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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_年终-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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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幼的伊曼纽尔纯粹地崇拜着这样的哥哥。奥尔本原则上禁止雇佣童工,而他的性格过于内向,无法像兄长那样凭借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弄到份可以补贴家用的短工。
  于是他只得加倍努力,海绵一般吸收着周遭的一切知识。伊曼纽尔自己削了把木剑,没日没夜地练习。血泡破了又结痂,汗水渗入其中,带来砂纸摩擦似的痛,可他坚持着——只要他能够引起当地主教的主意,得到资助,兄长不至于继续这么辛苦下去。
  他的努力有了成效,但得到资助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嘿,伊曼,我们可以一起去念书啦!”还是少年的弗林特尖叫一声,抱着自己的弟弟转了圈。“我没想到会遇到那样一位慷慨的贵族老爷,我跟你说……”
  他的兄长是位天才。
  尽管被贫苦的生活辗轧,他的兄长依然无畏地大笑。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弗林特轻而易举地在几天内就追上了伊曼纽尔苦练几年的进度。
  一位被命运所爱的天才。
  自己深深地敬爱着兄长,这份敬爱并没有因此变得淡薄。但有别的什么偷偷混了进去,酸涩而绝望——这是嫉妒,同为少年的伊曼纽尔心想,毫无疑问的嫉妒。而这想法让他窒息。
  他的兄长本可以成为英雄。如果当初他丢下自己这个累赘,估计会更早被有眼光的贵族或者圣职人员发掘。而被这样的牺牲供起来的自己却毫无廉耻地嫉妒着对方——
  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深沉的罪恶感,他将它们统统压在了心底。他继续没日没夜地苦练,不敢停歇,生怕实力被兄长远远抛在身后。他不要命似的努力的确有了回报——伊曼纽尔的战力紧紧追逐着弗林特,可总差着那么一点无法跨越的微妙差距。
  可他没时间感到绝望。
  在资助他的主教意外去世后,伊曼纽尔甚至感到一丝黑暗的解脱。或许他可以从这场绝望的追逐中脱身,反过来变成支持兄长的那一个。他太阳似的哥哥,终于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
  “你继续念吧,我去当佣兵。反正这是早晚的事。”可是弗林特这么说道。“伊曼,我不适合当什么……呃,守在哪里的卫士。我可有自信啦!就算到时候贵族老爷会抽成一部分佣金,剩下的供你念下去肯定没问题!”
  弗林特是个喜欢先斩后奏的人,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办完了最后的退学手续。
  “你肯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伊曼。”他的兄长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责任心比我强多啦,我……”
  后面的话,伊曼纽尔没有听进去。这场漫长的追逐终于结束,他有点恍惚。兄长停住了脚步,而自己将继续前进。一直束缚着他的嫉妒消散了些许,罪恶感却越积越多。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给了弗林特一个紧紧的拥抱。
  “你要小心。”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可弗林特的强运并没有因此终结。
  锡兵佣兵团以一个可以称得上不正常的速度发展,成员里囊括了各个种族的强者。他的兄长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像冲出笼子的凤凰,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整片天空染红。
  弗林特·洛佩兹成为了传说。伊曼纽尔则成功毕业,成为了史上最为年轻的审判骑士长。
  外界看来十分完美的发展。
  可那份微妙的嫉妒和绝望感却怎样都消不掉。他的兄长会时不时寄来些写满快乐的信,附上珍奇的石头或者花。在自己屠杀异族村庄的时候,在自己将剑插入孩童胸口的时候。
  他不该感觉到嫉妒,这是错的,伊曼纽尔不住对自己重复。
