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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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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来,本已压力重重的饭席对许靖枢而言更显拘束,他赶紧默默地提高自己吃饭的速度。好不容易,他吃完碗里的米饭,瞄见许蕴喆也放下筷子,顿时在心里偷偷地松一口气。
  “我吃饱了,慢吃。”许蕴喆放下碗筷,淡淡地说。
  许靖枢心道这语气真是和外公一模一样,连忙跟着说:“我也吃饱了,您慢吃。”可他才把话说完,发现许蕴喆已经先一步起身了,他措手不及,不知许蕴喆要上哪里去。
  “来青川,还习惯吧?”许仲言看向许靖枢,问。
  许靖枢错过了跟着许蕴喆离开的机会,不尴不尬地坐在原位,乖觉地回答:“习惯的。我小时候住静安,前两年在梅引读书,所以吃住都习惯。”
  “哦?”许仲言饶有兴致地问,“你是静安人?”
  这会儿,许靖枢看他的态度好像不似先前那么严肃了,于是轻松地回答:“嗯,我从小在静安长大的。”
  许仲言又问:“你刚才说,你住在青川,我还以为你是青川人,只是之前不在栗山县高上学而已。为什么在静安长大,却去了梅引读书呢?”
  才几句话的工夫,许靖枢竟觉得老人家慈眉善目了。他的眼中闪着微微的光,充满慈爱,说话也十分和蔼。许靖枢虽然为老人的态度而惊讶,不过只当他亲切,回答道:“我妈妈以前在梅引三中读书,我想和她做校友,就去那儿读书了。”
  “哦!”许仲言惊奇地睁大眼睛,欣慰地微笑,“你很喜欢你的妈妈。”
  许靖枢笑着点头。
  这么看来,许蕴喆的外公好像不是特别严肃,他也有慈祥的一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许蕴喆妈妈的关系不太好。这会不会和许蕴喆的爸爸有关?
  许靖枢觉得自己一时之间不可能了解这么多许蕴喆家里的事,同时也认为,太急着了解是一种不礼貌。尽管他喜欢时不时说一些逗许蕴喆的话,不过明白太冒进只会惹人讨厌的道理,所以好奇归好奇,许靖枢却不打算问得太多。
  既然老人家不是许靖枢想象的那么严厉,他一时也不急着离开了,总归,留他一个人独自吃饭不太好。许靖枢秉着陪老人聊天的想法,他问:“外公,院子里那棵桃树,种了多少年?一直种着吗?”
  闻言,许仲言沉吟片刻,问:“是一直种着桃树。为什么这么问?”
  这才说了一句话,老人的态度又变了。许靖枢为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暗自吃惊,谨慎地回答:“没什么,好奇而已。”
  许仲言端起面前的酒碗饮了一口,不再说话。
  许靖枢心有余悸,心底有一种猜测,可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正确与否。这样反复不定的情绪对他而言实在太熟悉了,令他不得不怀疑。
  在宋苇杭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她常常以这样阴晴不定的态度对待他和许砚深,这让他们父子饱受煎熬。在那段时间里,幼小的许靖枢永远不知道,前一秒对自己关心爱护的妈妈会不会在下一秒钟给他耳光,或者把他浸进冷水里。
  可是,这可能吗?许蕴喆的外公也有同样的病吗?许靖枢虽然有些猜疑,可这世上喜怒无常的人太多了,他不是专业的医生,不敢妄下评论。
  不多时,进厨房给客人做饭的许芸婉端着两样菜出来了。
  许靖枢下意识地想起身帮忙,可想起刚才老人家的态度,又先说道:“我去帮忙。”
  老人家没有吱声,吃着蘸碟里的蘸料,仿佛已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许靖枢看得心里发毛,索性起身跟上许芸婉,说:“阿姨,我帮他们盛饭。”话毕,不等许芸婉拒绝,许靖枢立即朝厨房里走,给那两位陌生的客人端饭去。
  两位外地的游客年纪与许芸婉相仿,见到许靖枢把米饭端过来,笑着问:“老板娘,这是你的另一个儿子?”
  闻言,许芸婉诧异地看了看许靖枢,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是,这是我儿子的朋友,来家里做客的。”
  “啊呀,真是不好意思。”那位女客人笑眯眯地说,“长得好看的孩子,都特别像。”
  她的男伴帮腔道:“她脸盲,别介意。”
  “不会、不会。”许芸婉将碎发捋至耳后,客客气气地说,“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的,再和我说。”
  许靖枢也对他们微微地笑了笑,跟着许芸婉走了。
  还未走回堂前,许靖枢问:“阿姨,您觉得我和许蕴喆长得像吗?”
