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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镜到底-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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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娅本来看了个开头就想打电话过去骂任垠予找死,太有社会责任感了吗蹚这种浑水,但看到后面,看到了中方项目负责人受到当地警方拘留的时候,她猛然反应过来了,这个人必须是沈槐。
  所以劝不住的,往俗了说,别说浑水,前面是刀山火海,文娅都知道劝不住任垠予。
  沈槐接受了五六个小时的讯问,中间一口水都没喝过,这边的警察本来就暴力执法严重,在路上堵下外国人敲诈的事也不少见,何况这事儿当时不过问,现在来秋后算账,明显是有打回马枪的意图。
  沈槐摸不准这件事该怎么办,当时他是在很多人面前开了枪的,被大众的屋顶虽然事后让人修补过,但众目睽睽,完全推脱不大可能,他只能不断地表示,在没有确凿起诉的时候,他作为外国人,必须等律师,用国籍暗暗施压,还装作听不大懂警察的蹩脚英语。
  讯问一直到半夜,都是一些无意义的言语威吓,沈槐最后被推搡到挤了不少人的拘留室里,角落里有个脏兮兮的马桶,沈槐从一堆意味不明的目光里走过去,解开裤子。
  整个过程他刻意忽视着身体和心里传来的不适,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头。
  “沈槐。”
  然而任垠予的声音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沈槐叹口气,在角落里提好裤子,从暗处走出来,他看见任垠予抓着铁栏,那张英俊的脸在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显得有些像幻觉。
  任垠予焦急担心地看着他,让他的心上滚过一阵酸楚。
  沈槐走过去,从栏杆的间隔里握了握任垠予的手。
  “早知道就开着那辆车走了。”
  任垠予眼圈一下就红了,沈槐心想,这人是不是演戏演得多了,眼圈进化得特别厉害,怎么说红就红呢。
  “我会带你走的。”
  红眼圈的男人说。


第六十四章 
  沈槐被拘留的第二天; 程佩联系到了驻地使馆,开始了交涉,这看上去是非常积极的一步,但当地警方也找到了大量证人,虽说这些证人都是被定性为参与暴动的前科犯,但也有附近的路人居民愿意做证当天听到了枪声。
  事情开始不受控了,沈槐一早便明白; 他这个人并不是靶心; 不过当地内斗的信号而已,执政党与中方合作想出政绩,有别国势力参与的反对派想要从中阻挠甚至诱发战争。这是个大项目,沈槐当初指望借此翻身; 不是没想过风险,虽然做了很多准备,跑了很多关系; 但还是发生了纵火和动乱,以至于项目完成他准备回国的档口; 还有人想最后点一把火。
  警方没有采取遣返,而是起诉了沈槐,两方准备开庭之前,沈槐得到了保释资格; 交完钱就可以带人走,任垠予当天去签文件。
  任垠予已经三天没见着沈槐了,事情在当地见报以后他就被转移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限制探视,竟然还说是为了嫌犯安全,任垠予真是对嫌犯那两个字火冒三丈,但也只能忍着,凑齐钱交了保释金。
  程佩老胡和几个沈槐的员工都来了,还有使馆的人,警察说让他们在警局等,会有人把沈槐带过来。
  当天下了很大的雨,警局附近有一座桥被冲垮了,伤了人,附近的许多村民都涌进了警局,混乱吵嚷,任垠予就坐在角落,盯着墙上的挂钟,警察再三保证会在五点前送到,在指针距离五点还差四格的时候,有穿着不同制服的人走了进来,抬头在人群中扫了一圈,见到他们这几个中国面孔,便走了过来。
  使馆的人立刻上前交谈,任垠予听不懂,他就坐在原地,默默看着,脸上没有表情,但像阴湿的墙角,有种让人发冷的感觉。
  片刻后使馆的工作人员转身走向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事情有变,取消保释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取消?保释金都交了,跟他们说已经交了保释金了,按时交了啊。”程佩几乎尖叫起来。
  “他们查出一些东西来。”那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压低声音,“你们这个项目,跟当地官员接触过,他们似乎怀疑有比持枪更严重的……外交问题。”
  “胡扯!”老胡骂了一句。
  “我会马上回去上报这个情况的,你们放心,事情既然升级了,重视也会升级,你们派个了解详情的跟我一起回使馆吧。”
  “行,我跟你去。”程佩连忙说。
  “对了,那边那位……”
  程佩顺着工作人员的视线望过去,看到还坐在那的任垠予。
  “他在国内是公众人物,不要让他掺和进来,要不然就不可控了。”
  程佩点点头,又给老胡使了个眼色,就跟着工作人员和那帮制服走了,老胡想喊任垠予一起离开,但任垠予没理他,站起身直接走出了警局,走到了大雨里。
  老胡没去追。
  雨太大了,他一出去就浑身湿了个彻底,风也很大,雨水被风摔到脸上,很疼。
  任垠予想,我明明说了要带他走的。
  我必须带他走。
  任垠予回到沈槐的住处,也就是工厂的里的那间休息室,却在走廊上看到一个快要忘记的人。
  林修。
  “我听说沈槐的事了。”林修从靠着的墙上直起身,“他怎么样了?”
