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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記-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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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礼看着他穿过院门。真是有眼色的郎中啊,怕一会文禾出来露什么尴尬么?他对文府人际关系还真是有点研究。

日头确实开始毒了,晒得我头昏沉沉懵乎乎。我抚着额头,想想昨晚空腹喝酒到现在粒米滴水未进,虚弱也有几分道理。可是我不能离开,红珊还生死未卜。

我学着郎中方才的样子,手搭凉棚看天空。除了一个大日头照着几抹云彩,稀稀拉拉的鸽群偶尔掠过,那上面还有什么?他方才看得那么出神专注的。

“一个常常抬头看天空的人,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喃喃自语。

“也许他只是不想看周遭。”文禾轻轻关上了身后房门。

我转过身,眼睛被太阳照得还花着,看不真切他的脸,只问“她……说完了?”禾走过来,把我的手握在掌心。

“那我去看看她再。”我说。

文禾将我正要挣脱的手拉紧,轻声说“不必了。”

我这时能看清了。他脸上是一片潸然哀伤。“她,她难道说……”我咽了下半句话。

文禾也抬起头看天,看了许久。问“珞儿,这一切本来不必如此地。对不对?”

“……什么?”

“我们要夺得最有力地东西,就必须拿最珍惜的东西去换。那刺客,是周家派地,他趁我们都不在,使了调虎离山把冷广支到前院。然后溜来我书房寻失银案罪证地。碰上红珊,两人打起来。红珊地功夫是我教地,可是她只学到那么一点儿,根本不能抵挡那刺客的进攻,即便后来冷广赶到了,也仍是来不及。”他地目光焦点无从寻找,“这一次就这样了,皇上不让声张。下一次呢?下一次,会不会是父亲、文秉文乘、甚至……”他转回头来。看着我,“我可以拿自己的一切去作为这改变历史的代价,但是我不允许这样地事情发生。所以。珞儿……“

我的心脏在颤抖,盯着他的嘴唇。下意识地摇头。

他故意忽略我的神情。咬着牙说“……珞儿,归去罢。”

“文禾。你再说一遍。”我出奇冷静下来。

他没有搭理我的话,却转而抓住我手腕,说“走,跟我进宫见他。”

在文府大门刚好碰上从外面赶回来的文老爷子官轿。他见文禾拉着我出来,问“去何处?红珊呢?”

“已经去了。”文禾这会恢复了淡然表情,说得十分平静。

文老爷子的眼中闪了一下,道“你们,入宫?”

禾回答。

文老爷子盯着儿子,说“老夫如今不能肯定,放任不管到底是对是错。”

“信任儿子,到底是对是错,您就快要知道。”文禾说罢,没给我半个陈述事实的机会,就把我塞进他的青幔轿子里。

一路颠簸到宫墙外,略停停,却又径直进去了。到了落轿时候,我被文禾拉出来,抬头看到地,就已经是乾清宫暖阁御书房。

“你们都退下。”正拿着奏折跟曹化淳交代事情的皇上见文禾拉着我就这么闯进来,对旁边的侍应说道。

曹化淳拿眼角扫扫我们俩,目光是疑虑地。皇上看他一眼,把奏折放御案上,说“你也下去吧,告诉王承恩,院门外候着,不要放人进来。”

“奴婢遵旨。”曹化淳出门。

文禾松开我的手腕,转身把高大房门扇一一合上。室内光线立刻减少三分。“这是怎么了?”皇上看着他。

文禾走到他面前,说“红珊死了。”

皇上并不惊讶,说“所以?”

“我同意你地计划。”文禾看着他,“我们重新洗牌。”

“那,四哥,你就是要让嫂嫂回去?”他问。

“正是,”文禾声音几近生硬,“她去她地时候,我,去我的,我们地。”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计划?”我忍不住插嘴。

“让我来告诉你,”文禾转回身来,看向我,“万物相克相生,有失有得。我夺了崇祯十七年逃命出京师的李自成部的银两,用来修崇祯八年的宣府长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可是红珊死了。”

“这二者没有必然联系。”我说。“你认为没有!可是,那夺来的一百多万两银子里,大部分是周家的,这也是他们为何急得连派刺客这种事情都要做了的缘故!红珊不需要死的,是因为我要银子,我用镜来获得银子,她才会死。这里面的关联,不可用没有必然联系来解释,你是否明白?我每做一件事情,都是在用另一样东西交换。镜就是这样的东西。”他肃然道。

“这就是所谓的反噬么?可是,不是说,让陛下来做此事的话,就会降低反噬?”我问。

“降低?是,是能够降低。将战乱推后四百年,”他苦笑。“我们会看到大明中兴,百废重修的,可是。然后呢?四百年后,就是珞儿你的下半生所待的时候。国家大乱,内忧外患。那时候所受地战争苦楚,比现在会如何?”

