔除情根岂非再简单不过,杀了那欺你骗你的小蛇妖,取回心头血,这劫自然就结了。”那日,他便是如此半玩笑半真心地告诉对方。
  可龙神却沉默了很久,久到他都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听雾年缓缓开口:“我去历劫,是为了让剪银活下来。”
  那语气艰涩,活像是托孤的遗嘱。
  雾年走后,摇光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看了半天的姻缘镜,方才弄清了这两人间的种种误会和因果。
  龙者,天生孤高傲骨,一生至死只爱一人,爱而不得则生魇。
  那时的雾年,在以为剪银背叛了自己的几年后,已有入魔的迹象。他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暴戾心绪,如此下去,有朝一日定会亲手害死剪银。
  因而他向天请劫,灭去情根,以求换取心爱之人的平安。
  摇光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因为深爱而分离。
  他倒是可以直接把真相告诉雾年,可这样是无法根除心魔的,此劫,势在必行。
  可能是不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有情人终不成眷属,也可能是因为意外地在剪银的记忆里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总之神判大人决定徇私一回,帮这对苦命鸳鸯一把。
  为了验证自己的决定到底值不值得,摇光特意在雾年下凡的命格上加了两笔——不喜妖,幼年为蛇所伤。
  结果剪银这才刚来了一日,俩人又滚进了一个被窝。
  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摇光想着想着,忍不住轻笑出声,对上老叟茫然的目光,才正了正色道:“龙神大人历此情劫,实为解心结。他对剪银用情至深,此结不解,情根难续。”
  “情根难续……”老叟在嘴里回味片刻,发现不对劲儿,“等等!龙神大人请的不是忘情劫吗?”
  摇光朗声调笑道:“欲罢不能,这也是天命。”
  老叟斜睨着这不正经的神判官,不满道:“一口一个天命,做尽胆大包天之事!”
  不知为何,“胆大包天”这四个字突然让摇光回想起了当年那个替他挡住拳打脚踢,又告诉他“我命由我不由天”,在姻缘镜中已出落得玉树亭亭的小少年。
  想到此次多半能与故人重逢,他不禁沉声笑道:“那这回便当是本君徇私了,不……是报恩。”说罢,轻拢衣袖,转身走入了内阁。
  老叟还站在原处琢磨这个“报恩”的由来,便又听前方又朗朗传来一句——
  “我看天命,便是无数的事在人为。”
  约摸半炷香后,雾年终于昏昏沉沉地醒来,怔怔地揉了揉眉心。
  他不记得自己刚才是如何又睡过去的,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记忆太过模糊,比起入睡,倒更像是晕了过去。
  他能隐约记起的最后的画面,便是自己触摸了剪银的眉心痣,然后……
  雾年深深地看了眼仍在安睡的剪银,斟酌再三,试探着再次抚上了那粒红痣。
  然而这次,足足过去十数秒,却没有任何异常之事发生。
  也罢,之前那种感觉太过玄妙,大概只是他晨起未清醒时的幻觉。
  雾年轻舒一口气,正待收回手,怀中被反复戳弄了半天的剪银却是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地望着手指还停顿在他眉间的雾年。
  剪银:“?”
  雾年:“……”
  好尴尬。
  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解释的理由,于是雾年当机立断,给了剪银一个脑瓜蹦儿。
  剪银:“??”
  “该起了。”雾年生硬地掩饰道。
  刚醒来就莫名其妙被弹脑门儿的剪银双手捂着脑袋,委委屈屈地“噢”了一声,还是乖乖地跟着雾年一起下床梳洗了。
  雾年此时心里也有些郁闷,才打定主意要好好待剪银,转眼又欺负了人家。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一旁正低头穿鞋的剪银,见他仍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懵懂表情,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这才安下了心。
  起得太晚,镇上贩卖食材的早市也已下了,两人中午便随便在家中找了些食材,简单地吃了一顿。
  昨天夜里雪便停了,这会儿还开出了太阳,剪银吃饱了饭便兴致勃勃地想去外面。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能去哪儿?”雾年倒是不太赞同。
  “我也不知道呀,”剪银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青泽镇别的地方我都还没去过呢。”
  雪虽停了,北风却是还在吹,这小蛇又是畏寒的体质,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雾年皱着眉,越想越觉得不妥,可这些话说出来显得自己太过关心,于是他面色冷淡地别开眼,开口道:“别家的雪客也不像你这般爱玩。”
  “啊?”剪银实在是搞不明白雾年整天说的这些“雪客”、“宿主”都是什么,但他也不敢多问,怕雾年嫌弃他烦人,总归是在说他贪玩,他便小声地辩解道:“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可做嘛……”
  “跟我在一起很无聊?”雾年面色渐冷。
  “不是的不是的!”剪银也不知雾年怎么能理解成这样,连忙打圆场道,“那我就在院子里玩玩雪好了!”
