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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必须要到达的地方

　　“你收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经不在了。我的死亡是谢罪，是死有余辜，但我放不下你，所以才迟迟没有离开，我时常会想，是不是不生下你，才是对你最好的？那样你就不会受到我的罪行的影响。
　　不过也只是想一想。
　　不知道你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有没有好好过？……（此处被划掉几句话）这些我也没有资格过问了吧？我不求原谅，但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
　　这封信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让人类免受X病毒的痛苦。想必你李荣轩舅舅已经跟你说过了。这样看来，我确实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我自己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反倒来为难你。
　　我把我所看到的一切写进了后面的信纸上，希望你能看一看，也算是一个见证者。
　　你虽是我的孩子，但罪孽只属于我一个人，你看完之后，可以选择完成我的委托，也可以拒绝，这是你的自由。
　　最后，如果你对这件事没有兴趣，还希望你将抗体交给魏老师。”
　　卡纸只有小小的一张，宋林读了两遍，视线停留在落款的“爱你”两个字上。
　　老魏和郑暄都很识相的坐在另一边，等他的情绪渐渐平静。
　　宋林垂眸把卡纸放进信封，拿起那一份叠的厚厚的白纸。
　　“我妈，咳，她……”
　　他突然噤了声，手里另一张卡纸竟然是他们的全家福。
　　里面的宋林大概三四岁的样子，脸肥嘟嘟的，抱着他母亲的脖子，两人坐在椅子上，他的父亲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站在他们后面，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失去父母的人那样多，痛苦只有一个人，或许还有自怜自艾的心，但如果知道是常态，就变得微不足道。
　　反正也不是特别的那个。　
　　宋林愣了一会儿，把照片也小心放进信封里，终于打开了他母亲的“罪状”。
　　战时第十一年年末，敌军向我国四大城市空投X病毒源，第二年，我和我丈夫加入北域研究所，签订协议后开始研究X病毒，那年宋林刚满五岁。
　　我们当时并不知道X病毒有十多种变异型，由于它们的蛋白结构十分相似，所以最开始实验室不管怎样都无法做出疫苗。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因为抗原只是某一种病毒的蛋白，所以对其它种类没有效果，才表现为无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我们开始对病毒进行基因组测序，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X病毒并不仅仅只有一种。
　　X类病毒是种族武器，对我族人民有毁灭性的打击，而对敌方民族伤害较小，其传播方式多样，水源、飞沫、血液等等，传播速度极快，感染后一星期左右就会惨死。
　　各国首脑曾经签订国际公约，其中一条就是“不得制造种族针对性武器”，如今明显敌国首先撕毁协议，我国便组织各科学家，开始研制种族针对性生物武器。
　　这个实验室也在我们所里，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
　　战时十三年，我们的实验室还在测序，每个人都很拼命，吃饭睡觉几乎都在实验室，对外界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时候我国北方三分之一的土地都已被X病毒占领。
　　第三年年末，历经快两年的时间，我们总算将病毒基因组测定完毕，开始分离抗原，就是这时上级告诉我们，实验室因为地理位置暴露，将受到敌军轰炸，我们所有人接受指示全体转移。
　　战时十四年，研究所从南方转到东方，期间辗转了四个城市，一路我们的研究进度没有丝毫停歇，已经研究分离出六种抗原，两种抗体。
