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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幽冥右手持战戟撑地，单膝跪下，左手托着腹部铠甲，皱眉抿唇。
　　“肚子疼？”风玹道，“你为了让胎儿在腹中化龙，强行拖延产期，负担太重了，方才又一番苦战……”
　　“你做了什么？”幽冥咬牙道。腹中疼痛加重，他放下战戟，双手撑地调整呼吸。紧接着这样的姿势也无用了，他只好顺着本能，斜靠着旁侧一根支撑正殿的粗壮柱石坐下，双手抱着肚子，咬唇强忍。
　　风玹蹲下，将他挪到自己怀里，伸手解他的铠甲，“我帮你安胎。”
　　“滚开！”幽冥猛力推开风玹，又靠回柱石上，“你方才那一下……我知道了，从前、从前都是你……”
　　风玹缓缓站起，面色冷静，“你腹中孩儿是我的骨血，又被我灌输了这么多龙力，我自然能影响他，但我还不至于以此作为与你欢好的借口，太也丢脸。”
　　幽冥冷笑，“当初也不知是谁……”
　　“当初我只是与你玩笑。”风玹淡淡道，“谁料你认了真，我突然觉得有趣，便将错就错。难道你忘了，最初的时候……”
　　幽冥一愣，最初的时候……
　　最初，溯术灰飞烟灭，他体内那一点溯术的力量也将跟着消散。那是天地间最后一点溯术的力量，若失去了，便仿若溯术从未来过，他如何忍心？如何舍得？
　　风玹是与玄龙比肩的绯龙，又是魔君，力量深不可测，他便求他帮忙维持住那点力量，风玹当时笑嘻嘻的，说可以，但要用身体来换。幽冥瞬间错愕，自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但溯术灰飞烟灭的打击胜过了一切，他宛如行尸走肉，转念一想，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于是他仅仅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风玹那时是什么表情，他早忘了，想来应当也是错愕。
　　风玹为他护住了体内的溯术之力，然后出乎意料地飘然而去。幽冥以为他有事，谁知等待许久，却始终不见风玹前来收取报酬。暂时无需献出身体，说实话，他是松了口气的，只是性情使然，他更不能允许不劳而获与出尔反尔，于是下定决心，前往魔界拜访风玹，被晾在魔君宫殿中十日后，风玹终于完成了约定。
　　如今想来，那简直是千里送上床，再丢脸也没有了。
　　妖族魔族历来很放得开，但幽冥是个异类，他洁身自好，即便倾慕溯术，也从未有过一星半点儿的非分之想。他只听说这件事是极为逍遥快活的，所以当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被风玹按在榻上时，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亦有可能极为艰难。
　　他不愿再忆起第一次。
　　他极为生涩，下意识地抗拒，难受地现出半身蛟形，风玹则始终没有半分温柔。
　　过了一个月，他才能自行走出魔君宫殿。
　　如今想来……
　　没错。
　　有些事，他竟是误解了。
　　有些事，他竟还曾有过愧疚。
　　原来都是他庸人自扰。
　　“我以力量干涉孩儿稳定，今日是第一回　，我不能让你去送死。”风玹面无表情道。
　　“呵。”幽冥疼得面色苍白，坚持道，“那我也当……实情相告。我之所以……想要胎儿化龙，是因为我是蛟，终究不能永远留着帝尊的力量，所以我想生下幼龙，让它来继承……若你觉得受了欺骗，当下便可不再帮我。”
　　风玹抱起双臂，“早知道了。”
　　幽冥抬眼看他，风玹一身红袍，墨发半拢，倨傲冷淡、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竟跟梧真有些相仿，但又截然不同。梧真面上冷漠，实际心中执念极深，风玹却是真地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未曾装在心里。
　　“那……”幽冥瞬间有些慌乱，不知该说些什么。
　　风玹决绝转身，背影与声音渐渐模糊，“若你不愿安胎，便先疼一会儿吧，反正只是疼一疼而已。九天上仙与玄龙……不会这么弱。”
　　正殿正中。
