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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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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样的动作,那矮个子少年戴着的兜帽滑下去一些,露出那张雌雄莫辩的姣好面孔和黑色的头发。他注意到这少年的眼睛没有黑白的区分,完全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和先前在史永福家见过的那人一模一样。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这里是先前在铜镜中见过的那片雪夜,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再是远处的旁观者,而是成为了那两个少年中的其中之一。
  他张开嘴,细小的冰晶顺势就飘了进去,带着淡淡的涩味。
  “等等我。”那矮个子少年还在不死心地喊,“我和你一起……”
  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他只迷惑了这样一瞬,答案就自动浮现到了唇边,甚至连思考都不需要。
  “我跟你一起去。”
  “我和你的终点截然不同,我要去妖怪居住的极北之地,而你要去的是人类的村庄,”听清对方说的内容以后,他很是困惑地皱起眉,说的话也毫不容情,“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但是……”那矮一些的少年试图辩解,“我可以和一起去拜访那些低……呃,妖怪,然后你再陪我去南边的村落,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可能。”他摇摇头,冷酷地拒绝了这一提议,决绝地好似他们不是兄弟而是仇敌,“你相信自己说的东西吗?”
  “为什么不可以?”那少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仿佛不能相信他真的绝情至此。
  “呵。”他很轻很冷地笑了下,笑声中无尽的讥诮,然后抬起手点了一下,一片细小的冰晶漂浮至半空,折射出一片柔和的白光。
  就像镜子一样,这样的想法只存在了一瞬,很快他就被里头映照出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孔,不是那身形颀长、还未长开的少年的,而是作为薛止的。
  这就是他消失的过去么?等他再去看,那画面已如水中波纹般消散。
  另一边,那矮些的少年面色古怪地盯着这像是镜子的光幕,久久无语,好似被迷住了似的。他冷眼看了一会,冷不丁地伸手握住那片细小的冰晶,白光随之消失。
  面对那矮个子少年阴晴不定的神色,他才再度开口说话:“我与你从来都不会是一路人。你受人族的供奉,为他们降下福祉,我与那些被你视为低贱之物的妖物亲近,这都是我们的自己的选择,并且永远无法互相理解,所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么自然不必长久待在一起。他从来都是这样想的,从他们关系尚且融洽的少年时期到水火不容的后来,都一点没有变过。
  “去你应该去的地方,不要再无谓的蹉跎光阴了。”哪怕他们的时间漫长得近乎静止,也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白白流逝。
  不堪重负的白骨塔终于彻底垮塌,但就在这一片狼藉中忽然卷起了一股飓风。
  飓风卷起细小的断骨,仿佛要贯穿天地般暴戾,可中央却是完全地静止,一如那个站立着的人影。
  天与地都静默下来,薛止束发的带子早就不知道去了何处,那苍白而英俊的病容如同神祇般令人不敢正视。
  他的眼睛已经地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深黑,就和那自称是他兄弟的少年一样。先前他的预感没有出错,不论外貌有多么大的差异,他们的确是一对双生子。先前躁动不安的佩剑静默得如同死了,只有这一瞬间,这片黑暗完全地盖过了他眼中血色的光火,凶性如潮水般褪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冷漠,一如俯瞰着人世的神明。
  但这份冷漠没有持续太久,在无数漂浮的碎裂骨骸中,他不顾一切地倾身过去接住那个正在下坠的人。
  这个人这样轻,轻得就像一片羽毛,为什么过去的自己从未发觉?好在这一次,他总算没有来得太迟。他终于用这双手保护住了这个人,在他已经失约过这样多次以后。
  过去的誓言仍旧回荡在耳边。不管他是凡人薛止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愿意为了这个人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这是永远无法被改变的。
