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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一声。
　　如遭雷劈。
　　我握住的方向盘的手僵成了两块冰雕。
　　“……你爸爸接不到这个电话了。”我在心里说，却怎么也不敢开口。
　　“美美，最近的电话都打不通的。”卜凡握住对方的手，试图安慰。
　　美美想了想，又把手机还给了我：“那我就不打电话了，哥哥你直接送我回家吧，我在家里等爸爸回来。”
　　卜凡张了张嘴，而后又紧紧抿住，带着几分求助看向了我。
　　我对他摇了摇头。
　　不敢告诉她，我不敢。
　　因为我到现在都还不敢随便想起我妈，只要一想起她，我就想跪在地上哭。
　　我都快二十了，没少见过生离死别，但我都没法接受这事，就更别提小女孩儿了，何况她爸还是为了保护她……
　　卡车在遍地的尸群中飞驰。
　　我几乎绕了大半个贡井市才甩掉他们。
　　再回到滨河小区时，天已经黑了。
　　整个小区里，只有赵四阳他家的灯亮着。
　　我打开卡车后备箱，把躲在里面的七个孩子挨个抱了出来。
　　他们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像没有魂的牵线木偶，我动一步，他们就跟一步，我停下，他们也停下。
　　咚……
　　我刚把手放到铁门上，还没来得及敲，半张脸就已经把门打开了。
　　他看着我，第一句话就是：“小陈呢？”
　　我立马皱起眉头，拍了拍美美的头，让她先进去。
　　半张脸这才把视线下移，满脸震惊：“你，你还真救出来了？我……我家小孩呢！！”
　　他一把推开我，冲出门外，凑到那些小孩面前仔细寻找。
　　一遍没有找到，就找第二遍。
　　就这样来回了五六次，直至把小孩全部吓哭了，他才停手。
　　“我家小孩呢？”半张脸茫然地看着我。
　　看老子有屁用！
　　我真的很想嗤他一声，但又实在做不出来。
　　虽然不知道071监狱里到底关了多少小孩，但最后救出来的就只有这九个，包括美美和卜凡。
　　屋里的曹乙和马丙听到动静，也跟着跑了出来，疯疯癫癫地逮着那几个孩子看，可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他们的小孩。
　　“我……我，”马丙的三角眼哭成了一条直线，“我是不是应该跟你去的？”
　　“你现在说还有个屁用！”曹乙摔坐在地，驼背弯得更厉害了，似乎再也打不直了。
　　我看着他们哭天抢地的样子，又想起陈甲决绝而去的样子。
　　最后，轻轻拉住了美美的手。
　　披荆斩棘。
　　刀山血海。
　　粉身碎骨。
　　他都不怕，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以命换命救出了自己的女儿。
　　这就是陈甲，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父亲。
　　“哥哥，你怎么不带我回家？这里是哪儿？”美美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拿出手机给她打字：“再等等，你们都饿了吧，先吃饭好吗？”
　　美美有些为难地看着我：“那要快点，我怕回去晚了，爸爸会担心。”
　　好。
　　我点点头，心里哽得慌。
　　吃完晚饭。
　　甭管我再怎么拖，美美还是坚持要回家。
　　我一直在琢磨到底该怎么说，才会让她容易接受一些，但最后我发现，没法。
　　陈甲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人从今以后都没了。
　　我说得再委婉，也还是一个意思，你爸爸不会回来了。
　　“美美，现在是晚上，外面有很多丧尸，”卜凡开口，帮我打破了窘境，“不如我们先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天早上再回去可以吗？”
　　不等对方接话，卜凡又赶紧补了句：“你爸爸肯定也不会这么晚回去，他知道危险，一定也会选在白天回去。”
　　“……可是。”美美还想坚持。
　　“我操！陈甲他死都死了！你是不是疯了！”曹乙忽地一声怒吼。
　　我他妈拦都拦不住！
　　我操！
　　这个傻逼！
　　“曹，曹叔叔……你在说什么呀，你怎么可以……”
　　美美还没说完，曹乙又是一声怒吼：“你爸死了！他死了！你还不知道吗？啊？”
　　“不会啊，不会的！爸爸还叫我等他回来一起做月饼的！”美美大声反驳。
