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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音人生-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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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皆为了腹中的胎儿毅然戒烟,她丢了一颗糖在口中咬得嘎嘣脆,翻了个白眼企图强行甩锅:“就你上次给我介绍那个相亲对象呗。”
    “想不到是这样的正人君子!”阿姨扶住了胸口。
    可那个下了班会买糖果送给我妈的男人一踏进这个门,她就自动删除了曾说过的话的历史记录,成了一个底线全无的花痴。
    在我的百般游说下,夏皆终于跟周靖阳开始了进程缓慢而艰难的约会。
    说到约会,我也不知道他们那个岁数的人是怎么个约法儿,肯定不会像我和宫隽夜一样去游乐园,看恐怖片,开车到山上看日出,他们俩大概更愿意泡一壶茶坐下谈心,聊聊各自的过去和共同的将来。反正每当夏皆跟我说她要出去,我就像她爱对我说的那样对她说,玩的开心,早点回来。
    我是甘愿把工作扛下来,给这对超前情侣(我拒绝宫隽夜管这叫夕阳红)创造培养感情的契机。我知道她为什么推辞,她不温柔,不会撒娇,不通晓取悦异性的方法,不擅长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但她好不容易等到一份模糊而珍重的爱情,就要像开店一样认真经营。
    可能是女人在孕期情绪不稳定的缘故,她叹气的次数似乎变多了,大抵这世上让人难过的事情有许多,快乐的条件却苛刻而不一。
    我只希望她能开心。
    晚上我关了店门回家,赶最后一班地铁,在出站口外还没关门的糖水铺买一份杨枝甘露带给她,提着塑料袋的手指冻得僵硬,进了家门才有所缓解。
    屋子里的空气暖融融的,静谧而使人安心。客厅里主灯没开,只有电视屏幕间歇闪烁着光芒,夏皆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正在观看一档挺有名的寻亲节目。
    她说,宝宝回来啦。
    我把杨枝甘露拎到她面前的小方桌上,摘下围巾,搓了搓失去知觉的指关节,问她,你眼睛怎么了?
    她用手指在鼻子侧面一抹,抿了抿嘴唇说,没事啊。
    我不觉得没事。
    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
    可能人在灾难或大的变故之前来临前是有预感的,像地震前莫名焦躁奔走的小动物,它不是一朵花,一句歌词,一种意念,我对此没有确切的描述,没试过向任何人表达,因为我没有证据证明它像个摆在那里的现实一样真正存在。
    唯有一点是肯定的。
    那就是,它永远发生在你以为它不会发生的时候。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去了店里,因为前一天晚上宫隽夜说他想喝加奶油的肉桂咖啡,还想和我一起吃个早饭,我们俩都很看中和对方一起吃饭的时间,把它当做彼此对生活最简单、朴素的共享,不论多忙都会留出这一点空闲来。我想,反正在通常情况下早晨都不会有什么客人,稍微离开一下也没关系。
    况且,和宫隽夜一同前来的周靖阳看起来很懂我们。“你们去吧。”
    我特地告诉他,“我妈一会儿就来。”
    他靠在吧台上翻起一本杂志,双眉紧蹙,仿佛内心毫无波动。
    我心情愉快地跳下台阶,顺手抽走宫隽夜往嘴里衔的烟,视线一转,对上站在我面前的几个人。
    一个穿着艳俗的中年女人,一个头发灰白的瘦男人,一个微胖的女孩儿和一个矮壮的年轻人,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感觉宫隽夜把手放在了我背后,那是个提醒同时也是个戒备的姿势,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那个中年女人手持一张小孩子的黑白照片,声音颤抖地开口:“你……认得他吗?”
    “认得我吗……?”
    ——看来,今年注定是动荡多舛的一年。
    
    第116章
    
    “什么?”
    我看见自己说话时呼出的白色烟雾,模糊了面前女人激动到有些情绪失控的脸。
    “你看……你看看!”她嗓音尖细像是号泣,两手抓住我的双臂仿佛要跪倒在地,“这是你啊……我是你亲妈啊!”
