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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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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下午四点发生的事,我姨妈孟书娟在脱险后把它记录下来。多年后,她又重写了一遍。我读到的,是她以成熟的文字重写的记述。我毕竟不是我姨妈那样的史学文豪,我是个写小说的,读到这样的记载就控制不住地要用小说的思维去想象它。现在,我根据我的想象以小说文字把事件还原。
  十二月的南京天黑得早,四点钟就像夏日的黄昏那样暗了。再加上这是个阴雨天,清晨没有过渡到白天,就直接进入了暮色。
  英格曼神父这时在阅览室打盹——他已经搬到阅览室住了,为了不额外消耗一份柴火去烧他居处的壁炉,也为了能听见法比。阿多那多上楼下楼、进门出门的声音,这声音使他心里踏实,觉得得到了法比的间接陪伴,法比也在间接给他壮胆。
  法比从楼梯口跑来,一面叫喊:“神父!……”
  这是魂飞魄散的声音。
  英格曼神父企图从扶手椅里站起,两腿一虚,又跌回去。法比已经到了门口。
  “来了两辆卡车!我在钟楼上看见的!”法比说。
  可怜的法比此刻像个全没主意的孩子,英格曼神父站起来,鹅绒袍子胸口上的长长刀伤使袍子的里子露出来,那是深红的里子,创面一样。可怜的他自己,竟也是个全无主意的孩子。
  “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不要出一声,房子被推倒都不要出来。”他说着,换上葬礼上穿的黑教袍,拿起教杖。
  到了院子里,英格曼的眼前已经一片黄颜色,墙头上穿黄军装的日本兵坐得密密麻麻,如同闹鸟灾突然落下的一群黄毛怪鸟。
  门铃开始响了。这回羞答答的,响一下,停三秒,再响一下,英格曼看见法比已从厨房出来了,他知道女人们和女学生们都接到了通知。他向法比一抬下巴,意思是:时候到了,该你我了。
  英格曼神父和法比。阿多那多并肩走到门前,打开窥探小窗口,这回小窗口没有伸进一把刺刀,而是一团火红。英格曼看清了,少佐左手将一盆圣诞红举向小窗,右手握在指挥刀把上。
  “何必用门铃?你们又不喜欢走正门。”英格曼神父说。
  “请接受我们的道歉。”少佐说。同时他的马靴碰出悦耳的声响,然后深深麴了一躬,“为了昨晚对神父大人的惊扰。”
  为了这两句致歉,难为他操练了一阵英文。
  “一百多士兵荷枪实弹来道歉?”英格曼神父。
  翻译出现了,一个五十多岁、戴金系边眼镜的儒雅汉奸。
  “圣诞将临,官兵们来给二位神父庆贺节日。”翻译说道。这回他主子只是微笑,台词由他来配,看来事先把词都编好背熟了。
  “谢谢,心领了。”英格曼神父说,“现在能请你的士兵们从墙头上退下去吗?”
  “请神父大人打开门吧。”翻译转达少佐彬彬有礼的请求。
  “开不开门,对你们有什么区别?”
  “神父说得一点不错,既然没区别,何妨表示点礼貌?”翻译说。
  英格曼神父头一摆,带着法比走开了。
  “神父,激怒我们这样的客人是不明智的。”翻译文质彬彬地说。
  “我也这么认为过。”英格曼停下脚步,回过头对闭着的大门说:“后来发现,对你们来说,激怒不激怒,结果都一样。”
  法比轻声说:“别把事情越弄越坏。”
  英格曼神父说:“还有坏下去的余地吗?”他绝不会放这群穿黄军服的疯狗们从正门进来。让他们从正门进来,就把他们抬举成人类了。
  他回过头,暮色中的院子已是黄军服的洪荒了。一群士兵找到斧子,把大门的锁砸断。少佐带着十来个士兵大步走进来,像要接管教堂。
  “这回要搜查谁呢?”英格曼神父问道。
  少佐又来一个躬躹。这个民族真是繁文缛节地多礼啊。翻译用很上流的造句遣词对英格曼说:“神父阁下,我们真是一腔诚意而来。”他说着略带苦楚的英文,少佐以苦楚的神情配戏:“怎样才能弥补我们之间的裂痕呢?”