　　曹乙一脸不可理喻地笑了，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我冷着脸走过去。
　　一脚把他踹吐了。
　　随后赶紧拿出手机打字，想要安慰美美。
　　“美美！！！”卜凡极其惊惧地喊了一声。
　　我再抬头时，便见美美向阳台外冲了过去！
　　我操这他妈是三楼啊！！！
　　卜凡和我同时冲了过去。
　　但美美却突然来了死劲，片刻不停地爬上阳台，看也不看就往下跳！
　　我操！
　　我一个海底捞月！
　　结果没有捞着人！
　　啊啊啊！
　　操！！！
　　我脑子里不停闪过陈甲阻挡丧尸时的背影。
　　“如生哥哥——”卜凡吓得都破音了。
　　我跟着跳了下去。
　　一秒之间。
　　我抓住了美美，把她护在怀里，背朝地面坠落了。
　　Pia唧。
　　我清晰听见自己的关节断裂声。
　　但此时都不重要了。
　　美美没事就行。
　　我瘫在地上侧头看她。
　　美美坐了起来，她张大了嘴，放声恸哭，撕心裂肺。
　　这一刻我才知道，她都明白的，她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爸爸没了，只是她不愿意接受。
　　“哟，跳楼呢？”一个欠扁的声音带着十分的笑意，从我头顶上传来。
　　老子抬眼一瞪！
　　赵四阳！
　　“啧啧啧，6666，”赵四阳笑得剑眉都快弯了，在我身侧蹲下，“哎太佩服了，好好的丧尸你不当，跑来跟人掺和，你还别说，刚刚你跳下来的时候，我真想问你一句，好玩吗？刺激吗？”
　　“咯！嗷！”
　　快滚吧你
　　“如生哥哥！”卜凡从楼上冲下，他见我瘫成一团，眼中闪过一丝可惜，“你死了吗？”
　　……你可惜个毛啊！
　　老子早就死透了！
　　能不能来个正常人帮我安慰下美美！
　　能，不，能？！
　　“嘿咻。走你。”赵四阳突然抓住我的脚腕，像提了只瓜一样，把我提着走了。
　　我感受到自己浓密的秀发与地面摩擦，随后越掉越多。
　　等等，丧尸的头发还会再长吗？
　　“嗷！！”我赶紧叫停！要他妈秃了！
　　然而神经病是听不懂人话的。


第17章　
　　3017年10月4日。
　　我断手断腿地瘫在沙发上整整两天，无人过问。
　　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断掉的手脚还是不听使唤，软绵绵地搭在一边。
　　人生一片凄凉。
　　这也就算了。
　　问题在于今天是中秋。
　　赵四阳一大早就提了袋面粉过来，此刻正在教戴亭霜包月饼，湛清和蛋蛋在一边围观。
　　“这个油、糖浆、碱水要加热。”赵四阳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淡定地扼住蛋蛋咬向他的大嘴，然后咔嚓一声，给它下巴掰脱臼了。
　　“咯啊咯！”戴亭霜一抖，赶紧收回自己伸过去的爪子，结果收得太快，撞在了茶几边上。
　　我看着那只绷断线后，掉在地上的人手，简直不忍直视！
　　老子辛辛苦苦给你缝了大半天！
　　你就是这样糟蹋的？
　　“恩？”赵四阳一双充满邪气的丹凤眼扫过去。
　　戴亭霜往后一撤，随后用脚把自己的手刨了出来，捡到桌上，规规整整地放好，乖巧坐正。
　　赵四阳这才继续说：“筛完面粉后要加奶油，还有糖水……打蛋器呢？”
　　他一扭头，发现湛清正在啃他带回来的肉糜。
　　二话没说，他按住湛清的后脑勺就把人砸桌上了。
　　待湛清再抬头时，我看见了他歪掉的鼻梁。
　　啊啊啊操！
　　赵四阳！我去你祖宗！
　　竟然敢打小战爷！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我顿了顿……说起孩子，我又想到他前天打在美美脸上的那一耳光。
　　嘎嘣脆。
　　“浪费生命。这一巴掌，我替你爸打的，不用太感谢，教育熊孩子人人有责。”
　　当时美美就不哭了。
　　不仅不哭了，她还扭头吐出了一颗牙，大牙。
　　我看着骨碌碌掉地上的牙齿，心里静默了一瞬。
　　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赵四阳这样的人，简直是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而盛开的一朵奇葩。
　　他他妈竟然能对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然而。
　　无论思绪飘得再远，我的视线中始终都有那碗肉沫。