    我顿时感到脑筋停摆了。庞大的信息量疯涌进来轮番轰炸,心脏每搏动一次都像置人于死地的重击,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睁大了眼,却连那张照片都看不清楚。
    ——亲妈?
    我拒绝接受那些简明易懂的字句,就像人为了自保会选择性失聪,宫隽夜比我反应快,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低声回了句,“麻烦您说清楚一点。”
    显然他也很吃惊,但这程度远不及我,任凭随机事件的发生有无穷个概率,他都有一种堪称强大的冷静。
    “您是来,寻亲的?”
    夏皆这时也来了,她穿了件我的棉衣,大步跑到我和女人这一行人中间,伸出一只手挡住我,狐疑地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怎么了宝宝……您是?”
    女人眼珠一转,似乎对大局有了个基本的把握,她把照片揣回口袋里,亲亲热热地握住了夏皆的手:“是我呀?前两天才联系过你说我要过来……见我儿子。”
    夏皆也呆住了。
    在路人的目光汇聚过来之前,她说:
    “找个地方坐下聊?”
    这是寻常无奇的一天,如同万千个飞逝的昨日般的一天。
    我度过了数不清的这样的日子,像飞鸟总在黄昏时归巢,而太阳也会照常升起。我对每一天都抱有最朴实的期待,坚信它无论遭受怎样的破坏都会恢复原状,让我有勇气日复一日前行。
    而今天就像一个坏掉的关节,一本书里多出来的一页,上面记载着我难以想象的内容,横空增添的角色,我未读取过的隐藏章节。
    我们找了附近一个清静的茶馆,刚开门还没什么客人,服务生没睡醒似的打着哈欠,奇怪地看着我们这帮一大早就气氛紧张的人,引我们去了一个宽敞的包间,端上两壶现泡的茶。
    “我介绍一下啊,这是你大舅和小舅,这是你表妹,都自己人……”
    我听得敷衍,隔着一张大圆桌打量女人殷勤介绍的对象,他们也在打量着我,那个怯生生的女孩甚至微笑了一下。我自己这边没什么好介绍的,只给夏皆拉开椅子,让她坐到我身边来,同时凭直觉和宫隽夜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样子他和周靖阳这两个“外人”都不打算留下。
    我点点头。
    在我落座的时候,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就在门外,有事儿叫我。”
    说完两人就出去了。他在关门前看了我一眼。
    而这句话就像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让我沉下心来。
    瘦高的中年人坐在我正对面,那个疑似是我小舅的男人围着桌子给大家倒茶,我客气地让了让他,对面传来女人的话音:“我前几天就和你养母通过电话,她没有告诉你吗?”
    夏皆没说话,也没有回应我的目光。
    屋里空调暖风开了,室温直线上升,女人把羊绒大衣挂在身后的衣架上,里面穿了一件对身材要求相当高的连衣裙,颜色有点儿过于鲜亮;皮肤保养得当,脸上少有皱纹,唯一暴露出真实年龄的手摩挲着茶杯,笑盈盈地开口:“好了,我们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故事很长,像是在哪儿听过。
    我生母怀上我的时候,是一个男人的情妇。
    她出身平平却年轻放肆,没受过高等教育也没什么本事,仗着自己有一副美艳容貌,不费吹灰之力就从男人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懒得付出,反正别人会给,人生志向就是有朝一日攀上高枝,最好跻身豪门,衣食无忧。
    但别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利用的。
    当她将自己的青春和皮囊作为供品献给了对她许下诺言的人,一切看似美好的幻想都破碎了。
    我的生父是个有妇之夫,有着所有搞婚外情的男人的共性:他们事业有成,小有资本,渴望挣脱围城,明明是自己先不忠于婚姻却又喜欢山盟海誓,最后只是玩玩而已。
    所以想当然的,她被抛弃了,就像一个过时的玩具一样用过即丢。背叛家庭的男人本来就不愿被束缚,怎么可能真的为了她抛妻弃子,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说耍小聪明不算什么错,那么生下我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她带着还在吃奶的我住在男人留给她的房子里,把最后一点儿积蓄挥霍一空,继续在城市里寻找下一个可以让她像藤蔓一样牢牢缠住的大树。
    但这次她没那么幸运。
    “你以为我心狠吗?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我也有苦衷啊……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活你?”她慢慢地说,“与其跟着我等死,不如放你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找条出路。”