  英格曼神父微微一笑,深陷的眼窝里,灰蓝的目光冷得结冰。
  “好的。我接受你们的诚挚歉意,也接受你们的祝贺,现在,让我提醒你们,出去的门在那里。”神父说。他转过头,似乎领头把他们往门口带。
  “站住!”少佐用英文说道。他一直演哑剧,让翻译替他配解说词,这时急出话来了。
  英格曼神父站住了,却不转身,背影是“早料到如此”的表情。
  少佐对翻译恶狠狠地低声授意,翻译翻过来却还是厚颜的客套:“我们的节日庆祝节目没开始呢?!”
  英格曼神父看着少佐,又看一眼满院子的手电筒光亮。暮色已深,渐渐在变成夜色,手电筒光亮的后面,是比夜色更黑的人影。
  “在圣诞之前,我们司令部要举行晚会,上面要我邀请几位尊贵的客人。”他从旁边一个提公文包的军官手里接过一个大信封,上面印有两个中国字:“请柬”。
  “领情了,不过我是不会接受邀请的。”英格曼神父手也不伸,让那张封面印得很漂亮的请柬,在他和大佐之间尴尬着。
  “神父误会了,我的长官请的不是您。”少佐说。
  英格曼迅速抬起脸,看着少佐微垂着头,眉眼毕恭毕敬。他一把夺过请柬,打开信封,不祥预感使他患有早期帕金森症的手大幅度颤抖。少佐让一个士兵给神父打手电照明。请柬是发给唱诗班的女孩的。
  “我们这里没有唱诗班。”英格曼神父说。
  “别忘了,神父,昨夜你也说过,这里没有中国军人。”
  法比从神父手里夺过请柬,读了一遍,愣了,再去读。第一遍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二遍他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他把请柬扔在地上,咆哮一声:“活畜生!”江北话此刻是最好的表白语言。法比转向少佐,面孔灰白:“上次就告诉你们了,威尔逊学校的女学生全部给父母领走了!”
  “我们研究了著名的威尔逊女子教会学堂的历史。女学生中有一小部分是没有父母的。”翻译把少佐的意思译得有礼有节,一副摊开来大家讲道理的样子。
  “那些孤儿被撤离的老师们带走了。”法比说。
  “不会吧,根据准确情报,在南京失守的前一清晨,还听见她们在这里唱诗,大日本皇军有很多中国朋友,别以为我们初来乍到,就会聋,会瞎。”少佐通过翻译说。
  英格曼神父始终沉默,似乎法比和少佐的扯皮已经不再让他感兴趣,他有更重大的事情要思考。
  谁把这些女孩子们出卖了?也许他提供这致命信息时以为日本人是真想听女孩们唱诗,想忏悔赎罪。日军里确实有一部分基督徒和天主教徒。出卖女孩子们的人可能也不知道,日本军人是怎样一群变态狂,居然相信处女的滋补神力,并采集处女刚萌发的体毛去做护身符,挂在脖子上,让他们避邪,让他们在枪林弹雨中避过死伤……英格曼神父脑子里茫茫地浮过这些念头,等他回过神,法比正用身体挡住少佐的士兵。
  “你们没有权力搜查这里!”法比说,“要搜查,踩着我的尸首过去!”
  法比已然是一副烈士模样。
  手电筒后面,一阵微妙的声响,一百多士兵,刀、枪、肢体都进入了激战状态,士气饱满,一切就绪。英格曼神父长叹一声,走到少佐面前:“她们只有十几岁,从来没接触过社会,更别说接触男人、军人……”
  少佐的面孔在黑暗中出现一个笑容:听上去太合口味了,要的就是那如初雪的纯洁。
  少佐说:“请神父们放心,我以帝国军人的荣誉担保,唱完以后,我亲自把她们送回来。”
  “神父,你怎么能信他的鬼话?”法比用江北土话质问英格曼神父:“我死也不能让他们干那畜生事!”
  “她们不会接受邀请的。”英格曼神父说。
  少佐说:“对她们来说这是一件大好事,鲜花、美食、音乐,相信她们不至于那么愚蠢,拒绝我们的好意,最终弄出一场不愉快。”
  “少佐先生,邀请来得太突然了。孩子们都没有准备,总得给她们一点时间,让她们洗脸梳头,换上礼服,再说,也得给我一点时间,把事情原委好好告诉她们,叫她们不要害怕。你们是她们的敌人,跟敌国的士兵走,对她们来说是非常恐怖的,万一她们采取过激行为,自杀自残,后果就太可怕了。”
  英格曼神父的著名口才此刻得到了极致发挥,似乎他站在第三者的局外立场上,摆出最有说服力的事实,既为少佐着想,又为女学生们考量。
  “你以为这些畜生真要听唱诗?”法比说。
  “神父,你认为多长时间可以让孩子们准备好?”少佐通过翻译问道。
  “三小时应该够了。”
  “不行,一小时,必须完成所有准备。”
  “至少要两个小时!”