　　实验室转到哪儿，那里就会被X病毒侵占，上级告诉我们是因为X病毒传播太广，但研制出第七种疫苗后，我才惊觉不对，与此同时，魏明老师也开始调查，由于协议，我们是不可以随便出所的，但他偷偷注射疫苗半成品，冒着生命危险出研究所调查，为他打掩护的有我、我丈夫、我弟弟李荣轩。
　　后来，由懂得电脑的一位研究员余方旭，截取了上级的保密文件，发现所有的实验数据，均是经由活体实验而来，我们实验室仅仅做破译、分离蛋白的工作，实验数据分给了另一个实验室，实验结果仅由上级派人通知，所以不知具体过程。
　　文件里有很详细的计划：将整座城市作为实验区，一开始会以隔离的名义在城市里拉上十几条隔离带，互相之间不可沟通，各区被注射不同疫苗，然后分别散布病毒，以此来检验疫苗是否成功。但只要存在失败，所有隔离区的民众最终总会交叉感染，只留下满城尸骸。
　　为避免病毒扩散，在最后，上级会清空周边城市，然后将实验区及其周边全部炸毁，对我们来说就是所谓的“敌袭”。但不幸的是，即便是这样，病毒依旧悄无声息的扩散开了。
　　战时第十五年――这一年真是噩梦，南方大多数地区已经变成X病毒的重灾区，我想这其中很大部分是我们研究所的功劳。我们停留在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城市，进行最后的蛋白提纯，我们没有退路，哪怕知道继续研究就会继续活体实验，但我们已经选择性忘记这个实验的过程，也不敢去深思其中的细节，我们只有一个想法，并以此来麻痹自己：绝对不允许失败！
　　结果是好的，我们终于完成了所有的疫苗抗体研制，我们总算可以拯救一部分人，我想。
　　但上级驳回了将疫苗投入市场的文件！
　　我从来没有那样愤怒过，实验室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于是我们投上一份联名申请。大意是如果不投放疫苗，就离开实验室，当时我们只想着哪怕不在这个实验室，也有信心去民间一些实验室制造疫苗。
　　但没有想到的是，上级回应说疫苗对我国生产的种族针对性生化危机也有一定的防卫作用，而我国才将那些病毒投入国外，所以暂时不能公开这种疫苗。
　　后来见我们态度坚决，又不知怎么了解到我们知道了实验□□，以我们实验室有间谍为由，开始对我们的人员进行肃清。
　　我们实验室一共三十六人，与我一同逃出来的有五人，分别是我夫妇二人、李荣轩、余方旭、魏明，剩下的同事大多被枪决了。
　　以上便是我所知晓的全部事件，流亡在外，每天见到无辜的人因病毒接连惨死，想到自己是帮凶，只觉得罪孽深重，多活一秒都觉得煎熬，我无法忏悔，以死亦不能谢罪，谨在此留下事情的真相。
　　战时，十六年十月十四日。
　　宋林盯着最后的日期，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白纸黑字，如同一份讣告。
　　抬眼就见郑暄担忧的望着自己，宋林觉得难受极了，默默走过去，把这份材料放在他们面前。
　　“你们看看吧。”宋林的视线停留在郑暄身上，阳光很好，他却感觉有些冷。
　　郑暄并没有去看那份材料，而是直接站起身。
　　“我还算了解那段历史，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去新省，因为疫苗的保质期只剩下十四天。”
　　他的话提醒了宋林，时间的确很紧迫了。
　　“现在战后都过了七八年了，说不定新省早就研制出疫苗……”
　　宋林坐在一边，仿佛在自言自语。
　　“不可能，”老魏立刻摇头，“就算他们还有人才，也绝对不会再有那样顶尖的技术了。”
　　“南方被X病毒侵占，加上敌军的攻击，组织者只能带着人民往南方一退再退，直到到达现在的新省，实验室留在东城，大部分的尖端设备也留在了那里，这也是东城与新省为敌的一个原因。”
　　“况且……”老魏眼睛望着窗外，沉痛悲伤，“当年最顶尖的研究员，现在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吧。”
　　所以说他们手里的疫苗是唯一的。
　　“你会把疫苗带去新省吗？”魏明是经历过当年的各种事变的，所以他不会逼迫宋林。
　　“会的，我会的。”
　　宋林很疲惫的闭了闭眼，“我本就是为此而来。”　　　　
　　他母亲要他自由选择，却不知事到如今，这已成为他唯一的目标，说起来还要感谢他的母亲，如果连这个微小的坚持都没有了，说不定宋林早就步了他母亲的后尘。
　　“好，”老魏站起身，笑了起来，“我给你准备了车和食物，还有一些必需品，不过你们得再等一会儿，因为我没想过你们是两个人。”
　　哈，两个人！也对，一个人怎么能忍受这样长久的孤独。
　　“老魏，”宋林叫住了他，“你不会自杀的吧？”
