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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龙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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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冰渊下有什么鬼,我们死了就是没了,魂飞魄散,再没以后。”魏昭冷声道。
    “正是如此。”公良至顿了顿,“时间紧迫机会难得,我们要不要最后再睡一回?”
    他一双狐狸眼看着魏昭,其中居然还有几分认真。魏昭一噎,眼睛瞪得老大,于是公良至朗声大笑,没事人似的走过来,打开药瓶,开始给魏昭上绷带。
    魏昭无话可说,像被温吞茶水浇了一头,怨恨之火挨了一下釜底抽薪,要烧也烧不起来。他忽然明白了公良至为何能结丹,这位道士真是剔透心肠,有情又不拘泥于此,一旦看开就再无郁结,今朝有酒今朝醉。此乃大逍遥。
    要是没有玄冰渊下十年,魏昭此时大概也能做到吧。
    “我在下面,遇到了一本书。”魏昭说,“它叫《捕龙印》……”
    风声又起。
    然而这里怎么会听到风声?公良至这次有备而来,阵材充足,大阵起码能隔绝瘴风一周有余。砭骨的瘴风都能隔绝在外,区区声音怎么能透过来?
    公良至蓦地抬起了头,他能感到风暴比方才剧烈了无数倍。他还没来得及修补,那能够撑好久的大阵已经像纸糊的一样,轻易被撕扯开了。
    魏昭的感应比公良至更加分明。
    他在下面待了十年,身躯神魂中都糅合了玄冰渊下的恶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能感觉到玄冰渊的“情绪”——玄冰渊不是什么生物,它既没有感觉也没有喜怒哀乐,然而这种迫切的意志,除了“情绪”以外,还能用什么形容?像一只巨大蠕虫的食欲,仿佛饱食的狸猫扑向飞鸟时可有可无的恶意,玄冰渊好似张开了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魏昭在这注视下头皮发麻。
    不该有这么大的瘴风,玄冰渊分明在蓄势一击好撕开大阵。玄冰渊……在针对他们。
    这只在一个闪念之间,下一刹那魏昭目眦欲裂。他感到几乎能把身躯撕开的强大风力,而比疼痛更加无法容忍的是,公良至被瘴风拉开了,正以可怕的速度越飞越远。
    魏昭一声咆哮,强行化龙。他的躯干上血迹斑斑,缠绕着身躯的黑雾有不少临阵倒戈,恶意撕扯着血肉。黑龙对此无暇顾及,卯足了力气冲向公良至。
    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觉到魏昭的无力,他的利爪尖牙能撕裂钢铁,他一身巨力能震碎山河,可逆风而行时,他就像激流中一条苦苦洄游的小鱼,前方的公良至则是龙卷风中一片秋叶。
    他拼尽全力向前游去,顶着如刀罡风,终于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仅仅几尺,然而这已经是极限了。魏昭看到公良至伸直了胳膊,绷紧的手指在瘴风中发抖,仿佛疾风中快要折断的翠竹。公良至竭力像上一抓,几乎抓住魏昭。
    几乎。
    把时间定格,最近的时候他们只有一指距离。他们接近,接近,到了极点,而后公良至的手抓了个空,堪堪错过。时间开始流动,他们的靠近历经千难万险,而距离拉开的速度,比靠近快了百倍。
    一指,一拳,一臂,几尺……公良至在乱流中与魏昭错身而过。
    哪怕是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哪怕在玄冰渊中死去活来的时候,魏昭也没像现在一样绝望。真是奇怪,他们落到此等地步,明明早就确定了十死无生,如今只不过是不死在一处而已。偏偏这就成了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几乎压垮了挣扎至今的魏昭。
    也是几乎。
    他们之间隔着几尺,这距离忽然不再拉长了。魏昭看到公良至的双眼徒然瞪大,有一双手,一只抓紧了公良至,一只抓住了黑龙的牙齿。
    那是一双很小的手。
    这手放在公良至手心里,并不能完全抓住他的手掌。它纤细,洁白,柔软得像一朵花,稀薄得像一片云雾,恰恰就是这双孩子的手,捉住了向相反方向坠去的一龙一人。
    公良曦的虚影抓住了她的父母亲。
    魏昭没能看清公良曦的脸,只看到公良至眼中的泪光。他也没空关注这些细节,急忙借着这时机用力鲸吸一气,将一人一虚影通通吞到了口中。
    黑龙的嘴既是复仇的铡刀,也是守着珍宝的最后一道关卡。
    而后,黑龙身躯一拧,无数道鳞片合着血肉与黑雾,向周围爆射出去。
    魏昭把半边邪神之身散了个精光,无数杀戮积攒的膜拜、恐惧和随之而来的修为流水般冲出去,只当了一次性的消耗品。他被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同时迸发了长久未见的豪气,背水一战的哀兵与追杀来犯之敌的将军合为一体。他已经无路可退,同时又已经功德圆满,本来就没活路,如今有公良至和公良曦做陪,还有什么好怕?