　　我他妈都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还让不让丧尸活了？
　　“咯。”我试着叫了一声。
　　赵四阳低头搅肉，一派认真，没有应答。
　　“咯咯！”我又试着叫了叫湛清。
　　他正捧着自己的鼻子，仔细研究，没有应答。
　　“咯……”我最后看向了蛋蛋，它也吊着下巴看我，我他妈……
　　“嗷！！！”
　　给老子吃肉！
　　在我嚎出声的一刹那，脑子里就断片了。
　　饿。
　　食物。
　　这两件事占据了我的所有意识。
　　咔咔咔。
　　安静的屋内只有我骨头扭动的声音。
　　……
　　当我再回过神来时，赵四阳正单腿跪在我背上，钳制着我的双手，往我嘴里塞了一大坨肉圆子。
　　“好了吗？”有人问。
　　我抬眼一看，是卜凡，他什么时候来的？
　　还有他身边的……@￥&#％&！谁啊那是！？
　　“如生哥哥。”美美叫我。
　　我晃了晃头，发现自己没做梦。
　　我看着她剃的那一头板寸……呃，比我帅？
　　赵四阳起身放开我，又扯了扯我恢复如初的手肘，啧声道：“真是神奇。”
　　他见我一脸迷茫，摸了摸光头问：“你记得我们第一次看见陈甲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
　　我想了一秒。
　　还能做什么，他们在分割丧尸啊。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做吗？”赵四阳说。
　　我摇头。
　　“因为丧尸在极度饥饿的条件下，会激发出身体的最大潜能，他们没有代谢系统，所以他们需要强大的修复功能。这也是军方目前的首要研究项目，他们用分切好的丧尸做实验，想知道他们‘复原’的最大限度。”
　　赵四阳像看菩萨一样看着我：“你们真是太完美了。”
　　……所以你他妈就故意饿我！
　　这就是你虐待丧尸的理由吗！
　　“哥哥对不起。”美美过来拉住我，“我给你添麻烦了。”
　　哎。
　　我拍了拍美美的头，有点扎手。
　　“其他小朋友都已经送回家了。”卜凡沉着脸，坐在沙发上。
　　他的旁边坐着湛清。
　　我瞧着他俩凑一堆，就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不高兴和没头脑”。
　　咦？不对啊。
　　我打字问卜凡：“你和美美自己来的？外面没丧尸？”
　　“就是这个，”卜凡躲开想要咬他的湛清，走到我跟前说，“尸潮突然没了。”
　　没了？
　　怎么没的？
　　卜凡看了眼赵四阳，后者正在专心致志地做月饼。
　　“很奇怪，他们在昨天下午四点的时候统一移动到了广林市。”说着，卜凡从美美手里拿过了一个收音机，是陈甲的。
　　滋滋滋。
　　短暂的调频后，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传出。
　　“各位华东省市民，八级尸潮警报已被解除，再次恢复14点至17点的出门许可。在此，我仅代表华东省所有民众，对为此次大型清除丧尸任务，并获得成功的最高指挥，华东省省长郭务昴同志，表达最诚挚的感谢！”
　　清除尸潮？
　　这么牛吗兄弟！
　　我抱着收音机仔细听了两三遍，到最后都没听见有说是怎么清除尸潮的。
　　我只好问卜凡了。
　　“不知道，”卜凡摇头，“只能说他们有办法吸引丧尸，比用‘小孩做炸弹’更好的办法。”
　　我放下收音机，又想了想。
　　清除丧尸其实并不难，你只要挖个坑，点把火，把他们全推火坑里就行了。
　　但问题是，怎么推？
　　“大哥！”美美像个马仔一样叫赵四阳，“有我们能吃的月饼吗？”
　　“有。”赵四阳从茶几里翻出一个礼盒，又拿了瓶白酒，一起给了美美。
　　我操。
　　干嘛拿酒？
　　我思路一断，索性不去想了，就看着美美跑去窗边，把收音机和月饼供在窗台上，然后踮着脚，往地上倒酒。
　　“爸爸，”美美顿了顿，声音开始发抖，“中秋节到了，你之前说过要和我一起吃月饼的，说话要算数。”
　　美美掰下半块月饼，放进嘴里。
　　“对不起……美美不听话，给哥哥们添了很多麻烦，但以后不会了，因为爸爸你不在了，所以美美必须长大，必须懂事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
　　拿了包烟出来想抽，可拿着打火机的手抖个不停，怎么也点不然。
　　“咯。”湛清看着我，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我看着他那张脸，差点没绷住哭了。