  雾年想到那次在后院碰上乔三的场面,瞬间连这个要求都不想答应,但看着剪银又委屈又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剪银立刻开心地跑到院子里撒欢儿了。雾年便端坐在小案前作画,时而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看向剪银的身影,不知不觉间竟已在画纸上勾勒出了一个纤细的人形。
  真是中邪了,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既然已经落笔,那就好好画完吧。雾年定下心,认真地描绘起了少年的眉眼。
  剪银在院子里忙活了半天,堆的雪人也还是七倒八歪,一双小手都玩得通红发麻,霎时有些没了劲儿,便又蹲在树下开始捏小雪兔。
  这个倒比较简单,不多时,剪银脚边已列起了一排小小的白团子。
  以往,他定是要给这些小雪兔注入灵力让它们跳起来的,不过雾年不让他用法术,只好作罢。
  剪银悄悄回头望向屋内,隔着窗户纸,只能模糊地看到雾年的身影,低着头看上去像是在作画。
  过去在天宫时,雾年也不喜欢外出,几乎没有必要的事便不会出牵星宫。剪银总觉得大概这些掌管天地万物的神仙们,早都对外面的万千世界没了探索的兴致。
  但他那时还是一个刚出世的小妖,便常常央着雾年让自己出去玩,雾年虽不大乐意,也总会依着他。
  可惜时过境迁,徒添伤感。
  心不在焉地捏到第七只小兔子,剪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阿银!”
  他定是出现幻觉了,那分明是……
  剪银一个激灵站起身,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身后,一位面容俊秀的英气青年正双眼含笑,定定地望着自己,随即笑容加深,利落地张开了双臂。


第八章 妒意
  “阿绵!—”
  剪银猛地扑进了绵枝的怀抱,还附带两串应声而下的泪珠。
  “哎哟我的小祖宗,差点被你撞散架的人是我,你倒还先哭上了!”绵枝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剪银的后背。
  剪银稍稍退后,吸了吸鼻子道:“我还以为是我的幻觉呢……”
  绵枝揉了揉剪银的脑袋道:“昨日你切断通灵后,我便连夜赶过来了。”
  “啊,为什么呀……”剪银有些懵。
  “你还好意思问!”绵枝瞬间咬牙切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不是说那傻龙对你很好么?那日他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过去你们在天宫,我是管不到。如今下了凡,他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你?”
  剪银急道:“雾年他也没有欺负我的!昨日他是误会了才会那种态度,平日里不是这样子的……”
  绵枝抱着手臂冷笑:“反正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剪银知道一时间也无法和绵枝解释清楚,毕竟他对雾年也算是积怨已久,三言两语定无法化解,当下便立刻服了软:“阿绵……”
  “好啦好啦!”绵枝愤愤道,“你就这一百零一招!也不晓得要撞几回南墙才知道回头……”
  剪银立马十分狗腿地往绵枝的肩窝里蹭了蹭。
  突然,剪银感到自己腰上被绵枝轻轻掐了掐,他有些怕痒,便抬起头笑道:“干嘛呀。”却见绵枝正挑着眉望向自己身后,神色中很是有几分挑衅。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雾年恼怒的声音:“放开他!”