    “找到能把你好好拉扯大的父母。”
    我知道这话其实没那么好听。
    说是放我一条生路,无非是换得她的轻松。就如同我不是她的孩子,是她无法轻装上阵的包袱,是她的心病,她的拖油瓶,她巴不得赶紧甩掉我。
    所以她在一个雨天骗我出门,说带我去找爸爸,买了我爱吃的点心给我,让我乖乖在路口等着爸爸来接,而她要去商场买点东西,反复叮嘱我不要乱跑,要等到爸爸来为止。
    我那年五岁,撑着一把能把我整个儿罩在下面的伞,照她说的做了。
    她说,我小时候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过了一个小时,那个闹市口有热心的摊主小贩过来问我,我说我在等人;过了两个小时,有带孩子的女人过来给我拿了饮料,我说我不渴;过了三个小时四个小时,天黑了,雨越下越大,路边开小饭店的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给我端了一碗热汤,拉着我跟她走了。
    那个下午,我的爸爸没有来,她也没有。
    可她为什么知道这些呢?
    ——因为我的亲生母亲,就躲在我身后的麻将馆里看着我走,走进黑色的夜雨里,直到她再也看不见我。
    不管我是不是流浪街头,受人白眼,与垃圾和乞丐为伍,她都再也不用看见我。
    “怎么?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她说起这些毫不回避,根本不顾我能否听得进去,有种理直气壮的坦荡。抠着自己的红指甲,谈话间有许多粗俗且欠缺教养的小动作,嘲弄地咧开嘴笑,一双眼在我身上顾盼流连,说出口的话轻浮得难以置信,“我儿子长得可真帅啊,今年二十一了吧?可恨的就是长得随了他爸那个不要脸的,呵呵……”
    “哦,对,你爸后来离了婚和我复合,一直到现在,你要是跟我回去,还能分他一半儿财产,真不少。”
    我自始至终低着头,手放在桌子下面,正因为暴怒而战栗不止,连带着身体都在颤抖,几近晕眩。
    她一席话说得像穿针引线般轻巧,却直白而尖锐地刺入我最敏感的那根神经里,我听见自己像垂死一样粗重的呼吸,喉咙疼得像吞了刀片,越是哽咽就越是剧痛,越是挣扎越是淌血。
    “跟妈妈回家吧,妈妈现在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接你回去呢。往后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玩儿去哪玩儿,一家人么,最重要的是齐齐整整。”
    “这位姐妹能把我儿子养大也挺不容易的,都是父母嘛,都懂。”
    她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夏皆,叹息声中暗藏着露骨的讥讽:“只是想不到你到现在也还是没爸……搞不好啊,就是这种命……”
    “这样吧,我想着你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接受,妈妈愿意等你,过几天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你就——”
    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这房间通透明亮,窗外天空澄净,无风无云,清冷而锋利的日光划过我的脸,我闭了一下眼,什么想得通想不通的都放弃了。
    “你。”
    女人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我。
    当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重见天日,我终于得以直视这张我没有任何印象的脸。我近乎是窃幸的发现,它就像那成千上万过目即忘的路人,与我擦肩而过便消失如尘埃,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不认得她,我也不想认得她。
    可她说她是我妈妈。我是她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是从她体内剥离的骨肉,延续了她的血脉,拥有这么一个美好得让人说出口连嗓音都会变轻柔的名字,孩子。
    我冲他们笑了一下。
    ——我居然觉得很恶心。
    “你听着。”
    “我可以不追究你,但也别指望我哭着喊着跟你回去,我再穷再困难,我也有底气说我现在过得很好,而你,没资格评论我的生活。”我说:“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你,更不会跟你去做什么狗屁亲子鉴定,想都别想。”
    “你是亲的又怎样,还是你认为有他妈几个破钱就能买个儿子回家?”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靠这世上最可贵却也最不值钱的血缘关系绑架我,一句“爱我”就能完事?