  许芸婉吃惊地看他,噗嗤笑出声,道:“哪里像?除了长得又高又瘦,一点儿也不像!”
  他同意地点头,悄悄地说:“我也没觉得。刚才那位阿姨,看来真是脸盲。”
  闻言,许芸婉佯怒白了他一眼,笑骂道:“这淘气孩子。”
  许靖枢赧然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趁此机会问:“对了,阿姨。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一直种着吗?因为我爸爸妈妈拍的电影里,那里种的是一棵杏树。”
  许芸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轻地哦了一声,说:“他们来拍电影的时候,的确种的杏。但过了两年,杏死了,后来种的桃。”
  “那为什么……”许靖枢的话说到一半,面对许芸婉疑问的目光,选择将话收回。他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
  许芸婉半信半疑,但不追问,微笑道:“蕴喆洗澡去了。现在没什么事儿,你也洗个澡吧。待会儿你们再一起玩。”
  许靖枢心道他能和许蕴喆玩什么?阿姨的话,令他听了忍不住想笑,可他依旧答应了。
  如果许靖枢没有和他们一家人同席吃饭,或许不会发现他的外公是这样一个脾气古怪的人。想起在饭桌上发生的对话,许蕴喆感到头疼。尽管外公的态度在他人的眼中也许只是一个严厉而古板的老人会有的态度,许蕴喆却有一种“家丑”被外人看见的羞愧感。
  为什么要让个性开朗的许靖枢得知他有一个这么刻板固执的外公?吃饭时,那样死气沉沉的氛围,许蕴喆早就习惯了,可他希望只有他们一家人习惯,而不要带上许靖枢,或者其他什么人。
  但每一次,以前李爽他们到家里来玩时也是,只要外公一出现,所有高兴的事都会被打断。这样压抑又难堪的感觉,因为许蕴喆鲜少带朋友回家,已经很少再感觉到了。偏偏许靖枢又造访,而且和他们同席吃饭,外公当着许靖枢的面,数落他和妈妈的不是,令那种羞耻感再次笼罩在许蕴喆的心头。
  如果许靖枢是一个住一晚后,退房离开的客人,之后再也不会回青川、来这间客栈,这倒还好些。可他是同学,他们以后还会常常见面……许蕴喆只希望能够平平静静地度过这个晚上,外公不要再做出什么让他感到羞耻的事来。
  热水没有冲去许蕴喆心头的疲惫,他走出浴室时,还是没精打采。
  他料想此时外公应该吃完晚饭了,想及早收拾了餐桌,省得被唠叨,于是直接往堂前走。
  然而,当许蕴喆来到堂前,一幕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的画面呈现在他的面前——许仲言竟然拿着铁锹,正在挖桃树旁的泥土,那样子似乎打算将桃树连根拔起!
  许蕴喆大吃一惊,走到廊外,发现在院子里吃晚饭的两位客人正用又惊又怕的眼神看这位老人家。许蕴喆的心陡然凉了半截,环顾周围,没有找到许芸婉的身影,急忙跑往厨房。
  “妈,外公在挖院子里的桃树!”许蕴喆见到妈妈在厨房里洗碗,急匆匆地告知。
  不料,许芸婉却平静地擦着碗里的水,说:“我知道,让他挖吧。”
  许蕴喆呆住,俄顷急得咬牙切齿,说:“疯了吗?客人都看着,就这么让他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挖那棵树?”
  “我哪儿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许芸婉不耐烦地说,“那棵树是他种的,他爱怎么折腾是他的事。”
  许蕴喆再次提醒道:“客人们都看着!”
  “那你说,该怎么办?”她抬高了声调,“去阻止他,不让他挖吗?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他不认人,挥着铁锹乱舞,岂不是更丢人吗?”
  他的呼吸凝结,半晌,问:“他又发病了,是不是?”见许芸婉不答,积聚在许蕴喆胸口里的不忿终于爆发,“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
  “他是什么病?你告诉我,挖了棵树,这算什么病?”许芸婉同样激动,可声音压抑在喉咙里,眼睛通红。
  许蕴喆沉声问:“难道他只是挖了一棵树而已吗?”
