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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龙印-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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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魏昭又来了,还带了十块灵石。他对宁采珊笑嘻嘻地告罪,说昨日自己其实和几个看他不顺眼的弟子打了赌,说能在药园待上一个时辰,还能偷摸里头的药材下去。
  “我一看鹤兄那威武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藏不住啦!”他对着远处的仙鹤拱了拱手,抛过去一颗极受灵兽欢迎的肉丸子,仙鹤骄傲地昂起头鸣叫了一声,一口吞下了礼物。魏昭转回来,又对着宁采珊说:“于是我想啊,哪怕要马上被赶下去,也要在那之前看个够——这儿太美了,这些灵药比林园还好看!我非得和种植出它们的厉害园丁聊一聊不可。亏得师姐心善,非但给我解惑,还赠我灵果呢!”
  他手里拿的十块灵石便是获胜后的赌注,声称自己有幸得到师姐指点与馈赠已经万分荣幸,当以此为谢礼。宁采珊哑然失笑,点了点他的脑袋,说:“师姐还贪你那点灵石不成?”
  “师姐不要是师姐好心,我却不能忘恩负义!宁师姐无意间助我一次,让我免于皮肉之苦,大恩大德无以回报!”魏昭大义凛然道,可惜这么个小豆丁,那张小脸怎么装严肃也装不像。宁采珊把灵石扔回他怀里,故意拿满是泥巴的药锄抽了小师弟的屁股,把他抽出了药园。
  “你这小滑头,回去吧。”她笑骂道。
  这天下午便有练气弟子来药园求见宁采珊,举报新晋弟子魏昭偷窃灵药。宁采珊遥遥传音说那是她送给自家小师弟的,见都没见这些人,便让仙鹤把他们踹了出去。
  鹤童子踹得十分卖力,它显然也挺喜欢那位小师弟。
  宁采珊对魏昭的第一印象,便是个十分聪明的小滑头。这小子善于投人所好也善于不动声色打小报告,算计当中又有诚意,并不让人讨厌。她心想,等小师弟长大,大师兄也能得一助力了。
  小师弟魏昭的造访不是一锤子买卖,他实在精力旺盛,时不时会来药园走一遭。他和宁采珊聊天,向她请教,也给仙鹤守卫带吃的玩的,后来鹤童子欢迎他和欢迎宁采珊似的,亲热得不得了。不过大师兄意外与小师弟不太感冒,反而是那个上山后总在闭关的三师弟,和魏昭一日日亲近起来。
  倒也不让人惊讶,三师弟与四师弟年龄相近,而区区晚一年上山的时间差,对于修真者来说几乎不存在。魏昭的故事里逐渐出现了公良至,故事里的公良至从相见恨晚的主角变成无处不在的背景。哪怕这位小师弟的舞台从沧浪峰变成了乾天谷,再变成山下的整个昆华界,来来去去的故事参与者当中,公良至从不曾远离。
  修心归来之后,魏昭和公良至一起来到了药园。
  魏昭随性而至,公良至则多半为公事匆匆来去,这还是宁采珊第一次见他们结伴前来。魏昭人未到声先至,“师姐姐姐——”的尾音拖得很长,把在翅膀下假寐的仙鹤惊起,飞去迎接了好一段路。小师弟走在前面,他的三师兄跟在身后,见前者打起招呼来如此随意,犹豫了一下,也没像以往带着师傅命令前来时一样拘礼。
  “师姐,想我们吗!”魏昭活蹦乱跳地说,“我们可想死你啦!”
  宁采珊口中说他油嘴滑舌,嘴上却忍不住带上了笑容。他们出去时还是两个小少年,历练归来后已经依稀有了青年人的模样,神采奕奕得让人看着高兴。她从芥子袋中掏出两个玉盒,分别送给两个师弟。
  “这是太清三灵丹,能镇定心神,解百毒。”她说,“正一养元丹,能恢复真气,比蕴灵丹效果好上十倍。你们出去时师姐没送上礼,现在便补上吧。”
  “多谢师姐!”他们齐声道,魏昭接过玉盒,又说:“道门十七宗门派大比还有三年,咱们有师姐相助,肯定能去筑基组得个头名来呢!”
  “你当筑基这么容易?”宁采珊道,“真该让人来看看你这轻狂样。”
  “哪里是轻狂,我这叫有自知之明!”魏昭毫不脸红地说,“我们可是乾天谷陆掌门的徒弟,宁仙子的师弟,要是三年后筑基不了,那才该丢脸呢!”