    “夏息!”
    始终冷冷坐视的夏皆却在这时有了动作,她伸手揪住我的衣服把我往后拽,厉声道:“不许说了!坐下!”
    我大口喘着气,身体像弓弦一样勒紧,第一次当众忤逆她的命令。
    “因为你是生下我的人,所以就能随心所欲的使唤我吗?!因为我是你生的,我就必须爱你服从你无条件原谅你吗?!你现在需要我了,我就得感恩戴德求着你施舍给我母爱吗!!”
    我对那个至今还不知姓甚名谁的女人大吼:“我他妈是你生的一条狗,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吗!!!”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回答我。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惹。
    
    第117章
    
    “就这样吧。”
    我端起那半盏冷茶一饮而尽,把杯子摔得转了个圈,残液飞溅到反光的桌面上,上方是一双双骇然而不可思议的眼睛。这空气污浊的房间我一秒钟都不想多留,用手背狠狠蹭干净嘴角,另只手拉起夏皆,“妈,走了。”
    方才失控的情绪一旦发泄完,我只觉得心跳又急又快,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想起前几天就有点咳嗽,最近天干物燥,一动肝火有加重的征兆,我又清了一遍嗓子,跟夏皆说话时自动降了一个调,“回去吧。”
    我的耐心早已耗尽,精神疲惫不堪,看似人还站在这儿,内里已经溃如蚁穴,被那些恶毒的言语蛀空了。可能我从小就对骨肉亲情没什么概念,所以在重逢的时刻无法逼自己表达感动,我对自己天性中尖刻的一面向来很诚实,我不感动,不渴求也不想给予宽恕,我恨得真实无欺,拳拳到肉。
    我不想再听任何有关于我的故事,不想再看那张黑白照片,不想追忆那些尘封的过往,名叫“父亲”的男人最后是如何回到她身边、以破坏另一个家作为代价,家是什么模样家里几口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统统不想知道——我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是个冒牌货,是她千里寻子的误判目标,就算她有我的照片,说得出我被遗弃时穿的什么衣服,就算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也有充足的理由不认她。
    我是谁养大的?
    没人能威胁我。
    “哎,我说你!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坐不住了,光火地拍着桌子:“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大老远的来一趟你就这态度?你听听你说那叫人话吗?”
    “我不会说人话你也没教过我。”
    我把夏皆挡在身后,动手打开包间的门,“至于跑多远那要看她把我扔多远,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事到如今我已经丧失了自我约束的能力,话有多难听就说多难听,既然早知道不会有回旋的余地,剥掉礼貌的外皮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回头看那女人失神的瘫坐在椅子上,貌似是我表妹的女孩拉扯她的衣袖,口中低声劝解着什么,不消片刻,她掩面啜泣起来。
    “呜呜……我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呀……被自己的儿子这么说……”
    我转身就出去了。
    门口比我进来时多了好多人。
    一走出去有种被包围的感觉,他们或站或蹲,衣着是整齐划一的黑色,表情不善,把这条走廊里外清理得没有闲杂人等,服务生和老板都躲在大厅里不敢往前凑。
    宫隽夜靠在我左手边的墙上,露出个拿捏有度的公式化笑容,“没事吧。”
    “没事……”夏皆回答着他,眼睛却还在我身上:“宝宝,你听我说。”
    她不顾周围都是无关的人,似乎现在不对我解释清楚那么这一生都不再有机会,她那么急切,抓紧我并在身体两侧的胳膊,而我行将就木,内心的波澜起伏早已成了死水,有种令人满意的安静。
    “妈妈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我不说话。
    “他们是提前联系过我了,我怕是骗子,私下里也跟他们沟通过。”她的手发颤,声音也同样,“但他们没告诉我你是这么走失的……我承认我是有过自私的念头,因为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亲眼看着你从那么小长得这么大,那么小一点儿……但我,我能不准人家亲生父母来找自己的孩子吗?这不是作孽吗……”
    “我懂。”我语气低微地拂掉她的手,“我懂的妈。”
    “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然后我不顾她的悲伤和挽留,自己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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