  “……阿止?”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有些迟疑地喊了他一声。
  “是我。”
  “你……你没事吗?”穆离鸦担忧地看向他胸口被碎片贯穿的位置。
  薛止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没有事。
  经过先前那些事,他差不多明白过来那不是镜子的碎片而是一小块碎冰。他曾经用来施法的那块碎冰,上头附着了一些过去的残影,此刻不过是物归原主。
  若是真的要让他想起全部,还是得找回那丢失的部分。
  “我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情。”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两人安稳地落在地面上,薛止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有分给气喘吁吁寻来的素姑和何尧两人。
  他们的确是跟着上了山,可是顾忌着被发现,不敢大张旗鼓现出原形,所以落后了许多,现在才匆忙赶到。
  “你想起来了什么?”穆离鸦安静地看见他的眼中。先前他和那黑眼的不速之客对上目光的几次,哪次都没有好下场,可是看着眼前的薛止他没有半分惧怕。
  这还是和他一同长大的那个人,至少此刻还是的,没有太多改变。
  “我不是人。”薛止低下头,高挺的鼻梁擦过他脖子附近的肌肤,“天地孕育了一对双生子,我是其中之一。”
  穆离鸦还想说些什么,喉头便涌起一股带着滚烫腥气的热流,一张嘴就见到这样多的血,当中混杂着凝固的血块和破碎的内脏,从他的口鼻中源源不绝地涌出。
  先前斩杀巨蛇的缘故,他身上的衣裳早已到处都是血污,此刻便再狼狈不到哪里去,但想到这会弄脏薛止,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身边的人。
  因为使不上力气,他刚抬起手就被对方握住。
  不知道薛止用了什么法子,血不再流了,可那心肺俱损的疼痛半点都没有缓解,好似要将他整个人扯碎。
  他要死了。之前毒发的时候他总有这样的想法,只有这一次这般强烈,强烈到任何东西都无法盖过。他勉强睁大眼睛,他总觉得自己看见了父亲还有阿香他们的亡魂在眼前晃荡,问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们报仇。他还看见了祖母,不是那鸡皮鹤发的瘦小老太太,而是雪发绿瞳的美丽女人,她冷冷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失望自己都已经付出到这步田地,他居然还是辜负了她的期待。
  不是这样的。他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不是这样的,他从没忘记过他们的嘱托,所以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做好的。
  “带他去车里!”这回何尧倒是反应快了,当机立断接管了整件事,对着同行的素姑吩咐,“素姑,你说解毒要准备点东西,不趁现在快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薛止甚至不用何尧提,带着他就向山下车队停留的地方奔去。
  “你不会死,你绝对不会死。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死掉。”
  从头到尾薛止就和他说了这么两句话。听到薛止的保证,他有些无力地想要给予些许回应,可惜还是失败了。
  琅雪死了也不肯放过他,或者说就是因为死了才更想一同拉他到地狱,这一回毒性爆发得极其彻底,好长时间他都在忽冷忽热的痛苦中沉沦,只觉得从神魂到肉身都要被撕扯成无数块。
  在好长一阵颠簸后,世界再度归于一片黑暗。曾经摆过皮子的车厢内还残留这那股子腥臊味道,搅得他更是不肯安稳,好几次张口想要呕吐。
  听见有人叹气,他本能地往那边又靠了一些。薛止身上带着股清苦的药香,稍稍冲淡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他勉强闭上眼睛,在半昏半醒间再度握住了袖子里的那把剑。
  过了会,有人过来一根根掰开他无力的手指,将那把剑抽走。他无力地反抗了一下,但还是拗不过那个人的坚持。薛止拿走了那把会吞噬他寿数的剑,然后与他十指相扣,好似这样就能与他共同承担这毒发的痛苦一般。
  “不要睡,睡着了就再醒不过来了。”
  又有人进来,被惊扰了的他下意识皱起眉,这一轻微的举动又带起尖锐的刺痛,而他身边的薛止更加警醒,手中的剑已经横在了门边。
  寒冷的白霜从他所在的地方迅速蔓延,这来人只要敢往前踏一步就会连心脉一起被冻结。
  进来的是素姑,她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竟然比他一个斩了蛇又吐了血的人更像是血泊里出来的,“让我进来,我能救他。”
