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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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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最后的救命稻草伸到了眼前,不论是不是真的,侍女哪里还敢违背他说的话,二话不说就带他们前往小姐闺阁。
  虽说白天走过一遭,夜里却是另一番景色,只除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莲花池里的莲花仍旧盛放,像是时令与昼夜都无法打扰到它分毫。
  “小姐。”
  白天金碧辉煌的香闺入了夜就格外地不近人情,侍女谨慎地敲了敲门,冲里面的人喊话,“小姐,你醒着吗?我又来看你了。”
  过了许久屋内人才低声回应,“莲儿,是你吗?”
  “是我,小姐,我……我来看你了。”侍女莲儿努力压抑住哭腔,“我……我好害怕,只有在你身边我才不那么怕。小姐,我能进来吗?”
  姚家小姐叹息一声,说话声也大了点。
  “你这又是何苦。”她说话声沙哑难听,“白天给我看诊的那位大夫,听声音还很年轻吧……”
  她不再说话,莲儿颤抖得更厉害,“不,不是这样的,他,他们……”他们都没死。
  “姚小姐,如果问的是在下的话,那东西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要在下的命。”
  穆离鸦打断了她们主仆间的寒暄,大跨步进了姚家小姐闺阁。
  清冷的闺阁内只有一盏做成白鹤形状的银灯照明,微弱如豆的灯火被四周茫茫的黑暗吞噬,只有那一小块是亮着的。
  “姚小姐,冒犯了。”
  他拿起桌上那盏油灯,走上前去撩开了姚小姐床前的帷幔,让这神秘姚小姐的真容彻底暴露在自己面前。
  她浑身上下看不到一块好皮肤,从手指尖到脖子再到脸都长满了疮,但凡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人见到这幅场景都要晕过去,但穆离鸦非但没有觉得恶心,还仔细观察了起来:这疮和寻常的恶疮不同,淡红色的,一块块隐约长成了莲花的形状,从边缘开始溃烂流脓,散发出阵阵恶臭。
  “看到了吗?大夫,我要死了。”这依稀可见往日秀美的少女低声说,“我倒宁可我死了,不至于成为妖鬼的爪牙。”
  穆离鸦语气中一丝厌恶也不带,“姚小姐,想救你的家人吗?想的话你就必须说实话。”
  姚小姐看了他半晌,最终痛苦地点点头。她想,她怎么不想,她躺在病床上,形容如恶鬼般恐怖,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被那东西控制,以她为饵,骗了一个又一个人上门,将他们害死。天知道她有多想救自己的家人。
  “你到底见到了什么,是什么给你家招来灾祸,你必须一字不差地告诉我,否则等那东西再来,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先前薛止那一剑已彻底激怒了那石头妖物。它奈何不了他们,可拿捏住姚府上上下下数十条人命还是轻而易举。
  姚家小姐闭了下眼睛。
  “天女。”估摸着是因为这疮长到了喉咙里面的原因,她的嗓音半点都不见女子的妩媚清亮,在这阴沉沉的夜里莫名地透着森森鬼气,“一尊莲花天女像。”
  石像、女人,还有莲花所有的东西都隐约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串联起来,背后连接着一重重阴谋与血腥。
  “某先谢过姚小姐的坦诚。”
  穆离鸦转身就走,莲儿看到他丢下自家小姐,连惊慌都顾不上了,“我家小姐有救了吗?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她扑通一声跪下,就差没抱住他的双腿了,“我家小姐没害过人,求公子救救她。”她打小就给这姚家小姐做丫鬟,不但没有受到苛待,反而过得比在自己家中还要惬意。
  穆离鸦没有接她的话头,“带我们去找知府。”他后半句话是和薛止说的,“如果他不答应,就用点法子让他答应。”
  远方是黛青色的山峦,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一定要在太阳升起来以前,否则这姚府所有人都会死。他虽不吝惜于犯杀戒,但能救一人就是一人。
  被他的急促感染,莲儿快步带着他们到了知府歇息的院子。
  “做,做什么?”