  至少他从内心希冀着兄长的幸福,他不应当成为那片光芒下的污秽。他必须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担起自己的责任。如果连这么一点丑陋的念头都消灭不掉的话……
  伊曼纽尔·洛佩兹发自内心憎恨那些信,却又会在时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享受生命中最后一丝亮色。或许他的世界会继续这么矛盾地存在下去,直到找到那个能够让他解脱的答案。
  于是伊曼纽尔按照“最完美”的人生轨迹前行,和贵族进行毫无感情的政治联姻,拥有被计划好的强大后代。他将敬爱、执念与阴暗的念头统统压在灵魂最深处,活得像本会走路的法典。
  可就在年轻的审判骑士长准备接受现实的时候,他的太阳熄灭了——锡兵佣兵团在深渊远征中几乎全军覆灭。
  与此同时,那个象征着终结的预言出世。
  没关系,伊曼纽尔一开始如此坚信着。他的兄长肯定会这场苦难中走出来,东山再起。而兄长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那孩子八成和预言脱不了关系。
  毕竟那是弗林特·洛佩兹。
  但这一次伊曼纽尔猜错了。
  弗林特·洛佩兹的妻子突然急病去世,一尸两命。他的兄长悄无声息地隐退,不再给他寄信,消失得十分彻底,生死不明。不多时关于锡兵佣兵团团长“没有实力,沽名钓誉”的流言蜚语便传遍了奥尔本。
  这回兄弟之间的追逐终于结束,以他最不想看到的那种方式。深渊之底绝对发生了什么,而不管发生了什么,那都彻底毁掉了他的哥哥。
  怀抱着冰冷的憎恨,伊曼纽尔·洛佩兹陷入了长久的麻木,罪恶感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哪怕在妻子的房间内,听到儿子降生后的第一声啼哭,他仍然无法从内心再榨出来任何与温暖相关的感情。
  然后他感受到了那份力量。无比强大,纯粹的力量。
  他拥有了一个奇迹,力量惊人,同时没有任何肉体缺陷的婴儿。他怀抱着自己的儿子,婴儿身上还沾着血迹——
  “大人,大人!”治疗师焦急地呼唤,“您得借我一点力量,夫人的情况很不好。洛佩兹大人——”
  脑海中浮出的预言内容让伊曼纽尔伸出一半的手停在空中。他的妻子正剧烈喘息,意识接近消失。她的嘴唇是可怕的青白色,身躯不住地抽搐着。
  他或许能救得了她,或许不能。但是如果……
  伊曼纽尔的手有些颤抖,那份集聚数年的罪恶感终于在这一瞬喷发,将他的灵魂撕扯成两半。
  兄长的孩子已经死去,而兄长深爱着他的妻子,绝不可能再娶。如果这就是……
  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耳边呢喃,黑暗几乎要淹没他的视野。伊曼纽尔低头看了眼怀里沾满鲜血的婴儿,突然露出个僵硬的微笑。
  他没有伸手,反而向治疗师转过脸去。
  “我的妻子在生产完后猝死。”审判骑士长的眼睛散发出魅惑咒特有的金色,“只有这个孩子活了下来。”
  床铺上的女人最后抽搐了几下,没有再动弹。伊曼纽尔将一只手按上婴儿的额头,垂下目光——
  预言开始应验了。在狂乱的思绪中,他轻轻闭上双眼。
  “听着。”他冲那婴儿低语道,“你必须毁灭深渊,戈德温。”




第160章 禁闭室与祈祷室
  “父亲。”年幼的戈德温比他们认识的那个开朗不少; 看年纪像是四五岁。“我想吃那个——”
  伊曼纽尔正带领他在后院练习。清廉的审判骑士长并没有给自己购买让人倒抽冷气的豪宅,选择了一间普通的民居。邻居家的两个小孩扒上墙头,好奇地望向院内。他们手里抓着蜂蜜点心; 目光闪亮地瞄向戈德温手中的剑。
  尽管戈德温·洛佩兹年纪尚小; 那把锋利的铁剑的确是真家伙。
  戈德温将剑插进泥地; 用衣袖抹抹头上的汗,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粹笑容:“如果我今天完成了全部训练; 可以吃一个吗?”
  “不行。”伊曼纽尔声音冷硬。“甜味会腐蚀你的灵魂; 享乐会让你堕落。戈德温; 你和他们不一样。”
  戈德温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他委屈地扁扁嘴,但最终还是低下头:“是,父亲。”
  尽管知道那不是自己的感情,仿佛内脏焚烧般的阴暗情绪仍然让尼莫很不舒服。尼莫不认为这段记忆中的伊曼纽尔还保留着理智——矛盾的痛苦几乎要将那位年轻骑士长的心脏烤干,使它变得像礁石那样暗沉坚硬。
  不允许娱乐; 不允许哭泣,不允许软弱,不允许逃离。他对戈德温说的最多的两个词绝对是“不允许”和“还不够”。
  在伊曼纽尔封存的记忆中,他曾多次看向戈德温的眼睛; 试图从那双眼睛深处找到反抗和憎恨。可他只找到了满满的信任和爱; 那份毫不保留的亲情简直要将他逼疯。一个活生生的人全心全意信任着自己; 他从未想过这份感情会如此沉重。人们总说父母是孩子的神明; 可看看他自己做过的事——他明明连人都不配再做。
  自己不值得被爱。伊曼纽尔心想; 为什么这孩子不恨他呢?
