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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池-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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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圆桌空间富余,加了他们三个也足够坐。叶钦在服务员上菜的间隙偷偷往右边瞟,程非池就坐在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中间隔了一个人。
  来前说要敞开肚皮吃的是他,现下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毫无食欲的也是他。和组合其他两人一起给在座领导敬了两杯酒,叶钦就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祈祷这顿晚餐赶紧结束。
  可是老天偏不遂他的愿,不到半小时,右手边坐着的宾客就以“还有个局要赶”为借口先行离席,服务员立刻上来撤餐具撤椅子。这下两人之间除了空气便再无遮挡,随便往哪个方向看,都能从余光里捕捉到对方。
  叶钦如坐针毡,恨不能变成隐形人。他突然想到自己脸上带着妆,刚才自我介绍时声音也压得很低,说不定程非池没认出自己。
  这个想法让他顿时轻松不少,稍稍放松僵硬的身体关节,将落座后一直弓着的腰挺直。
  摆脱了起初的难堪和尴尬,迟来的喜悦在心中蔓延。程非池回来了,光想着这一点,都能让人激动得坐立难安。
  而且他貌似过得不错。叶钦端起桌上的水杯,仰头喝水的瞬间再次偷看程非池,他的侧脸跟从前一样深邃俊朗,白衬衫敞开两颗扣子,刚好露出喉结,袖口却紧扣着,引着人去欣赏他修长漂亮的手。
  趁众人把酒言欢无人注意,叶钦仔细看他的手,看着手背上那脉络清晰的骨节和青筋因为捧起酒杯的动作流畅地起伏,被牵着的温暖触感再次浮现。
  黑暗的电影院,深秋的林荫道,洒满阳光的操场……这只手都曾紧紧牵着自己,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叶钦咬紧牙关,咬得腮帮子发硬,才压住眼眶中的湿意,不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他真的回来了。
  宴席的后半段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酒桌上谈生意是本国人的习惯,话题不免枯燥无趣。叶钦只有在他们阿谀般地询问程非池的意见时,才会竖起耳朵一字不落地听。
  程非池这次是受邀前来,并非为了公事,所以鲜少开口。然而在座几乎无人不知易家在S市的地位和影响力,哪怕他不主动说话,也不缺人搭讪奉承。
  “程总是左撇子吗?听说左撇子都很聪明。”
  明知这是借着好奇的名头拍马屁,大家还都捧场地顺着话说,什么某总统某名人都是左撇子,左撇子思维更活跃等等信口拈来。
  面对众人的恭维,程非池面上并无喜色,他放下手上的杯子,平静道:“不是,右手受过伤,不方便。”
  散席后,叶钦还在回忆他的手怎么了。当年的分别太匆忙,一半未了结的问题在这些年的摸索中得出答案,另一半则随着那架他最后无缘得见的飞机冲入云霄,不见踪影。
  这断层的五年在他们之间拉开了一条厚而长的纱幔,将他们千丝万缕的联系完全隔开,再斩断。
  短暂的相聚怎敌得过长久的别离?恍惚间,叶钦心里竟生出了让时间从遗忘之后开始的妄想,哪怕此刻的他再落魄再难堪,哪怕这就是他们的初遇。
  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故意落到最后走,没想到还是在走廊拐角撞上守株待兔的汤崇。
  叶钦下意识抬头找监控,汤崇笑道:“钦钦宝贝别慌嘛,我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叶钦皱眉道:“贺函崧呢?”
  汤崇得意道:“果然吃醋了。我说过只要跟了我,他的一切都属于你,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听说……今天又被他整了?”
  说着凑过来,手伸到背后摸叶钦的屁股,刚触到裤子布料,就被叶钦拍开了。
  看着他恶狠狠瞪着自己的黝黑眼睛,汤崇反而更兴奋,圈住他的腰就把他往墙角推:“我就喜欢你这小野猫似的骄傲劲儿。”
  叶钦之前也不是没被汤崇骚扰过,这家伙仗着亲爹有点本事为所欲为,平时最是欺软怕硬,今天喝了点酒,胆子就大了起来,边推他还边撅着嘴巴要亲他。叶钦被那酒气熏得差点吐了,抬手便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力道没控制住,直接把人脑袋打偏。汤崇后退两步,捂着脸在原地呆了半晌,表情由不可置信变为羞恼愤怒,上前就拽着叶钦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
  “妈的,给你脸还不要脸了,以为自己还是叶家少爷呢?”