    你要战,那便战!
    像一颗陨石自爆,这瞬间爆发出的力量让瘴风倒卷。魏昭将接近元婴期的邪神之力当做燃料,把坚硬的龙鳞当做弹药,统统击向玄冰渊各处。你不是想要这些吗?那就来啊!魏昭对那无形之眼怒目而视,颔下金丹已然碎裂,处心积虑谋来的种种力量统统散去,几息间一点不剩,却只觉得酣畅淋漓。
    本来就是堆砌起来的混杂之力,去便去吧!黑龙扑向风雨,与整片天地交战。
    玄冰渊下的混沌,一时间居然被炸开了一角。
    那股针对着他们的力量吃痛地缩了回去,像只以为能吃掉硕果却被刺扎了舌头的巨口。魏昭依稀感觉到那股意志的愤怒,他精疲力竭却想仰天大笑,为这场久违了的鏖战。浸没在怨恨之中这么多年,让他奋起一搏的却与恨意无关。
    瘴风弱了下去,恢复到金丹真人的护体真气与龙鳞能够硬抗的程度。与此同时,魏昭也到了强弩之末。
    强行撕掉一半的神魂像摇摇欲坠的房屋,像奄奄一息的火苗。魏昭把口中的乘客向外一吐,身躯委顿下去。
    一大一小两只手抓住了他。
    此时要是有第三人在场,就能看到这一家子你抓着我我抓着你,两人一虚影连成一个圆。他们手心有一道流光转过,在彼此之间循环往复,越来越快,最后猛一收缩。
    魏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上的痛苦突然离开了,魂魄的虚弱感亦然。他感到身体一轻,仿佛浮在半空中,而周围一片敞亮,青天之下,有黄土青草。
    魏昭看到了公良至。
    他以第三人的视角,在天空中看着公良至起居。最开始就在那个草庐上,他看到公良至笼着袖子微笑,看到在房间里折纸玩的公良曦,也看到自己。用别人的眼睛看自己真是奇怪,魏昭看着那张被世界欠了几千万两的脸,觉得他果然不喜欢自己。
    这幻境被切割成许多段,像个随意摆放的卷轴,被人信手拉开,摆放在魏昭面前。魏昭看了好多段,发现这些时间是倒着放的。
    他们在草庐中和平相处,彼此依偎,不说破,只是享受着复仇之前,暴风雨前夜的宁静。
    公良至找到了大杀四方的魏昭,对他说:“公良曦是你女儿。”
    公良至在草庐中闭目深思,再次睁眼,已是雷云翻滚,结丹将至。
    黑雾散去后,魏昭第一次在公良至面前露出了真面目,公良至面色惨白,问他是不是阿昭。
    地塔当中,河神趴在船沿,新娘坐在船上。
    公良至在黑气笼罩中,说愿意跟鬼召走,只要他放过他(他们)的女儿。
    大河载着无数花灯将信笺送予亡者,公良至在莹莹灯火映照下,说:“魏昭是我意中人。”
    公良至醉酒独卧,魏昭在晨光下吻他。(以第三人视角看来,真是个混账登徒子。)
    断空真人的洞府里,陷入幻觉中的公良至跌坐在地,魏昭迟疑地扶住他。
    王家村,白子祭奠上,公良至与远方初见的魔修遥遥相望。
    大周河畔,魏昭时隔十年,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公良至的脸。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接着魏昭看到了十年间公良至的辛苦度日,人情冷暖。再往上,他看到了玄冰渊上一朝分隔,两处心伤。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新鲜事物,因为七岁到十九岁之间,不客气的说,公良至所有值得回顾的时间里,都有魏昭参与。
    最后,到了七岁。
    魏昭看到一片白雾,他疑心这像是公良至回忆的幻境已经结束了。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周围出现公良至或公良曦,或者玄冰渊下光秃秃的白雾。与之相反,周围暗了下去。
    视野没有熄灭,只是入了夜。天空一片黑暗,地面上却是熊熊火光。魏昭向下看,他的视野便落了下去,看见被焚烧的大宅,处处都是尸体。
    有人在这火光中大步前行,她身上笼罩了一层碧色光华,走到哪里火焰就弱下去,像见到了天生克星。那罩子并未把火焰熄灭,只是悄然无声地从中越了过去,任由火舌继续吞噬房屋,雕梁画栋与还剩半口气的活人皆归于一抔黄土——大概是怕留下法术的痕迹吧。这位仙人到处探寻,很快找到了那个房屋。
    魏昭跟着下去,看到屋子里有一对仆人打扮的男女,男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女人抓着个水瓢,都死在了大瓮旁边。仙人看着他们,低声道:“愚夫愚妇!”
