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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記-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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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不待我说话红珊把裙角一撩拉过缰绳对我说:“上马!”不容置疑的口吻。

两个人一架一推我骑上了马背。这马儿纹丝不动稳稳立着。红珊脚入马镫跃上我身后骑着。

胡黾勉拍拍马儿颈项:“嫖骓稳妥些!”那马打了一声低低鼻响碰碰他的手。

我还待说什么胡黾勉一挥手已经往花娇娥方向疾去了。红珊握着缰绳喝了一声这嫖骓便会意转头我立刻紧紧抓住它硬毛油亮的长鬃它便一路往文宅奔去。

过大通街时在人们惊呼闪躲的嘈杂中红珊带着紧张的声音突然说:“姑娘我们也被跟踪了!”

我无法回头正使劲努力控制平衡不让自己颠下去。我只能咬着牙说:“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红珊再快些!”

我闭上了眼睛仿佛听见一种奇怪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不是落在地面上而是在当街的墙上、窗上、屋顶上零零落落地朝我们靠近过来带着急迫而嗜血的杀意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心里像有一只无名的大鼓在敲击着咚咚咚咚急促而危亢令人力竭。

“文宅!”红珊叫道。

我睁开眼看到熟悉的街景那文宅就在前面数丈了!我看见冷广正冲出大门手中握着一把精刀杀气腾腾站在当街。

倏忽之间一道黑影从后侧房顶忽然跃下直冲我和红珊扑来。我抬起脸终于看到了那“耷拉的鹰眼”中红通通的血色那人跃在空中的这瞬双手并举一柄钢刀在太阳下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耀得我睁不开眼。

这一刻我心中的鼓突然停了。

千钧一之际只听得“咻”地一声什么东西冲破气障扑面而来然后遇到了阻碍毫不客气地深深锥了进去。我的眼睛尚未从刀光刺激中恢复只听头顶人闷哼一声“噗通”自半空落了下地。

红珊勒住了马儿同时我们又听见两声噗通。

我使劲闭上眼睛用冰冷的手心捂了几秒然后睁开。冷广已经到了跟前正倾身看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鞑子。而几丈之外文宅的大门口石级上文家大公子正慢慢松开搭在弓上的第四支箭把它拿在了手里。

他脸上宛若寒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在冷广帮助下跳下马跑到他面前。他的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双眼却依然镇定地打量我全身:“伤到了吗?”

我望着他的脸抬手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细汗。他却把手里的弓箭一丢张臂紧紧抱住了我。我听见他心跳强健有力急促搏动一时间无语抚慰着他后背想让他放松下来。

冷广把三具鞑子尸体排在文府外街边鞑子入境行凶是大事要等留都官员们过来。红珊把马交给李韶去换衣服。

我和文禾绕过照壁时一个身影轻轻落在我们身旁单膝跪下:“彤戟严重失职辜负陛下有愧于姑娘!”

“彤戟……”我拍拍文禾的脊背推开他转而去扶地下半跪的人“我好好的没有事。你起来。”

他一脸惭愧之色好不容易才被我拉起来。我道:“那我能问问你今日到底去哪儿了吗?”

他看看文禾又看看我终于回答:“我去找娇娥姑娘了。”

“清歌也到南京了?”文禾似是平息了情绪问。

彤戟摇摇头:“花娇娥没有带她离开长洲她是为了躲避北虏杀手才来南京的勤之兄则是为了帮她跟了过来。我离开花娇娥住的别馆后才现她已经又被人盯上人数不少。于是我回来拿了火铳赶去只是……”他住了口颈上青筋隐现。

“他们现今如何?”文禾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彤戟慢慢地回答:“花娇娥没能躲过。我赶到时胡黾勉已将鞑子杀尽可是娇娥姑娘已经没了。”

“没了?”我听他念得是m…了顿时明白那花娇娥竟已经死了。

“嗯。而且……”他两眼忽然燃起火来“那些鞑子把她截住先撕扯侮辱了她才将她杀死最后还取走她一双眼睛。”

“什么!”我胸口一阵翻腾“那些蛮人!畜牲!”继而想起胡黾勉方才看着马车去向的眼神又是陡然一阵酸冷“是因为我勤之兄才没能赶在第一时间追上花娇娥的……”

“珞儿不要这样。”文禾把我拽进怀里“世事谁可预料万全勤之比你明白局势。”转而问彤戟“他们人呢?”

彤戟回答:“正在前来的路上。文侍读别馆他们不能去了请先收留几日可否?”

