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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寒-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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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子突然开口:“两位,可否和我拼个桌坐?”
陆怀渊被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一名穿着桃红色衣裙的窈窕女子。那女子带着个斗笠,上有红纱遮面,看不清面庞。不过,穿着这一身走在人群中,可以说是相当显眼了。
她不知何时走进了茶馆,也不知在两人身边站了多长时间,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沈怀玉说:“姑娘请坐。”
那女子和他们同桌坐下,陆怀渊隔着红纱在她脸上看见了一个朦胧的微笑。
他皱眉:“阁下为何发笑?”
女子轻笑:“我笑你们夸我年轻。假如我当年嫁给了我那个心上人,如今孩子都该和你们差不多大了。”
沈怀玉说:“原来是位前辈,失敬。”
那女子叫来了店小二,管他要了壶最好的茶。
“不必拘礼,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讲究这些的人,”那女子随口道,“既然叫了我这声前辈,这茶就算我请你们的。其实我挺喜欢你刚刚那个称呼,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永葆青春呢?”
陆怀渊偷偷打量了下这女子,觉得若真按她所说,这女子保养得当真好。
“两位可是要去河朔贺家赴宴?”女子问。
“正是,”沈怀玉答道,“前辈也是?”
“不错。”那女子抚了一把手中的伞,这伞她刚刚一直背在背后,外面艳阳高照,不知她带伞是何用意,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爱抚恋人的胸膛,“我听你们刚才的对话,小道长似乎对这说书人讲的故事颇有不满啊。”
那说书人正讲到大侠与侠女一同落难,落在山洞洞底的水潭里。两人衣服湿透,身上还受了伤,大侠搜集了一点枯枝败叶生了团小小的火,两人依偎在一起,共同取暖。
陆怀渊说:“儿女私情身外事,岂能因为这种事情弃前程于不顾。”
那女子笑说:“小道长还是年纪轻,尚不知人间情爱是何种滋味。若当真一脚踏入那泥淖中,别说前程,她就是要你的命,你都会打个包送给她。”
陆怀渊不置可否。
女子知道他心里不服,没再说这个,而是另起一话头:“其实,我也对一开始那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有兴趣。”
沈怀玉问:“怎么?”
女子说:“那个故事,是‘真的’。”
这种或诡异惊悚、或情意绵绵的故事,往往是那些穷苦书生为了生计,替人撰写的。有些印成了传奇话本,在坊间流通;有的被改编成了唱段,戏班子卖去传唱;再有文采些的,变成歌女们口中的小曲儿,每个夜晚,被抱着琵琶的姑娘们用轻声软语地哼唱。
不过这些说到底,都是编造的,本就是一场引人入胜的虚情假意。
那女子却说,故事是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们,”那女子淡淡道,“我途径此地的时候,听见车夫饮马时和旁边的人闲聊,说是此镇前段时间,失踪了一个女子。”
失踪的女子名叫红缘,是一个烟花女子。她样貌不算顶尖,也不会吟诗作赋,总归是不太引人注目的那一类。听香坊的姑娘多,老鸨一时间没发现差了一个,过了好些日子,红缘的熟客发现总也不见她,问起来让老鸨找,老鸨这才发现,这个姑娘不见了。
一开始老鸨没上心,以为红缘逃跑了。毕竟没谁喜欢做这行,入了听香苑都是被生活所迫,姑娘们想要逃跑也不奇怪。老鸨隔空痛骂了一顿红缘姑娘,想想她接的客也不多,留着还多一张嘴吃饭,也就消气了,再没放在心上。
本以为这事就算揭过去了,谁成想,听香坊大扫除的时候,红缘姑娘被找到了。
说是“找到了”,其实也没人能认出来那是失踪的红缘。他们在红缘房中床底下,找到了一捧碎骨头,旁边还有被撕破的纱衣,再就是红缘的名牌。请了仵作来验,拿一把渣滓确实是人骨。
听到这里,陆怀渊皱眉:“这红缘姑娘……”
“没错,”那女子说,“她就像是被什么猛兽吃了一般,只剩下一把骨头渣滓。”
什么东西会吃人?而且还吃得那么干净……
“听香苑一时间人心惶惶,”那女子说,“不知不觉间,这个故事传遍了整个小镇。”
“那狐仙的事情?”
