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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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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求他杀了这孩子,甚至连刀都是她用颤抖的手递到他手里的,可是他只说,这是她和他的孩子,他会好好将他抚养长大的。
  “你会死的,穆郎,你会死的!”
  她难以接受自己心爱的男人最终会死在自己生下的孩子手中,在哭泣了一整夜后,她终于发了疯。只有疯了才能逃离对于将来的恐惧。
  这样可怕的画面萦绕在眼前,穆离鸦压着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连他自己都被说服了,她应该杀了他,这样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屏风后头红衣娘娘会那样说他,为什么为他推算过命格的惟济大师会一声叹息。
  这是他的宿命,是他的出生为穆家带来了灾祸。如果不是他……
  “你真的觉得是这样吗?”
  薛止将那滚烫的手炉从他手中掰开,盯着上头被烫出来的红痕,“你觉得你死了,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穆离鸦抬起眼看他。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他有些从那过度的自厌中清醒过来。他到底还是受了影响,平日里的他就算悲伤也不会这般沉溺。
  “我不信。“薛止还是那副没什么喜怒的模样,难以想象过去曾有一刻的肌肤相亲,“她会看到这些,当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但是我不觉得是你造成的。”
  那因为发烧带来的一点血色褪得一点都不剩。
  “我不信是你给穆家带来了灾祸。”
  自从薛止说出那句“我不会再信你”以后,他们就没再好好说过一句话。
  薛止略微调转开视线,“不止是我,你父亲大概也是不信的。这当中一定有别的原因。”他又将最后一句话强调了一遍,“你要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和他。”
  ……
  夜里下了雪,白天雪被来往行人踏实,上头凝了层冰,更加麻烦。这天冷路滑,平日里一个时辰的路硬生生走了快两个时辰。
  进城时跟大胡子说得差不多,看城门的官兵过来开窗查看。他们手中举着两幅画像,说是上头派下来的通缉犯。
  比起伏龙县师爷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墨宝,这两幅画像要更加活灵活现。
  “不是。”官兵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就朝着同僚摇头,“不是这个,让他们走。”
  直到车门被关上,穆离鸦陡然松了口气,而身边的薛止手也从剑上挪了下来。
  穆离鸦的脸色较之上刻更加苍白,额头上还沁出一层细细的冷汗,连薛止递过来的水都没力气去接。
  “障眼法?”史永福看出了他动过手脚,啧啧称奇,“你让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累得狠了,闭上眼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慢慢拔开竹筒的塞子喝水。
  水是温热的,流淌进喉咙缓解了那灼烧的痛楚,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惦记着他的身体。他睁开眼看了薛止一眼。
  “你不说我就看不到了吗?我猜猜,大概是一对夫妻和老丈人。”史永福这人有个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的地方,那就是哪怕没人搭理他,也能自顾自说下去,“你别说,还真像。”
  除了进城时这么个小插曲,后面的事情都比较顺。那大胡子真是个善人,特地将他们送到了福清街附近才把他们放下来。
  “送佛送到西,本来就没几步路的事。”他挠着头,婉拒了薛止递过来的碎银子,“不必了。像我们这种走南闯北的,多做点善事是为自己积德。小兄弟,你真的不去看看大夫?”
  和大胡子他们分开,史永福往前走几步又倒退回来。
  “你究竟是什么病?”