  宁采珊奈何不得这位小师弟的甜言蜜语,只好放弃了尽快赶人的计划,又跟他们聊了一阵,还送了一颗在此期间成熟的珊瑚子。这玩意是宁采珊的实验品种,通体浑圆,由小如米粒的朱红圆果长成了番茄大小,可惜育种失败药性全无,基本也只能当番茄啃,打发小朋友(她比他们大了一甲子呢)最好。她把摘下的珊瑚子递过去,魏昭一把接过。不等宁采珊笑话他不知谦让,她便看到小师弟双手一掰,精确地将果实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公良至。
  宁采珊扬起眉毛,看他俩当场吃了起来。
  “真甜!”魏昭没心没肺道,“谢谢师姐!这是什么?”
  “泻药。”宁采珊面不改色道。
  “师姐才不会给我吃这呢!”魏昭眨了眨眼睛,信任搀着股“我就是这么洞彻人心超级聪明”的得意劲儿,看得宁采珊想掐他的脸。唉,可惜小少年长成了大少年,圆滚滚的脸颊多了点棱角,想来捏起来不会像以前那样好。宁师姐叹了口气,说:“改良珊瑚子。你该知道,它被凡人称作相思豆的吧?”
  珊瑚子,相思豆,传说要是能把这米粒大的正圆形果实一分为二,各食一半的恋人就能天长地久。公良至刚咬了一口,腮帮子鼓起一边,被这话一噎竟忘了咀嚼,囫囵了下去。魏昭一愣,两根眉毛飞得老高,宁采珊还当他要笑喷出来呢,却见他三两口把巨型珊瑚子吃了个精光,连手上的汁水都舔了个干净。
  “我跟良至当然要天长地久。”魏昭笑嘻嘻去揽公良至的脖子,“咱哥俩可是乾天双壁!”
  宁采珊看到公良至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很快变成了嫌弃。“你刚刚是不是把口水抹我衣服上了?”他拿两根指头捏住了魏昭揽住他的手,却没把那只爪子从身上拿开。
  “咦?有吗?”魏昭露出了夸张的吃惊,怪叫道,“别怕别怕,咱们逃难时还啃过一条鱼呢,我的口水你……嗷!”
  公良至一肘子杵没了下半截话。
  他们打闹起来,好像两个人还是七八岁,打在对方身上的力道不算大也不算小,像一窝里的两只狼崽子彼此推搡玩闹。宁采珊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地告别离开了药园,心中忽然产生了当祖母的奇怪感慨。她脸上带着笑,一直看到那两个少年跑没了影子,才起身往回走。
  看这幅样子,他们显然都要修有情道了,之前宁采珊还以为公良至会走无情道呢。公良至是被公认的无情道种子,他上山比魏昭早,除了必要的拜访外却一次都没来过药园——没去过沧浪峰任何与修行无关的地方。他们相识虽早却并不相熟,宁采珊曾经替魏昭担心,怕他为失去伙伴一蹶不振,作为师兄弟而言他们未免太过亲近,而魏昭又太过重情。
  如今她看到他们相携而来,看到公良至如何补充魏昭略过的故事,看到他们微笑着对视的样子,这才放下了心。公良至再怎么对外界漠不关心,他对魏昭也绝不无情。
  三师弟与四师弟平安归来,他们会一同走有情道,还闯下了乾天双壁之名。对她失望的师傅终于能拥有两个才华横溢的弟子,奔波劳碌的师兄今后可以找到分担重担的帮手。而那两个少年呢,宁采珊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长久相伴。
  宁采珊是这样希望的,她希望陆真人这一脉全都平安美满,在道途上遥遥相伴。
  世事总不如人愿。
  后来魏昭死在玄冰渊,他那些朋友与倾慕者们十分悲伤,而宁采珊以为最不可能因此出事的公良至道心破碎,再未回过乾天谷。后来陆掌门与公良至在联合十七道门精英围剿魔修时丧生,尸骨无存,幸存者们对两人的死因讳莫如深。后来白正云忽然惶惶不可终日,离开了乾天谷,不久后魂灯熄灭。
  人们总说,宁采珊是陆掌门一脉最庸碌的一个,没人想到最后会是她当上了乾天谷掌门。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再后来,魂灯已经熄灭多年的魏昭和公良至,在某一日相携出现,两人的修为让人骇然。
  “宁师姐。”公良至笑道。
  “宁掌门?”魏昭嘀咕道,打量宁采珊的目光有些奇特,“真想不到。”
  他们早就不是曾经的少年,双眼中的沧桑比宁采珊更甚,有时她甚至觉得他们比她更加年长。“我也想不到。”宁采珊苦笑道,她迟疑片刻,最终师姐的身份还是先于掌门,冒出了水面。
  她说:“你们回来吗?”