“当然。”文禾点头“你去接应让他们从后门入。”



第三卷 殇之卷 第三章 师徒

南都的京官们被震惊了。谁也没有想到这秦淮奢靡的温柔乡居然会生这种事情。但是兵部尚书郑三俊老持稳重第一时间抵达文宅后先是命令将鞑子尸体运往监牢暂放又与文禾密谈了半个时辰然后离开。

冷广与李韶待郑三俊一行走了之后才跑到前院来告诉我们胡黾勉已经在清歌以前住过的厢房里了。当然还有花娇娥的尸。

我从方才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此时见文禾起身往后院走去便拉住他袖角悄声说:“花娇娥可以不死的对不对?”

文禾先是诧异一秒继而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把我冰冷的手握着却对着我无言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宁可让她死去也不肯用一下那镜挽救她性命?

清歌原本住的厢房算中厢在前院入后院的路旁。此时冷广和彤戟守在门口见文禾与我过去了自动闪开。文禾走到门口叩了三声只听得一个低哑的声音说:“文侍读请进来吧。”

打开门一股血液甜腥扑面而来。胡黾勉在内室床边坐着阳光正透过窗纸投在他背上染成朦胧而苍白的光晕。他注视着床上被素棉布单子覆盖的安静躯体脸上并没有哀伤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文禾轻轻走到他身边说道:“请节哀。”

胡黾勉抬起脸来看看他又看看我似乎很费力张开嘴唇说:“多谢文侍读、宋姑娘。”

文禾看着素棉布单子下隐约渗出的殷红沉默了半晌说:“我知道我此时问你不太合时宜但我不得不问。”

胡黾勉点了一下头回答:“在下明白。文侍读何等聪明我早已清楚你对我的了解。且如今我已非往日勤之文侍读但问无妨。”

“请你告诉我娇娥姑娘那时突然离开京师是去做什么了?”文禾问。

“让我从头讲起吧。”胡黾勉眼里堆积起迷蒙的暮色仿佛要从无边缠卷的记忆中找寻一根失落的线头。“我出生时家里穷困父亲死了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把我送上山求师父收留她带着刚出生的妹妹改嫁。我自小在武当山长大师父恒阳道人是武当松溪派传人。十四岁那一年我师父带二师兄和我到京师拜访师伯我那时贪玩与师父师兄走散了在街上不小心冲撞了几个地痞争斗中却遇到了从皇城中出来的陛下。陛下那时也只有十三岁连王也还没有封天启帝在位他是皇弟弟。他见数人欺我一个便让护卫帮我。其实我自认为打几个地痞还不是难事但仍感激他小小年纪便有忠义助人之心便同意他邀请入了一间茶馆等师父。他叫人帮我找到师父之后却求师父将我留在京师。师父自然是不肯的但陛下当时真是把小孩子的所有手段都拿出来了师父后来让步说我可以每年在京师待四个月剩下的时间要回武当。于是我就这样过了两年多与那时的陛下相尊相信不分彼此。后来陛下封了信王我便入信王府担任信王的贴身护卫。十年前我十六岁从武当返回京师的途中救了一个小女孩。她便是娇娥本名燕婉。”他望着面前悄无声息的身躯说“人贩子将她饿得半死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却仍抓住一切机会逃跑当然换来的便是毒打。她虽年纪小却十分坚强被打的时候昏厥过去又醒来接着又昏厥生生不喊一句告饶。我对人贩子说我买她。人贩子说她已经有主了这是要送到京师买家手里的若我要开价三十两。我没有那么多钱最后不忍心看她挨打便把陛下赐给我的佩玉换了她。后来我才知道买她的是吏部尚书大人的公子。那公子家丁在码头等接人却见我把人领走了上来就是一顿围攻。我怕他们抢了燕婉便一直不敢松手最后受了内伤落下痼疾。为此后来我还被陛下责备张扬鲁莽但我无悔。”他嘴角显露丝丝笑意“燕婉父母双亡被舅父卖身跟我到驿馆后洗刷更衣出来那美丽惊了一馆的人。她生得花容月貌又极聪明懂事连陛下也不忍心撵她走。只是我要给她一个身份才能让她追随与我于是我收她为徒。她学武已经有些晚了但吃得苦所以功夫仍然日日精进。信王大婚之后她便贴身保护王妃周氏安全。”