  穆离鸦知道他在问自己。这次他没再用那些编出来的借口搪塞,而是说了实话,“是毒,无药可解的毒。”
  史永福噢了一声,这次倒是知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前头就是我家了。”
  他家住福清街某间小破院子,穆离鸦之前说“院子连门都没有”时还以为是夸张,等见到真的以后发现何止是不夸张,根本就是写实。
  原本是门的地方随便堆了几块木板,再用麻绳一栓,中间留了几道不大不小缝隙,人进不来就算完。那院子又窄又小,三个成年男人往这一站就没法子转身了。屋檐底下堆了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柴,上头积了层雪,直接烧烟估计能熏死十头牛。
  “进去了不要乱碰东西。”史永福取出钥匙打开屋门上的铜锁,“碰坏了你们谁都赔不起的。”
  和外头的破旧不同,这屋子里虽算不上奢华,可收拾得整整齐齐,家具摆设旧却雅致,一看就不是史永福这种粗人的品味。
  史永福带着他们往最深处的屋子走。
  “我很少带人来这里。”他简单地介绍道,“毕竟他们找我就是为了算卦。只是算卦么,还用不到这些东西,随便算下就知道结果了。”
  “你不用说,当初穆先生来拜访我母亲,就用到了这些东西……后来的几次也是同样。现在他死了,你是他的儿子,你来找我,估计也是为了差不多的事情。我都晓得的。”
  这后头的小屋外又挂着几层锁头,他取出钥匙一重重地打开了,然后推开门。
  “喏,进来吧。”他顺手点亮了一旁的油灯,柔和的光线倏地照亮了黑暗。
  因为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这间屋子看起来不但不大,反而有些狭窄。
  墙壁上挂着一幅星图,上头嵌着的一颗颗夜明珠,每一颗都对应那些叫得出名字的星辰。穆离鸦看了一会,发现这星图竟然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桌上那副江山图。整个雍朝的版图都被囊括在其中,嶙峋的石头象征着无数山川,水银做成的河流在灯火下闪动着微微的银光。
  “都是我娘生前用过的。”史永福的神色里透着点怀念,“她……她真的很厉害,不论是推断阴阳还是寻龙点穴都手到擒来。我跟她学了将近二十年,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参透背后的玄机。”
  史永福的手指在红木桌椅上细细摩挲,“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有正经给人看过风水了。”他低下头,难得露出了一点不太确定的神色,“都有些手生了。”
  在他母亲病故以后,除了那些他母亲生前的旧识,他鲜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真本事。到如今邻里街坊大都只知道他靠算命为生,活脱脱一个江湖骗子,却不知道背后的东西。
  等他再抬起头,那一点寥落便已经不见了,他目光越过穆离鸦,落在他身后的薛止,“这位小哥,能劳烦你到外面等候吗?”
  还不等薛止质疑,他又指着穆离鸦说,“我知道你担忧他,但每次只能留一个人,多一个就算不准了,这是老天爷定下的规矩。不然你留下来问?”
  对他来说,留下来的是薛止还是穆离鸦真的没什么所谓,但反过来就不一定了。
  “还是我来吧。阿止,你到外面等我。”穆离鸦看出了薛止在担忧什么,“这么一会不妨事的。”说这话时,他面上看起来一片风轻云淡,可其他细节处就不是这样了。
  盯着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的指节,薛止那张英俊的脸孔上脸色变了几变,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没事”,可最后还是垂下眼帘,“有什么事就叫我。”走之前他还记得替他们把门关上。
  “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史永福咋舌,“你……”
  “现在可以说正事了么?”
  穆离鸦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绕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他坐下的那一瞬间,心口处涌起阵阵针刺般的细小疼痛,使得他眼前一片片地发黑。
  “你……你真的不要紧?”
  史永福及时地将杯子递过去,递到一半想起里边盛的不知是多久以前的冷茶,又尴尬地缩回了手,当做无事发生过。
  “现在想想,你昨天夜里让我算你还能活多久其实不是开玩笑的吧。”他自顾自地说着,“你不知道,你早上烧成那样又不省人事,你那朋友的样子有多吓人……就跟地狱里的恶鬼似的,眼珠都急红了。”
  正常人哪怕再怎么焦急,眼珠都不会红得仿佛被血浸过,史永福显然看出了不对劲,但没有明着说,“你那朋友……那八字真的是他的?”
  “至少从小到大我都以为那是他的八字。昨夜我问你的那几样东西没有一样是成心拿先生开心,都是我确实想要知道的。”穆离鸦勉强缓过劲来,嘶声说,“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先生能够理解么?”
  “能能能,我也该向你道歉,我这人就这副狗脾气。”史永福吃软不吃硬,登时就有些手足无措,“你到底是从哪沾上这么厉害的毒?”