我脑海里突然就浮现中国大地上升起几朵巨大蘑菇云的景象,还有二战后广岛长崎遗民的惨状以及伊拉克难民地愁容。

“现在我明白,为何你的时代所有地记录之中。都没有我了。”他慢慢走向我,“珞儿,我本就是不存在这条时间线上的人。你所在的境况,已经是我离开后的历史。换句话说,我与由检已经做了历史的重新洗牌,你看到地,是我们洗牌之后的模样。”

上开口了,“如果不进行这一步,中兴后的大明。三百多年后,你们宋家一门不会有一个叫宋璎珞的女子出现,我去看过的。你祖上在三代以前就没有人了。”

“那。你们所谓的重新洗牌,是如何做?”我看着停在我面前的文禾。

文禾的嘴唇抿成了一直线。额角青筋浮动。

“还是我来说吧。四哥。”皇上看出文禾的情绪,站起来。也走到我面前,“四哥要去自己出生地时刻,用镜辟出另外一条时间线来,在那条时间线里,朱由枨将安然长大,成为大明皇帝。四哥还是四哥,他会带着现在的心智过去,从天启年间就开始着手整治,为他将要运用的一切准备。等御极之后,他可以大刀阔斧打理他地江山。没大差错的话,也许根本用不了十七年。”

“可是……文禾?”他可以吗?他地心肠其实柔软,感情深重,他能只凭预先之知来扭转狂澜吗?

“嫂嫂,”仿佛读出了我地意思,皇上轻笑,“你在担心四哥能不能成事么?”

“我……”我要是承认,文禾未免太没面子了。

“你多虑了,”皇上歪歪头瞅瞅文禾,“四哥比你想得更适合当君王。尤其是……他去了另一条时间线,从头至尾地在皇廷成长一番之后。玉瓦金瓯让人寒,我倒希望他不要太寒心了。”

“难道时间线是无休止可以辟出的么?”那干嘛不多辟几条。

“非也。”皇上说,“在这里,时间线只有一条。在别处,我们无从知道,因为我们找不到入口,如同找不到地址,就寻不到门。我们辟出地这一条,也无法独立存在,它是本条时间线的分支,并且注定最后还要流回来。”

“而想要合流,就必须气数相同,平行而入。”文禾接口说,“我倒是寻到了一个合宜的时刻,只是那个时候,我已不在那世上了。”

“什么时候?”

“珞儿,你看过《推背图》么?”他对着我笑,“那是另外一个辟出时间线的人,他太贪玩了,搞了很多新奇发明,也上蹿下跳在很多地方流连。他每次换不同的名字,以恶作剧和故意留下蛛丝马迹令人伤脑筋为乐。”

“就是他。”皇上也微微一笑,“《推背图》中,有华夏复兴一象。在你所处的大约四十年后。到那个时候,两条时间线会合流,之前的历史,会被分支覆盖。之后的历史,一脉统一。不过,这要在镜的指引下完成,不然,也有可能分支被原时间线覆盖,就前功尽弃了。“那我祖上还是会绝后呀?”我郁闷地问。

“对新的历史来说是如此,但是对现在的宋璎珞而言,她真正地活过,不是吗?”文禾注视着我,“这个宋璎珞,她见过我,爱过我,嫁给了我,不是吗?而其他人,也是一样。”

我已经逻辑混乱了。我望着文禾深深的眼眸,却一阵酸楚“可是,你去那里,我回二十一世纪,陛下留在这里……我们,何日才能再见?”

