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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龙记-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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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缩头乌龟会理你?”
  “……别这么说,”红豆无奈地瞧他一眼,“人家好歹也是神啊。”
  一龙一鸟结束了交谈,红豆化作一道红光飞走了,李祎十分不客气地把黄豆扔在一边,后者“叽”一声,咂咂嘴,又睡了。
  李祎攥着那人的手,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便莫名心安。他忽伸手摸向对方耳朵上的仙器,那东西已经红色褪去,恢复到了最初的样子。
  他又回想起彭彧之前那一下爆发,觉得此事实在蹊跷——仙器的力量是有限的,爆发的根源肯定不是因为仙器,那么就只能是来源于他自己,可他一个凡人,就算是仙人转世,一切也都该跟前世撇清了,哪来这么大的力量?
  区区一只麒麟角,能使妖邪退散已是极限,居然能够把它们杀死?
  难道他体内的力量远远大于一只麒麟角,只是机缘未到而未曾显露?
  李祎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与其纠结这力量是从何来的,不如关注要如何使用,回想起之前种种,发现某人似乎在动怒或者担惊受怕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力量更强,今日的怒气恐怕已达到非常可怕的程度,才迎来了一波爆发。
  所以——这力量发挥出来的大小,跟“情绪”有关?
  想来当初在陈州第一次展露,就是在那个强化情绪的缚灵阵里,先是双眼突然能见鬼,随后重明之力再次激发,整个过程中某人的情绪好像都极不稳定。
  李祎不禁轻轻地一翘眉梢,心说如果情绪真能影响到力量的施展,那最多可以影响到什么程度?人的情绪变化多端,简直是不可预知的变数。
  这变数是否是可以和天界抗衡的筹码?
  他目光微微一动,随即皱起了眉——他居然在想让一个凡人跟天界抗衡?他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不信任了?还是……对这个凡人信任得太过头了?
  他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把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从头脑中赶出去,又怔怔出了一会儿神,觉得这么继续待下去也没有意义。想来想去终于翻开彭彧的掌心,指尖在上面画出一个图案,白光一闪即逝。
  他徐徐起身,在济人堂外落下一道结界,脑中忽灵光一现,片刻之后,他的人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彭宅。
  他在那万卷藏书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随即双眼微微眯起,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合书轻哼一声,把一切归位不留任何痕迹,化龙冲天而起。


第64章 同心蛊(二)
  白龙落地的时候; 九渊和潜岳正在轮番“审讯”那名叫螟蛉的巫族少女。
  九渊一脸的焦头烂额,而潜岳则拿着一把刀,隔着虚空对螟蛉的脸比比划划; 似乎很想把这张精致的小脸划花了。
  李祎没有贸然打扰; 四下张望一圈发现红豆并不在,两只母鸟也缺了一只; 只有朱烬和另一只在跟巫族的几位长老交谈。
  龙王并不愿意去跟他们的口水战凑热闹,因而脚步一拐; 拍拍九渊的肩膀把他叫到一边:“怎么样了?”
  九渊摇了摇头; 潜岳替他答道:“她什么也不肯说; 拒不承认自己是受人指使,也不承认自己有帮手,我们嘴皮子都快磨烂了; 她就翻来覆去两句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们这些该死的汉人,我呸’。”
  她伸手在自己额上抹了一把,无奈地一摊手:“要我说干脆给她点颜色瞧瞧; 她这简直不见棺材不落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李祎没接她话头,只看向螟蛉那边——这姑娘被绑在树上依然神态高傲; 挑衅似的扬着下巴,一副“有种你就杀了我”的模样。
  他沉吟一番正欲上前,忽被潜岳拉住了袖子,后者压低声音轻声问:“少爷怎么样了?”
  “不碍事; ”他说,“不过现在还没醒,那边有周淮在,我就过来看看。”
  潜岳如释重负:“那就好。”
  李祎点点头,结束了这简短的交谈,朝巫族少女走去,在对方面前站定,开口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的画风跟前面两个不一样,微微一怔,随即讥诮地笑了起来:“被汉人杀的啊,有什么问题?”
  李祎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亲眼看到的?”