  “被暗算了。”
  穆离鸦略去一部分,简单说了他们和琅雪的过节。
  史永福嘀咕,“看出来了,你们肯定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不然在也不会被人通缉。”
  说够了题外话,穆离鸦再度将话题拉回到正事上,“我需要先生为我看个风水阵法,看看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你说。”
  史永福起初并未将这当一回事,面不改色地听完了周氏宗祠和清江罗刹里发生的事情以后,沉吟片刻,“你是说有人利用龙脉布阵?”
  “正是如此,先生可能推算这阵法剩下的几处究竟在何处?”
  听完了他的论述,可能因为听起来太过荒谬,史永福先是失笑,“这种劳民伤财的事……”过了好一会,那种惊异和恐怖才渐渐地升起,他倏地收声。
  “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怎么会有人去做呢?”穆离鸦将他没说完的话补完,又轻轻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史永福的心上,“当一个国家的中心已经被妖物渗透,连天子都不在乎自己的国民,沉溺于虚妄之物,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呢?”
  他的前半生都是在江州的山间度过,童年时有祖母和侍女庇佑,除了功课,便是整日和那偏院的少年玩闹,再长大一点就入剑庐学铸剑以及接待那些来自于五湖四海的求剑人,无论如何,外头的风声都是传不到他这里的。直到三年前,先是祖母逝世,再是那个惨绝可怖的血夜,转眼间就只剩他和那偏院的少年相依为命。在撕开了那层粉饰太平的外壳以后,外头发生的事情再无阻拦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开始慢慢接管父亲留下来的东西,磨去过去的性子,从一个娇纵的大少爷长成到现在这幅模样。
  不属于他的野心、残酷的世道还有横行的魑魅魍魉,他窥见过去曾被刻意忽略掉的事实,那就是这天下距离大乱只剩下最后几步之遥。
  “你听说过莲台案和白玛教吗?”
  史永福摇头,“没听说过……等等。”他刚否定又停下,“你是说……那个以莲花为图腾,被高祖皇帝连根拔起的教派?”
  “正是这个。”
  高祖皇帝姓燕,单名一个钧,字云霆,生于前朝一个普通的武将家中,年少时便展露出了带兵打仗的天赋。
  他这一生功绩无数,最大的一桩便是终结了那持续了数十年的战乱,建立了当今的雍朝,使得百姓不必再整日生活在惶恐中。
  但若是让穆离鸦说,还有一桩能与这天下一统的功勋相提并论,那就是他力排众议,经过十数年的抗争,将当时权倾朝野的白玛教从雍朝的国土中驱逐了出去。
  就算只是表面上的,至少他也从那些可怖的妖鬼邪祟手中争取了这数十近百年的时间。
  穆离鸦看着史永福陷入沉思,就知道他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高祖皇帝那样的枭雄早在百年前就已经看透了将来的事情,只是他终归是凡人,身死魂灭,无法继续庇佑他的子民。
  “你是说……不要是我想的这个意思。”史永福不愧是个脑子机灵的,“不是吧,真的是这样?”一想到真的和这个有关,他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了几分。
  穆离鸦主动和他说起莲台案与白玛教不是为了别的,“这阵法和白玛教有关联。”
  琅雪身上的莲花烙印,还有伏龙县尤县令收到的神秘信件……无一不再向他们诉说背后的真相。
  当初那神秘的教主未能实现的野心,如今换了种模样卷土重来。
  “所以,我必须要知道这阵法是用来做什么的,还有剩下的几处究竟在哪里。”因为病弱,穆离鸦的语速不快,却带着股令人畏惧的力道,“我有预感,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
  史永福呆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手上也有了动作。
  若是只与个人福祉有关,他就算耽误一会也没什么,可这阵法卷入的是整个天下,要用数千万无辜人的鲜血来满足虚妄的野心,他光是想想就脊背生寒。
  “我这就来。“
  他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串铜钱,抽出其中那磨得起毛的红线,令它们平躺在桌上,再从中取了一枚。
  这磨得发亮的铜钱在他的指尖转了两下,边缘在他的手指上划了道不深的口子。
  他将流血的伤口放进嘴里吮吸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沾了血的铜钱上头像是凝了层雾,在烛火底下不再那般闪亮。
  史永福将这第一枚放在了禹州府的某处,若是仔细看,能看到这地方几面环山,正是那周村的所在。
