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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唤醒叶岚的是桑飒和陌生人争吵的声音，嘈杂地在他耳边鸣响，打破了梦里平静的水面。
　　光影如海潮般退去，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从脑海中一一消散，叶岚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风泽休息室的床上，他坐起身子，果然听见桑飒在和外面和什么人愤怒地对峙。
　　记起昏迷前发生的时候，叶岚猛地站了起来，把偷偷开门进来的年轻向导吓了一跳。
　　“将军，您、您醒了？”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闪躲的眼神昭示着她的不安。
　　听见女孩没有敌意地叫着自己“将军”，叶岚不由怔住。
　　这些人……是把他当成了卡莫上将吗？
　　一阵眩晕袭来，叶岚扶住床沿重新坐了回去，抬起头来打量起这个陌生的女孩。
　　女孩的年纪不大，虽然身上很脏，但是一双大眼睛却意外的明亮。
　　“桑飒让我来照顾您……”女孩走到桌旁，倒了杯水给他递过去，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很紧张，“您……喝杯水吧。”
　　“好。”叶岚接过水杯，注视着轻微晃动的透明液体，忽然忆起梦里那一汪善恶难辨的深潭，杯子停在唇边，被他捧在手中，没了动静。
　　女孩滚动了下喉咙，目光直勾勾盯着叶岚的手，似乎自己也很口渴的样子。
　　“你也想喝？”叶岚轻轻扬了下手，平平稳稳将杯子递了回去。
　　女孩摇了摇头，时不时地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却又怕被他发现，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以为叶岚不会发现，于是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甚至凑到他身边问道：“您觉得身体怎么样？”
　　“挺好。”叶岚如实回答。
　　“您别难过……”女孩口笨舌拙地安慰着，眼底却闪烁着一丝丝寒意。
　　“难过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了。现在只不过是再经历一次而已。”叶岚淡淡说着，好像被所爱之人伤害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听说……这一次要对我们赶尽杀绝的，又是您的恋人？”
　　又是？
　　叶岚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没有回答。她说的上一次，是一千五百年前闵寒对实验品的清扫，还是宋诚听从联邦命令处理掉埃克塞尔星的放逐者？
　　女孩的话像一个警示，在两个人面前划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让气氛僵持起来。
　　叶岚顿了顿：“我不是将军，别这样叫我。”
　　女孩一怔，语气里有着深深的歉意：“……我知道了。”
　　没过多久，却又听她开口，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执着。
　　“您很爱您的恋人吗？”女孩的声音平静，目光却复杂，让他感觉到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叶岚回答得坦荡：“是。”
　　“能不能说说他？我很好奇他是什么样的人。”女孩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问道。
　　“他是很优秀的将军，也是很好的恋人。”叶岚的声音平静，心却像是被划开一道口子一样。
　　叶岚怔了怔，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比我生命中任何存在都要璀璨。
　　当双眼被蒙蔽，我愿意选择相信他。
　　“将军，有没有人告诉您，您提起他的时候，眼神会特别温柔，像是会发光一样？”女孩咧开嘴笑得天真，笑容中却似乎藏着深深的讽刺。
　　她固执地唤他将军，与他对视的时候，就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叶岚眉头微微皱起，来不及多想，就听见休息室外爆发的激烈的争吵。
　　“他和我们一样？那为什么他没有被放逐到埃克塞尔星——”
　　“凭什么他不用和我们一样被关在塔底不见天日，凭什么他可以在军部任职……”
　　“明明我们也是实验的受害者，最后却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弃！”
　　“当年卡莫上将不是说会救我们、帮助我们的吗？可是后来呢！多了‘他’的存在，他们直接当我们是垃圾！”
　　“帝国人和那帮雇佣兵不是在到处找他吗，拿他去交换就是了！”
　　争吵逐渐演变成了难以控制的情态，叶岚扣紧手指，霍然站了起来，朝休息室门口走去，手刚触碰到门把手，就有一把匕首出现在他腹部下方，狠厉地刺了过来。