　　这个老人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宋林和郑暄心中一紧。
　　“不会的，”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仿佛又回到了昨晚那种不清醒的状态，“这日子这么好过的嘛，啊哈哈哈哈……”
　　随着他的离开，笑声也渐渐消失，屋里只剩下宋林和郑暄两个人，宋林痴痴的望着落地窗外的阳光，仿佛自身也称为那废墟中的一员，阳光洒在他的侧脸，连睫毛都被染成了金色。
　　郑暄看了一会儿，坐在他身边，小心握住了他的手。
　　其实宋林自己也没太多想法，没有难过，也没有愤怒，如果硬要说，那就是平静，一种很奇怪的平静，让他什么都不想做，开口说话都成为一种负担，所以开始发呆。
　　有些想法渐渐冒头，但在与郑暄交握的那一刻，又迅速躲进心灵深处。
　　“郑暄，”不知过了多久，宋林才转头，看着眼前的郑暄，“如果我们成功把抗体带进新省，你找到你的母亲和妹妹，那你就不会再跟我一起了吧？”
　　郑暄有一瞬间的呆愣，宋林在他开口前笑了起来，只听到他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请你不要离开我，就当是，我求你了。”


　　第14章　共同的目标

　　“……收拾得差不多了，”老魏拍着身上的灰，推门打破了屋里怪异的沉默，“对了，我之前给你的那个，疫苗生产原理，是我自己这些年提出的几个假设，但实验数据少得可怜，所以最重要的还是疫苗。”
　　宋林站起身，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还有个问题，”郑暄看了他一眼，皱起眉，“那边的人能在保质期内研制出抗体吗？”
　　毕竟保质期就一个月天……不能的话也没有必要把它带过去了。
　　“怎么说呢，这个保质一个月，并不是指的疫苗，而是保证最适环境一个月，新省肯定有实验室，那就可以把环境继续保持下去，疫苗的保质期在最适环境相对较长，这个时间至少足够让他们再复制出一套了。”
　　“车里有地图、指南针、武器、汽油、水、营养剂，”说到这里老魏顿了顿，“一个月的量，不过提醒一句，不要常年靠营养剂生活。”
　　“知道，”宋林眨眨眼，“东城的人说过，减寿。”
　　“……好吧，”老魏叹息一声，拍拍两人的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就……看你们的了！”
　　“放心。”
　　郑暄也点头。
　　“您也保重，”宋林又补充道，“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回来看您。”
　　“哈哈哈哈，那我就等着你们了！”
　　他们将这辆车最后检查一遍，里里外外都很干净，像是才打扫完不久，嗯，四个车窗都是完整的，不会漏风，里面准备了很多东西，后面还挂着一个备胎，比他们之前那辆从死人手里夺过来的不知好了多少。
　　“谢谢您。”
　　老魏摆摆手，没跟他们寒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地图，开始给两人指出最优路线。
　　“……然后到这里就往南，这条路在我印象里是损毁比较少，相对也比较近的一条线路，不出意外的话，不要二十天你们就能到达新省，不过，唉，新省的防卫会很严，不到万不得已，你们不要硬闯。”
　　两人一齐点头。
　　东城的经历让他们想起来了人群的威胁，重拾谨慎，在如今的世界，聚居地对陌生人的恶意远远多于善意。不会有任何人欢迎他们的到来。
　　宋林将勾画仔细的地图收好，坐上这辆全然陌生的车，身边除了郑暄，没有一样熟悉的东西，宋林一时间有些迷茫。
　　没有留下一件旧物。
　　但最终目的地依旧是一样。
　　一种极其强烈的排斥感让宋林想要落荒而逃，他压下这种不安，挪挪屁股，很冷静的对老魏说再见，他掩饰得很好，没有人发现他内心的空落。
　　这样，两人就拖着所有的陌生，在温暖的阳光下，在一位老人的目送中，继续他们的旅途。
　　他们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已经走到城市边缘，不知道东城有没有人来追他们，总之这两人是没有遇到任何人类的。老魏的路线十分准确，他们的行程难得可以用一路顺风来形容，只是宋林一路恍恍惚惚，直到夜晚，停下车，打开车顶暖橘色的车灯，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天气没那么冷了。”
　　郑暄坐在副驾驶座吸吸鼻子，偏头，看着外界的一片漆黑。
　　“嗯。”
　　“你把疫苗带去新省后，要去哪里？”
　　“……不知道。”
　　郑暄转头看着他的脸，橘色的光晕温柔了五官。