  任垠予看着瘦了一圈,面容憔悴,眼中已经失去了以往的那种因为单纯才会有的骄傲神采。
  任垠予想起来,要是沈槐没有那把枪,可能会死在林远之前。
  他看向林修,像是开刃的匕首一样毫不犹豫的眼神。
  “想为你哥报仇吗?”
  在开庭的前一天,驻赤使馆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是几份录音和一些偷拍照片,照片里是林修和当地反对派成员,录音里的交谈内容显示,林修握有光电项目中,当局贪污腐败的证据,只要能够帮助阻挠光电项目,作为交换条件,之后必须指定林氏继续其他的与政府的商业合作。
  除此之外,录音内容里还有反对派策划工人暴动的证词,反对派为误伤林远所做的补偿是一个建桥项目,将跳过中赤双方的政府招标,直接委托林氏。
  几乎与邮件一同到达使馆的还有林修,他带着建桥项目的合同,和一通拨通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李名的父亲。
  与沈槐交易的一直是李名,所以身居高位的父亲一直回避直接接触这件事,在沈槐受到牵连的时候甚至让李名也不要干涉,但李名在娱乐圈内的名声太大,这位公子喜欢与艺人玩乐,任垠予早有耳闻,要找料太过容易。
  所以为了保住儿子,也为了保住位子,这通电话终究是打通了,林修提供的证据,不管是赤道内亚当局腐败,还是反对派有意分裂,都将被保留,但林修会作为促进两国友好的一个小小诱饵,揭过就好。
  开庭当天,不论是当局还是反对派,都迫于使馆压力,将这场诉讼取消了,并且因光电项目而起的风波,将不能再作为破坏任何一方利益的借口。
  当地正值雨季,雨还是下得很大,任垠予撑伞在看守所外等,这一次在指针指向约定时间的时候,大门开了,他终于见到了沈槐。
  沈槐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白T恤,满脸胡茬,憔悴颓废,但还是该死地迷人。
  他额前的头发有点湿,站在铁门口窄窄的房檐下,朝任垠予疲惫但舒展地笑了,等着任垠予过去接他。
  但任垠予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直到沈槐没有耐心了,搁着雨帘冲他喊:“你小子拍电影啊?”任垠予才如梦初醒地跑过去,溅起的水花几下把他的裤腿打湿,他毫无知觉,把伞移到沈槐的头顶,试探地伸出手,揽住了沈槐的肩膀。
  “走吧。”沈槐说,嗓音在雨声里显得轻快。
  任垠予把伞朝他倾斜,两个人一起迈出步去。
  “缺心眼么?就打一把伞来?车呢?”
  “我没顾得上租车,打车来的……路上堵,打那种带棚子的三轮车来的。”
  “谁要你租车,老胡呢?我的车呢?”
  “……我让他们都别来,我一个人来接你就行。”
  “……”
  “你累吗?要不我背你吧?”
  “滚。”
  “……嘿。”
  “还笑得出来?”
  “我好想你。”
  “……嗯,辛苦了。”
  ”明天的飞机,明天就回家。”
  “好。”
  “……我可以一起回家吗?”
