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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_庸君-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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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恒修神色凝重,但对军事并不熟悉,只得道:“晚辈不通军务,就全由阁老和几位老将军作主。”
待众人散了,才把报信官和几位太医留下了细细地问了一番。
那报信官又详细说了一遍,再多也说不出些别的,只说唇色都发紫了,一会儿哆嗦著不停喊冷,一会儿又出了一身热汗,眼睛一直闭著,唤他也不听。灌下去的药总要吐出来。秦老元帅面上没说什麽,晚上总要守在床边整宿整宿地不合眼。全军上下也失了士气,那蛮军日日来阵前叫骂,更显得惨淡。
陆恒修听得忧心,转过脸问太医:“可有救治的法子?”
太医们捋著胡子摇头:“总要亲自去看了,望、闻、问、切之後才能有个定论。听说蛮人擅巫术,若是巫毒就……”
窗外的雨不知在何时停了,微微泛起了天光。
手用力握住了扶手,陆恒修明白了太医的意思:“秦将军就仰赖各位杏林圣手了,陆某先在此谢过。”
说罢起身,一揖到底。
太医们忙离了座扶他:“陆大人切莫如此,下官们自当全力施救。”
又恐他不放心,依照著报信官的说辞给他分析大约会是哪几种毒物,要用到哪些药,如何解。陆恒修认真地听,记下了让小厮们去采办准备。等送走太医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耀阳,如正午豔阳般耀眼的人。
陆恒修不谙武艺,小时候见秦耀阳将一把三尺青锋舞得如龙似蛟虎虎生风总觉得豔羡异常。将门之子,为人却不粗俗,反而对各家经典也颇为精通,翩翩然有儒将之风。陆恒修自小与他谈得投机,总在一旁看他舞剑,下棋、谈天、饮酒,当今天下的情势,对政事的看法……或所见略同或各有千秋,亦可谓知己。尽兴处,你一大口我一大口共饮一坛陈年的女儿红。总让在一边不能插话的宁熙烨恨得牙痒痒。
当年秦老元帅大败北蛮凯旋而归,先帝御驾亲至城外迎接。太子熙仲捧剑,文武百官随行。京中万人空巷,争相一睹名将风采。所到之处,欢声雷动,万民敬仰。陆恒修等也挤在人堆里凑热闹。
陆哼俭羡慕地说:“耀阳,你父亲好威风。”
秦耀阳却不屑,指著马上铠甲凛凛的父亲道:“将来我定比他更威风上千倍万倍!”
宁熙烨不语,斜著眼角冷冷地笑。
恰被他看见,也不恼,牵起陆哼修的手故意说得大声:“好男儿志在天下,将来我在外为我朝开疆拓土,小修你就在内理政辅朝,给我大宁子民一个安宁天下。不像某人,文不成武不就,上愧对於皇天厚土,下羞见於列祖列宗。”
宁熙烨被他说到痛处,一把拽过了陆恒修气哼哼地不说话。以後见了秦耀阳就更没了好脸色。
到了宫门口,众臣正聚在一起议论什麽,原来宁宣帝今日忽传不朝。
陆恒修心里思量著,虽然宁熙烨偶尔会闹脾气嚷著不上朝,但嚷归嚷,朝总是会上的。
瞧见灵公公正在转角处探头探脑地对他招手,就走了过去:“陛下怎麽了?为何不上朝?”
“陛下病了。”灵公公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昨晚太後来了。”
“怎麽回事?”太後去找宁熙烨无非是为了立後的事,但是与宁熙烨的病又有什麽关系?
“奴才在门外偷听了些,说是已经有了人选,要陛下下旨让人家入宫……”灵公公续道,看到史阁老正往这边来就赶紧闭了口,只匆匆道,“陆相您尽快到御书房来一趟吧。”
史阁老转著掌中的如意球,对陆恒修说道:“陆相,既然皇上不朝,战事又拖延不得,您看如今要怎麽办?”
便暂且把宁熙烨的事放下,跟几位将军商量起来,派谁去支援,带去多少人马、粮草,如何迎战等等。太医院那边说有些药材还没备齐,只得让太医们先带一些上路,其余的等筹齐了再送去。临行前又把几位太医找来反复吩咐了几遍。不停地发信去询问秦耀阳的伤势。
灵公公几次派了人来催,说皇上病了,要陆恒修赶紧到御书房去。总是被急报逼得一拖再拖,连恒俭都看不过去,替他拦了,才算抽出了空。
到了书房门前,就见仆从侍卫如云,满满站了一院子。灵公公低喊道:“陆大人您可算来了,急死奴才了。”却是拉著他往外走,一张随时能冒出油花来的脸上一层一层沁著汗珠:“太後来了,您先避一避,别让她瞧见了,等等奴才再领您进去……”
终是来不及,太後已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气度雍容的女子一眼就瞧见了宫门边的陆恒修:“那边站的是陆相吧?”