　　“你想去哪里？”
　　啧，想去。
　　“我想去哪你就去哪吗？”
　　宋林轻笑道，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嗯，”郑暄却认真点头，“我跟着你。”
　　有趣的故事，说出来就该有一个好的结局。
　　“呵，”宋林抬手遮住眼睛，嘟哝了一句，“那还真是……”
　　虚无缥缈的约定。
　　宋林很久没有再开口，在郑暄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又听见他闷闷的声音，
　　“这辆车总让我想到我丢失的东西，怀表、匕首什么的，很多……”
　　宋林伸手把灯关了，一切都瞬间被黑暗淹没。
　　“失去一些东西，总会不习惯。”
　　像是在解释什么。
　　然后就听到郑暄那边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还没回过神，手中就多了一种冰凉的触感。
　　这是……
　　宋林的手紧了紧，他对它有印象，他曾将它握在手里。
　　是郑暄的匕首。
　　“送你了，晚安。”
　　之后也不再说话，仿佛真的睡着了。
　　独留宋林一个人呆呆拿着匕首，直到将它捂到与身体一样的温度。
　　“……晚安。”
　　第二天没有太阳，但还算晴朗，十分适合旅行――如果风景再好一点的话。
　　战后的自然生态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复。
　　“几点钟了？”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两人每天中午十二点都会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郑暄看了眼手表。
　　“十二点十分。”
　　车速慢慢降下来，最终停在一片空旷的空地。
　　两个人下车呼吸新鲜空气。
　　“可以补充能量了。”
　　宋林伸了个懒腰，摸出一支营养剂。
　　“来来来，干杯！”
　　郑暄一挑眉，两支营养剂轻轻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留在老魏家的那个夜晚。
　　一切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们心中都明白，他们的关系正以一种不知名的方式发酵。
　　爱情、相互安慰、依赖……
　　好像都不是，不过谁也不懂，毕竟这没有什么重要。
　　这个人类都快灭绝的年代，有谈感情的心情都太过奢侈。
　　“减寿的哦。”
　　这话由宋林说出来，像是在开玩笑。郑暄只是耸耸肩。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生命就是多活一天算一天，对寿命的追求根本不高。
　　“东城里除了余方旭自己，其他人也同样以营养剂为生的吧。”
　　宋林喝完营养剂，咳了几声，抹了一把眼睛。郑暄也为这个刺激的味道皱眉。
　　“呵，只有神才可以长寿么？神自己还觉得人人平等……”
　　郑暄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只说了一句，
　　“献祭的神圣感。”
　　为信仰东西而生存听上去总比为自己生存高尚。
　　宋林嘲讽的一笑。
　　老魏给他们的地图上标注了沿路城市，确实损毁很少，每到达下一个地点，都还能看见那个城市的路标。
　　“要我们自己走，还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
　　晚上睡觉前，宋林都借着昏黄的灯，在一边研究地图。郑暄偏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发丝搭在额前，影影绰绰，看的叫人心痒。
　　“你头发长了。”
　　郑暄伸手在宋林后脑勺抓出一个短马尾，打断了他的研究。宋林刚想说什么，郑暄的手就用了点巧劲，把他的头发往后一扯，人就倒在自己怀里。
　　“我帮你剪吧。”
　　郑暄温热的呼吸缠绕在耳边，宋林难耐的动动头，两人的心脏重叠在一起。
　　心跳如擂鼓。
　　“嗯？”
　　尾音扬起，显得有些邪气。
　　宋林眨眨眼，回过神，这大晚上剪个屁头发！然后就感觉郑暄散开了他的发尾，改为搂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肩窝。
　　很依恋的姿态，宋林怔了一会儿，微微低头，在他的发旋落下一个吻，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