  薛止破开门,快步冲到姚知府床前,一剑钉在他脑袋边上。
  刚从梦中被叫醒的知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们这是……”
  “意欲刺杀朝廷命官。得了吧知府大人,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你们所有人都得死在那石头天女手上。”
  听到“石头天女”四个字,姚知府冷汗登时就下来了。他大着舌头勉强问道,“你……你们要什么。”
  “姚知府,某要马车还有出城的文书。”穆离鸦冷淡地说,“你要是不给,就别怪刀剑无眼。”
  姚知府面如金纸,哆哆嗦嗦地从床上爬起来,“是是是,我这就给二位准备。”他有些畏缩地看了眼薛止手中的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去找那座天女庙。”穆离鸦停了下,“救你女儿和你全家的命。”
  大雍朝实施宵禁制度,除元宵节外,每日二更天起就有士兵衙差在街上巡逻,除打更人外,任何胆敢在街上游荡者被抓到一律按盗贼处理。
  而就是在这深浓的夜色中,一架马车疾驰着奔向城门外。有士兵看到这一幕,想要叫停,刚开了个头就被身旁的百夫长捂住了嘴。
  “嘘。这车是知府家出来的,你我都开罪不起,就当做是没看到。”见那小兵懂了自己的意思,他慢慢地松开手,“我记得你家里还有生病的爹娘。”
  这世道越发地不景气,前几年南方大旱,今年又发起大水,许多农民家遭了灾颗粒无收,更衬得官家那一点微薄的饷银俸禄难能可贵。
  城门寅时一刻开,申时三刻闭,年复一年,雷打不动,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穆离鸦撩起车窗上的帘子就见城门紧闭,一如知府一家被断绝的生路。
  薛止松开手中紧攥的缰绳,一眼就看到那哨塔高窗里透出的一点点灯火,接过他手中盖了知府亲印的文书,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等我回来。”
  “速去速回。”
  他停顿了一下,想不出别的话要说,薛止嘴角扬了下,放下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
  “有事吗?”穆离鸦将注意力转向车厢内的第二个人。
  她戴着面纱,遮住了面上大部分狰狞的疮疤,一双美眸中盛满了忧虑,正是“重病”的姚家小姐。
  “我爹他们不会有事吧?”
  “这取决于你。”穆离鸦没有给她任何正面承诺,“姚小姐,你现在只要担心一件事,那就是你到底能不能带我们找到那座天女庙。”
  在姚府的时候,她直言自己对那天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说了半天都难以说清究竟那诡谲的天女庙究竟坐落于哪一座山头,只说如果亲自去的话一定能够认出来。
  “姚小姐,时间不多了,你跟我们来,一定要找到。”所有的东西都建立在找到那座天女庙上,如果无法找到那么一切都将是白搭。
  “我家阿沁还生着病……”姚知府的牢骚刚开了个头就被薛止横在面前的那把剑给硬堵了回去。
  “姚知府,某保证,如果能顺利解决这件事,令媛一定会毫发无损地回到府内。”如果不能,反正一府的人都是要死的,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干系?
  这姚家小姐听懂了他没说完的后半句,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无比镇定,只有那轻轻颤抖的手泄露了内心的恐惧。
  薛止一身黑衣,下车后登时融入到融融夜幕里,贴着城墙点了三下就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般飞了上去,轻快矫捷得如同夜枭。
  他翻窗进到哨楼顶部的房间,径直走到短窄的木板床前,冲着沉睡的那人就是两下。
  这守城门的官吏睡前喝了几两黄汤,此时好梦正酣。冷不丁被人拍着脸颊从梦中拽了出来,登时就冒出了火气。
  “叫……叫什么呢?别,别烦我!”他含糊地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没想到那只手还不依不饶,抓起他的衣襟就摇,他这才像赶苍蝇似的胡乱挥舞起手臂,“鸡都没叫,边上去,扰了爷的好梦,跟,跟你没完。”
  看这人怎么都叫不醒的癞皮狗架势,薛止眉头皱了起来。
  要是穆离鸦在这个地方,大概会换个法子继续叫,一直到叫醒为止,可他又哪里是这么好脾气的人。他魂魄不全,靠着厉鬼残魂吊命,一急煞气就涌了出来。
  “还不醒?”他威胁性地说了这么一句,可这城门郎非但不醒,还打起了鼾,显然是再度睡了过去。
  城门郎才刚沉入睡梦就感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擦着耳朵边过去,激发了他本能中的危机感,使他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阴沉的红眼珠,险些吓得在吱儿哇乱叫。
  他稳定了一下心神,小心地往自己左边看去,看到一柄倒映着火光的雪亮利剑,迅速将头扭了回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不要想着喊人。”薛止的眼眶微微凹陷进去,轮廓也比寻常中原人士要深,那一脸苍白的病容更衬得眼珠中的血光如妖鬼般骇人,“开城门,我们即刻就要出城。”
  城门郎哆哆嗦嗦地又瞅了眼耳朵边上的那把剑,“有,有文书吗?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开门。能做到这个位置,也是需要点眼力劲的,他默默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他打算先跟对方虚与委蛇,将对方带到城门兵前,在让他们趁机抓捕这不法之徒。
  “你说这个?”