“那是撰写故事的人编造的,毕竟谁也不知道红缘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怀玉说:“和吃得只剩一把碎骨头相比,被狐仙吸净血液而死,或许还算好的,起码留了全尸。”
女子轻笑:“既然是编作故事了,总要美化几分。”
陆怀渊突然说:“师兄。”
“怎么?”沈怀玉一愣。
“这事,会不会和先前徐家丢孩子的那件事有什么联系。”
这边三人就着红缘姑娘失踪案做了一些讨论,那边说书先生的故事也接近了尾声。
“……无涯紧紧抱着碧霄,口中喃喃道‘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不让你再受到一丝伤害’。碧霄眼含热泪,‘涯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又还有什么别的可求呢!’两人在这夜色下久久相拥,发誓再也不会分开……”
那女子听见这一段,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她叫来店小二,结了茶钱。小二拿了碎银子,开心的掂了掂,连连谢了她的阔绰出手。她转过身,朝怀渊怀玉二人道:“两位与我也是有缘,期待着再河朔与你二人能再见面。”
“前辈且慢。”沈怀玉叫住她,恭恭敬敬抱拳一礼,“我二人是清云宗的弟子,我叫沈怀玉,这位是我师弟陆怀渊。还未请教前辈尊姓。”
那女子一愣:“……清云宗,好啊,清云宗!清云宗果然英杰辈出。我名叫华瑾,希望有缘还能再次见面。”
她说完这些,抱着她的伞,转身离去了。
第15章 被褐
两人喝完茶上楼歇了一晚,第二天结了房钱,借了两匹快马,继续向河朔前进。
一路上陆怀渊都显得没什么精神。他平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凶狠样子,轻飘飘看谁一眼都能看得那人背后生寒。如今这副没精神的样子,就显得可亲近多了。
沈怀玉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怎么了?”
陆怀渊心不在焉:“……没事。”
沈怀玉不是那种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陆怀渊不说,他也只是“嗯”了一声没再问他,然后默默把预计歇脚的驿站提前了一个。
于是本该到太阳落山才能停下的旅程中午就停下了。陆怀渊依旧没什么精神,沈怀玉眼睁睁看着陆怀渊拿起了桌上放酱油的小碗,喝了一口。
陆怀渊喝到嘴里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从小的教养不许他失态,于是他一脸平静地把那口酱油咽了下去。
沈怀玉:“……”
沈怀玉给他到了杯水漱口:“……没事吧?”
陆怀渊把水一饮而尽,摇了摇头。
沈怀玉说:“……没事就好。”
陆怀渊当然没什么事。他从小到大别的没有,最好面子。刚上清云宗的时候,他跟沈怀玉年纪相仿,功底却不是差了一点半点,于是练功可以说是拼了命,卯足了劲儿要追上自己这师兄。沈怀玉不像他,是在锦绣丛里长大的。
他是沈林在外游历的时候捡的小乞丐,那时候沈怀玉和其他一帮小乞丐都被一对夫妻养着。
那对夫妻姓许,男人在家排行老二,旁人就叫他许二,平日里在外面做工;婆娘是个跛子,媒婆费劲了口舌,才把她塞进许家的门。她们收养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孩子,可是对这帮孩子并不好,只是给他们一口吃让他们不至于饿死,白天让他们带这个破碗上街讨钱,晚上把他们讨来的钱全部收走。
那天沈林路过街上,正看见一个小孩子缩在道路一旁,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浑身脏兮兮像个泥猴。
他因为好奇,多看了这小泥猴一眼。那小泥猴却因为这一眼扑了上来,死死抓着沈林的袍子不放手。
“……救救我。”他蠕动着嘴唇小声说。
那时候的他没其他孩子那么精明,会装相扮可怜,讨来的钱总比别人少,许氏每天晚上收钱的时候,看着他空荡荡的破碗,都会发出讥笑。
“你看看你!讨来这点钱还不顶饭钱!我可真倒霉啊,养了你这么个饭桶!”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许氏自顾自地说了许久,全然没有回应。她不满地踹了他一脚,尖叫道:“说话呀!哑巴了吗!”
他害怕极了,把自己缩起来尽量往后挪了挪。许氏一见他的动作,更加生气,又上前狠狠踹了几脚:“还敢躲!有本事你就跑啊,就你这种一出生就克死爹妈的丧门星,谁敢收留你,能在我这里吃上饭,你就应该感谢你上辈子烧的高香!”