  “不行!”
  “两个小时是最起码的。你总不愿意看着一群饥寒交迫、蓬头垢面、胆战心惊的女孩子跟你们走吧?你希望她们干净整洁,心甘情愿,对吧?我需要时间劝说她们,说你们不杀人,不放火,不抢不奸,对吧?否则她们集体自焚怎么办?”英格曼神父说。
  老神父的苦口婆心让少佐郑重考虑了几秒钟,说:“我给你一小时二十分钟。”
  “一小时四十分。”英格曼神父以上帝一般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
  英格曼神父赢了这场谈判。
  “同时,我请求少佐先生把士兵们带出去,你们这样的阵势,指望我怎么镇定她们,消除她们的恐惧?她们不是社会上的一般女孩。请你想象一下,修道院的高墙,她们学校跟修道院很接近,学校就是她们的摇篮,她们从来没离开过个摇篮。所以她们非常敏感,非常羞怯,也非常胆小。在我没有给她们做足心理准备之前,这些全副武装的占领军会使我所有的说服之词归于无效。”
  少佐冷冷地说了一句,被译过来为:“这个请求我不能答应。”
  英格曼神父淡淡一笑:“你们这样的兵力,够去包围一座城堡了,还怕赤手空拳的小女孩飞了?”
  又是一句极其在理的辩驳,少佐很不甘地站了一会儿,下令所有士兵撤出教堂院子。
  “神父,我没想到你会听信他们的鬼话!……”法比愤怒地说。
  “我连一个字都没信。”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邀请?”
  “拒绝了,他们反正可以把孩子们搜出来。”
  “万一搜不出来呢?至少我们能碰碰运气!”
  “我们总可以迟些再碰运气。现在我们赢得了一小时四十分,得抓紧每一分钟想出办法来。”
  “想出办法救你自己的命吧?”法比彻底造反了。
  英格曼神父却没有生气,好像他根本没听见法比的话。法比激动起来就当不了英文的家,发音语法都糟,确实也难懂。英格曼神父可以选择听不懂他。
  “我们有一个多小时比没有这一个多小时强多了。”
  “我宁可给杀了也不把女孩们交出去……”
  “我也宁可。”
  “那你为什么拼死拒绝?”
  “反正我们总是可以迟一会去拼死,迟一个多小时……现在你走开吧。”
  外面黑得像午夜,法比离开了英格曼神父。他回过头,见英格曼神父走到受难圣像前,面对十字架慢慢跪下。法比此时还不知道在他和少佐说话时,一个念头在神父脑子里闪现了一下。现在他要把那闪念追回来,仔细看看它,给它一番冷静的分析。
  第十六章
  当英格曼神父跟日本军官说到女孩们需要梳洗打扮去出席晚会时,书娟和女同学们正瞪大眼睛聆听。神父是老糊涂了吗?难道不是他把豆蔻的结局告诉她们的吗?他也要让日本人把她们一个个当豆蔻去祸害?那件男人用来毁灭女人的事究竟是怎样的,如何通过它把苏菲、书娟等毁成红菱、玉墨、呢喃,最终毁得体无完肤如豆蔻,她们还懵懂,正因为懵懂,即将来临的毁灭显得更加可怖。
  “日本人真的会送我们回来?”一个女孩问。这时还有如此不开窍的。
  女孩们没一个人搭理她。说话的女孩比书娟低一年级,家在安庆乡下,母亲是个富孀,不知从哪里来的怪念头,把女儿送到南京受洋教育。
  “刚才没听到?还有好吃的,还有花。”这个小白痴说。
  “那你去啊!”苏菲说。一听就知道这句好好的话是给她当脏话来骂的。
  “你去我就去。”安庆女孩回嘴道。
  “你去我也不去!”苏菲说。她可找到一个出气筒了。
  安庆女孩不语了。
  “你去呀!”苏菲号起来。此刻找个出气筒不易,绝望垂死的恶气都能通过它撤出去:“日本人有好吃的、好喝的,还有好睡的!”