　　叶岚轻而易举就遏制住那只刺向他的手，紧接着扭过对方的手腕，逼着她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你……”女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匕首，看似天真无邪的面庞终于显露出深藏的恶意，“你早就看出来了？”
　　叶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淡淡道：“不，我只是没有理由对你放下防备。如果是我信任的人，这一刀我未必躲得过。”
　　意识到了两人力量的悬殊，女孩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能杀掉叶岚，苦笑着摇头，泪水溢出了眼眶，语气充满了憎恨和埋怨，还有深深的绝望：“哈……真可惜，居然杀不掉你……”
　　叶岚的眼神渐渐变了，面庞冷了下来。
　　“你以为你和卡莫上将有区别吗？”女孩的声音颤抖着，泪珠一滴滴滑落，“你知道么，就因为有了你这个最成功的实验品，我们才会变得毫无用处……”
　　休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闯进来的桑飒看见坐在地上的女孩腹部插着的匕首，愤怒地捏紧了手指：“你做了什么？！”
　　看见桌上盛着的透明液体，桑飒快步走过去，端起来嗅了一下，嘴唇微微颤动起来：“这杯水……”
　　“我没喝。”叶岚摇了摇头，松开了捏着女孩手腕的手指，目光落在了挤在休息室门口的几个人身上，眼神冷了下去。
　　桑飒松了口气，嫌恶地看了女孩一眼，却知道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为首的男人面目狰狞，只剩下一只眼睛，脸上有着火烧一般的巨大疮疤，让人无法辨别他原来的模样。他直视着叶岚，缓缓开口，吐露出一个他注定摆脱不了的名字：“卡莫上将？”
　　他的嗓音听上去十分沙哑，显然声带受到过损伤。
　　叶岚没有说话，他是叶岚，不是任何人，不是卡莫，不是黎曼，不是闫初也不是楚夜……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哪怕他不愿承载起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这一个个名字，都已经成为他摆脱不了的噩梦。如果这一刻他不去面对，或许将伴随着他永生永世。
　　为首的男人注视了他许久，忽然纠正了自己的称呼：“不……叶少校。”
　　叶岚的唇角抽动了一下，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复杂心情。
　　“桑飒上校，您为什么一定要维护他？难道你也变得和他一样了？”
　　“要不是有我们的牺牲，你又怎么会有那枚精神芯片！”
　　“明明你也是实验品，却去给联邦做走狗，你得到的一切，都是我们的牺牲换来的！”
　　“除非你把精神芯片取出来，我们才相信你和我们是同类！”
　　同类？
　　听到这个词，叶岚恍惚了一下，隐隐约约间，又忆起闵寒在军塔的地下实验室对他说过的话。
　　——“在这世上，除了我，也没有人是你的同类。”
　　闵寒的话言犹在耳，如今他听见的，看见的，都让这句话得到了印证。
　　女孩跌坐到了地上，抽泣起来：“就算你是我们的同类，为什么要躲到我们这里来……如果不是你，埃克塞尔星就不会被摧毁了……”
　　“你错了，我没你想得那么重要，联邦和帝国在无界区开战，对你们赶尽杀绝是联邦的命令，抓我也只是顺便。”叶岚平静地回答道，他不得已背上了许多罪名，不在意这些人怨毒的目光，不代表他就愿意继续把不存在的罪名都揽在肩上。但是他忘了，这世上存在许多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哪怕把真相一一呈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只会蒙上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他们一定是为了抓你才会轰炸这里——”女孩失控地尖叫了起来，手在空中乱抓着，仿佛面对着的是狰狞的恶鬼。
　　“够了！”叶岚的目光冷冷扫了过去，拿出枪指向女孩的脑袋，片刻的停顿之后，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子弹贯穿女孩的头颅，血飞溅开的刹那，模糊了视线。
　　“取出芯片，请恕我无法做到。我的芯片已经和腺体融合，”望见这些人眼中升起的恐惧，叶岚将枪举至头顶，充满了骇人杀意的眼眸中倒映着一望无际的冰冷海水，字里行间却透露着走投无路的悲凉，“谁敢乱来，我就让他立刻死在这里，我说到做到。”
　　看着那些混杂着恐惧和鄙夷的眼神，叶岚心中升起深深的厌恶：“滚出我的休息室。”
　　“要我再说第二遍吗？”见他们无动于衷，叶岚重复了一遍，再次拿枪对准了其中一个人，只觉得自己的骨血间都涌动起了名为阴暗的情绪。
　　不知道是谁颤抖着双腿率先退开了一步，紧接着慌忙跑开了，冲着外面大喊：“救命——”　
　　一个又一个人离开，到最后，只剩下为首的那名男人，似乎并不害怕他。
　　“三天，我的机甲需要时间恢复和维修，”叶岚有些疲惫地补充了一句，放下了手里的枪，“三天之后，我会自己离开。”