  既然身份都已经被揭穿,她没必要再戴着那副碍事的斗笠。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那一圈圈的淡色鳞片痕迹,比起龙更像是白蛇。
  薛止收了剑和寒霜,默许了她的进入。
  “我……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们的。”进来以后她单膝跪在车厢前半截的踏板上,伸出手看穆离鸦的瞳孔,看完以后摇了摇头,“没有多少时间了。”
  见到薛止的目光往他这边飘,她下意识地避开那双漆黑的眼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畏惧。
  “不要看我。现在解毒还来得及。”
  她手中端着个青玉碗,里边盛满了红得发黑的热血,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端着它从山上下来还一滴不洒的。
  “我来给你解毒。”她试图和半昏迷的穆离鸦说清楚,“你昨天不信我不肯喝我的血我能理解,但今天……”
  今天都到了生死关头,你总该信我一回。她没有说完,而穆离鸦微微睁开眼睛,里头的目光却是涣散到极点的,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
  “是那条蛇的心头血,能解你中的毒。”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碗递到他的唇边,“那条蛇说得没错,他的毒很难解,唯一的解药就是他自己的心头热血,所以约等于无药可解。要不是他死了我要弄到这心头血也要花点功夫。喝下去吧,喝下去就好了。”
  他神智越发不清醒,句子听得断断续续,尽是些无意义的单音节在聒噪地响,唯独对异物的抗拒比清醒时更加厉害。
  “张嘴啊,求求你张嘴。”素姑看出他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吞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好几次都快要哭出来,“我真的……我真的不会害你?我怎么会害你呢,你是那个人的孩子……我就算死都不会给你下毒的。”
  眼见她恨不得要跪下来求他,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端碗那只手的手腕。
  “让我来,你出去吧。”
  说着又有一个人推开了车门,居然是匆匆赶来的何尧。
  “有救了吗?”搞不清事情进展到哪一步的何尧望着车内,“……我是不是打扰了?”
  “是你啊。”素姑连头都没有回,只顾着将青玉碗小心地放在薛止手里,还要躲开他的视线,“我不知道。遇到了一点麻烦,他不信我,不肯喝我送来的东西,我能够理解。好了,我们出去等吧。”
  她退到门边拉着一脸担忧的何尧离开,在关上车门以前还是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你要确保他都喝下去,一滴都不能剩下……这心头血要是洒了,他的毒就真的再没法解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条蛇就这么点心头血,所以只有这一次机会。”
  等到她和何尧都走了,车厢里再度回归到最开始的黑暗与静寂。
  薛止端着玉碗久久没有说话,直到穆离鸦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才缓缓苏醒。醒过来的他没有像素姑那样逼迫着他去吞咽,而是将碗凑到唇边喝了一小口。
  差不多完全昏迷过去的穆离鸦感觉到有什么温热腥臭的液体被某样软物一点点送了过来,于此同时还有那熟悉得仿佛刻进骨子里的草药清苦香气。
  他被迫吞下这粘稠的蛇血,就算想要推拒也只匀不出多余的力气,只能无力地接受。
  不知是不是解药生了效,他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开始意识到在发生的事情。这不止是蛇的血,其中还掺了别的东西。他说不出来是什么,只觉得痛得仿佛碎裂的脏器慢慢地不再疼痛,四肢百骸懒洋洋的。
  待到一整碗心头血都被另一人吞了下去,薛止擦着染血的唇角抽身离去,“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从昏迷中苏醒没多久又再度陷入沉睡的穆离鸦没有看到,他面上的神情偏执到疯狂。
  “而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解毒。
  今天是我生日,请一天假
  最后修改时间:2018…08…07 02:27:19
  服过解药以后的穆离鸦整日昏睡,有时刚睁开眼是白天,再醒来天就黑了。
  据素姑的说法是,那时他离死只有一步,即使服下解药留下了一条命,毒性也侵蚀了他的大多数脏器,所以需要好生调养。
  等他再清醒一些差不多过去了四五日,他勉强坐起来,惊动了一旁抱着剑守候的另一个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几日未动,手脚便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他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期间还要小心地不牵扯到腹部。