  螟蛉满脸狐疑,上下将他打量一遍:“是与不是又怎样,板上钉钉的事,你还想翻出什么花来?”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他们是被汉人所杀的,”李祎下了结论,自顾自地点点头,“据我所知十三年前,也就是你刚出生的时候,巫族内部曾有一场大乱——巫族数十年来一直分为两派,一派主‘纳’,接纳汉人的各种习惯并与之交好;一派主‘独’,认为巫族就该自立门户隐居山林,不与外界接触。”
  “当年正值前任族长离世,需要新任族长继位之时,于是这两个派别产生了激烈的争夺,最终是‘独’派胜出了。”他说着看了对方一眼,“胜出的原因是‘纳’派的争夺者遭仇家暗算丧命,而你——恰好是那对夫妻的女儿。”
  螟蛉表情终于微微一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当然没有关系,但是跟你有关系。”李祎说,“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那对夫妻素来跟汉人交好,怎么可能是被汉人杀死的?你难道就没有……”
  “闭嘴!”螟蛉用力一挣,还是没能挣脱两重捆绑,表情却变得扭曲起来,“你以为我会信你?我是谁的孩子关你什么事,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了!”
  李祎面不改色,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那你敢把你们族长叫出来对峙吗?既然族长都收了你做义子,你出了这么大事,她为什么连面都不露?”
  螟蛉用力咬住了唇,似乎很想用目光在他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李祎:“虽然那时候你才出生,可你这么机灵,这些年不可能全无耳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不信巫族能把这丑事捂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露,所以你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只是不愿意深究,不愿意打破自己的幻想而已。”
  “那又怎样,”螟蛉眼眶通红,“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把那些人炼成了傀儡,你们要杀我就杀好了,用不着牵扯其他人!”
  李祎闻言露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你还没有明白吗?杀害你父母的根本不是汉人,汉人从头至尾被你们当了替罪羊,真正害死你父母的是你们巫族自己!你却还要护着他们、替他们顶罪,被他们卖了还要帮他们数钱?”
  “闭嘴!”螟蛉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双腿胡乱地蹬踹,“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李祎嘴角微不可见地一勾,也不再出言刺激她,只慢条斯理转过了身,踱出几步,便见九渊迎了上来,低声问:“王?您说的都是真的吗?真的不是在诓她?”
  “怎么说话呢?”李祎凉凉地扫他一眼,似乎觉得某只护卫皮又痒痒了,“出家人尚且不打诳语,我堂堂龙王难道不如一个秃驴?”
  九渊自知说错了话,仔细地遣词一番:“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彭家有万卷藏书吗?临走之前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翻了翻,没想到真的有记载。”
  “连这种东西都有?”
  李祎点了点头:“那简直是个宝库,除去天上的,地下之事几乎无所不知,事无巨细——可惜就是没涉及太近的事,十多年前还是绰绰有余了。”
  两人正交谈间,螟蛉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李祎还以为谁要杀她灭口,忙回转身去,却见这姑娘一脸惊恐地看向自己腰间:“瓶子呢?瓶子呢!你们把我的瓶子弄到哪里去了!”
  “什么瓶子?”潜岳莫名其妙,“你不要污蔑人,我们可没有乱动你的东西。”
  “那我的瓶子去哪了!”
  螟蛉双眼赤红,简直恶鬼似的,朝众人嘶吼了一通,又开始自言自语:“会在哪里?掉了……一定是掉了!你们快点去给我找!”
  几人面面相觑,半晌潜岳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姑娘没毛病吧?别是这儿有什么问题?”
  “我看像,”李祎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禁术之所以称为禁术,除了邪门、杀伤力大,一般还会对修习者造成伤害——我看她这个人就不太正常,没准被强行斩断了和傀儡之间的联系,收到冲击,更不正常了。”
  他说罢抬手一指,螟蛉身上的绳索便自动脱落下来:“自己弄丢的东西,自己去找。”
  九渊不由微微一惊:“王,您就这么给她松绑,不怕她趁机逃跑?”