  叶钦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待反应,下巴就被汤崇硬掰着抬起。
  “想上老子床的成千上万,别太把自己当个东西。”汤崇嘲笑道,“要不是看你这张脸,这些年越长越……哎哟!”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叶钦挣开桎梏的第一件事,就是铆足劲儿用自己的额头撞汤崇的,直撞得他脱力松手,自己趁机推开他拔腿就跑。
  楼梯上,叶钦边疾步跑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告诉郑悦月,求她帮忙?不行,她替公司办事,利字为先,知道他得罪汤崇,说不定非但不会帮他,还会劝他从了汤崇。
  找个机会向汤崇道歉?他怕自己拉不下脸装孙子,那家伙又嘴贱尽戳他怒点,万一说着说着话不投机又打起来。
  经过这五年的磋磨,叶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叶家小少爷,哪怕偶尔控制不住脾气,也会迅速为自己找好后路。
  毕竟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无条件迁就他的人了。
  思绪纷乱间,他低着头拐出楼道,不慎撞进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怀里。
  程非池刚接完一个电话,正要返回包厢取东西,电梯客满便选择走楼梯,没想到会撞上他。
  他比从前高了,站直身体刚好齐自己的耳朵。相貌也跟从前略有区别,褪去稚嫩的婴儿肥,五官轮廓变得鲜明立体,整体还是清秀柔顺的,跟他的性格一点都不一样。
  撞到人,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惊慌失措,看到是自己,更是慌得后退两步,正好让人瞧清楚他通红的额头和凌乱的衣领。
  他跟人发生冲突了。程非池如是想。
  身后有高跟鞋的声音,一个女人走过来:“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我们等你半天……脑袋是怎么弄的,又跟贺函崧打架了?”
  叶钦别过头,不想让人看见似的,程非池听见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没有。”
  郑悦月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场,点头哈腰地对程非池道:“小孩子闹着玩,不好意思吓着您了。”说着推了叶钦一下,“还不快给程总道个歉。”
  叶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嘴唇嗫嚅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程非池刚要说不必,就在这时,另一边的电梯停在一楼,汤崇气急败坏地从轿厢里出来,撸着袖子直奔叶钦而来:“妈的你个臭小子居然敢打我?”
  叶钦转身便躲,郑悦月也张开胳膊阻拦,发生什么事都不问,先劝架:“汤总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倒也没人注意角落里的动静。
  叶钦在郑悦月的掩护下贴着墙准备开溜,没成想汤崇这回学机灵了,不跟眼前的人缠斗,推开郑悦月大步跨到叶钦身侧,右手拧住他手腕往身后反剪,左手握拳高高扬起,眼看就要往他脸上落。
  被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人拦住了。
  程非池制住汤崇即将落在叶钦脸上的拳头,面无表情地说:“汤总,公共场合。”
  汤崇其实有点怵这位只见过两次面的易家大少爷。
  他在这个圈子里出现得突然,起初大伙儿还就他姓程不姓易这件事在背后嘲弄,后来听说他刚回国就被委以重任,易家在长三角地区的酒店餐饮相关产业全交到他手中。要知道易家以连锁酒店发家,这至关重要的部分交给谁,就相当于钦定谁为继承人。
  至此,各家才开始重视与程非池的往来。然而这个程姓的易家大少爷从不跟本地的世家少爷们花天酒地,平时只有生意场上的聚会能请得动他,而他到哪儿都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以汤崇为首的纨绔子弟们在家里老爹的威逼下和他交好,碍于易家的面子还得伏低做小,着实苦不堪言。
  这会儿他竟还多管闲事。汤崇满肚子火,却又不得不妥协,放过叶钦的同时为自己找场面道:“这小明星手脚不干净,偷我东西还出手伤人。”说着指自己脑门,“喏,这就是他弄的。”
  “你放屁!”一忍再忍的叶钦终于怒了,“谁手脚不干净你自己心里清楚。”
  程非池总算明白这两人脑门上如出一辙的肿包是怎么来的了,看了叶钦一眼,问汤崇:“他,偷东西?”