  薛止将一样东西塞到了他的手中。
  “哦这个……这是?”
  城门郎起初并未把这当回事。他看守禹州府城门十多年,见过好些伪造的文书,直到看见那方鲜红的知府官印,最后的瞌睡彻底醒了。
  不论这人出于何种理由,他既然手持知府文书,就一定是有要事在身,而耽搁了知府大人的事可是重罪。
  “……这位大侠请跟我来。”他用此生最快速度穿好衣服,过去叫醒了还在昏昏欲睡的城门兵。
  “开城门!现在就开,有急事!”
  一排排的火把燃起来,照亮了暗沉的黑夜。士兵们吆喝着,宽阔的城门一点点朝里打开,而城墙之上比手臂还要粗的锁链哗啦啦地响,沉重的吊桥缓缓落下,覆在了宽而深的护城河上,为行人搭建起了桥梁。
  薛止重新握住马车缰绳,猛地抽动一下,骏马马蹄高高扬起,拉着身后那架载着知府家小姐的马车向着远方的山峦奔驰而去。
  ……
  时近深秋,更深露重,尤其山间更添清寒,连呼出的气都要凝成白雾。
  马车停在山腰的位置,再往上就无法行进,于是车内载着的人都下来,用脚走剩下的路程。
  薛止走在一行人的最前头,而穆离鸦一手扶那病歪歪的姚家小姐,一手提着盏血色的灯笼走得就要慢一些。
  “是这座山,我记得没错。”姚家小姐裹紧了肩膀上的披风,低声说,“我可以用性命发誓。”她长久卧床,体力非常差,走不了两步就气喘连连,是穆离鸦硬拉着她走的。
  不用姚家小姐说,穆离鸦自己就能感觉得到,这山中风水有些古怪,阴气尸气如一条湍急的河流,簇拥着他们向着某个方向急速涌去。
  三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山顶走,忽地头顶什么东西急速掠过,带起哗啦啦的响动,姚小姐指甲反嵌进穆离鸦手里,险些惊叫出声。
  他手腕上的伤口涂了林连翘开的药后不再渗血,突然被人这样抓,还是禁不住皱起眉头。
  “……抱歉。”姚家小姐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我不是有意的。”
  “是乌鸦。”
  “啊?……哦哦,这样啊。”
  穆离鸦冷淡地解释,那动静是乌鸦弄出来的。兴许是同名的缘故,他对乌鸦这种东西总是有奇怪的吸引力,不论到什么地方都能见到这群食腐肉长成的大鸟。
  “是等不及想要我死,好吃我的血肉吗?”
