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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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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煊没推脱,接着刚刚被打断的话问:“也没告诉杨成川?”
  “没有,”汤君赫捏着自己的手指说,“没什么必要告诉他。”见杨煊不说话,他犹豫着补充,“我是说,他是你爸爸……”
  他还没说完,就被杨煊打断了:“他也是你爸。”
  “他不是,”汤君赫低着头,说了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那句话,“我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她叫汤小年。”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说到后面几个字,几乎要被空调制冷的声音和外面的蝉鸣盖住。
  “别幼稚了,”杨煊嗤笑一声,“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或许吧。”汤君赫的声音仍旧低低的,“但我不想抢你的东西,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要抢你的东西。”
  “所以你宁愿做个杀人犯?”杨煊转过身倚着窗台,看着他。他的眉头又蹙起来了,目光跟他打架的时候一样冒着狠厉。
  “我没有,是他该死,”汤君赫小声地辩驳,像是在说给杨煊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不止试图侵犯我,还试图侵犯过好多人,他那种人,不死才会是麻烦……而且,不会有人知道的,我去那里看了很多次,没人从那经过,我杀了他,然后再往我自己身上捅一刀,没人知道是谁先捅了谁,他还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你看,”他把自己左手腕的淤青转朝杨煊,“别人只会觉得我在正当防卫,而且我是未成年,就算是防卫过当,也会轻判的……”他把那些关于正当防卫的法条背得滚瓜烂熟,此刻着急忙慌地跟杨煊解释。
  “即使你成功了,”杨煊用阴沉的目光盯着他,“你也是个没被发现的杀人犯。”
  汤君赫沉默了,良久才开口,泄了气一般地轻声说:“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而且,你说不会有人发现,”杨煊仍是盯着他,“我不是发现了吗?如果我把你杀他的那一幕用手机录下来,交给警察,你精心编造的这套正当防卫说辞,就用不上了。”
  “你不会的。”汤君赫突然抬头看着他。
  杨煊把脸偏过去,躲过那束灼热的目光,嗤笑道:“能让你妈妈疯掉的事情,没什么我不会做的。”
  “你不会的。”汤君赫固执地重复。
  杨煊觉得那股勉强平息下去的烦躁感又忽地蹿了上来。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小时前差点沦为一个小杀人犯,此刻却一脸天真和信任地看着他说“你不会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可笑?知不知道他们已经跟小时候不一样了?知不知道他有多讨厌他们母子俩?知不知道他多少次在脑子里想过把他毁掉,让他妈妈也尝尝精神失常的滋味?
  见杨煊不说话,汤君赫咬了咬嘴唇,又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杨煊看他一眼。
  “后悔拦下我。”
  “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可能会后悔,”汤君赫神经质般地揉`捏着手腕青紫的地方,似乎一点痛感都察觉不到,顿了顿他又说,“但是后悔也没用,你还是把我拦下了,人是无法控制自己在特定情况下出于本能的反应的。”
  杨煊听着他像背台词一样慢吞吞地说出这句话,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走吧。”杨煊说完,弯腰拿起桌上那把刀,折起来揣到兜里,朝门口走过去,把取电口的房卡拔出来拿在手里。
  他走得干脆,全无要跟汤君赫商量的意思。
  汤君赫拿起床上的校服,抱在怀里,跟上走在前面的杨煊。他想他以后应该不再需要穿这套不透气的秋冬季校服了,他不怕热,也不怕不合群,但脱下它还是让他感觉到如释重负。
  也许可以争取一点别的,汤君赫想,他不能等着杨煊主动过来跟他缓和关系,杨煊不会的,或许他应该主动一点,那些可笑的自尊心算什么呢?他有种直觉,如果自己现在不争取点什么,杨煊就不会再管他了。
  “那把刀可以还我吗?”进了电梯,汤君赫在心里打好了草稿,开口问。
  杨煊看着他,片刻后才说:“怎么,还打算继续?”
  “只是想防身用,”汤君赫镇定地解释,“他可能还会来。”
  杨煊没什么动作,只是淡淡地说:“跟杨成川说,让他找司机接你。”
  “我说过了,那些都是你的东西。”汤君赫的手抓着怀里的校服,努力地找借口。
  “那你想怎么办?”杨煊转着手里的房卡,若不经意地问。
  “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回家,”汤君赫说,“他看上去很怕你。”
  “不想用我的东西……”杨煊刻意顿了片刻,饶有兴致似的看着他,“但是不害怕麻烦我?”