  李祎仿佛胸有成竹:“放心吧,她现在没心思逃跑。”
  像是为了印证龙王所言,螟蛉甩脱绳索,连自己被绑麻的胳膊都顾不上揉,整个人踉跄一步跌在地上,又忙不迭地爬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寻找那所谓的“瓶子”,东找找西瞧瞧,恨不得生出两只长长的触角,有八只眼睛八条腿才够用。
  “到底是什么东西?”
  潜岳好奇地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见她突然扑到一棵树前,大喊着:“找到了!”
  她手忙脚乱地从草丛里扒拉出什么东西,是一个已经断成两截的琉璃瓶,她瞪大眼睛用力晃动那瓶子,可里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东西呢?我的同心蛊呢!”
  跟朱雀族交谈的几位巫族长老听到她之前那声尖叫,纷纷往这边赶来,此时又听了这么一耳朵,登时面色大变:“同心蛊?原来族中同心蛊失窃,是你偷的!”
  “它不见了!”螟蛉摊开手掌,掌心捧着两截断掉的琉璃瓶,皮肤已经被破碎的琉璃片割破了,“瓶子破了,它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混账!”巫族长老两条摘下来能当拂尘使的长眉剧烈抖动,几乎要上天入地,他狠狠地给了螟蛉一掴,“偷族中圣蛊,居然还弄丢了!你自己去向族长请罪!”
  螟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似乎在说“为什么连你也敢打我”,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琉璃瓶,将剩下的部分也捏碎了。她满手鲜血,浑身颤抖,那状态好像一个濒临崩溃的人站在悬崖尽头,身后有无数双想要踹她的脚。
  终于那巫族长老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他没有看到少女眼中近乎癫狂的情绪,兀自发泄怒火:“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知如此族长当年就不该好心收留你!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惹怒了朱雀神,你要我们巫族如何收场!”
  少女终于变成了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弯脊背的骆驼,她突然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起来,随后放软了声音,又轻又缓地说:“那就不要收场了,不是很好吗?”
  她说罢整个人骤然动了,那速度竟连两条龙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一道残影似的从众人面前飞掠而过,径直冲向空地上停着的那口大锅——一人多高的大锅,竟然就被她轻轻一跃,整个人“扑通”一声跳进了锅里!
  在场的众人简直猝不及防,谁都没有料到这个发展,谁也没想到这姑娘竟能自己往盛满剧毒的锅里跳!那锅下没了朱雀翎,也没了傀儡添柴扇风,火已经灭了,锅里熬着的毒也已经冷却,没有把人煮成一锅人肉汤,却听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凄厉地传遍了整片密林。
  那少女——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她整个人拉高了一倍,胀粗了三圈,面目扭曲肿胀,浑身青筋虬结,带着一身漆黑腥臭的毒水,哪里还有半点人样。
  她嘶叫着朝那几个巫族长老袭去,一口啃断了他的脖子,又满脸是血地转向下一个。
  “走……快点离开这!”
  李祎挥手甩出一道结界,将那不知该怎样称呼的东西隔绝开来,三人伙同两只朱雀迅速撤出,飞到天上悬停,朱烬说:“这可如何是好?黎才嘱咐我让我处理好此事,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能变回来吗?”
  “恐怕悬,”李祎说,“那剧毒应该是给死人涂抹,把他们变成傀儡用的,她竟敢自己跳下去,这姑娘也当真疯了。”
  潜岳骑在九渊背上接话道:“现在她变成了怪物,更死无对证了,我们怎么办?就去告诉那些人是她一人所为吗?”
  几人一时无话,半晌朱烬叹了口气:“这事……还是交给我们吧,毕竟这是我们朱雀族管辖的范畴,于情于理我们脱不开干系,两位龙族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实在不好再劳烦各位。”
  李祎拿鼻子回应他,轻轻喷气算是答应了:“你知道就好,具体怎么处理你们斟酌思量好了,不止是给百姓一个交待,也得给彭家一个交待。”
  朱烬点头说:“那是自然,我们这就把那几只傀儡弄出来,送回彭家去,你看可行?”