我听得胡黾勉言语里忽然有了一丝疑惑他正微喘着似乎在思考如何说下去。文禾耐心地立着并不问他。

终于胡黾勉看着文禾道:“七年前那日先皇诏信王入宫乃言:‘来!吾弟将为尧舜!’信王得到这种明显的传位指示却并不开心。他回到府邸后把自己关在书房好几天。御极之后他问我可愿随他入宫执掌御林军我回答:‘自小在野随信王乃为恩与义随陛下而不能为。’他没有勉强我但也不让我离开京师而是叫我假回武当途中暴毙销声匿迹然后成为大明皇帝陛下私用的密人。”

“密人?”文禾重复一遍“‘锦衣卫为明密人军为暗千古高手系于清乾’。我一直以为这个陛下安置密人军的传言是假的直到今年你出现在珞儿身边我才现密人果然是存在的。密人军一共有多少?”

胡黾勉回答:“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文侍读。我只能告诉你不是很多而且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只完成自己份内的任务罢了。只有皇上才认识每一个密人的面孔。”

文禾点点头:“请继续。你做了密人燕婉要如何呢?”

“燕婉也拒绝了入宫她要跟着我。”胡黾勉语气中一份似有若无的酸涩“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当年救她的时候就已经清楚这个小女子对我的影响不寻常。但是我不愿承认所以宁可收她为徒也不肯面对她直白表情的眼神。后来我为了一男一女行走方便对外人称她是我妻。四年前我回武当时师父把清歌交给我说是我妹妹全家染瘟疫去世了留下一个十二岁甥女我继父不肯收留母亲带着她上山求师父师父答应我回武当时把清歌交给我。我想再回去看母亲一眼师父却告诉我继父捎了口信我母亲在那不久也去世了。从此清歌跟着我和燕婉生活。燕婉生得美我不愿意承担这美我曾经是出世之人并且还打算将来回武当去我不能让自己沉沦于。所以我做了一个卑劣的决定——利用她的美来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不管是暗查朝蠹刺探敌营还是周旋商贾侦悉外戚我都会在可能的环节使用燕婉的美色。甚至为此给她改了一个花名叫花娇娥。似乎我若将她以君臣大义之由推给别人便可以安心而不受她影响做一个单纯自由之人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胡黾勉。

文禾说:“可是你错了。”

“是。我错了。”他说“她第一次听到我的计划那双震惊和哀怨的眼睛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多希望她可以打我一巴掌然后告诉我她不去。可是她什么也没说毫无异议地去了。每次从外面回来要用两个时辰的时间沐浴然后紧闭房门谁也不见。我那时就知道自己错了非但没有安心反而被这种罪责和痛楚折磨得想要疯。我终于对陛下说我不想继续了我想回武当。陛下见我意已决便说回去之前再完成最后三个任务。”

“这是今年的事情了吧。”文禾问。

“这是今年三月的事情。”胡黾勉说道“第一个任务:接近宋璎珞探察她来由取得她信任。”

我心头一紧。虽然是文禾早就点明的事情亲耳听胡黾勉说出仍觉震颤。

“第二个任务:刺杀一名北虏将领。我选择的人是多铎。我当时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利用燕婉永远不再继续。”胡黾勉苦笑“多铎生是一匹种马好色狂浪花娇娥混入献姬中那般夺目他自然会上套。可是娇娥的第一次刺杀失败了。奇怪的是多铎并未当场杀了她而是任她逃走了。接应她回到京师后我怀疑有诈一度不肯与她走近。后来我痼疾犯后她听清歌说我与宋姑娘交好便求宁蔻儿带她找宋姑娘见我加以安慰。我不肯相信她的解释后来她走了。不久我从陛下那里得到信报说她又一次去刺杀多铎。”

“第一次不成以后的成功机会几乎没有。”文禾低声道。

“她豁出去刺杀成功与否恐怕已是次要更多的是想要证明她没有背叛我。她的刺杀又一次失败了。这一次多铎没有放过她。密人军得到的线报说多铎曾一度非常宠爱娇娥甚至想带着随至阵前即便后来知道她是刺客也没有像对待别人那样立斩而是放她逃走了。可是我觉得这不过是反间罢了多铎放她回来恐怕不是单纯目的所以我不肯在真相清楚前信任花娇娥。后来她的二度刺杀激怒了多铎多铎派出追兵不惜一切代价取她性命。娇娥本以为一路南下回了大明便安全没想到多铎的胆子要大得多也许他是真气急眼了。”胡黾勉将手轻轻覆在柔软的布单上“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一直躲着我呢?我一路从京师追你而来你却三番两次消失直到彤戟在南都的街头偶然看到你我才知道你的行踪。燕婉我已然辜负浪费了那么多时光自知罪无可恕但你为何不给我弥补的机会?我是说过师徒动情违背伦常可我现在明白了那是我自私的借口若有相惜伦常又算什么呢?”