  戈德温是个好孩子; 伊曼纽尔很清楚这一点。自己的儿子强大而乖巧,从不哭闹。同一个问题从不问两遍,只有一个例外。
  “我可以吃块蛋糕吗,父亲?”尽管出于某种原因,伊曼纽尔从未给自己的儿子举办过生日相关的庆祝仪式。可在训练那天不久后的生日,他的儿子小心翼翼地问了第二次。
  “不行。”伊曼纽尔的答案并未改变。
  戈德温再也没有问过那个问题。
  随着时光流逝,伊曼纽尔越发肯定自己的儿子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没错,他自己的确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为儿子拓宽人脉,引荐权贵——戈德温从未让他失望过,他的儿子就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完美而高尚的战士。
  恰到好处的仁慈,无法撼动的原则,对自身欲望的绝对控制——戈德温·洛佩兹甚至比当年偶尔嘻嘻哈哈的弗林特还要强大。他的儿子不会松懈,不会迟疑,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无用的享乐。戈德温极其“标准”地活着,如同一具理想的傀儡。
  弗林特被深渊之底发生的事情所打击,但他的儿子不会。过于善良和心软一直都是兄长的薄弱之处,伊曼纽尔深知这一点,并亲手缔造了一位可以超越兄长的强者。
  可他的儿子很少露出真正的笑容,脸上的笑意永远到不了眼底。
  拖累完最爱的哥哥,又亲手毁去了妻儿的一生。或许这都是命运注定的,伊曼纽尔如此认定。
  伊曼纽尔看向自己的双手,那些闪亮的盔甲之下,血管几乎成了黑色。他的意志在扭曲,作为一位长久奔波于深渊边缘的审判骑士,被他所杀的恶魔们开始在死前冲他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黑暗的力量正温柔地将他逐步吞没。
  不,或许恰恰是他自己在追逐死亡,刻意碰触那些注定会腐蚀自己的魔力。他的精神早就如同一块风化已久的砂石,稍稍碰触便会塌作齑粉。
  可以放手了。
  在自己被黑暗彻底吞噬前,在自己因为罪恶感完全失去理智前,他想要一个有意义的终结。伊曼纽尔能够感受到健康与理性的飞快流逝——他在夜里无法入眠,每一次呼吸都成为重担,眼睛似乎失去了辨别色彩的能力。
  是时候了,伊曼纽尔想道。戈德温已经足够强大,不再需要自己这样一个糟糕的父亲。他将自己的儿子献给了神,作为牺牲供奉给了这世界。如果有朝一日,戈德温·洛佩兹真的能够结束所有动荡,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会存在那么一点点价值呢?
  作为追逐恶魔的人,他很清楚怎么将一只上级恶魔钓上勾,又如何暂时压制住它。
  伊曼纽尔·洛佩兹坐在客厅之中,穿着陪伴自己多年的战甲,等待儿子回家。弗林特曾寄给他的信件正在壁炉中燃烧,干枯的花瓣在火舌中散发出淡淡香气,随即迅速变得焦黑——那是他身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最后的证据,而它们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了。
  戈德温一定会来,他的儿子一直都很听话。
  这将是自己人生中能做的最后一件残酷之事,也将是他最后一次伤害自己的至亲。伊曼纽尔闭上眼睛。
  一切发生得很快。
  在黑暗彻底侵袭前,他抓紧了戈德温的衣襟,神经质地交代着最后的嘱托。他将一个简单的词放在了最后,却没能来得及将它说出口——
  他的儿子用了最为温柔,也是最快致死的方式攻击了他。
  他没来得及说出那句“对不起”。
  随即记忆变成了一片漆黑。
  “通常来说,荣光记录和忏悔记录中的记忆片段需要经过审查。”伊曼纽尔的幻影在一片漆黑之中低语。“我做了点小手脚,藏起了这一部分片段,并把记忆即时记录进来。所以哪怕你看到了我的临终,也请不要惊讶。”
  说罢他沉默了一阵。“……这幻象只是一段留言,我不知道我将会怎样死去,但那一定是可笑至极的。这就是你看到的,年轻人。我姑且算个强者,希望这些记忆能让你有所感悟。”
  “不要走上和我一样的路。如你所见,我是个悲惨的失败者。”
  幻象消失了。
  两人坐回桌边,僵硬地摆弄羽毛笔。奥利弗眼下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他快把那支脆弱的笔握断了。伊曼纽尔·洛佩兹的忏悔记录没有解决多少问题,一切反而更加扑朔迷离。而且他似乎……没有办法再发自内心否定戈德温·洛佩兹。
  奥利弗没法想象那样的童年。弗林特作为一个父亲,尽管笨拙,却十分尽责。他曾打心底对父亲的隐瞒感到不满,但相比起来……
  “不对劲。”他狠狠叹了口气。“父亲的表现有点奇怪。”
  “嗯。”尼莫绷着脸应道,“尽管我对你的父亲不熟悉,但我看过不少锡兵相关的传记。结合刚刚的记忆片段,弗林特·洛佩兹不该是那种一声不吭直接消失的类型。而且……”尼莫的声音犹豫起来。
  “而且?”