  几人再落下时,螟蛉已经追着那几个长老往巫族聚集处去了,近处反而没有人,潜岳看了看满地狼藉,低喃一句:“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吗?她不会把整个巫族都咬死吧?”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九渊拍拍她的肩膀,又回身问李祎说,“王,那个‘同心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祎正指挥着两只朱鸟收敛那几只破破烂烂的傀儡,拿树枝绳索做了个简易的网兜,听到他问,这才一捻眉心:“这词很耳熟,好像今天才见过,我想想。”
  他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目光一动,抬起头来:“就是在那本记载巫族的书里——‘金色蛊虫,一对两只,一雌一雄,名曰同心’。”
  “金色的虫子?”潜岳微微睁大眼,“我……我今天才打死了一只。”
  李祎眉尖一跳:“打死了?”
  潜岳:“打死了,我感觉有虫子咬我,伸手一拍就打死了,我当时还跟九渊说‘居然有虫子咬我’。”
  李祎:“咬到你哪里了?给我看看。”
  潜岳偏过头去,冲自己耳后一指:“就这里。”
  李祎拨开她颈后的碎发,只看见耳垂后面有一个红色的小点,像颗朱砂痣。
  他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书上写,此虫咬过人后会立刻死亡,而咬的位置恰好就是在耳后……你应该不是把它打死了,而是它死的时候你正好拍到它。”
  他放开对方:“所以,一只虫子咬了你,那么另一只呢?”


第65章 同心蛊(三)
  潜岳愣了一下; 随即摇摇头。
  李祎又问:“当时你是怎么被咬的?跟我还原一下当时的情况?”
  潜岳:“当时我就跟九渊去……”
  她才说到“九渊”,李祎便没再继续听了,一把将不在状态的龙护卫拽过来; 十分不客气地拨开他碍眼的灰发; 果然也在他耳后发现了一个细小的红点!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比刚才还要奇怪,九渊摸着自己的耳朵; 一脸找不着北地问:“王,怎么了?”
  “书上说; ”李祎努力克制一下情绪; “被同心蛊咬到的两个人; 会从此‘同心一意,互通心声’,基本等同是……咳; 喜结连理了。”
  九渊:“……”
  潜岳:“……”
  李祎清了清嗓子:“因为此蛊只要施用成功就不会失效,让许多巫族男女彼此得到了真心,所以被巫族称为‘圣蛊’。不过这蛊要七日七夜之后才会生效,七天之内还能反悔; 可以将蛊解除。”
  潜岳干巴巴地问:“解蛊的方法是什么?要找他们要解药吗?”
  “呃,”李祎竟然难得地有些语塞,视线在两人直接来回切换; “解蛊的方法有点特别,要两人同时咬破对方的耳垂,把那个红点吮没,就可以了。”
  九渊:“……”
  潜岳:“……”
  两人齐刷刷别过脸去; 齐刷刷耳根一红,以实际行动向龙王证明,这个解蛊的方法绝对实施不了。
  “这边弄好了,”朱烬走上前来,感觉到三人之间弥漫的尴尬,不由一头雾水,“现在就出发吗?还是再等等?”
  李祎巴不得有人来给他解围,赶忙跟着他跑了:“现在就走吧。”
  两只朱鸟化回原形,模样滑稽地衔着一个网兜,里面网着几只破破烂烂的傀儡往北飞去。关于巫族的一切终于还是被遗忘在了这个深不见底的密林里,关于十三年前的真相,关于少女螟蛉最后的命运,终于是不可考了。
  朱雀族再也没能寻找到那只“活傀儡”的踪迹,整个巫族也没有再出现过,或许是同那少女一并同归于尽,或许是顺遂了现任族长的愿,彻底消失在人们视野中,不与外族互通往来。不论哪一种结局,巫族皆以“神秘”二字起,以“神秘”二字终,和他们那不为人知的巫术一道,彻底隐没在连绵的群峰里。
  两只大鸟飞往冼州,朱黎又伙同另外几个族人收拾了余下的傀儡,送回漓江边上的小村,在村民的啼哭声中寻一片空地,一把朱雀离火将傀儡焚得干干净净。
  村里游荡的傻子突然又不傻了,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来,在他们焚烧之前拉住朱黎的袖子,轻轻地问:“我可以再看他一眼吗?”
  傻子灰头土脸,可傻子的眼睛却出奇干净,干净的眼睛埋不住他内心的祈愿,朱黎一看到他,便知道这人是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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