  汤君赫觉得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但他努力表现得不那么露怯,竭力坦然地回视他:“那不一样的。”
  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没有干透,几绺额发翘起来,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他光洁的额角——那上面有一小块淡淡的疤。小指甲盖大小,浅淡的颜色昭示着它年代已久。
  那是小时候磕的那块疤,杨煊认出来。总是有这些痕迹提醒着他,他们曾经有多亲密。
  “看我心情吧。”电梯降到一楼,门开了,杨煊把视线从那块疤上移开,走出电梯。
  汤君赫知道自己得逞了,他跟着杨煊走出去,看着他在前台退房卡。
  他的嘴唇微动,没人察觉他在杨煊的背后,也在自己的心里,无声地叫了声“哥哥”。


第二十二章 
  风刮得猛烈,但雨依旧迟迟未下。
  枝繁叶茂的树干被劲风刮得不住摇摆,路灯下的树影看上去张牙舞爪。树上的蝉齐齐噤了声,瑟缩着等这场风停歇下来。
  白天的燥热荡然无存,夏夜的风刮过裸露的皮肤,甚至有些许凉意。
  他们逆着风朝家的方向走,一路默然无语,汤君赫的胳膊上抱着长袖的校服,但却并没有穿在身上。
  刚一踏入楼道,暴雨像是有感应般地倾盆而至,噼里啪啦的雨声裹挟着潮气传到楼道里,然后被关在了电梯外。
  刚一推门,汤小年就迎了上来,接过汤君赫的书包问:“怎么才回来?”
  汤君赫“嗯”了一声,眼神朝杨煊的背影瞥过去,看到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汤小年低声抱怨,“不都给你买了手机?”
  “没带,”汤君赫把校服搭到一旁的沙发上,“学校不让带。”
  “怎么别人都能带?”汤小年扭头朝杨煊房间的方向瞟了一眼,转过头的时候视线扫过了汤君赫的胳膊,拉过他的手腕一惊一乍道:“哎呀,这是怎么了?”
  “上体育课的时候手腕扭到了,没什么事。”汤君赫试图抽回手腕,没成功,汤小年不肯撒手,拉着他到灯光下细细地看。
  “真是扭到了?”汤小年看着那片淤青,狐疑地嘀咕,“也没肿,只是青了,怎么看上去是被捏的,没人欺负你?”
  “没有,”汤君赫用了点力气把手腕抽回来,他脑子里闪过那次汤小年给他涂面霜时杨煊的表情,有些烦闷道,“妈,我都这么大了,受点伤也没什么吧。”他用另一只手捂着那片淤青,不想让汤小年继续说这件事,便转移话题道,“我有点饿了,还有饭吗?”
  “你才多大,”汤小年不满地瞪他一眼,又问,“还没吃饭?不是跟同学出去了?”
  “没吃饱。”
  “哦,还有点剩饭,再热都不好吃了,我给你下点面去。”汤小年说完,急慌慌地朝厨房走。
  “妈——”汤君赫欲言又止,见汤小年回头看着他,吞吞吐吐道,“多下一点吧……我,我们俩都饿。”
  “你……”汤小年刚想说什么,杨成川这时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那副刚从鼻梁上摘下来的银边眼镜,招呼汤君赫道,“君赫回来了,饿了吧?”
  “我去下点面条,”汤小年替他答,“小煊估计也饿了,我多下一点,你还一起吃点么?”
  “我不吃,都快睡了,”杨成川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你给两个孩子做点吧。”
  杨成川说完,朝杨煊那扇紧闭的房门走过去,敲了两下,见没反应,握着门把手扭开门——门没锁,他推开走了进去。
  “你过来。”汤小年的目光从那扇重新合上的门上收回来,转头对汤君赫说。
  汤君赫跟着她走到厨房,站到一边问:“我洗哪个?”
  “不是让你洗菜,你站过来点,我有事情问你。”汤小年拿起平底锅,接了半锅水,把锅坐回燃气灶,打着了火,又伸手开了抽油烟机,这才就着嗡嗡的机器启动声响,一边洗菜一边问汤君赫,“你们今天一起回来的?”