  “还在山中。”薛止一面扶住他一面说,因为他伤得太重,一半的脏器都在破裂的边缘,后面的山路又实在坎坷艰难,贸然出发容易出事,所以何尧便做主在这山中停留。好在车上物资准备得足够,尤其是炭火和药材,不用担心饥寒交迫的问题。
  “是吗?这倒是承了他好大一个人情。”穆离鸦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半睁着眼睛看向薛止,轻声说,“你那天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只是几日没有注意,薛止周身的气场就彻底改变了:过去的他就像一片没什么存在感的影子,而如今他只要站在这个地方就会让人想要直视却不敢。
  “不是什么大事。”
  薛止并未将他想的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如往常一般替他做着日常琐事,“把这个喝了。”
  “我记得,你说你不是凡人。”
  穆离鸦端着薛止递过来的药茶喝了口,茶水一直温着,除了草药的清苦味道还透着股淡淡的腥甜。
  “麻烦素姑了。”对于他目前的状况来说,龙血的确是最好的滋补,而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继续养伤了。
  “你的记忆没有错。”薛止坐到他的身边,继续那天没有说完的话,“我在那镜子里看到了一些事情,当中有一部分刚好与我的身世有关。”
  在他的讲述里,早在人和妖都不存在的上古时代,天与地之间诞生了一对双生子,他们一同度过了无穷的孤独岁月,等到后来又有了其余造物,他们便成了最初的神祇。
  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穆离鸦手上一抖,要不是另一个人帮忙稳住,大概杯子就会直接落到地上。
  过了会,镇定下来的他看向薛止英挺的侧脸,还是有些震惊于这个事实,“那个人……他真的是你的兄弟吗?”
  “用这世间的准则来说是的。我们差不多是一同诞生的,他比我晚了那么一点,所以他的确是我的兄弟。”薛止按住太阳穴,一点点回忆起在镜子里看见的景象和那些虚无缥缈的意识念头,再将它们复述出来,“但是我和他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他亲近人族,接受人族的供奉,为他们降下福祉,而我和他相反。不同的是,他视妖物为低贱之物,而我对凡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敌意。”
  穆离鸦直觉抓住了一些隐约的苗头,但是还远不足以解开所有的谜团。
  “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薛止,或者说目前顶着薛止这重身份的神祇将自己找回的那一丁点过去尽数说给他听,没有半分隐瞒。
  镜子里那一丁点破碎的回忆远远不能够填补他心中那个巨大的空洞,他自己也还有数不清的疑问没有得到答案。
  “我在想,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穆离鸦缓慢地说着。
  如果他的阿止真的是天地初生时最高贵的神祇,那么为何会成为现在这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还有那丢失的魂魄,现在想来,当时穆弈煊应该是对他们说了谎,他丢失的是比普通的魂魄更加珍贵的东西,这样就能说通为什么他们十多年来都找寻不到了。
  若是凡人的魂魄哪有那样上天入地都难以寻得的?
  “所以我一定要去天京。”
  薛止伸手挑开一点车窗的帘子,让寒冷的风透进来,也让他们看清外头辽阔的天地。
  比这睦州更加向北的地方就是天京,整个雍朝的心脏,那布下阵法的神秘幕后主使就在深深宫墙后边,更是他们一直追寻的真相所在。
  “那里有我失去的过去,也有所有恩怨的终结。”
  这是他名义上的兄弟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真相就在那遥远的京城,而他会在那里等着他寻来。
  薛止转过身,眼神中染上了一点无言的悲哀,过去的他鲜少表露这般鲜活的情绪,那一点过去的残影对他的影响居然比十多年间发生的许多事都要强烈,“我不想再这样一无所知地活着了。”
  ……
  更晚的时候,薛止出去向素姑拿药,穆离鸦在车内等了一会,等到有人的脚步靠近,就立刻抬起了头。
  “阿止……”他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换上副对外人的温和面孔,“是你啊,何先生。”
  何尧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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