　　“你还真是——变了很多。”为首的男人只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语气里的讽刺让叶岚一瞬间以为那是他熟悉的人。
　　熟悉？他差点忘了，五年前，自己就差点死在这群疯子手里。
　　地面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叶岚坐回了床头，麻木地望着死去的女孩，忽然觉得自己的血已经冰冷到了让自己都害怕的温度。
　　我还是我吗？
　　我变了吗？
　　“别去想了，答案其实没什么用处，你只需要向前看就足够了，”桑飒的手覆盖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那一下的分量却压上叶岚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所有的回忆最后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叶岚突然觉得很累，身体朝后仰躺了下来，拿手臂挡住了眼睛。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接手了卡莫上将的秘密基地，一直是我在将塔底的人转移。对不起……我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桑飒的语气里有着深深的抱歉。
　　“不是你的错，”叶岚长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谁也没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
　　“嗯，”桑飒顿了顿，又道，“还有件事情，我想该告诉你……段上将落在了他们手里。如果你想见他一面，我可以帮你。”
　　

　　☆、标记

　　地下关押室布满了对哨兵来说十分致命的精神力干扰装置，尽管段璟已经极力在维持着自己五感的平衡，依旧只是徒劳。
　　极度的虚弱唤醒了从幼时起就积压在体内的精神力，身体自保的本能使得这股原本还能勉强压制住的力量增强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几乎要破开胸口而出。
　　黑隼坠落对身体和精神力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尽管黑隼的救生系统让他免于一死，但半醒之中，他却被几个埃克塞尔星居民抬进了这里，坠落的黑隼和他身上的通讯终端都落入了他们的手中，想和外界取得联系，难上加难。
　　就在他再一次试图调动精神力强行炸开身上的锁链时，一股带着凉意的冷冽香气沁入他的鼻腔。
　　段璟微微一怔，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眼神里的黯淡将他心底的喜悦一点点冲散。
　　叶岚注意到他破损的军服下满是血迹的伤口，手指不由自主扣紧，一个接一个问题在脑海中涌现。
　　你还好吗？你的伤口会痛吗？我很想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会伤害我吗？
　　这些问题交织在一起，让他恍惚了心神，就连脚步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几步的距离，在这一刻变得有如生死一般难以跨越。
　　周围安静得听不见一丝风吹草动，唯独有一个声音窜上心头，告诉他：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
　　到最后，还是段璟率先出声，声音低沉，语气还是他最熟悉的温柔，只是这一次，似乎夹杂着一声叹息：“你在担心我吗？”
　　“我……”叶岚的目光落在他胸口最深的一道伤痕上，喉咙滚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无法出声。
　　“过来，好吗？”段璟轻轻喘息着，甚至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得到了允许，叶岚才试探着迈出一步，紧接着快步朝他走了过去，可就在叶岚的手快要触碰他面庞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半空中扣紧，缓缓放了下来。
　　“已经没事了，”看见他这副模样，段璟也变得慌乱无措起来，迟疑了很久，才试探着伸出手来，将他拥进怀里，低声说起安慰他的话来，“我不会有事的。”
　　颈后传来温热又危险的气息，叶岚回过神来，意识到段璟在做什么，身体颤了颤，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感觉到从未有过恐慌。
　　“害怕吗？”段璟问完，不等他回应，嘴唇就贴上某个凸起的位置，张开了牙齿，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身体像有电流流过，酸软的感觉由腺体发散到全身，这种完全被人掌握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可是只要想到对方是段璟……
　　叶岚终于忍不住开口。