　　明戈站出弓步，被凤火击得连连后退，眼见不能抵挡，连忙回身捞住云章，一声大喝，黑金色光芒闪耀，玄龙原身掀翻殿顶摆尾盘旋，背上稳稳载着云章！
　　“凤凰！云章！快醒醒！再不醒我们就……”
　　“玄、玄龙……”
　　熟悉的情景唤回了云章的一点神志，他跪在玄龙脊背上喃喃自语。
　　明戈顿时大喜，“是我！我是明戈！快把你的力量给我！挡不住了！”
　　“力量……龙凤……合击……”
　　“对！魔君说的龙凤合击！快想起来！”
　　明戈不知云章突然失忆混乱是为什么，更不明白梧真为何说云章就是噬兽，但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龙身飞腾，不断躲避凤火，云章勉力睁眼，颤抖的双手努力按在龙脊上，狠狠一蹙眉，顿时，他的额间及眼眉处现出青色凤纹，仙袍飞扬而起，淳厚仙光包裹住玄龙龙身，将疯狂的凤火击得一退！
　　“好！”明戈道，“凤凰，再来！”
　　云章催动力量，青色光芒与黑金光芒交汇合拢，膨胀闪耀，发出两道高低不同，却又十分和谐的鸣叫，正是龙吟与凤鸣相合！玄龙龙口一张，随身佩戴的长剑现出光体，直指梧真！
　　火焰中央的梧真不觉一凛，两袖向内一挥，火焰形成火遁！几乎同时，玄龙利剑飞出，携带着仙气灵气、龙息凤息“铿”一声撞上火焰盾牌！
　　玄龙自信地一握龙爪，照方才龙凤合击的情形看，梧真绝不是对手！
　　梧真手持火遁缓缓后退，眼见剑气即将刺穿火遁，青色仙光竟唰然退去，登时消于无形！接着“乒”地一声，剑气破碎！云章闭着眼从玄龙背上摔下！
　　“凤凰！”
　　明戈大吼，甩尾去接，却是不及，连忙化为人形纵身一跃，将意识模糊的云章迎面抱在怀里！突然，背后袭来一股强大的威压，他心说不好，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背上便猛然一痛！
　　梧真的凤火遁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背上，明戈头晕目眩，但仍拼命死撑，于空中紧紧抱着云章，无论如何都不放手。
　　鲜血喷出，染红了云章青色的衣裳。云章艰难睁开眼，恍惚中看到明戈满面汗水满口血红，又看到他身上燃烧不止的凤火，以及凌驾于空中睨视的梧真，怔愣片刻后，脑中剧痛。
　　“我要封印你。”
　　“我没有骗你，我的确喜欢素淡的。”
　　“你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邪恶污秽的噬兽，反而像天界最纯洁无瑕的仙人。”
　　“我要娶的应当是只门当户对的凤凰，成婚生子，而后使妖界壮大。”
　　“大、大树……”云章剧烈喘息。
　　“如今却是我成了你的屁股垫儿了。”
　　“若放开了，便是这大地上连绵相接，横跨人界的山脉。”
　　“你和我在一起比独自一个更开心，你想和我结为仙侣，是不是？”
　　“媳妇，我的好媳妇，好凤凰。”
　　“玄龙……”云章不断发抖。
　　“凤凰，我大概不行了……”火遁直击要害，明戈无法自行修复，只能紧紧搂着云章，不断释放最后的龙力保护他，“我大概不能继续陪你，不能再给你变个更大的龙了……我……对不起……你……”
　　“不、不行……不对……”云章使劲儿摇头，明戈的鲜血刺激着他，无数相似的情景与眼前的画面不断重合，他想冲开这一切，结束这一切，只有、只有……
　　“啊啊啊——！”
　　云章闭上双眼肆意大喝，隆起的腹部白光大现！卷着刚正之气，足以撼天动地，数倍于前的黑金色光芒再次从明戈体内爆发！
　　厚重刚猛的黑金色龙气溢满大殿，云章额间及眼眉处的青色凤纹褪去，隆起的腹部渐渐收缩，明戈背上的伤口快速愈合！
　　登时，众妖不约而同地产生了熟悉之感，梧真一怔，在旁观战的九罗吃惊地缓缓上前。
　　明戈滞于空中，吃惊地伸手，更加吃惊地发现了另一只手的虚影！
　　“帝尊！是帝尊！”
　　“溯术帝尊！”
　　众妖哗然，幽冥拼命撑起沉重的身子，向殿中一望，大惊跪地，金眸泛出泪光——
　　悬在空中的明戈身后，清清楚楚地现出了溯术的虚影！
　　银袍束发，端正庄严。
　　明戈与溯术的虚影一同抬手，将脱力昏迷的云章打横抱在怀里，接着一挥袖，龙气层层卷出，九罗拼上所有力气跃起，挡在梧真身前！
　　于事无补。