  “嗯。”
  汤小年又问:“他跟你说什么没?”
  “说什么?”汤君赫疑惑道。
  “一句话没说?”汤小年有些不相信似的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他特意跟你回来炫耀呢。”
  “什么?”汤君赫还是不明白。
  “哎呀,也没什么的,就是杨成川今天跟我说啊,杨煊被省里的篮球队看上啦,要招他过去打比赛,说是只要去了就能保送大学,嗨呀,一个体育生而已,”汤小年的语气充满不屑,“体力劳动,没什么好羡慕的,真不知道杨成川高兴个什么劲儿……”
  她还没说完,就被汤君赫打断了:“打篮球不是体力劳动。”
  “你还替他说上话了,”汤小年意外地看他一眼,然后又抓了一把面条,下到锅里翻滚着的沸水中,“你羡慕啊?到时候咱们靠成绩保送上去,比他光荣多了。”
  “哪光荣多了。”汤君赫小声嘀咕。
  “怎么不光荣了?你出去问问,是靠打篮球上大学光荣,还是靠成绩好上大学光荣?”汤小年对于汤君赫的顶撞十分不满。
  “靠成绩保送的一抓一大把,靠篮球保送的可不多。”汤君赫说完,不想跟汤小年继续争论这个无聊的话题,便转身想走出厨房。
  走到门口的冰箱,他想起什么,拉开冰箱门拿出两个鸡蛋,放到菜板旁边说,“我想吃打散的,不想吃荷包的。”
  “挑三拣四,”汤小年瞪着他说,“吃里扒外!”
  “本来就是。”汤君赫撇撇嘴。
  他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听到杨煊的房间里传出杨成川的声音,他悄悄地拿起遥控器调低了电视的声音,竖着耳朵想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但离得太远,只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杨煊要去省篮球队了?汤君赫握着遥控器想,什么时候?会很快就走吗?那以后就不能继续跟他一个班了吗?省篮球队在哪儿,会很远吧?明明刚说好以后一起回家的……白高兴了一场。
  他有点沮丧地捏着手里的遥控器,然后听到杨成川的声音忽地高了起来,隔着门传过来,怒气冲冲的:“有本事你现在就滚,我不会求着你回来!”
  杨成川说完这句,拉开门走了出来,又铁青着脸进了书房。
  他们又起了冲突,汤君赫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推断,杨煊应该会很快离开这里吧,毕竟他跟自己一样不喜欢这个家,留在这里只是因为迫不得已。
  汤小年拉开厨房的门,探出身看了一眼,脸上显出一丝和年龄不符的幸灾乐祸,压低了声音问:“又吵起来了?”
  见汤君赫没应声,她把声音抬到正常的音量说:“面下好了,过来端吧。”
  汤君赫走进厨房,刚要把两碗面端起来,又被汤小年拦住:“我端吧,你去叫他。”
  “哦。”汤君赫收回手,忐忑地走到杨煊的房间门口。他想杨煊刚刚跟杨成川起了冲突,想来现在脸色不会太好,也许会直截了当地无视自己。
  “咚咚咚。”他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敲响了杨煊的门。
  没有反应。
  “咚咚咚。”他又敲了一次。
  依然没有反应。
  他把手放到门把手上,犹豫着要不要像杨成川一样直接推开门进去,还没下定决心,杨煊就自己把门拉开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怎么?”