胡黾勉何曾露出过这般无助的懊丧表情?他一直是微笑温和谦恭有礼的然而现在……我抱着文禾的胳膊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抖。

文禾轻轻拍拍我的脊背问胡黾勉:“陛下第三个任务是什么?”

胡黾勉怔了一下慢慢地说:“第三个任务离京前迎娶燕婉为妻。”

文禾无语。

我看着胡黾勉听他苦涩地表明皇帝那充满了心知肚明恩眷的第三个任务终于对面前这个男人最后的一点好感也消失了。



第三卷 殇之卷 第四章 武当

南京兵部将此事千里加急报回京师而在得到圣谕之前花娇娥在文禾的斡旋下将以秦淮舞姬的身份被先行收殓入棺。事第二日清歌赶到了南京。

胡黾勉独自待在中厢不许他人加手要亲为她作最后的净身梳洗。李韶去探视了一眼叹着气回来:“胡公子那手抖得根本绾不得头。”

我站起身在李韶和红珊迟疑的目光里走进中厢。

一盆血水放在外室盆子旁地板上溅染了梅花般的黑红点滴。我嗅着空气里难以描述的逼人气味走入内室。胡黾勉正坐在床畔将花娇娥已然再度软化不再僵直的身躯用几层棉被软枕撑着坐起拿着一支梳篦慢慢打理她的一头丝。我靠近床前这才看清花娇娥青白的脸。

垂丝撩之下那原本生着一双媚眼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血肉模糊、组织流露的窟窿。窟窿旁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却更衬托出一种恐怖凄凉看得我心脏骤然揪紧。她的喉咙也被割了一道血痕下巴垫着一块卷起的白绸布用以托起头颅身上已经换上了白色左衽寿衣但恐怕那纯洁的素色之下也是伤痕累累。

“多铎的追杀令里说捕获花娇娥嬲之取心目而归令他瞧瞧这女子到底何等心眼。”胡黾勉轻轻说“我到时她自刎毙而他们已取了她的一双眼。”

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深深吸一口气却愈憋闷。

“姑娘若是难过请回避吧。在下一个人足矣。”胡黾勉的声音沙哑低沉转过头来眼睛宁静地望着我眼眶却着一种乌色。

我定了定神摇了一下头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梳篦:“这等事情你手不熟我来吧。”

他没有再推辞慢慢从床上下来。我坐到花娇娥身躯之后把她头梳顺然后慢慢地绾上去用簪和卡固定住。她沁凉的身体一动不动头微微垂着两肩下垮。我梳好头胡黾勉又过来取走她身后的棉被软枕放她平躺然后拿下她颈间的绸布又盖上她身体。方才在床畔坐下说:“多谢姑娘。”

“这对她亦是解脱。”我说“请节哀顺变。”

“呵”他似听非听说“清歌给了我一封信是燕婉最后的绝笔。她自知可能难逃堵截便将清歌托付桐城方公子照顾想从南京转往西去。她还说如有不测若尸骨存愿葬于武当。”

武当。那是胡黾勉念念要归去的地方。她立如此遗嘱仍是为了他即便阴阳两隔也不肯离开这个人。我问:“你会把她带到武当去么?”

“我会。”他回答“明日便启程文侍读说他有办法帮我保持娇娥的尸无恙而达。”

文禾?他必是要用韩信教给他的方法了恐怕就跟偃师曾在大内用过的是一样:让局部地域时光停止的办法。可是如果要这个方法文禾必须一起去。我看着胡黾勉。

他理解了我的意思说:“文侍读是要同往。他说姑娘如果愿意也同去。”

我颔转身离开。

文禾戌时从宫中回来一脸倦怠。红珊送了饭食过来我房中给他。在文宅已经不用避讳公公按说是可以在厅里一起吃的但文禾仍是习惯与我两人在我的房间或者他的房间一边聊天一边用饭。这种行为的后果就是往往需要人加倍通风和薰香来消灭饭菜留下的味道。

他听说我今日帮胡黾勉为花娇娥整理遗容的事情先是皱眉然后一微微笑:“不如今晚我陪珞儿免得你心里不安。”

我怀疑地看着他:“文大公子这宅子里这么多人你不避嫌了?”

他悠然自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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