　　黑金色的妖王龙力霸道地吞噬了一切，梧真的凤火收缩，熄灭，最后什么也没剩下，唯余他与九罗两个，拖着本就虚弱无比的身体垂死硬撑。
　　妖王的光芒太过耀眼，晃得众妖纷纷偏开了头，忽而一声嗡鸣，时间仿佛停滞。万物静止，唯独明戈与溯术的虚影一同低头，望着云章虚弱却精致的面庞，感慰一笑。
　　“大树！大树——！”
　　“大树你在哪里啊？！”
　　稚嫩的声音响起，拉回了久远的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第二更还要小修一下，中午12点放送！谢谢读者大大们支持！另：明戈和溯术不能划等号，后面细说。


第30章　当年错
　　灵气充沛的密林里；　少年云章急切地跑着；　浅绿色衣袖与青色发带随着风向后飘。
　　“大树你在哪里——？！”
　　“大树！大树——！”
　　他边跑边喊，时而双手聚拢放在唇前，时而爬上树顶一手叉腰一手搭凉棚。久寻不见期盼的身影；　他生了气；　就地盘膝坐下，抱着手臂鼓起两腮。
　　密林里光点渐黯，树影蒙上少年云章一动不动的身体；　颇显凄凉。
　　许久，熟悉的踩草声终于响起，少年云章连忙回头；　看到那穿着银色曳地长袍的华丽身影；　立即就要兴奋地扑上去，然而想到自己正在生气，便背过身去，不忿地“哼”了一声。
　　“哎呦，这是怎么了？”
　　高大的银袍身影蹲下，宽大袍袖搭上少年云章的肩膀，几乎就将他盖严实了。
　　“我一觉醒来；　你不见了！”少年云章控诉道。
　　“族中有紧要事；　不得不回去处理。”银袍男子好声好气道。
　　“可你都没跟我说一声！”
　　“看你睡得正甜；　不想吵你。你识字又不甚多，我即便留下字条……”
　　“可我找了你一天！我还以为、还以为……哼，坏大树！”少年云章不依不饶。
　　“我叫溯术；　不叫大树。”男子无奈。
　　“都差不多！”少年云章理直气壮。
　　“你呀，果然还是要多读书识字。”溯术瞧着那张鼓起的脸，微笑道，“抱歉，今次是我考虑不周，让你担惊受怕了。”从怀中取出一颗莹白圆润的珠子，周围“唰”地亮起恰到好处的光芒，少年云章的双眼跟着一闪。
　　“送给你，有了它，你就能随时找到我。”
　　“真的吗？”少年云章不信。
　　“千真万确。”溯术示意少年云章摊开手，将珠子搁上去，“你心中想着要见的人或想看的地方，它便能显现出来。”
　　“真的吗？！”少年云章立刻闭眼尝试，很快，珠上现出溯术的身影，身边有他，周围是树林，与他们所处的当下一模一样。
　　溯术失笑，“怎不想个别的？”
　　少年云章爱不释手地把玩，理所当然道：“我只想找你，不想别的。”捧着珠子开心地看了片刻，扬起脖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入怀中。
　　自那以后，少年云章动不动便跑到一个看不见溯术的地方，而后拿出珠子，兴奋地说“找大树找大树”。溯术知道他的把戏，便每每露出无奈而宠溺的微笑，或是感知到少年云章的所在，然后身形一晃。这个时候，少年云章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捧着珠子如照镜子一般，看着其中映出自己，以及身后微笑着拎着他领子的那人，心中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跑远一些。
　　可每到下次，他又总是稍微跑出一点距离便忍不住拿出珠子喊“找大树找大树”，一是因为少年心性总是迫不及待，二是因为他对溯术的本事没什么概念，生怕跑远了，溯术就真地找不到他了。
　　渐渐的，少年云章对着珠子喊大树的次数倒是比对着溯术本人还多。
　　时光流逝，少年云章拔起个头，两腮嫩肉消减，眉眼蕴出精致。
　　瀑布旁的山崖边，他与溯术并排坐着，溯术出神许久，突然道：“我给你换个模样吧。”
　　“什么？”云章一愣，立刻失落，“你不喜欢我的样子了？”
　　“不是。”溯术忧心忡忡，“我族知道了你的存在，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因为我是噬兽，可能会吃掉他们？”云章精致白皙的脸垮下来，听着瀑布流水声，双腿荡起，“我不想换样子，我喜欢这个样子，是你当时想到的最好的，就算你再给我一个，也一定不及这个。”
　　“那……给你戴张面具？”
　　云章心想这倒是可以，只不过……