  “在前代魔王尤里瑟斯……不,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确杀死了锡兵的大部分成员。”尼莫握紧拳头,近乎冷酷地说道。“但那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而再之前,我应该也没有对你的父亲做过什么,至少在我们分开的时候,他的情绪还不错。”
  “我相信你。”奥利弗蹙起眉,陷入沉思。“说实话,尼莫。我不认为父亲是因为崩溃才抛下自己的兄弟,其中一定有别的原因。在伊曼纽尔叔叔的认知中,我的母亲是在怀我五个月的时候去世的,没过多久戈德温就出生了,对吧?但那之前父亲就整个人彻彻底底地失踪了。这说不通——我了解我的父亲,就算他再怎么颓废,肯定也不会无视戈德温的降生。”
  “我看过的传记也大抵如此。”尼莫点点头,“和记忆片段对得上,应该是真的。怀胎五个月去世……一般人的确不会想到孩子还能活下来。我怀疑戈德温也调查过你父亲的事情,他似乎比他的父亲更能接受‘你还活着’这件事。”
  “我的母亲到底……”
  “奥利弗,”尼莫清清嗓子,“弗林特向你提过特伦特枯萎症的事情吗?”
  “没有。”奥利弗两只手撑着额头,头发被自己挠得一团乱。“怎么啦?”
  “……没事,我自己再继续查一下。但是关于你父亲没有告诉伊曼纽尔的原因,我倒是有一个猜想。”
  “我也有一个。”奥利弗很勉强地笑笑,“但我由衷地希望我只是想得太多。”
  “估计咱俩的猜测非常相近。”尼莫艰难地说道,“我就明说了,上回给我最后一击的就是你的父亲,而不是阿巴斯·阿拉斯泰尔。他在战争中途就……就被我……总之,你的父亲本应是真正的勇者。但他给出了伪证,坚称阿巴斯·阿拉斯泰尔才是给我最后一击的人——如果我没猜错,他和他的副团长感情一定相当不错。”
  奥利弗苦涩地点点头:“父亲做出这种事情,说实话我不意外。每次在吟游诗人拿上任勇者做文章的时候,他总要把他们轰出旅店。”
  而在伊曼纽尔的记忆中,弗林特·洛佩兹的强悍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奥利弗的想法十分纯粹,如果说有什么能让那份力量彻底低头——
  “他舍弃了这份荣耀,将它让给阵亡的阿巴斯——从大局看来,这的确是最为明智的做法。而在那之前,无论他是否通过阿巴斯接触过奥尔本的王室,那一回总会接触到。”见奥利弗不吭声,尼莫继续小声分析道。“弗林特·洛佩兹总归是奥尔本的公民,如果他被迫对什么让步……”
  “阿拉斯泰尔家族,是吗?”奥利弗绞着手指,声音有点飘忽。“是啊,皇子阵亡,但取得了地表唯一的‘勇者’称号。这对于当时的奥尔本来说的确非常重要,甚至可以在战争中取得一定优势。这么大的事情,父亲一定接触过阿拉斯泰尔家族。”
  “伊曼纽尔·洛佩兹是当时的审判骑士长,被拉德教庇护。就算是王室,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对他出手。奥利,你的父亲很可能是在保护伊曼纽尔。但我实在是想不出原因,按照现有的推测,他明明应当和王室交好才对。”
  “我最多能猜到这件事和王室有关。”奥利弗摇摇头,“至于理由……我说过,关于他的过去,他从没有告诉过我一个字。”……而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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