陆恒修忙上前跪拜行礼,她挥了挥手里的丝帕不冷不热地说:“皇上只是风寒,太医说修养两天就好了,朝里的事就请陆相和各位大人多担待著了。现在皇上睡了,有什麽要奏的就等皇上醒了再说吧。”
陆恒修看看被烛火晕成一片昏黄的格窗,料想不会有事,心里记挂著秦耀阳,就躬身告退了。
退出宫门时,见太後还在书房前吩咐著什麽,一排排提著宫灯的宫女们垂首听著,远看只瞧见院中星星点点跃动的火光。莫名地觉得有分肃杀之气。
接连半个月,宁熙烨都没有上朝。
齐嘉跑来问陆恒修:“皇上病了?严不严重?”
陆恒修这才想起,自那夜後灵公公就再没派人来过。宁熙烨病得如何他竟一点都不知道。
陆恒俭说:“听辰王爷说太後正逼著陛下召几位官家小姐进宫呢。”
辰王爷说:“陛下这病不寻常啊。”口气耐人寻味。
陆恒修心中疑惑,隐隐感到不妥,一个风寒怎麽会要卧床这麽多天。可北边不断传来的消息只能让他把疑惑压在心底,专心应付著秦耀阳的伤势。
纵是已经派了太医过去,秦耀阳依旧不见好转。京中的药物源源地运往北方,可诸位太医仍束手无策,来报说怕真是中了蛮人的巫毒,没有解药就只能眼睁睁看著他气绝。战事也因此扭转了局面,现下是我方落了下风。
史阁老们叹息著:“可惜了如此一个人才。”
陆恒修喃喃地说:“总有办法的。”心中一片惨然。
多年的挚友,当初送他出征时还是那麽意气风发,说要他等他的捷报,却不想就要再也见不著了。
夜深时独坐窗前,听著淅淅沥沥的雨声竟有不胜凄冷之感。总觉得在期待什麽,环顾空空的书斋又说不出是少了什麽。直到风将半掩的门“咿呀──”地吹开,才蓦然惊觉自己是在等谁,谁会嬉皮笑脸地从门後探出脸来说:“小修还没睡?是在等朕麽?”
冷风灌进来,抱著双臂也觉得潮湿的冷意渗透了淡薄的衣衫慢慢往往骨子里蔓延。对耀阳的忧心淡了,一丝一丝的寂寞却似藤蔓般纠缠上来,无声无息而不能逃脱。
听太医说,他的风寒始终不见好。明日去看看吧。
却早有人等在了御书房外,这回不是太後,是辰王爷。
“皇上立後这事,陆相您怎麽看?”不问世事的辰王爷抱著双臂守在门,似乎特意是在等他,弯成了月牙状的眼睛看过来,竟是能穿透人心的锐利。
陆恒修一愣,不知要怎麽答。
辰王爷低笑一声,换了个姿势,懒懒斜靠著门问道:“依您看,皇上要不要立後呢?”
“臣……”陆恒修斟酌词句想解释,却被他打断:
“那您要不要皇上立後呢?”问得比方才更直接,也更难答。辰王爷见他低头不答,摇了摇头叹息:“等您想好,怕是来不及了。”
说罢,让开了身从陆恒修身侧走了过去:“您没有想过麽?凭熙烨那个散漫的性子他是怎麽耐下心看奏折上早朝做著这个没什麽意思的皇帝的?”
陆恒修愣愣地站在门前,觉得这门重得怎麽也推不开了。
可门却自己慢慢开了,老太医背著药箱从里面跨出来,见了陆恒修就忙道:“皇上没什麽大碍了,三天後就能上朝了。陆大人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陆恒修张张嘴,终是摇了摇头。
三日後,宁熙烨再度临朝。十二!珠的帝冕,明黄色的龙袍,仪态非凡,一派帝王气象。
灵公公打开了圣旨尖著嗓子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学士周亿之女、威远将军陈冲之女、松州太守王远之女……此十二姝容貌端庄,性格温良,才德兼备……足可担後宫之责,著三日後入宫以备皇後之选……”
众臣拜倒,三呼万岁。
陆恒修直挺挺地站著,远远地看向丹陛之上的宁熙烨,白玉笏板从手中滑落,“万岁”声中“啪──”地一声摔成了粉碎。
廊下依旧放著小圆桌,桌上一小碟一小碟地盛著金丝枣糕、雪花蜜饯之类的小点心,宁熙烨坐在圆桌旁,如往常般心不在焉地看著廊前盛开的富贵牡丹。丢一颗蜜饯到嘴里,似乎这才注意到身边站了许久的陆恒修,慢慢转过脸来,温柔地问道:“小修想问什麽?”