  她顿时呆住。
  “真是够了!”说着,他抓起一旁的洗碗布甩进水池中,愤愤然地离开厨房。
  到底怎么样才能够把外公送进医院里?哪怕他从来不像其他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可现在的状况,难道还不能算是疾病吗?
  许芸婉不去阻止,他不能坐视不理。
  许蕴喆大步流星地走往庭院,打算阻止外公这一莫名其妙的举动。然而,当他来到庭院,却看见桃树已经被挖走,而许仲言正拖着这棵不算高大的树木,一步一步地往院子外面走。
  他的口中念念有词——“去你的!快滚!去你的,快滚!”
  许蕴喆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脚下如同生根般动弹不能。
  很快,他警觉地看向西厢房,只见站在房门口的许靖枢呆呆地看着老人家,水珠沿着还没来得及擦干的发梢滴落,而他完全忘了擦。
  许靖枢收回目光,借着月色望向站在廊下的许蕴喆。他看不清许蕴喆的表情,但心中感到忐忑不已,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许蕴喆,之前他向老人问过关于桃树的问题。


第三章 …5
  许仲言将整棵桃树拖出院外后,站在门外骂骂咧咧了一阵,引起不少游客和邻居的注意。原本坐在院子里吃晚饭的那对夫妇惊慌得放下碗筷,默不吭声地回房间去了。
  很快,在门外骂够的许仲言大步流星地回来,对站在堂前的许蕴喆视而不见,如同他是空气一般。他径直往正房走,关上门后,再没有声音。
  许蕴喆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要从胸口跳出来,他仓皇地看向许靖枢,没有看清对方的表情又将目光移开,转身躲回房间。
  可是,他回房后没多久,又觉不对,立即出门,外出寻找那棵被丢弃的桃树。
  一直站在院子里的许靖枢看见他出来,连忙跟上去。
  客栈的门外,好几个邻居正窃窃私语,也有路过的游客留在门前攀谈,议论刚才发生的事。
  “早就说了,老许家有问题。他这是把树当成偷他女儿的人呢。”一个老婆婆神神秘秘、得意洋洋地对街对面那家卖酱猪蹄的外地老板说。
  外地老板见到许蕴喆出门,脸上的兴趣一扫而光,目光变得谨慎。
  许蕴喆不作理会,沿着那些从桃树根部洒落的泥土寻找,最后在石桥头找到了被丢弃在那里的桃树。
  桃树正巧被丢在馄饨铺的门旁,馄饨铺老板娘一见到许蕴喆,马上道:“哎,你家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能把树丢在我家门口?”
  “对不起,我马上找人来处理。”许蕴喆连声道歉。
  老板娘不乐意了,瞪眼道:“找人处理?你自己处理不了吗?树丢我家门口,我家还怎么做生意?”
  许蕴喆不知道该拿这棵桃树怎么办,又因老板娘眼中的鄙夷而后背发痒,只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把它搬走。”
  “许蕴喆。”突然,许靖枢在身后叫他。
  许蕴喆回头,见他不知何时带了镇上负责环境管理的人来了。见到管理人员一脸严肃,许蕴喆的心头一凛,羞耻感随即铺天盖地而来。
  “怎么回事?”管理人员问。
  许蕴喆不愿看站在他身边的许靖枢,垂着眼帘道:“我外公……”
  “知道了。”管理人员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无视他吃惊的反应,转而对馄饨铺老板娘说,“我找人把树弄走,你等一等。”
  老板娘两眼一瞪,不甘心地说:“哎,他就这样把树丢在我家门口,树弄走就完事儿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管理人员沉了沉气,“邻里之间,相互体谅体谅。谁家没有困难?——哎,你赶紧回去看看你外公。”
  许蕴喆微怔,而后忙道:“谢谢您。”
  “不知道是神经病还是被下降头。家里有困难不解决,也不事先和周围人说一声,让人防范防范。净是祸害别人。”老板娘不服气地嘀咕,“我看这一家都有毛病!”
  “行了,少说两句。我这就找人把树弄走。”管理人员烦躁地数落。
  许蕴喆的脸像是被无数的细针扎过一样刺痛发痒,他埋头快步往家走,看着地上散落的泥土,心里烦得不得了,可还是得把街道清扫干净。
  这短短几步路,他觉得整条街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他不愿飞奔回家,这只能更显自己的难堪,只能拼命强作镇定。
  回到家中,许蕴喆依旧没有在院子里见到许芸婉的身影。孤单和无辜包裹着他的心,他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还要留在青川?留在这个家里?