“我还需要你的帮助。我要你跟我一起去万历三十五年,我带着那个刚开始孕育的自己离开之后,你要带着镜回你的时代。”文禾说,“我去时间支线,无法携带镜,因为我会是一个从头萌生的孩子,我需要你把镜在适当的时候交给我。那个地方的去法,我会告诉你。”

“那个人说过,镜不可两男同用,所以我帮不上四哥。而离镜脱身之法需要大量鲜血,我若用了伤会太显眼。且此法男子用来极伤元神,也只有那个疯癫之人才会做。”皇上背着手,说。

“你们说的那个人,不会是……”我觉得一激灵,却听得内室帷帐里一阵合掌相击声,紧接着轻轻嗤笑“诸君可真是异想家,我这个疯癫之人自愧不如!”



网友上传章节 第四卷 终之卷 第二十六章 生离

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看向帷帐之内。

“又来了。”皇上挑挑眉。

“此言太不敬客了吧。”偃师那张青春无敌的脸仍旧挂着万古不变的邪气笑容,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皇上眉心拧着,毫不掩饰对不速之客的不待见,问。

“刚刚才来。”文禾替偃师回答了,同时指指自己胸口。

估计是他的镜又不见了。

“随身带着那么沉的玩意,也不嫌麻烦。”偃师笑嘻嘻地走到另一边的罗汉床坐下,“我可累坏了。”

“又去别的时候祸害了。”皇上冷笑一声。

“真是做不得好事啊!”偃师两手一摊,“我这次可是来帮忙的。”

我们三个同时严肃地摆出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咳咳,”偃师东张西望,作漫不经心状,说,“怎么连个汤水也无?我记得你们这里的茶很有味。”

“偃师。”皇上的语气里透出威色。

偃师撩起眼皮,嘴角含笑说“你们可是都定下来了?我来拜望,如果你们定了,我愿意为这位——”他抬了一根食指指指我,“今天看起来是女子了,——我愿意为这位女子带路,安排好文禾——或者说,朱由枨。”

“然后再顺手搞点什么鬼。”皇上继续冷笑。

偃师很得意地翻翻眼睛,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你们如此折腾,有何意义?百年千年,轮回流转。终是往末世去的。星辰都无永远,何况人乎?”

“在全世一统之前,德怨仍会分明。大明百姓值得我等舍了性命去保。免遭屠戮。华夏兴盛,匹夫有责;蛮夷之气。不入中原。”文禾道,“岂是一句洪荒可敝之?”

“从私仇到族怨,未尝有了结。”偃师不再笑了,若有所思地玩弄着自己衣角,“我终选了将这一刻逍遥无限放大。wap;更新最快。在这尘世里往复。可是最后的最后,我还不是要到昆仑山去,当那女人的工具。你们到最后的最后,也不过是各自分开,尘土湮没。即便你们改了这历史,让这华夏传承下去,又有谁知道,谁在乎?”

“不知亦是幸福。总比落入颠倒之气中还不自知好得多。”文禾看了我一眼。哎。我就要回去那落入颠倒之气地时候了,他这明示也太那个了。

“随你们。”偃师冷淡地说。“我会带她去的,我知道,”他看着文禾。“你在走的时候,希望她在身边。不过。我提醒你。留恋越多,可就哀痛越深。你还要她给你送镜过去?”

“我想。她也会想见见我在那里地模样。”文禾回答,“而且她是女子,无需用血,出现在皇宫之内,也相对不易惹人怀疑。”

“借口还真多。”偃师站起来,看看皇上,又看看文禾,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我脸上,精光一闪,踱着步子走过来,笑眯眯说“小美人,文禾去当皇帝,不如你就跟我走吧。对世人而言,在下可是不死之身,不但能带你去看很多好玩的东西,还永远不会离开你。”

“偃师!”文禾忍无可忍吼道。

偃师继续笑着,一边从怀里掏出镜来,对我挤挤眼说“你夫君太无趣了,是不是?”

我看着文禾冷硬地神情,点点头“有同感。”

“珞儿……”文禾牙齿缝里挤出俩字来。

“说好了,到时在下来接你。时候嘛,就在三日后,你们好好跟知情人告别吧,这个时代不会再来了。”偃师已经开启了镜,在金光闪耀的晕彩中,似笑非笑地说。

然后,连人带镜消失了。

我愣了半晌,直到文禾转头对皇上说“便如此?”