　　“……提醒你一下，我现在可是联邦的通缉犯，大概算是敌人，如果我利用精神连接攻击你的深层意识……”叶岚的话还没说完，牙齿已经没入他的腺体，异样的感觉暧昧地渗透了每个毛孔，如缠。绵般带给他灭。顶的快。感。
　　“你不要命了——？！”叶岚怔了怔，感觉到环抱住自己的双臂又加大了几分力道。
　　“你可以试试看。”标记完成，段璟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和语气同样坚定，仿佛在告诉他：你不会。
　　叶岚的眼眶愈发红了，他猛地低下头去，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当然不会。”
　　无比亲密的距离让叶岚能够更清楚地审视段璟身上的伤，每一道都让他对自己之前有过的怀疑感到内疚，浸透肩章的鲜红血迹在那一刻蒙蔽了他的双眼。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段璟伤得那么重。
　　这个被誉为联邦战神的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会这样落魄，也会有这样伤痕累累的时候了？
　　是从喜欢自己开始吗？
　　意识到这一次段璟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叶岚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像是在和他确认一般说道：“这里很危险……”
　　“我是哨兵，”段璟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保护自己的向导，让你觉得很意外吗？”
　　“不怕吗？”叶岚怔怔望着他，那一瞬间他竟是觉得即使就这样死去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
　　“嗯，因为我知道你在这里，同样不会让别人伤害我，”段璟凑近了些，让自己的额头与他相抵，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扣住他的手指，认真得像是在诉说誓言，“喜欢强大的向导是哨兵的本能，而保护你，是我的本能。”
　　嘴唇若有若无擦过他的脸颊，一路向下，停在了肩膀的位置，他能够感觉到段璟正隔着衣服在亲吻他身上的伤口。
　　刺痛一瞬间从心口涌上头皮，让他全身战栗起来。
　　“一点小伤，不严重。”叶岚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低垂了眼眸，声音略显沙哑。
　　段璟顿了一顿，望着他，忽然问道：“相信我吗？”
　　叶岚仰起头来，怔怔望着头顶有如炼狱一般一望无际的黑暗，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口：“我……相信。”
　　除了相信你，我的心别无选择。
　　“哥哥，救救桑飒哥哥吧……”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叶岚怔了怔，看见一名少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你说什么？”白天经历的一幕幕让叶岚有了很高的警惕，看向少女的眼神冰冷且充满了敌意。
　　“桑飒哥哥被带走了……”少女咬了咬嘴唇，眼里闪烁着泪花，“哥哥，你去救救他吧……”
　　“他被带去了哪里？什么人做的？！”叶岚的语气咄咄逼人，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个瞬间的眼神有多么骇人。
　　少女被吓了一跳，扑闪了一下眼睛，大颗泪珠掉落：“他们说……要把桑飒哥哥带去办公大楼……就是他们一直和帝国人见面的地方……”
　　漆黑的陡然出现一抹火光，叶岚的瞳孔陡然间收紧，透过少女的眼睛，他看见自己身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很抱歉，这里不能留下你们。”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彻骨的冷意。
　　猛然间意识到一种巨大的可能，不好的预感一点一点在心中扩散开来，叶岚皱起眉头，脱口问道：“桑飒呢？”
　　为首的男人没有回答，冷冷说道：“弄死他们。”
　　人群一下子涌了上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杀人的武器，每个人眼里都是置人于死地的癫狂神色。
　　一个人即使再强大，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永远弱小得不值一提。
　　叶岚一脚踢断冲上来的男人的一条腿，瞬间又有更多的人冲了上来。叶岚咬紧了牙关，不躲不闪，就这样勉强迎了上去，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后退，因为身后还有已经受了重伤的段璟。
　　这样的招架维持不了多久，叶岚渐渐意识到，这一生在战场上经历过的无数危险，其实都没有这一回残酷。
　　人群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