　　“戴了面具，你会忘记我的样子吗？”
　　溯术失笑，“自然不会。”
　　“那好吧。”云章勉为其难地撇了撇嘴。此时他虽已是人族弱冠的模样，但一直养在溯术身边备受呵护，神情举止仍十分稚嫩。
　　溯术领着云章前往人界市集，走遍了整条街，云章才终于看上了一张淡青色的自嘴唇以上全部遮住的面具。溯术付了钱，云章喜滋滋地拿着面具左看右看，数次戴好又摘下，引得溯术十分好笑。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溯术与云章并肩靠坐山顶，溯术瞧着戴了面具的云章，玩笑道：“挑了足足两个时辰，当真是臭美。”
　　“不是！”云章的脸虽然被遮，但抿起的嘴唇和急切的声音都昭示着他的严肃，“我不是臭美！我是因为这张面具上有龙！因为你是龙！”抓住溯术衣袖，溯术一晃，怔怔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玉石打磨的薄薄一层，温润坚韧，其上线绘青云，云间一条精致的雕龙横斜，龙头龙角微微伸出面具左上，龙尾稍稍溢出右耳，十足精品，无怪乎颇为贵重。
　　先前他只道云章挺有眼光，全然不知那家伙其实根本无意于颜色形制质地品味，寻寻觅觅反反复复，只是为了找到一点与他的关联。
　　溯术瞧着云章，他们相处了几百年，几百年间，他一直将他当作小孩子小徒弟，然而就是在这朗月繁星之夜，在这高山之巅，清风拂过，他看着他成年后的模样，忽而明白到，很多事往往会在意料之外，无从控制，无从阻止，很多决定更是在它被做下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不久后我就要封印你了。”溯术叹息道。
　　云章抱着双膝，戴着面具的脑袋搁在手臂上点了点，“你说你会来看我，你来看我就好。你知道吗，你就像一个被我弄丢了的、又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这种感觉，所以我对自己说，我要一直记得你！一直和你在一起！刚刚我看到这个面具上的雕龙时也是这种感觉！但是你成亲了，我就应该走了，我本来是要走的，但现在既然要被封印，走不走也就无所谓了。”
　　溯术凝视着将所有委屈都自愿吞下的云章，许久后终于道：“我决定了，封印你以后，我依旧同你一起，依旧带着你四处去玩。”
　　“咦？”云章一愣，“你不是妖族的王吗？有很多事要做。而且你成亲了，你说成亲以后要陪在那只火红凤凰身边。”
　　“是，从前是。可一旦封印了你，我的力量就会大量消耗，没有了足够的力量，便没有资格做王，也没有资格做凤族少主的夫君了。”
　　云章不是很明白，面具后的双眸愣愣的。
　　溯术起身缓行，银袍曳地，“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我决定同你离开，主要还是因为……”叹息失笑，摇头低声喃喃，“不曾想，我竟成了自己平生最为痛恨的卑鄙之徒。终有一日，我定会遭到报应……封印成功后，我会与他说清，定下和离之契，将王位予他，其余的……就都予你。原本该有更好的办法的，如果我早点明白，早点下决心，哎……终究是错……”
　　云章仍然不是很懂，呆呆地望着溯术华丽的背影。
　　溯术转过身，“我禁锢你的力量，你当真不生气？”
　　云章摇头，“不生气，我要力量也没有用。”
　　“若有谁欺负你……”
　　“你会保护我。”云章笃定道。
　　“可我封印了你之后就没那么强了，若是护不住你……”
　　“那我们就去一个没有其他任何生灵的地方，只有我们俩，自然不会被欺负！”
　　溯术一怔，这般天真质朴不懂掩饰，口说其心手行其意，当真是好。
　　十日后。
　　灵界龙潭，天地灵气至盛之处。
　　云章站在法阵中央，双手摊开，双目紧闭。黑金色符文随着法阵外溯术的吟唱紧紧缠绕着他的身体。
　　巨大的法阵不分昼夜地运转，又十日后，云章的身体变得透明，神色极为痛苦，阵外溯术盘膝而坐，凝神施法，闭着的双眼始终不敢睁开。
　　法阵收缩，正是封印的关键时刻！
　　梧真悄无声息从天而降，熊熊凤火砸下，法阵焚毁。
　　云章当即昏醒，天见珠从怀中滚落。
　　溯术苦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