  安庆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扑到苏菲身边,摸黑给了苏菲一巴掌,打到哪儿是哪儿。苏菲并没有被打痛,却几乎要谢谢安庆女孩的袭击,现在要让出气筒全面发挥效应,拳头、指甲、脚、全身一块出气。安庆女孩哭起来,苏菲马上哭得比她还要委屈,似乎她揍别人把自己揍伤了,上来拉架的女孩们拉着拉着也哭了。
  “臭婊子,臊婊子!”苏菲一边拳打脚踢,一边骂道。现在她是打到谁算谁。她要出的气太多了,也出徐小愚让她呕下的那口恶气。朝三暮四的徐小愚把一片痴心的苏菲耍惨了,还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耍的……
  “臭婊子!……”苏菲的恶骂被呜咽和拳脚弄得断断续续。
  “哎,你骂哪个?”帘子一撩,出现了红菱。呢喃和玉笙跟在她后面。
  “婊子也是人哦。”红菱几乎是在跟女孩们逗闷子:“不要一口一个臭啊臊的。”
  玉墨说:“本来都斯斯文文,怎么学这么野蛮?跟谁学的?”
  呢喃说:“跟我们学的吧?……你们怎么能跟我们这种人学呢?”
  女孩们渐渐停止打斗,闷声擦泪,整理衣服、头发。
  安庆女孩还在呜呜地哭。
  帘子又一动,赵玉墨过来了,两条细长的胳膊叉在腰上,一个厉害的身影。
  “阿烦人啊?”玉墨用地道的市井南京话说,“再哭你娘老子也听不见,日本人倒听见了,你们几个,”她指指红菱等,“话多。”
  然后她重重地撩帘子,回到女人们那边去了。
  女孩们奇怪地安静下来。赵玉墨的口气那么平常,可以是一个被烦透的年轻母亲斥责孩子,也可以是学校监管起居杂务的大姐制止啰里八嗦的小女生。
  女学生们此刻似乎非常需要她这么来一句,漫不经意,有点粗糙,不拿任何事当事。
  当英格曼神父从十字架前面站起来,思维和知觉一下子远去,他知道自己处在虚脱的边沿上,疲劳、饥饿、沮丧消耗了一多半的他,而他剩下的生命力几乎不能完成他马上要说的、要做的。他将要说的和做的太残忍了,为了保护一些生命他必得牺牲另一些生命。那些生命之所以被牺牲,是因为她们不够纯,是一次一等的生命,不值得受到他英格曼的保护,不值得受到他的教堂和他的上帝的保护。他被迫做出这个选择,把不太纯的、次一等的生命择出来,奉上牺牲祭台,以保有那更纯的、更值得保存的生命。
  是这么回事吗?在上帝面前,他有这样的生死抉择权,替上帝做出优和劣的抉择?……
  他穿过院子,往厨房走去。
  他会以“我的孩子”来开始他的“抉择”演说,就像成百上千次他称呼女学生们“我的孩子”那样。难道她们不也是他的孩子们?奇怪得很,他感到一种冲动,想称她们为他的孩子,他甚至不感到造作和勉强。究竟什么时候他对她们改变了看法?当然没有完全改变看法,否则他不会把她们当成牺牲品,供奉出去。他仍然不尊重她们,但不再嫌恶她们。
  他要向她们表示痛心:事情只能这样子,日本人带走的只能是她们。只能牺牲她们,才能搭救女孩们。他会对她们说:“我的孩子们,牺牲自己搭救别人是使一个人人格能达到的最神圣境界。通过牺牲,你们将是最圣洁的女人。”但他在走进厨房的门之前,突然感到这一番话非常可笑,非常假模假式,甚至令他自己难为情。
  那么说什么好呢?
  他甚至希望她们抗拒,跟他翻脸,恶言相向,这样他会产生力量,对她们说:“很遗憾,你们必须跟日本人走,立刻离开教堂。”
  一秒钟都浪费不起了,可英格曼神父仍在满心火烧火燎地浪费时间。
  “神父!”法比从后院跑来:“墓园里都是日本兵!他们跳进墙里一直埋伏在那儿!”
  英格曼一下推开了厨房的门。他脑子只剩一闪念:但愿这些女人能像所有的中国良家女子一样,温顺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但英格曼神父在推开的门口站住了。
  女人们围着大案板,围拢一截快燃尽的蜡烛,好像在开什么秘密会议。
  “你怎么在这里?”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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