  汤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悠,他没什么别的本事,察言观色倒是一把好手,当即猜测:“你们……认识?”
  “不认识。”
  “认识。”
  截然相反的答案从两人口中同时出现。
  未经思考就直接否认的叶钦蓦地一愣,偏头看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敢对视一眼那个人。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居然会以为程非池认不出自己。
  怎么会认不出呢?他曾经给过他那么多伤害,就像手心的伤,即便愈合、掉疤、长出新肉,也会在每一个手掌张合、手指弯曲的动作中,经年累月地提醒着不要忘记当时的痛与恨。
  一眼认出却平静如水的态度,不做停留的目光,便是最好的报复。
  汤崇也愣了下,随后便笑了:“是我眼拙,刚才在酒桌上那么长时间,都没看出来二位互相认识。”
  郑悦月一脸惊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叶钦:“你跟程总是朋友啊?”
  “不是。”叶钦再度否认。
  汤崇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哟,那我就看不懂了,难不成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话,句末的两个字却仿佛化作两根尖利钢针,又快又准地扎进叶钦胸口。
  未待程非池开口,他抢先一步:“老同学。”
  哪怕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多么狼狈,叶钦还是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补充道,“高中同学。”
  他不敢听程非池的回答。
  他想保住自己在他面前最后一点体面。


第五十二章 
  车上,郑悦月追问:“你跟程总真的是高中同学?”
  叶钦:“嗯。”
  “他不是S市人吗?”
  “以前是首都人。”
  “你们上同一所中学?”郑悦月还是不太相信,“我听说这位程总美国名校毕业,还以为他从小就在国外生活。”
  叶钦想了想,说:“他在国内念书的时候就很优秀,考上什么学校都不意外。”
  宋?也好奇地凑上来八卦,叶钦拣能说的说了,包括他在高中拿过很多竞赛奖项,是当之无愧的学霸。
  郑悦月听完狐疑道:“我瞧着你对他这么了解,不像普通同学啊,他刚才还挺身而出救你。”接着便劝他道,“有这么本事的朋友赶紧多联系,别傻了吧唧的装不认识,人家也不缺你这一个套近乎攀关系的同学。”
  叶钦摇摇头,没说话。
  S市的夜晚华灯闪烁,街市如昼,映在他的瞳孔里却是冷的。
  他知道,刚才在酒店楼下,如果换成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程非池也同样会施以援手。那个举动并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遵从本心做出的正常反应。
  所以在听到程非池坦荡地承认两人认识,叶钦才会心底发凉。
  他忽然想起刚出道时,公司用他的家世炒作,形容他为“深陷泥沼的天之骄子”,他当时就笑了,觉得自己最多算得上失去光环的落魄少爷。
  真正的天之骄子是程非池。他正直坦荡、善良温柔,他不会恃强凌弱,更不会用自己当年的手段实施龌龊下作的报复。
  他跟自己是那么的不一样,无论滔天巨浪还是泥潭深渊,都不可能将他困在原地。
  这次在S市的拍摄为期三天。
  第二天下午,叶钦摔伤的尾椎比昨天更疼了,贴膏药也不好使。站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捞着坐下歇会儿,不到五分钟再站起来,骨头缝里炸开的疼痛电流似的直窜脑门。
  叶钦眼前一阵花白,险些晕过去。郑悦月怕他再这么硬捱要出事,赶紧给他请了假,把他送上前往医院的出租车,让他顺便买瓶万花油把额头也揉一揉。
  路上叶钦还在寻思下午少拍两个片段会不会扣工钱,到挂号收费处,十几块的专家号都没舍得挂,挂了个五块钱的普通号。
  S市的医院跟首都一样人满为患,在诊室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才轮到叶钦。医生听说他伤在尾椎,看都不看一眼就开单子让他去拍片。
  叶钦把口罩往鼻梁上拎了拎,心想幸好不用看,当场脱裤子什么的可太丢人了。
  又排了个长队,影像科的医生让一个小时后机器上自取X光片,叶钦无事可做,坐着等又不舒服,干脆回到诊室找医生。
  年迈的老医生也不嫌他碍眼,坐诊的间隙跟他聊了几句,说现在得脊椎病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尤其是他这样爱美的,骨头冻坏了都不知道,老来有得受了。