    不用看她的脸,魏昭就认出了陆函波。
    陆真人一挥手,大瓮上的盖子就飞了出去,无形之手提溜出一个瘦小的孩子,像只被拎着后颈的兔子,无力地蹬着腿。他脸上粘着灰,皮肤显出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唯有那一双眼睛,能看出日后的风华。
    那是年幼的公良至。
    他的眼珠乱转,猛地凝固在旁边的三具尸体身上,喉中爆发出一声哀鸣。陆真人皱了皱眉头,把他放下来,平板地说:“你命中该拜我为师,他们执意阻拦,才会遭此劫数。随我去吧。”
    公良至半点没听,他一被放下就冲向那三具尸体,拼命地摇摇这个晃晃那个,嘴里胡乱叫着“阿爹”、“阿娘”,叫着“小喜”,一个都推不醒来,显然,死人是没办法推醒的。他折腾了好一会儿,最终抽空力气般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转向旁边的仙人。
    “因为我?”他呆呆地说。
    “你本无尘缘,命中克亲,唯有随我上山才能化解,可惜凡人执迷不悟,误了自己性命。”陆真人斩钉截铁道,在一片火光中,唯有她一身青衣不染尘埃,好一个出尘的仙人。她说:“天命如此。”
    “鬼话!”魏昭厉声道,“半个字都别信!”
    公良至眨着眼睛,仿佛哪一句都没听懂。陆真人已经用光了耐心,准备抓起他就走,却见男童一把抓住旁边的陶罐,在地上摔碎了。
    这里本来就是伙房一类的地方,瓶瓶罐罐不少,陆真人只当这孩子在闹脾气,并不放在眼里。这就是为什么当“闹脾气的孩子”一把抓住一瓣碎片,将锋利的边缘用力向喉咙划去时,她没来得及拦住。
    魏昭冲了上去,他的手掌拦在碎片和公良至的脖子之间,然而什么都没碰到。碎片穿过他的手,划过了男童的咽喉。
    血液喷溅出来,孩子下意识捂住喉咙,又发狠似的把那个口子挖开了,这股狠劲能让手上沾过血的成年人胆寒。陆真人甩开了他的手,对那个巨大的豁口直皱眉头,而后冷哼一声,抓着公良至飞了出去。
    她没飞出多远,因为公良至没气了。
    陆真人把公良至放到地上,手掌一翻,拿出一套金针。她另一只手拿出各种法宝与材料,撕掉了男童破破烂烂的衣服,一道真气封住他豁开的咽喉,几枚金针刺入要穴。
    陆函波这是要救公良至的命吗?是,也不是。金针蘸着各式材料,开始在他背上翻飞,一道道禁制被打入男童体内。陆真人哪里是在救人,她是在锁住生机,就地炼器。
    陆掌门精通炼器,何况是炼制她盼了许多年、准备了许多年的法宝捕龙印呢?真龙血脉已经六岁,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经脉奇特适合炼制捕龙印的另一位材料,还刚刚好和龙脉同岁,这可不就是天命所归,要让她功德圆满嘛。
    魏昭深深觉得,一口斩首太便宜陆函波了。
    他看着陆函波打完一道道禁制,密密麻麻的纹路渗入公良至体内,代替血脉贯通上下。断了气的男童又开始呼吸,方才将散未散的神魂与新炼成的捕龙印相结合,天造地设,融合得十分漂亮。一切完成,陆真人甚至等不及把他带回去,就地激发了捕龙印的中枢。
    这件未完成的法宝发动起来,陆函波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瘦骨嶙峋的孩童,眸子倒影着远方还未燃尽的火光,像头对着腐肉吐出舌头的豺狼。男童的睫毛一颤,睁开了,露出眼皮下空洞的双眼。
    魏昭的指甲掐进了手心,而陆真人大笑。
    可真是天才的假想,非要有良才美玉、炼器大师和大气运加身才能炼出此等杰作。从此公良至是能修炼的器灵,是能兼任器灵的修士,无论是隐蔽性还是实用性上全都让人赞叹。他死而复生……
    或许那个凡人孩童,还是死了。
    魏昭想,他们还真是难兄难弟,一样都不是人。难怪他们说公良至适合修无情道,恐怕他能修炼有情道才是个奇迹吧。