　　幸好我他妈的没眼泪水了。
　　不然人家小姑娘都忍住没哭，我他妈哭了算怎么回事？
　　美美吃了月饼，又走回桌前和卜凡他们聊天，还请教赵四阳怎么做肉馅，整个看起来跟没事人似的。
　　啪嚓。
　　我点了根放到窗台上。
　　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地说：“战爷，中秋节快乐哈。兄弟一场，最后托你帮个忙……在下面好好照顾我妈，她老人家没享过清福，你多给弄点好吃好喝好穿的，这账，我下辈子还你。”
　　该说的都说了。
　　我转身正想走，一缕柔风突然刮过。
　　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烟已经燃掉了一半。
　　一轮圆月下，我恍惚看见有人叼着烟拍了拍我的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说：“行，这事包哥身上了！”
　　我操。
　　谁是谁哥啊？
　　我怎么记得我比您老要早出世半个月呢？
　　我摆手笑了笑。
　　这次是真的转身走了，不回头了。
　　“嘘嘘。”戴亭霜拿了盘新出炉的月饼给我。
　　诶，第一个给我啊？
　　我还有点感动。
　　可下一秒，戴亭霜就把她那只断手一起递给了我。
　　……艾玛，感情是想让我给她缝缝呢？
　　“又是一年团圆日！千事万事事事好！”
　　久违的电视声响起，恍如隔世。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一年，相信大家都过得有些心惊胆战，但好在目前一切局势稳定！我们又可以和家人团圆，赏明月，吃饼子！哈哈哈！”
　　“没错，中秋月圆，阖家团圆！”
　　我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又看着屋里的卜凡和美美，他们还小，却成了孤零零一人。
　　“啧！你能走开吗？”卜凡皱眉推开过来抢食的湛清，一脸破烦。
　　湛清自然是除了吃，啥都不知道了，没咬活人都够进步了。
　　没咬活人？
　　我端着盘子的手一抽，猛地看向了赵四阳，正巧他也看了过来。
　　这时，赵四阳突然开口对戴亭霜说：“你再去端个盘子来。”
　　戴亭霜愣了许久，随后竟真的起身去了。
　　“她很聪明，”赵四阳说，“只是跟你比起来不算什么。”
　　我没说话。
　　“你所受过的教育让你选择保护人类，但你就没想过保护他们吗？”赵四阳指着蛋蛋和湛清，又开始宣传他的邪教，“你们站在食物链的更高一层，吃人只是必然，就像人吃猪。”
　　我操？
　　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呢？
　　到底是把人比作了猪呢？还是把猪比作了人？


第18章　
　　第二天一早，八点。
　　晴空万里，和煦的阳光洒下，照亮了我手里的肉糜馅煎饼果子。
　　它仿佛闪着光。
　　我拿着它左看右看，始终舍不得下口，任由车窗外吹来的冷风扫过，把肉香带到我鼻尖上。
　　“你再不吃就冷了。”卜凡坐在副驾驶位上冷冷开口，像个教育娃的爹。
　　啧！
　　这煞风景的熊孩子！
　　你懂个屁！
　　我不屑地睨了他一眼，往窗边靠了靠，拿煎饼果子蘸着太阳光吃。
　　“有人！”卜凡忽地话锋一转，大声提醒。
　　嘎吱——
　　赵四阳往前一个猛刹！
　　简直猝不及防！
　　我就着惯性往前一飞，又砸在座椅上落下，透彻地体会到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再回首时，煎饼果子已被甩到了窗外。
　　啊啊啊！
　　我赶紧伸手去捡！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啊！还有救！
　　啪唧。
　　一双黑色大勾跑鞋走过。
　　我眼睁睁看着从饼皮里溢出的肉流到了地上。
　　“啊！！有屎！”那个大叫一声，往后一跳。
　　你脑壳才有屎！
　　我奔腾的心瞬间就消停了，默默坐回座位。
　　车子停在了一条小道上，再往前就是贡井市的高速路口。
　　“大哥。”那人走到车前，敲了敲窗。
　　赵四阳开窗往外看了一圈，问：“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人指了指车屁股后面的井盖：“你刚刚从我脑袋上开过去了，幸好我缩头缩得快。”
　　“……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