  倾斜的伞被沈槐扶正了,两个男人的半边肩膀都在雨里,另外半边肩膀挨在一起。
  “可以啊。”


第六十五章 
  任垠予躺在一片绿茸茸的草地上; 他穿一件没怎么烫过的白衬衫和颜色发旧的黑色西裤,典型的上班族打扮。偏分的刘海有些稀疏,软软地搭在额头上,他眯着眼睛看太阳,偶尔眨一眨,浓密的睫毛让他有那么瞬间的英俊,但整张脸上的疲惫和平庸冲淡了这种英俊; 伴着平静悠闲的背景音乐; 镜头缓缓上升,这还是《没有人是一座孤岛》片头的那个安全岛,割草工人推着割草机又来了,看见任垠予躺在那; 烦躁地哼了一声,就推着割草机绕开任垠予,继续往前走; 割草机在草地上留下一道新鲜的痕迹,任垠予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懒散又认真地看着太阳,眯着眼睛。
  黑屏,职员表滚动而出,影厅里的灯亮了; 观众悉悉索索地分享着观后感和调整坐姿,没有人离开,因为这是首映场; 宣传里说过主创会到场。
  沈槐坐在中间位置,穿了件低调的黑T恤,导演带头的一行主创走到银幕前的时候,观众了发出呼声,他只是维持懒散的坐姿,冲那个一走出幕后眼神就往观众席里寻找什么的男主角笑了笑。
  任垠予连忙低下头,好掩饰自己控制不住咧开的嘴角,但很快他又惴惴不安了,按照流程一一跟观众打过招呼,他的眼神就没敢往沈槐那里放。
  这部片子初剪任垠予看过,之后就没敢再看,包括今天的放映的最终成片。因为他知道剪辑再怎么精妙,他的表演已经永远留在镜头中了。
  充满瑕疵。
  今天到场的也就五个人,因为不是商业片,首映场也做得比较低调,几个主创穿得也相对休闲,任垠予根据造型师建议,穿了和片尾相似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只是高定质感又拉开了很大区别,跟电影中庸碌渺小的角色仿佛不是同一人。
  主创们坐在一排高脚凳子上,任垠予长腿轻松踩在地上,把旁边一米六几的卫昆和脚尖堪堪着地的女主衬得很车祸。任垠予毕竟长得很偶像,虽然戏路不亲民,但长相还是很亲民的,首映场有不少他的女粉丝,整个访谈环节气氛热烈,直到一个影评人拿到了话筒。
  “首先想谈一点我的拙见,大家都知道这部电影的名字是来自约翰·多恩的同名诗,原作虽然简短,但探讨了人类与个体这个大概念,并且犀利见血,关于那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也有诸多解释,有人说这是警醒,个体命运永远与群体命运紧密相关,也有人说这是疗愈,任何人都不是真正孤独的,都有一部分是与他人无法分割,而卫昆导演的这部电影,探讨的似乎是后一种更细腻更私人的感受。”影评人的目光很自然地移向了任垠予,“也因此这部片子显而易见是部独角戏,其实当初听说卫昆导演要和新晋影帝任垠予和做的时候,我很期待这部电影,但今天两个多小时的观影之后,不得不说,我个人有些失望了。”
  沈槐托腮坐在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任垠予,后者的表情管理还是非常得体,没有多余的笑容,但也并不严肃,看着影评人的眼神很认真也很坦诚。
  这倒让拿着话筒的那位影评人有些为难地推了下眼镜,多嘴解释了一句:“我虽然不算脑残粉,但也的确是任垠予的忠实粉丝,虽然这是首映礼,有点儿分寸的媒体人都知道只能说好话,但我实在是心急。”
  “没关系,这个环节本来就是交流环节,我也很想听到最及时的反馈。”任垠予很有风度地鼓励了。
  影评人正了正色,倒的确有几分专业模样,沈槐听到身后的观众在小声议论,说他是个很有名的影评人。
  “这部戏的前半段,任垠予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孤独的角色,特别是片中男主角这样因为懦弱和逃避而最终变得孤独的人,很难让人能理解并且产生共情,但任垠予的演绎入木三分,情绪的真实质感使得人物变得可信。但是最让我期待的重头戏部分,片中男主在一直供养他的母亲死后,失魂落魄地走到繁华街头,逼迫自己必须要面对社会和人群,任垠予突然被完全击溃了,没错,这个时候角色是充满恐惧的,但同时他也是在被击溃后决心站起来,这才会有后面的剧情,他找到了帮助过他的女孩,虽然没有得到爱情,但最后也不再畏惧与人交流,结局也是在预示稳定的未来和自我和解,但任垠予却一直没有缓过来,后半段他的眼睛里一直有种恐惧,他在担忧他的未来,一直到结局这种恐惧都没有散去。我听说这部电影是按剧本时间线拍的,这更加能侧面证明,任垠予在线性地处理人物的过程中,失衡了。”