  剪银慌忙转过身,雾年不知何时已出了屋子,面色阴沉地向他们走来。
  雾年作画时素来专注,方才一心绘着剪银,连放在屋外真人身上的注意力都少了几分。
  说来奇怪,明明与剪银相处不过几日,他的模样却像是刻在了雾年心间般地熟稔,落笔如有神,一颦一笑栩栩如生,不过片刻,一位眉眼弯弯的俊美小公子已跃然纸上。
  最后一笔,蘸着朱砂轻轻落在了画中人的眉心,雾年才恍然听到了屋外的声响。推门一看,他画了一下午的人儿正和别人紧紧搂作一团。
  这小妖精怎就这般招人?
  昨日是乔三,今日这又是谁?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简直不知羞耻。
  雾年气得牙痒,却又觉得自己如果此刻冲上前去,定是像足了棒打鸳鸯的恶棍。
  可那搂着剪银的人,在看到他之后,竟还挑衅般地抚上了剪银的腰际,实在可恶至极!
  雾年只觉得气血猛地涌上了头,控制不住自己快步冲上前去。
  剪银看着雾年不善的面色,又看看绵枝那一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动手的表情,急得想哭。
  他心知自己方才和绵枝那亲密的样子,落在雾年眼里定然又是另一番意味,但此刻也无从解释,连忙趁着两人爆发前开口道:“雾年……这是我的朋友绵枝,上次与你说过的。”一边说着,一边乖乖地跑到了雾年身侧。
  眼看剪银跑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内,雾年才微微松了松眉心,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久仰大名。”
  绵枝听出了雾年语气中的嘲讽,正要发作,却见对面的剪银一脸委屈讨饶地看着自己,只好咬了咬牙作罢,哼声道:“彼此彼此。”
  雾年的余光自然是捕捉到了剪银的动作,那依恋讨好的神情气得他肺疼,说话也愈发不客气:“陋室逼仄,站不下太多人,不知阁下来在下家中是为何事?”
  明知绵枝是来找剪银的,“在下”二字却一字一顿,逐客之意溢于言表。
  绵枝这次却半分未恼,反倒有些开怀地笑道:“是我唐突了。无妨,阿银,这次我要在青泽住上数月,往后我们天天可见。”
  “啊!”剪银一听,瞬间便压抑不住语气中的惊喜,“那你住在哪里呀?”
  绵枝得意地斜了一眼面色愈来愈黑的雾年,向左扬了扬下巴悠悠道:“喏,就在你隔壁。”
  剪银转头,只见毗邻的那间屋子里,正不断有人在搬东西出来,接着又听绵枝解释道:“我买下了镇南的大宅,用来换了他们的屋子。”
  “阿绵你怎么又这样乱来。”剪银哭笑不得,绵枝的性格跳脱,行事也随性,常常做出这些看似不合常理之事。
  “还不是为了离你近些……”绵枝嘀咕,随即又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想来等他们搬空还要好一会儿,不如阿银你陪我去镇上逛逛吧!”
  剪银顺口便想答应,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糟糕,和绵枝聊得太欢,差点忘了雾年还在!
  他马上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身侧的雾年,只见对方已面色铁青,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
  “我不许。”一旁的雾年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口一个“阿银”、“阿绵”,已然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忍不住咬牙打断道。
  “哦?”绵枝挑着眉,一副惊奇的样子,“进这屋子要你的许可不错,出去你也要管啊?”
  雾年却不欲再与绵枝纠缠,侧首冷声道:“剪银,进屋。”说罢,抓起了剪银的手,径直向屋门走去。
  剪银被拉得一个踉跄,连忙小跑步跟了上去,一边又忍不住回过头看向绵枝,惹得那抓着他的大手紧了又紧。
  “阿银,我在隔壁等你来——”进了屋,关上门,还能听到绵枝在外面煽风点火,雾年的面色更是黑如炭灰。
  剪银绞着手正斟酌着如何打圆场,却突然注意到了小案上的画,忍不住“咦”了一声又凑近去看。
  这画的,好像自己啊……
  那边的雾年正在气头上,却突然见剪银端详起了自己的画,想到这画上的内容,瞬间仿佛被撞破了心事般又羞又恼,欲盖弥彰地愤愤道:“不许看。”
  剪银一颗小心脏砰砰直跳,雾年竟然偷偷给他画像!
  他不敢自作多情地觉得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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