    如此一来,许多被忽略的问题都有了解答,包括公良曦如何诞生。公良至的皮囊是捕龙印,神魂是器灵,当初玄冰渊送他出去,相当于把龙珠和一部分生机投入了炼器炉——也亏得当初还在化龙途中,生发之气算不得龙气,否则直接把魏昭吸入,炼成完整版捕龙印,陆真人做梦都要笑醒。
    一炉龙珠和生机,在器灵无意识的主持下,炼出了公良曦。
    所以公良曦没死。
    魏昭低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魏昭都不知要怎么评价他们俩神奇的人生。
    要不是为了炼制捕龙印,他魏昭不会出生,公良至会一辈子当个普通仆人;但要不是作为材料被陆真人看重,魏昭不会在玄冰渊下遭遇大劫,公良至不会丧亲。
    他们何其不幸身为异种,可若非龙躯皮糙肉厚,魏昭本该死在玄冰渊下;若非公良至算是半个器灵,公良曦也不会出生,哪怕出生,此时也不会幸存。
    公良曦体弱多病,因为当初主持炼制的那位器灵毫无器灵自觉,全靠一腔执念,能把公良曦弄出来已经是个奇迹。公良曦被拆解开后身体与魂魄分离,没死,毕竟她是个以龙珠为凭依的器灵啊,本来身与魂就是两部分,哪天受点冲击魂魄跑出去都有可能,谁告诉你不能拆?
    想到此处,魏昭忽然心中一动,依稀想到了什么。他还没想明白,周围栩栩如生的幻境淡去,仿佛扁平的幕布。噗地一声,幕布被撕了个口子,公良至从后面走了进来。
    一个与他同龄的公良至,一看到他,面上便亮起了笑容。于是魏昭不知不觉也笑了起来,向公良至走去,觉得他们已经一辈子没见了。
    “我看到了《捕龙印》,很多很多版本。”公良至说,“我们分开了多久?”
    “不知道,我这儿也过了很多时间。”魏昭说,“我看到了你。”
    “哦,我怎么了?”公良至好奇道。
    “你……”魏昭想了想,“英俊潇洒,而且跟我在一起。”
    “那是当然。”公良至笑道。
    他们走近了,魏昭才注意到手里捧着个球。啊,不是球,是龙珠。
    “你什么时候拿出来的?”魏昭奇道。
    “刚才我们不是在你嘴里吗。”公良至理所当然道,“曦儿回去了。”
    魏昭伸着脖子去看他手里的珠子,隐约能看到一枚小小的影子,像一汪水里浮着一朵花。
    
    第56章
    
    “她没事?”魏昭问。
    “损耗不小,得歇上好一阵。”公良至呼了口气,面色柔和下来,“幸好龙珠有灵,锁住了曦儿的魂魄,也多亏你把它送进来。”
    魏昭忽地灵光一现。
    “你在曦儿身上布置了这么多阵法,除了防御外还有什么作用?”魏昭问。
    “倘若曦儿遭遇不测,魂魄离体,她的神魂会在阵法保护下来到我身上,我这捕龙印总能保她魂魄不散。”公良至也不瞒他,“不过玄冰渊大阵能阻隔神魂,因此曦儿没法过来,反倒进了龙珠,真是运气不错。”
    不,并非如此。
    公良曦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什么龙珠有灵,而是她这个器灵开始就以龙珠为凭依,哪怕身魂分离,也能在其中休养生息。只是公良至既不知道白正云做的事,也不知道公良曦到底是什么,只能当做幸运。
    如果公良曦真是公良至以为的龙裔,捕龙印的确能存放她的神魂,然而公良曦不是。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法宝当中能存放两个器灵吗?要不是结界挡了一下,又有龙珠能当载体,等公良曦的魂魄进入公良至的躯体,别说温养神魂了,连保住两人魂魄不散都是个难题。
    魏昭一阵后怕,而后他顺着想下去,猛然明白了。
    为何三百年后,《捕龙印》正文里的女主角公良曦开始只有筑基修为?没有结丹也没有血脉苏醒的普通人有可能活上三百年吗?
    魏昭离开玄冰渊时,很为公良至有女儿的消息奇怪。开始他以为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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