  魏昭和公良至对视一眼,同时笑道:“不走了。”
  “好好好!”宁采珊喜道,“乾天谷如今青黄不接,有你们回来当长老,再好不过了!”
  “义不容辞。”公良至说。他推了推身边的少女,说:“下次收徒还要五年,能否破格让她先行入门?”
  “自然。”宁采珊回答,“你且跟我来,这位……?”
  面前的少女眼神灵动,看上去意外的眼熟。宁采珊不由得看看魏昭再看看公良至,哪个都觉得像,一时竟不知是谁的女儿。
  “宁师伯好!”那少女一笑,露出一对酒窝,“我叫公良曦。”

    第68章

  你只不过是个自欺欺人、故步自封、傲慢愚蠢的懦夫罢了!
  这是公良至的声音,偏偏是公良至。极致的愤怒压缩在寥寥数语中,好似火焰被封入冰山。这声音不是咒骂,而是判决,它直接刺入了魏昭体内,凶猛地往下拉扯,好似要将他剥皮剔骨。
  “不!”
  反驳声在耳畔隆隆作响,魏昭以为自己吼了出来,却发现这属于周向阳。他的怒气不比公良至小,怒吼道:“胡说八道!”
  “怎么胡说八道?”公良至讥笑道,“你不正在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天命杀戮无辜吗?你难道能找出我们的罪证吗?”
  “你对真相一无所知!”周向阳咆哮起来,“我得天命,证据确凿!否则我一个散修如何学到凌霄阁的剑法?如何得到这失传的剑修传承与未出世的玄黄剑?尔等小儿不识天数,对天地伟力一无所知……”
  “我信。”公良至却说,“我信你得到所谓的预言。魏昭会落入玄冰渊,重新出世后化为魔龙,是不是?”
  周向阳的声音戛然而止,魏昭仿佛能看到他惊疑不定的表情。关于今后的遭遇,魏昭略过了遭罪的部分,但他可不会把需要警惕的内容省略过去。公良至知道陆函波的事,知道玄冰渊下有危机,有这些条件,加上周向阳的说辞,足够他推测出一些东西。
  “既然如此,”这位天眷者的声音缓和下来,又多了底气与那种傲慢的腔调,“公良至,你今后命定要为大义与魔龙交战,最后死于魔龙之口。你已知天命,为何要阻我?方才你若与我一道动手,何必要到现在这个地步。”
  公良至笑了一声。
  魏昭从未听过有人能在一声轻笑中包含如此强烈的蔑视与厌恶,或许因为这不是个声音,而是链接中的一道意识。公良至的冷笑冻住了周向阳,让他渐渐大义凛然起来的声音停下了。
  “那又如何?”公良至说。
  魏昭的心脏猛地跳起来,跳得如此之快,几乎让这具不稳定的躯体在空中解体。公良至在说什么?他是那个意思吗?莫非这个年轻的公良至是在说……即便魏昭今后会成为大祸,他也会站在魏昭这边,包庇他,并成为他的共犯?
  “那又如何?!”周向阳勃然大怒,“难道你要为一条性命,让万千人的性命化为粉尘?你们这狼狈为奸的该死祸患……”
  “谁说了必须选一边?你的脑子里都是石头吗!”公良至毫不心虚地吼了回去,他的意识在链接中响亮得好似天崩地裂,“魏昭为什么会成为魔龙?因为他掉进了玄冰渊!阿昭天纵之才,倘若没此等陷害,莫说金丹、元婴,化神亦可期。他迄今为止一直心性纯善,道途之上前程远大,要是没有你们这群该死的王八蛋,他是吃饱了撑着去当灭世的魔龙?!你有幸能得天命破除此局,非但不思伸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要置我等无辜者于死地!”
  “倘若他命中注定逃不过此劫呢?”周向阳道,气焰却不比刚才,“就算帮他逃过了这一次,你如何保证下次他不会被扔进玄冰渊?”
  “哦,所以你便要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了。”公良至挖苦道。
  “天下苍生性命不容一点闪失!”周向阳说。
  “既然你相信命中注定,又来改什么命?”公良至咄咄逼人,“你今天杀了魏昭,明天就会冒出个王昭、李昭,要是命中注定,你杀得完吗?”
  “我于此背负天命,自当斩去一切威胁!”