“为什麽?”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好像都随著笏板一起碎了,陆恒修迷茫地看著他,眼前的人是否还是当初那个低声却坚决地说“朕绝不立後”的宁熙烨?是不是有什麽事是自己从未曾注意过的?
宁熙烨笑了,漆黑的瞳对上他的脸,似是在疼惜他的狼狈,嘴角又慢慢地放下来:“小修,在你心里朕到底排第几呢?”
看著他凝滞的表情,视线放回到了廊前的花上,眼底满是悲哀:“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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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位官家千金入宫时,恰是下朝的时候,一乘乘挂著流苏的轿子穿过了宫门往後宫悠悠行去。
众臣见了,纷纷拱手向几位或许会成为未来国丈的大人贺喜,那几位摆著手说“小女无才无德,实不堪重任”,脸上喜洋洋地笑开了花。
陆恒修看著轿子远去的方向,说不出是心里是什麽滋味。昨日还笑晏晏厚著脸皮说情话的人,一转身却渺无踪迹,“小修,在你心里朕到底排第几呢?”,仿佛错的是他。可他又哪里错了?
“陆相的脸色不怎麽好啊,最近还在为秦小将军操劳麽?”辰王爷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摇了摇手指不让他答话,指著轿队中一乘挂著碧紫流苏的轿子对他道,“那里边坐的是翰林院周大人家的千金,听说很讨太後喜欢。”
陆恒修顺著他指的方向看,一乘素色的小轿,实看不出什麽,便淡淡地应道:“是麽?”
“可不是?”辰王爷似乎被挑起了兴头,凑近了他神秘地说道,“你别看周大人是那麽个老实窝囊的人,他家闺女伶俐著呢。前两天皇上不是病了麽?居然想到要去庙里头求个平安符,放在荷包里呈给了太後,可把太後喜欢的……啧啧,您说她怎麽想得到?”
陆恒修见他一直别有深意地看著自己,慢慢回味著他的话,似乎一下子抓到了什麽,可又一下子从手里漏了出去。像是面前的白色石栏,似乎看到了什麽,风吹过,“呼──”地一下又是白乎乎的,空无一物。
“陆大人,您是国事想多了,没空想想您身边的人了。”辰王爷拍了拍他的肩,走出了几步又想起了什麽,“人呐,总要图个什麽,嘴上说不图不图,心里总是想要个什麽的,您说是不是?就好比说方载道大人吧,说什麽不图名利,人家张口管他叫一声‘方青天’,你看把他乐的,真是,他什麽时候冲本王这麽笑过了?啊呀,不提了不提了,您再好好想想吧。立後这种事,可是关系著国本的,您当说声‘不愿意’就能完麽?”
还是想不明白,辰王爷东拉西扯的跟他说这些是个什麽意思?为什麽要说那个周家的小姐,又说什麽立後?隐隐仿佛是在说他的错,他什麽时候做错了什麽?
陆家二少奶奶金随心又买了一堆没什麽用处的东西回来,陆恒俭一边打著算盘一边哼哼唧唧地抱怨她不知银子来得辛苦。
“这都是用得著的,皇上不是要立後了麽?大婚的筵席上别人都穿金戴银的体面得很,你就舍得让我穿得跟个要饭婆子似的麽?出门你不得带著丫鬟小厮呀?不给他们做身新衣裳,别人还当咱相府多刻薄下头呢。”金随心噘著嘴解释。
陆恒俭听得直摇头:“我的姑奶奶,咱家的丫鬟穿得比别家的小姐都好了。你看看她们穿的戴的,宫里头也没这麽穿的呀。咱家还小气?全京城都知道你阔气!谁跟你说皇上要立後了,你看到圣旨了麽?皇後的衣裳都还没筹备起来呢,你就这麽急著自己的衣裳?”