  正当许蕴喆拿着扫帚打算清扫院子里的泥土时,许靖枢从外面回来了。
  无所适从同时出现在他们的脸上,许蕴喆握紧了手中的扫帚。在月影下,他看见许靖枢朝自己走近,喊道:“别过来,你回家去吧!”
  许靖枢的脚步生生地停住。他心疼地望着许蕴喆,开口道:“我不是……”
  “我叫你走!”许蕴喆大声地吼。
  许靖枢的喉咙发紧,眉头紧蹙。
  “我叫你走,你没听见吗?”许蕴喆瞪着他,“你说来看你爸爸妈妈拍戏的地方,现在看也看过了,可以走了吧?还想留在这里看多少笑话?走!”
  许靖枢听得心狠狠地往下沉,转身走回西厢房,拿上书包。他离开房间,看见许蕴喆紧紧地盯着他,眼中全是驱赶的情绪,恨不得他马上离开。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要说一声到了学校再见,但眼下的情形,如果他真说了,许蕴喆恐怕再也不会搭理他,他只好什么都不说,闷头离开客栈。
  许靖枢此前来这家客栈的初衷,的确只为了看看父母当初拍戏的地方,寻找那些在宋苇杭的日记中出现过的东西。他哪里想得到,住在这里的人竟然是许蕴喆一家?更不会想到,许蕴喆的外公居然是这样的人。
  从客栈里出来,许靖枢又看见人来人往的街道。从全国各地不远万里而来的游客们熙熙攘攘地在街道上穿梭,路上有不少寻找客人住店的民宿老板,还有那些将外地特色食物引入本地的商人。商铺的门口播放着录好的吆喝声,机械又刻板。人头攒动的街上随处可见努力寻找一块清净照片背景的游人。
  许靖枢不知这个古镇原本是什么样子,可肯定不是《不及夜深》里,秀宁一家世代居住的古朴小镇了。
  因搬来以前,许砚深就提醒过他,不要对这个古镇的风土人情抱太大的希望,所以许靖枢虽初来乍到,但也不至于太失望。
  他知道这个镇上一定住着不少好人,比如许蕴喆他们一家。他觉得许蕴喆和阿姨都很好,不过或许和外公那样的老人家生活在一起,太辛苦了。
  像青川古镇这样商业化严重的地方,因为各类“特产”随处可见,反而显得“晴耕雨读”这样的餐吧稀有难得。
  “晴耕雨读”自开业以来,生意一直不错。镇上酒吧街的营业时间到午夜零点以前,不少年轻人选择把这家餐吧当做清吧,入内坐一坐,聊天至深夜。
  许靖枢本打算从餐吧的侧门入内,不经过餐吧大堂,但路过时听见里面传出《Salut d'amour Op。12》的旋律,便好奇地停下脚步。
  他走近玻璃门,看见是一位客人坐在钢琴前演奏,餐吧内的其他客人无疑不在安静地听她演奏,即使交谈也是轻声细语。
  隔着门,许靖枢把餐吧看了一轮后,猛然间发现钢琴的演奏者似曾相识。他眯起眼睛仔细看清,终于认出那是谁了。
  正在这时,许砚深也发现站在门口偷窥的儿子,站在吧台后对他笑了笑。
  许靖枢推门入内,径直走向吧台,没精打采地把书包卸下放在一旁。
  “喝什么?”许砚深正在研磨咖啡粉,问。
  “随便。”他想了想,“卡布奇诺吧。”
  许砚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为他准备咖啡。
  许靖枢烦闷得很,转过身,支颐望着弹钢琴的人发呆。
  “不是说要体验体验镇上的客栈生活吗?怎么回来了?”许砚深奇怪地问。
  许靖枢叹气道:“别提了,被赶出来了。”
  闻言,许砚深吃惊得瞪圆了眼。
  每次他这样瞪眼,许靖枢总能想到大头鱼,然后忍不住发笑。一旦想笑,郁闷的情绪也荡然无存了,只剩下无奈。
  他接过做好的咖啡,晃动杯子,盯着上面的拉花想了想,抬头说:“我去‘江南庭院’了。”
  许砚深听完,手执拉花杯的手微微一顿。他做坏了一杯拉花,将这杯卡布奇诺放在许靖枢的面前,说:“你那杯还没喝吧?拿去给那边那位客人。”
  许靖枢的嘴角抽了抽,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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