她的声音又尖又高,好似一只打鸣的秃尾巴鸡。那时候他太小了,完全不能理解这女人在说些什么,只是被她刺耳的声音吓得不知所措,不知哪儿来的一身勇气,猛地站起来,推到了许氏,夺门而出。
那跛脚婆娘追不上他,在后面连声怒骂,他头也不回,想着就是死在外面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跑到外面,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又累又饿,只好缩在街角。正巧沈林路过,多看了他一眼。他想也没想就扑上去求救了。
沈林自诩风流倜谠,没想到吸引力这么大,连小毛孩子都一见他就扑上来。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孩子的小脏手从他衣服下摆上掰下来,看着衣服上留下的两个黑手印,他有点哭笑不得。
“你饿吗?”沈林弯下腰问他。
小泥猴点了点头。
沈林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找了家客栈,让店家送浴桶热水和几个热菜上来,又请人跑腿买了两套小孩子的衣服。
他把这小泥猴收拾干净,这才看出来他本来的面貌。他把这孩子胳膊腿儿的骨骼都捏了个遍,心里一惊。
这孩子天赋不错,或许这歪打正着让他捡着,正是时也命也。小泥猴吃饱了饭,换上新衣服,正乖乖坐在床榻上,歪着头看沈林。
沈林突然觉得满心欢喜,觉得捡回去当徒弟也不错。
…
沈怀玉其实对小时候的事情记不清楚了,不过那女人尖刻刺耳的声音却深深印在他脑海中,本能地让他感到恐惧。好在他在清云山上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种市井泼妇,平时倒也不会很为难。
陆怀渊和他不一样。这厮不像有什么悲惨得不能提的过去。一觉醒来乱七八糟的不太正常就有些奇怪。
吃过饭,沈怀玉叫陆怀渊去他卧房,检查一下背后的伤口。他眼睁睁看着陆怀渊喝了半碗酱油,觉得不能放任他这么下去了,打定主意要把真相从陆怀渊嘴里撬出来。
这么些年过去,陆怀渊早就不是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少爷体质,身上伤好的速度和普通人相比快了许多。不过当时到底伤得重,紧接着又是舟车劳顿,总归是有些叫人担心。
沈怀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陆怀渊的后背:“还疼吗?”
陆怀渊道:“没事。”
他手指触在陆怀渊正生新肉的背上,弄得陆怀渊痒痒的,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哦,”沈怀玉应了一声,看似无意地说道:“这次我们来河朔,没有溱溱同行,有点无聊吧。”
陆怀渊没有发现他言语中的旁敲侧击之意:“有点。那丫头吵得跟只鹦鹉似的,没了她是显得有点静。”
沈怀玉觉着自己摸到底儿了:“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跟她亲近是正常的。”
陆怀渊不明所以。
沈怀玉又说:“虽然她要叫你一声师叔,但是终归是虚礼。师父不大在意这些,等见了面,你可以好好跟他说说……”
陆怀渊纳闷:“师兄,你在说什么?”
沈怀玉说:“你不是因为思念溱溱,又怕师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才闷闷不乐的吗?”
陆怀渊受了一惊,活像一只炸毛猫,一脸狼狈地直接从床上蹦起来:“没有!胡说!谁稀罕那死丫头!”