皇上点点头“如此。”

“可是,接下来,你独自要如何驾驭?”文禾担忧地问,“我们找些后世史书来也许……”

“不必。”他摆摆手,“我不能改变当下。一切要按照嫂嫂之世所记载的历史行事,这样那气数才会准时达到。国运族脉,但凡改了,就难以再复位了。你们只要做好各自的行动,我想不会有问题。”

“那难道你还要……”我说不出口那两个字。皇上直直望着我,脸上却是旷达笑着,说“怕什么,后面有你们呢。在四哥的时间支线里,我可以坐在我本来该坐地位置上,做喜欢的事情,你不知我多快活。”

“想得美,”文禾反驳,却带有一丝伤感,“你要跟我并肩为战的,不会让你太快活。”

“是,弟谨遵兄命。”皇上一本正经地拜了文禾一下。

文禾也笑了,同时略扭过脸去,我在瞬间看到他双眼闪过一道泪光。

我看着皇上瘦削的面庞,疲惫的眼睛,和眉梢唇角淡淡的笑容,心里一时竟是百感交集。

另外一条时间线上的朱由检,不会是这一个。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王爷,关于这条时间线的一切,都不在他地脑海里。他也不会知道,另一个自己,曾经遇见了什么样的人,历经了什么样的磨难艰苦,付出了多么巨大地代价,获得了多么惨痛的结局。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吧。

拜别了皇上,文禾带我回家。他一路紧紧拉着我地手,手心里逐渐汗涔涔。

回了文府,他问齐之洋父亲在哪儿,齐之洋说在书房写悼文。他便拉着我又直奔书房去。

不出所料。听文禾叙述完即将进行地计划,文老爷子唇线僵硬,胡子发抖,脸色苍白。他久久不发一言,只是凝视文禾。

文禾似乎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只跪下身去,四拜父亲。

“老夫知道有一日,你会为此付出自己。但是,老夫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并且还如此疾速。”文老爷子终是也压下了情绪,我稍微松了口气,方才真害怕他突然犯了心病什么地。

“儿子有罪。为人子不尽孝,天地可诛。”文禾一字一顿道。

“忠孝难两全,丈夫取忠可也。”文老爷子虽这么说,却声音极为虚弱,“什么时候启程?”

“三日后。”文禾回答。老爷子微微颤抖地应了,又看向我,“小娃儿,你要回去了?”

“璎珞嫁入文家只有不到一月,还未好好侍奉过父亲,此番归去,不知所终。父亲大人,请……”我喉头一堵,哽咽截住了话。

“又不是坏事,你哭什么,傻孩子。”他十分勉强地一笑,“老夫还有文秉文乘,他们也会娶妻,你们不必担

不安慰倒罢了,他一安慰,我的眼泪立刻下来了。父亲大人,你如何知道,你的寿数只在明年了。而我所哭的东西太多,全都堵在胸口,无法说出口。

“养育之恩,儿子无以为报,余生将全身为国,决不负托付!”文禾又拜道。

“人生最怕,生离死别。此番,可称是生离了。文禾,万事小心为之,要学会减少感情用事,多存仁义,明辨是非,做一个有道之君。”文老爷子也受了我影响,两行浊泪无声。

“谨遵父亲教诲!”文禾一直低着头,我仍然可以猜到,他是泪流满面的。

这是我印象之中,他第一次流泪。也许,亦是最后一次。

三天后。红珊下葬了。

文老爷子的悼词写得朴素而深重,正如红珊的感情。我与文禾长久地立在新起的坟茔前,任清风把纸钱吹散满天。这是第二次,我们为一个姑娘送葬。她此生有所依却仍孤苦,有所怨恨却无从宣泄,有所爱慕而无获回复,戛然凋零,如雨打弱樱。来世,如果有来世——她的声音似乎就在这清空里,低低地说,

“但愿不是此景。”



网友上传章节 第四卷 终之卷 第二十七章 归去

回文府的路途,文禾没有骑马,而是陪我一起坐在马车里头。

这几天的时光,皇上对外言准文侍郎假,文禾则是泡在自己书房里彻夜不眠。他不睡,我也睡不着,在他休憩的间歇,一起在寂静的小院里对着微薄的月光和朦胧的灯火抚琴,我把一张伏羲放在膝上,磕磕巴巴弹下来一曲他去年在南京教给我的《阳关三叠》。文禾这张琴的名字是“不系舟”,声音清亮通透,有悠远之感。每当我弹到一塌糊涂之处,他就忍不住笑话“你这是弹琴还是在弹棉花?”我不服气,仍旧坚持磕磕巴巴弹着。然后他不再笑了,沉默一刻,和着散乱的琴声,缓而轻扬地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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