  叶钦低头看看自己马甲里面穿着的演出服,小腹到腰侧几乎全镂空,肚脐眼都露出来了,抬头笑呵呵地对医生说:“职业需要啊,没办法,混口饭吃嘛。”
  旁边看病的阿姨投来一个惊诧的眼神。
  快到时间,叶钦拢了拢马甲前襟,乘电梯去一楼拿片子。
  排队等待的时候,门口停下一辆救护车,医生护士和几个病人家属围着推车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周围的人也自觉往边上散开。
  叶钦不知道自己鞋带散了,后退的时候绊了一下,幸得身后的人托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他边回头边道谢,一个“谢”字刚出口就呆住了。
  扶他的人正是程非池。
  曾几何时,心高气傲的叶钦认为若不是自己愿意纡尊降贵,他和程非池的世界永远不会有交集。就像出入高档餐厅、私人诊所的富豪,和挤路边摊、公立医院的平民,自出生起就不在同一个阶层一样。
  现在情况反过来,他才知道当时用金钱堆高地位的自己多么幼稚可笑。
  “谢谢啊。”他还是把这句眼下最适合用来抵挡尴尬的话说了,随后攥紧衣襟,将暴露的演出服挡住,没话找话地问,“这么巧,来探病吗?”
  程非池今天穿了简单的T恤长裤,距离感却没比昨天西装革履的时候减少分毫。他“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叶钦手上拿着的病历本,问:“生病了?”
  “啊?啊……小毛病,滑冰摔跟头不小心磕了下,来开点膏药贴,医生非让我来拍个片。”
  叶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详细,明明对方只是随口一问。他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像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昨天还装腔作势说着不认识,今天又上赶着跟人套近乎。
  程非池又“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叶钦垂低脑袋不敢看他,视线盯着自己手上的病历本,思绪忽而飘回六年前的暑假。
  彼时两人浓情蜜意,晚上睡觉都要挨在一起。记得有次因为在烈日下走了太久晒伤皮肤,程非池整夜整夜地守着他,用湿毛巾给他擦身帮他缓解灼烧感,把他揽在怀里轻拍后背,在他耳边低声安慰:“不疼了,不疼了。”
  其实不怎么疼,可是他想被程非池哄着,故意装出很疼的样子,想方设法往程非池怀里钻。
  后来程非池不知从哪儿听的科普,说皮肤晒伤需要阴凉通风,切忌靠近热源,于是叶钦爬过来他就把人推开,来一次推一次,十足冷酷无情,差点把叶钦气哭。最后一次被推开后,他抬脚就踹程非池,让他出去睡,别在自己跟前碍眼。
  程非池真的出去了。没到十分钟,叶钦就后悔了,光着脚悄悄溜到门边,手握门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一点声都没听到,吓得赶紧开门,抬头就看见程非池站在门口,张开双臂微笑着说:“现在可以抱了。”
  他居然用短短的十分钟时间,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哪怕知道可能会感冒,哪怕知道体温会回升,最多只有五分钟的时间留给他们拥抱。
  叶钦至今还记得扑到他怀里的心情,甜蜜两个字都无法描绘出这饱胀的幸福感的万分之一。
  而现在,两人一前一后站着,保持着一米的社交距离,程非池的不回避也不过分关心,仿佛回到从前的戒备姿态。
  不,是一种比警戒线还严苛的无形隔绝,好像自己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他也不愿再了解。
  而欠他的太多句“谢谢”和“对不起”,当时拉不下脸来说,现在却失去了说的立场。
  拿到X光片后,叶钦跟程非池道了别,顾不上尾椎还疼,扭头就跑。
  他仗着自己不红,在偌大一个公立医院里横冲直撞,周封打来电话的时候,直接摘了口罩跟他说话。
  “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
  周封上来就是声如洪钟的一顿疯吼,叶钦还以为错按了复读按钮,把手机拿远,捂住耳朵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当爸爸了。”
  “人都找到了,当爸爸还远吗?……算了算了,我还是当哥哥吧。”周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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