  “你说什么?”姚小姐爬山爬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听清他说的话,下意识就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和你无关。”
  那扁毛畜生静悄悄地停在树枝桠上,橙红的眼珠瞬也不瞬地落在他们一行人身上,像是在监视他们一般,但过了没一会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走在最前方的薛止在前方的岔路口前停下脚步,看起来是不知道要往哪边走。
  “往这边走……”姚家小姐撑着膝盖,勉强抬起手指着左边的道路,“我记得福伯是带着我往这边走。”
  靴子踏在松软的落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薄薄的雾气萦绕在他们的四周,穆离鸦拨开浓厚的枝条,看了眼黑压压的天。
  所幸已经过了立秋,夜晚逐渐拉长,能为他们多争取片刻时间。
  “奇怪,我记得明明是这个地方。”姚家小姐知道,就算她两条腿都快要断掉,这也绝对不是她的错觉。这条路不对劲。
  哪怕这条路再长,按照她记忆里的东西他们都应该已经到了那座天女庙门口。可此刻不论他们怎么走都看不到个头,甚至还有了回到原点的可能。
  “又是鬼打墙。”
  为了把某些像他们一样的人挡在外头,这座天女庙外部肯定设有阵法。
  “找。”任何阵法都会有它的破绽,只是或大或小的区别。
  “我……我也来帮忙。”姚小姐可没忘记他说过的话,如果天亮前找不到,她全家的命都得搭上。
  他们就这样在山间一圈圈地走,一点点找,不放过任何一点异状。
  直到天边将要泛起鱼肚白,穆离鸦终于找到了这阵的阵眼所在:合抱粗的古树树干上被人为地钉上了木头符篆,因年代久远,符篆上头刻着的字都已模糊不清。
  穆离鸦用匕首撬开钉子,将符篆握在掌心,直穿骨髓的阴寒顿时流遍了他的身体。和周家宗祠那时一模一样。他闭上眼,心中的疑惑解开了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又变得更加深浓。
  “起雾了。”姚家小姐惊呼。
  这雾来得又快又急,浓白得如同山林间起了大火,没一会就彻底笼罩了四周,要人除了影影绰绰的轮廓再看不清别的。
  “阿止,照看好姚家小姐。”
  都不用穆离鸦出手,薛止就拉住了她的手腕,确保她不会走散。
  顺着雾气聚拢的方向,他们没走出几步,血色的灯笼照亮了身前的景物,穆离鸦停下脚步。
  “找到了。”
  破败的天女庙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身。
  等他们三人进到这天女庙中,雾气已在不知不觉间散去。
  “就是这里……”越靠近正殿,姚家小姐就抖得越厉害。爬山带来的那点微弱热意散去,阴寒一点点从骨髓里透出来。
  “就是这座庙,我到死都不会忘记。”
  那个雷雨倾盆的傍晚,福伯去山中拾柴,她和侍女莲儿毫无知觉地走进了这座荒山之中的野庙。
  她拉着莲儿给那尊天女磕头。端端正正三个响头,谢天女娘娘许她主仆二人在此躲雨,求天女娘娘保佑她一家今后顺遂,若娘娘听见了她的祈愿,她定每年回报以香火。
  这举动使得她在后来的每一个夜里都痛悔不已,如果出门前她有督促福伯好好检查马蹄铁,如果她没有多听那么一会弘明大师讲经,如果……可世间的事都是没有如果的,在不经意间,灾祸的巨大暗影就投落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
  “……在笑。”等她磕完头,莲儿惊恐地拉着她的袖子,冲她叫道,“石像,笑了。”
  那时她还皱了下眉,呵斥莲儿不要对娘娘不敬。
  莲儿疯狂摇头,拉着她就要往外跑,边跑边说绝不是她眼花了,进庙时还面无表情的天女娘娘此刻都快要遮不住脸上的笑容。
  “你真是……”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总之她就是回了头,看清天女像的表情,“真的笑了。”
  那绝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笑容,血腥,残忍,甚至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餍足。
  “啊——!”
  而此刻,她又再度回到了这个地方,面对这尊控制了她全家,将他们变作帮凶的可怕天女。
  “姚小姐,到一边去站着。”穆离鸦一手搭在她的肩头,她猛地回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剩下的事就交给某和阿止好了。”
  “你……”你们不要紧吗?
  “只是这点小伎俩还拦不住我们。”
  姚家小姐迷迷糊糊地就被他拉到了一旁,绞着袖子和手指,紧张地等待他们对付这尊天女。
  这尊石头天女站立在莲台之上,身上缠绕着细长的茎条,纠缠不休,就像是长进她的血肉里一般,怎样的无法分开,茎条的顶端是含苞待放的莲花骨朵。
  但凡寺庙佛像观音像大都宝相庄严,透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与慈悲。可这尊天女像面容美艳得近乎妖艳,脸颊丰腴,眼眸半闭,唇角微挑,嘴角噙着的那抹微笑无法令人联想到任何与悲悯有关的情绪,反而透着股阴冷的戾气。她手中拈着一支含苞欲放的莲花,单足站在莲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所有人,仿佛下一秒就会主动走下来,到他们身边,蛇一般地贴上来,献上柔软的嘴唇。
  “她……她活过来了!”姚小姐只是远远地看了眼就几欲疯狂,“她……她之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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