  “你背负天命于此,有逆天改命的机会,却宁可勾结魔修追杀无罪者,也不愿伸出援手,救两个正道的无辜弟子!”公良至半步不让道,“哈哈,便为了一个可能性,就吓得你要自爆神魂一了百了,你不是懦夫谁还算得上懦夫?”
  “住口!!”周向阳厉声道,这位心高气傲剑修在这一连串步步紧逼下气得发疯,“我为何要救一个未来的魔头?他今后能屠戮万千修士和凡人,可见本身便是个丧尽天良的坏胚子!”
  “你会为一个可能抛却底线残杀无辜,可见本性心狠手辣绝非善人,今后焉知会不会为你所谓的正义继续残杀无辜,岂不更加该死?”公良至怒极反笑道,“照你的话说,全天下哪一个是应该活下来的好人?便是道德圣徒、茹素高僧,不也一样有心魔横生?便是懵懵懂懂的花草植物,也知道要为一道光一口水挤死竞争者!无人敢说自己生来从未闪过恶念,生而为人即是如此,但你能说人人皆是祸患吗?那我劝阁下还是先自戕为好!”
  公良至停了停,像是吸了口气或咬了咬牙。“无人生而当为祸患,”他一字一顿地说,“一念神魔,如此而已!”
  魏昭浑身一震。
  如当头棒喝,魏昭愣在了原处。他脑中时而清明时而混沌,仿佛站在了某个边缘,好像大彻大悟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公良至那一声声咄咄逼人的追问都敲打在魏昭身上,说实在的,要是易地而处,魏昭觉得自己会做出和周向阳一样的选择。除恶务尽,谢绝后患,为大局牺牲小事……倘若得到了天启还要为着死板的道德拖延到惨剧发生才报仇,得天命又有什么意义?即便让魏昭重来一千一万次,他还是会先动手,避免灾难发生。
  是的,年轻的公良至对今后惨烈的未来一无所知,对魏昭真正面对的绝望困局一无所知,他凭什么说得如此轻巧?有一小会儿魏昭与周向阳的想法惊人地同步,他为此感到恶心。
  但是,公良至并不站在对立的选项上。
  公良至一拳砸在了魏昭所站的分岔路口上,然后墙壁轰然倒塌,眼前霍然开朗。魏昭在无数条道路的起点瞠目结舌,发现这不是个是非选择题。
  答案并非非此即彼。
  他面前明明有无数条路,却给自己画地为牢,框出了圣人与魔头的双向选择,两个背离的箭头,两条固定的道路,于是也就有了固定的结局。他傲慢得拒绝妥协,又怯懦得不敢尝试,还有混杂在其中的一团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自己都不知想要如何选择的彷徨。年轻的公良至像阿昭一样一无所知,因而百无顾忌。他们仿佛一根针,毫不留情地挑开了那层让魏昭对事实视而不见的保护层、遮羞布。
  为什么是我?
  开始他为未知惶惶终日,后来他以为命运为天道所定,自己的“得天命”都只不过是被安排好的故事,是随手布局的棋子。魏昭在愤怒中用光热血,只剩下热气烧光的绝望。
  为什么是我,要成为千夫所指的垫脚石魔头?为什么是我,要知道此等无望的境地,在绝望中等待终焉?好吧,既然一切都是天选,那老子不玩了。
  魏昭一头扎愤世嫉俗中,对其余的可能性不听不看。直到另一种可能在泯灭的前一刻砸到他脸上,说:一念神魔,如此而已。
  “良至,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呢?”魏昭突然没头没尾地插嘴道。
  周向阳不明所以,公良至听懂了。“我会阻止你。”他笃定地说,“我会跟你一起。”
  这两个听起来矛盾的回答其实并不冲突,公良至是在说:他会阻止魏昭,但会与魏昭一道——作为同罪者,带魏昭回家,或与他同死。
  在他们那个未来里的公良至,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没有非此即彼的选项,没有一丝不苟刻画好的未来,倘若天道真是个事必躬亲的绝对控制者,它又何必让一个个天选者尝试一次又一次?天道无法写出结局,每一个结局都由一个个蝼蚁一样的参与者合力拼出,天道只负责定下规则。你无数次走向相同的糟糕结局,因为你无数次做出了错误选择啊。
  他们如此不幸,只有一半因为命中注定。公良至要为自己的结局负责,魏昭也是一样。他得为自己糟糕的人生,负上另一半责任。
  魏昭感到困惑,感到恼羞成怒,这些焦灼好似一串肥皂泡,一个接一个破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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