“我之所以有些走神,是因为我梦见了一些东西。”
第16章 寒熠
陆怀渊被自家师兄这个错误想法逼得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道出真相。远在清云山的叶溱溱打了个喷嚏,还不知道自己被小师叔当刀子使了一回。
陆怀渊支支吾吾半天,方才开口:“就是一个乱梦……”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昨天华瑾说的事情的影响,他在一片漆黑中独自前行,可是无论走多久,周围的景色都没有分毫变化。
无边的黑暗与孤独侵蚀着他,然后他终于在远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朝那道身影飞奔而去,那人却在他即将触到的时候被黑暗吞噬了。陆怀渊突然惊慌,他转身去寻,看见一团黑暗包裹着沈怀玉。
黑暗中的沈怀玉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十分虚弱。
缠绕着他的黑气似乎有意识,它注意到了陆怀渊在看这边,化出一双无形的手,扳着沈怀玉的头让他正对陆怀渊。它用虚幻又飘渺的声音对陆怀渊说:“……看啊,好好看着……”
下一刻,沈怀玉被黑暗缠绕,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陆怀渊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他好像一只外强中干的白鹤,在人面前总是高傲地仰着头颅,内里其实还是只雏鸟,动不动就会感到害怕。有些让他害怕的事情,他自己在清醒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是什么,于是潜意识就在梦境中变本加厉地提醒自己。
本来他不想告诉沈怀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架不住沈怀玉这套连哄带激,还是说出来了。只不过他只说了梦见一团黑暗吞了沈怀玉,具体细节全部略去。
沈怀玉“唔”地应了一声,心想着怀渊果然胆子小,以后别让他听那些吓人的东西了。
…
又一晚休息过去,陆怀渊精神好了许多,于是他们再度启程。到了河朔之地,明显感觉出一种不一样的氛围来。贺家这一次手笔颇大,五湖四海各门各派的修士来了不少人,于是河朔这里明显热闹起来。
沈林还在路上没有过来,于是两人便按照沈林信中吩咐,在约定好的客栈住下等他。这家客栈住了不少人,用陆怀渊的话来说就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有——下面坐着喝茶的有的扛着大刀,脸上带疤、跟店小二拍桌子的用黑纱蒙着面、门口还有几个衣着同样的姑娘,婷婷袅袅走进来,好像几缕芳魂。
沈怀玉陆怀渊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打量着这群各有特色的人,是时不时偷偷讨论两句。
门口的地方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沈怀玉抬头,看见一个一身白色道袍的少年,正走进来。他约莫十七八岁,面若珠玉,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上好的锦缎裁的,腰上佩剑的剑柄处镶着一块浅色的猫眼石。这人走进来,和这里其他歪瓜裂枣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要多赏心悦目,就有多赏心悦目。
他后面跟了个神色冷淡的女子。和这少年的招摇相比,这女子就不显眼了。她和店小二问了几句话,便上楼去了。那少年一脸好奇,打量了店里的人,目光落到沈怀玉和陆怀渊的身上,微微一笑,朝他们走来。
他向他二人一抱拳:“两位好,请问可是清云宗之人?”
快到贺家了,沈怀玉和陆怀渊换好了只有清云宗宗主亲传弟子才能穿的道袍,只是不知道清云宗在河朔也这么有名,居然仅凭衣服就能认出他们俩的出身。
沈怀玉点点头,那少年眼中带着激动的神情道:“早听闻清云宗弟子各个气质出尘,姿若谪仙。在下江寒熠,两位可否留我一坐?”
二人不好拒绝,只好让他坐下。这一路他们好像格外招那些不认识的人同桌,认出来的没认出来的,总之先坐下一起喝杯茶再说。
江寒熠似乎完全不知低调为何物,在这里显眼得很,沈怀玉和陆怀渊连带着也受了一回瞩目。好在这里奇人异士多,不一会儿人们也就转移了注意力。
几人互通了姓名。江寒熠问他们:“两位是第一次来河朔吧?”
沈怀玉和陆怀渊点点头。江寒熠又道:“这里帮派众多,各有各的脾气,两位可要上心些。”
沈怀玉问:“江兄河朔人?”
江寒熠笑了:“我确实是在此地出生长大,家父江崇。”
陆怀渊点头。江寒熠不认识,江崇他却知道,这是长他们一辈的人里颇有名望的了。
“嗨呀,我又没太大本事,在家成天挨我爹训,索性出门溜达溜达,让他老人家眼不见为净。”江寒熠很是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茶,“……小心。”
他放下茶壶的时候,不经意间向外震了下袖子,几声细微的叮当响起,在这喧闹的厅里常人几乎听不见,对他们这些五感敏锐的修道之人却不一样。陆怀渊向来警觉,听见这声音脸色一变。
江寒熠没事人一样喝了口茶:“……此次来附大典的人各界都有,鱼龙混杂,总有人不是名门正派,喜欢出阴手,两位可要当心。”
陆怀渊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瞥了一眼刚刚江寒熠震袖子的方向,那边桌子上落座的两个人被他这一眼吓得呼吸一滞。
刚刚那两个人出手朝这边丢了淬毒的毒针,似乎有意试探他们的深浅。店内嘈杂,清云宗的小师叔们都没发现,江寒熠出手替他们挡了一遭。
沈怀玉瞄着地上的银针,低声对江寒熠说:“多谢。”
江寒熠笑了笑:“谢什么,都是小事。出门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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