  “周氏宗祠。”他说完以后又拿起第二枚铜钱,斟酌片刻后放在了随州府伏龙县的位置,“清江底。”
  这铜钱接触到水银做成的江流后并未沉下去,反倒是被看不见的力道托起。这两枚铜钱中间延伸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血线。
  “最后一处我知道,是天京护国寺。”
  穆离鸦说完,史永福恍若未闻,手中的铜钱还是游移不定,“需要按顺序来。”
  “我父亲当年想从你这里知道什么?”穆离鸦垂眼看他动作,见他还能说话,最终还是问出了萦绕于心的那个问题。
  “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至少不能这么直接地告诉你。”史永福摇摇头,选取了一个最稳妥的说法,“会到这里来的人,每一个都是想要参透天机的,而天机这东西,知道得多了不是好事。”
  在史永福的口中,他家三代都是做风水师傅的,传到他这一代也不过短短数十年。
  不知是不是窥伺了太多天机的缘故,他家上上下下鲜少有人活过四十的,不是病故就是横死,本来兴盛的一大家子渐渐地就凋零地只剩他一根独苗。
  “我今年四十三,看着无病无痛,不知道哪天就会横死街头,哪能糟蹋好人家的姑娘?”史永福说得洒脱,可眉宇间的寥落,“尤其是这几年,每天晚上闭眼前我都怕得很,生怕第二天都醒不过来了。”
  说完他举着铜钱的手忽然自己动了。
  这实在是副非常诡异的场景,因为史永福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水,而他的脸色分外苍白,只见到手臂跟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下落,手腕和手指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落到这江山图的某处,然后将这用血开过光的铜钱重重地落下,血线倏地从随州清江那里延伸到这里。
  是……睦州山间的某处。
  “好了,我知道了。”史永福剧烈地喘着气,好似这一动作就消耗了他太多精力,“我知道接下来在哪了。”
  穆离鸦盯着他的鬓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里的白发又变多了。
  “是哪里?”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透着几分急躁,“抱歉。”
  “没事,你会急是应该的。接下来的是……佛塔。”史永福半闭双眼,如同已经看到了那副场景一般,“对,佛塔,从郦城出发,就在不远处的山间,有一处佛塔,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穆离鸦循着他的指引在这缩小了的版图上搜寻。
  睦州毗邻随州,地势一半是平地一半是连绵的山丘,出郦城约莫十里便是邙山。
  邙山山路陡峭,中间有很长一段断崖,来往车辆须万分小心,一有不慎就容易翻落,所以除非有必要,大多来往车队都选择绕远路而行之。
  “我知道了。”穆离鸦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先生继续布阵。”
  史永福笑了笑,“不用你多嘴。”他深呼吸一次,再度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未完成的阵法上。
  只是将七枚铜钱放在眼前的江山版图上,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无比艰难。从这第三枚铜钱开始,每一枚铜钱落下以后,史永福都需要花点时间来平顺呼吸兼积蓄气力。
  第四枚铜钱落在随州前方的明州,史永福休息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喘得跟破风箱似的,到第五枚铜钱落定,他停了整整两炷香,穆离鸦眼尖,看见他整个人正在微微颤抖,好似极力忍耐莫大的痛苦。
  眼见这间隔越来越大,到第六枚铜钱落下,他已面如金纸,汗如雨下,随时都有可能这么厥过去。
  不同于先前还偶尔和他说两句话,到这个关头上,穆离鸦再没有打断史永福的思路。他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有特地放轻,如果有第三个人能看见,会发现他的身形都在慢慢淡去。
  差不多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史永福终于休息够了,积攒起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朝着那串摊开的铜钱伸出了手。
  越是到最后一步就越是凶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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