  一时间整个影厅鸦雀无声,这番评价在短时间内做得过于详实了,近乎指责,就像这位戴眼镜的影评人自己所说,真的是一点儿分寸都没有。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任垠予,有担忧的,有兴奋的。
  任垠予微垂着眼帘,至少有半分钟没说话,但看起来并不慌张,神态和肢体都非常稳,非常放松,沈槐看着他,想起了他冲自己笑的样子,这个人真的很擅长密不透风地压制自己的胆怯。
  如果不是他真的很熟悉这个人,如果不是他没日没夜研究了那些电影,如果不是他尝过这个人无数次真心实意或伪装过的吻,他也会被骗过去的。
  两人从非洲回来之后,仍旧维持着没事约个会打个炮却不正式复合的关系,沈槐感觉得出任垠予在尽力改变,但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的,精致,深情,讨好。
  唇红齿白的美人那样笑,跟爽朗剑气的帅哥那样笑,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槐察觉到了任垠予刻意改变外形的意图。
  他觉得有点好笑,却没有觉得不爽。难道是被讨好习惯了?
  沈槐就这么又纠结了一段时间,但也不舍得赶任垠予走,两个成熟男人继续搞着这种不同寻常的暧昧,倒也没人提出异议。任垠予这次很耐心,没有再使那些逼迫的小手段,沈槐十分舒坦。
  今天看首映的时候,沈槐一直在找任垠予曾经在短信里提过的那句台词:“我有两个硬币,只够打一次电话。”
  电影进行到中间部分,沈槐找到了,任垠予饰演的角色喜欢上了他生活中唯一能接触到的外卖员女孩,女孩在换工作前给他留了电话,他因为不愿意与人交流因此没有手机,他找了很久,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公用电话亭,鼓起勇气把电话拨过去了,但那边接电话的人是女孩楼下开店的店主,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他就说不出话来了,直到对方挂断,他最后站在电话亭里,一边流泪,一边为自己找借口:“我有两个硬币,只够打一次电话。”
  于是他没有再试第二次。
  这绝对不是一句让人感动的台词,而是让人扼腕让人恨铁不成钢的,任垠予在说这句台词的时候,沈槐身边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发出了失望的叹气声,但沈槐却久久不能回神。
  任垠予让他注意这句台词的意图,就是那个女孩没接到的电话的意图。
  我尝试过了,但是我没有做到,所以我只能掩饰我的懦弱。
  任垠予想说的就是这个。
  而此时此刻,被咄咄逼人的影评人逼到墙角的任垠予,似乎也打算向所有人坦白他的恐惧造成了他失衡的表演,他终于拿起话筒:“我得说,你是对……”
  “可能是每个人对电影的理解不同吧。”
  沈槐突然出声,他没有话筒,但声音清晰,音量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清了字眼,在这种紧张时刻,沈槐舒缓的语气让所有人都悄悄舒了口气。
  工作人员把话筒通过观众一个个递到了沈槐那,沈槐接过,站起身,一手松松插在口袋里,他的姿态让人感觉高傲,但神态却是不刻意的平和:“《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这个片名虽然是出自那首诗,却也不一定非要按照原作的含义来拍,诗歌可解读的空间比小说大太多了,这部电影完全可以看作是一个新的解释。为什么选择融入社会就一定要自我和解呢?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那么彻底的和解?很多人都是苦巴巴又别扭地过完一生的,我觉得吧,这就是个普通懦弱的人,从选择逃避到正面迎战,迎战并不一定会胜利啊,那是励志片,小人物的片子总有个励志结局,但我愿意相信这部电影是个例外,主人公会用余生跟恐惧磨合,这就是个社交恐惧患者努力社交的故事。”
  沈槐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停在了任垠予身上,任垠予还是没有看他,一副垂着眼在认真听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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