  汤君赫忍住自己对屋子里的好奇,故作自然地说:“吃晚饭。”
  “我不饿。”杨煊说完朝后退了一步,随手关上门。
  汤君赫一心想拦住他的动作,赶在那扇门完全关上前,他情急之下伸出胳膊来挡。
  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汤君赫发出一声闷哼,猛地抽回胳膊——门不轻不重地碾过去,一片青紫上又多了一道红通通的印子,火辣辣的疼。
  汤君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杨煊没料到这出意外,但好在他及时拉住了门把手,才不至于酿成骨折事故。
  “对不起啊,”杨煊微微皱起眉,低头看着他的手腕,“没注意。”
  “疼……”汤君赫捂着自己命途多舛的手腕,可怜巴巴地低头看看红印子,又抬头看看杨煊。
  “我去拿喷雾。”杨煊转身回房,却被汤君赫拉住胳膊:“先吃饭吧,一会儿再喷。”
  杨煊被汤君赫拉着胳膊朝饭桌走,他本可以轻轻松松地甩开那只手,但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种不人道的举动,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走,然后用另一只手带上了门。
  端着一碗面走出来的汤小年撞见这一幕,一个愣神,手上抖了一下,面汤撒了一些出来,她随即“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她赶紧把那碗面端到饭桌上,又去卫生间拿了拖把出来,把溅到地上的面汤拖干净。
  坐到饭桌上,汤君赫小心地把被挤伤的地方藏起来,然后趁着汤小年不注意,不动声色地把鸡蛋多的那碗面推到了杨煊面前,拿着筷子吃起另一碗来。
  等到汤小年把拖把放回原位再走过来,看到此情此景,对着自己“吃里扒外”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当着杨煊的面发作,只能憋着一股气回自己房间了。
  等汤小年回了房间,汤君赫才小声问:“你会去吗?”
  杨煊低着头吃面:“嗯?”
  “省篮球队,他们不是要招你进去吗?”
  杨煊言简意赅地敷衍:“不知道。”
  “我觉得你会去的,”汤君赫没介意他不走心的回答,兀自说着话,“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去的,待在这里有什么好的,是吧?只要能走远一点,去哪儿都很好。”
  他说完,有些期待地等着杨煊否定自己,但杨煊只是“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杨煊先吃完面,回房间拿了一瓶跌打损伤喷雾剂,一言不发地放到汤君赫面前,然后把碗放到了厨房的洗碗机里。
  晚上,汤君赫坐在自己的床上,摇了摇那瓶只剩下一半的喷雾剂,朝自己的手腕喷了几下,然后握着那瓶喷雾剂,对着噼里啪啦敲打在窗上的雨点出神。
  半晌,他从床上下到地面,穿上拖鞋,拿着那瓶喷雾剂,又去敲了杨煊的门。
  这次只敲了一次,他就听到屋里椅子挪动的声响,随即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又开始在心里默默打起了草稿。
  杨煊把门拉开的那个瞬间,汤君赫感觉到一股烟味儿扑面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以及略显吵闹的音乐声,外语的歌词,唱腔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愤懑。
  “你在抽烟吗?”他想到就问出了口,然后朝杨煊递出了那瓶喷雾剂。
  杨煊“嗯”了一声,用那只没拿烟的手接过喷雾剂,汤君赫又说:“喷过了,但还是很疼。”
  “再喷点吧,”杨煊看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竭力忍住朝他脸上喷烟的欲`望,他把那瓶喷雾剂朝汤君赫那边推了推,“送你了。”
  “真的?”汤君赫没想到自己这样轻易得逞,又自作主张地增加了任务难度,“但我不知道喷得对不对……”他作出为难的表情,朝杨煊伸出手腕,那道红印子已经开始转成淤青了。
  杨煊看了眼他的手腕,没什么动作,又看着他,半晌,似笑非笑地说:“好学生连这也不会?”然后就关上了门。
  还没反应过来,汤君赫就被挡在了门外,他无比后悔自己刚刚失神,没有再伸出手腕挡一下这扇门。
  再挡一下,也许就可以进去了。汤君赫懊恼地抓着那瓶喷雾剂,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十三章 
  窗外雨势渐弱,雨水丰沛的寂静夏夜里,远处的蛙鸣遥遥地传过来,伴随着树叶在风中摇曳的沙沙声,汤君赫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眠。
  一觉睡到天亮,没梦到周林,也没梦到杨煊。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汤君赫拉开窗帘,在明亮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心情明媚得像初升的太阳。他想他终于可以摆脱周林了,也许只是暂时的,但只要杨煊待在这里一天,他就可以毫无阴翳地度过一天,就像润城一中里其他所有的同龄人一样。就像应茴一样。
  他也可以摆脱对于杨煊的不正常的欲`望——那是周林带来的,阴暗的,肮脏的,见不得光的欲`望,如果能一直待在阳光下的话,它们也会一并无处遁形,在日晒下蒸发掉吧。
  汤君赫轻松而愉悦地想,他会跟杨煊恢复以前的关系的,就像小时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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