“全京城不都这麽传麽?人都进宫了,过两天皇上再见一见,一後二妃定一定,不就是了麽?都说大半是周大人家的那位胜算大,你没瞧见他们家门口那送礼的人,都排到城门口了……”
陆恒修坐在一边听他们吵吵嚷嚷,立後、立後……听进耳朵里,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手里捧著刚沏的新茶,捧了很久,现在才感觉到烫得扎手,急急地放下想回书房继续去看折子。
恒俭却跟了进来,站在他的书桌前皱起眉拨拉著算珠子:“哥,你还看呢,这一本你都看了三天了。”
是麽?怎麽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赶紧合上了折子,手里空落落的,连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就听陆恒俭在那边说:“打从皇上下旨让各家的小姐进宫起,你就魂不守舍的。你别跟我说是在担心那个秦耀阳,人家太医都说了一时半会儿他还死不了。”
陆恒修盯著桌子,半晌才慢慢地说道:“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陆恒俭冷哼了一声,语气却放缓了,“当年皇上一登基太後就说要立後,你说说怎麽到今天还没立成?百姓家还说不孝有三无後为大,何况他是皇帝,你只当就太後一个人逼著他麽?听灵公公说,那天太後捧著先帝的灵位去见他,他不上朝是一直在先帝面前跪著,要不怎麽能病了?”
陆恒修听得怔住了,他还滔滔地说著,和著算珠“啪啪”的清响声:“我还奇怪呢,你要有个什麽事,我这个亲弟弟有的还不知道,他怎麽就每次都是第一个?你当他是神仙,能掐会算的麽?”
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他握著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朕绝不立後。”当他是心血来潮,淡淡一笑就忘记了。再往前,他低垂著眉眼低低地说:“朕喜欢小修”,躲还来不及,只想著他的脸皮怎麽比城墙还厚。
怎麽就没想过,自己这边祖宗家法一套又一套,他那边就没有?自家黑沈沈的匾额压下来,连个“不”字都不敢说,他跪在先帝的灵位前又是怎样的心情?
辰王爷笑著蹭过来说:“皇上正和太後死扛著呢,这些天连请安都没去。”
宁熙烨在他面前却只轻飘飘地说:“她又不是我亲妈。”
呵,秦耀阳受了伤他天天召了人来问,连用的什麽药都要让下面抄一份上来。可对宁熙烨的病却是一点都没上过心,周家小姐尚知要去给他求个平安符,他连一句都没问过。怎麽能知道呢?二十年来有他在身边陪著笑著照顾著,早就习惯了,还真当他是神仙了,能掐会算就刚好知道他要什麽,自己怎麽就从没为他考虑过。他说等著等著,就真的任他等著。那一日,他在御书房里抱著他喃喃唤著他的名时,心里有多苦?也没想过人总有个等到不能再等的时候,况且等待的那个人连个回应都没有。
习惯了,就理所当然了。连句有多辛苦都忘记问了。
喜欢,说出了口又怎麽样?一有什麽事,还不是忘记了?
难怪他要问一句,到底将他置於何地。因为连自己都没想过。
宁熙烨,我到底欠了你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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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角的玲珑灯外蒙著红彤彤的绢纱,整个春风得意楼好像是被一层红色的薄纱罩著一般,笑声闹声冲开了纱帘传出来,都被吹散在风里。
陆恒修在楼前踌躇了良久,春风嬷嬷挥著扇子提著裙摆跑出来招呼:“哎哟,陆相啊,怎麽都到了门口了还不进来呀。来呀,嬷嬷在里头养了老虎会吃了你麽?”
不由分说就拉著他的袖子要往里拖。刺鼻的浓香袭来,陆恒修忙站住了不愿进去:“嬷嬷,嬷嬷……我……我就路过……路过……”
早失了头脑一热匆匆进宫求见的勇气,在楼外被冷风一吹,心也跟著凉了,进去了说什麽?还怎麽见他?愧疚排山倒海般迎面扑来,追悔莫及。握著平安结的手徒劳地握成了拳,再松开,心里空得能听见风的回响。
逃一般从春风嬷嬷手里抽出袖子往回走,转过了拐角又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春风得意楼外淡淡地晕一层红光,琴声笑声,甚至听得见夜光杯相碰时“叮”的脆响。
软软地靠著墙坐下来,身边挨著一个人,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似乎来的时间比他还长,碰到他的臂膀,隔著长衫都能感到冰凉的触感。感受到温度,那人缩了缩身子。
“陆……陆大人……”小心翼翼的口气,带著不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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